宋運輝在旁邊說,柳鈞在心裡默默地記。他想,當初羅慶辭職去考公務員,他無法做通羅慶的思想工作。他若是搬出宋運輝的這些話來,效果又會如何?這種話,如果他以前聽到,可能不大會有大感觸,可是現在自己做瞭管理,已經在每天的管理工作中碰到這樣那樣的問題,也在苦思解決的最佳辦法,宋運輝的言行,無疑給瞭他最好啟示。
答疑結束,柳鈞悄悄問宋運輝,他的產品與他的研發管理,還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宋運輝反而將他和兩位設備總工請進辦公室,研討研發管理的經驗。大傢都是內行人,說話一點就通,彼此交流瞭好些實用經驗。因為談得投機,而且東海也決定試用他的特種閥門,柳鈞禁不住大膽向宋運輝提出:“宋總,有個不情之請,特種閥門的制造成本很高,能否……”
宋運輝一聽笑瞭,“你以為我占你小公司便宜?你倒是問問在座兩位專傢,我讓你的部件在東海試用,是對你多大的支持。”
一位總工解釋:“我們的設備常年不停,若是因故障停機一次,損失以幾十、幾百萬計。類似你提供的閥門這樣的部件,我們需要在設備定期大修或者小修時候換上去,換上去後就必須保證使用到下次定期檢修的時間。因此,我們對部件的要求非常嚴格,輕易不會嘗試沒有信譽的產品。這也是我們在決定試用你的產品之前必須鄭重其事開答疑會的原因,我們是冒著很大風險的。”
“原來是這樣,隔行如隔山。”
宋運輝道:“我們看看試用情況,如果實際使用效果達到我們現在所用進口閥門的水平,而非隻理論達到,我們會支付購買費用。這方面小柳你可以放心,我們是正規大國營。”
柳鈞嘴上不敢說,心裡則是腹誹,以他兩年周旋於客戶中間得來的經驗,越是大企業,采購部門的貓膩兒越多,幾乎中外公私共襄盛舉。而大企業加國企,那就意味著貓膩兒的登峰造極。不過他在東海直接攀上老大宋運輝,那就另當別論。
柳鈞上車,先忍不住擦一把整下午被如此嚴苛的大陣仗嚇出來的冷汗。可他立即又接到宋運輝的來電。
“小柳,最近你和小申沒時間組織活動?”
“有,今晚上東東傢聚會,討論紐約雙子塔被飛機撞倒,對我們會產生什麼影響。正想請教宋總,剛才人多不便問。”
“昨晚紐約股市反映已經出來,我們擔心接下來對美國經濟的影響。今年,美國經濟本已走一波高科技熱之後的下坡路,這一撞,對美元匯率的影響,對我們出口美國商品的影響,估計不容低估。我們還有必要繼續觀察這次撞擊事件的背後勢力,以及美國即將就此做出的舉國行動會是什麼,往往大事件後面緊追的是大舉動,所以目前還難以下定論。”
“茅塞頓開。宋總,你是我的偶像。我晚上就搬宋總的話嚇東東去。”
“呃……你們最近沒組織戶外的活動?組織一下吧,我可以替你們聯絡吃螃蟹的地方。”
柳鈞聞言愣瞭好一會兒才會過意來,宋運輝在幫他太太找事做。他忙道:“我晚上與東東商量,回頭與宋總聯絡。”
放下電話,柳鈞想想年輕愛玩的梁思申,再想想一本正經的宋運輝,若有所悟。他一邊上路,一邊回撥開會期間不便接聽的來電,有個電話號碼很陌生,他打通,那邊的女聲就自來熟地問:“騰飛公司的柳總?您好您好。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崔冰冰,工行市分行的皇牌信貸員,呵呵。我從朋友那兒看到您申請高新企業認證的報告,很有興趣,想約個時間上門談談。”
“噢,你好。”柳鈞說完就想到,人傢是“冰冰”有理地稱呼他“您”,他卻用瞭一個“你”,可是從小習慣改不掉,他隻好將錯就錯瞭。“現在就可以,我二十五分鐘之後到公司。”
那邊的崔冰冰非常爽快地答應。但是柳鈞卻看到時鐘已經接近下班時間,二十五分鐘之後就是下班時間。以他對銀行那幫大爺,尤其是四大銀行那幫大爺的瞭解,他懷疑崔冰冰得爽約。於是柳鈞一路等著崔冰冰來電反悔,結果一路等不到,卻一進公司大門,就見到門樓一輛白色帕薩特,帕薩特裡剛剛鉆出一名女子,鮮紅的真絲圓領衫,齊肩短發,微胖,唇紅齒白,手臂一條紅珠子手鏈,未語先笑。柳鈞一眼就認出,這不是在豪園門口借生日發酒瘋的阿三嗎?難道崔冰冰就是阿三?說什麼皇牌,不會是黃牌吧。
“阿三,你好。”
阿三微微一愣,笑瞇瞇道:“柳總吧?真好效率,這麼快,連我匪號都打聽出來啦,呵呵。下班時間談工作,不過柳總應該不會見怪。柳總就這一片廠房嗎?”
崔冰冰若無其事地說話,若無其事地遞上名片。反而柳鈞一頭霧水,難道這個無厘頭一樣的阿三還很有名?“是的,隻有這一片。”
“我問朋友借閱瞭貴公司的資產負債表,貴公司的固定資產是……,流動資金是……,負債是……,但是這片土地的估值應該不會高到那兒去,大約是……。難道貴公司的固定資產全放在設備上?這是我今天上門想解開的第一個謎團。”
柳鈞喜歡崔冰冰直奔主題的態度,更喜歡崔冰冰信手拈來報出一連串數字的神功,這才對這個無厘頭阿三刮目相看。“確實,固定資產分配在資產負債表上看不出來。請去我辦公室,我有本公司全部設備價格的復印件。你也可以換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進車間現場看看。”
“行,先看資料後看現場。喂柳總,您問誰打聽到我?”
柳鈞扭頭看看並肩而行的崔冰冰,忍不住笑出來。“我見過你,在豪園,你生日那一天,你跟一幫女朋友玩得很盡興,追著人瘋砸蛋糕,我正是被你們追砸的其中之一。”
柳鈞等著看崔冰冰表現尷尬,卻不料崔冰冰笑道:“哈,我記得記得,我那天對著蠟燭許願天上掉帥哥,然後我記得很快就跳出來兩個帥哥,我的許願靈極瞭。當時喝多瞭,沒記住人臉,既然柳總是帥哥,那就不會錯瞭。蛋糕好吃吧?我特意從上海拎回來的。另一位帥哥是誰?介紹認識認識,這個願還真是靈光得不行。”
柳鈞反被吃豆腐,隻得放棄看好戲。看起來這個阿三醉時惹不起,清醒時候依然惹不起。“另一位……是XX集團的小K申華東。我等下去他傢吃飯,你不妨一起去。”趁著進門找復印件的當兒,柳鈞仔細看清楚手中崔冰冰的名片,一看職位,頗有點兒不信,這麼年輕,這麼無厘頭的人,居然已經位居市分行的小中層?可是看她居然開著帕薩特,應該門面不假。
崔冰冰拿到文件袋,打開一看就遞回,“對不起,英語全還給老師瞭。柳總跟我說一下吧。”
“是德語,不如我們下去看圖對照。對不起,我們公司沒有一個女員工,請崔小姐換一下我的幹凈工作服,牛仔褲和運動鞋穿進車間無妨。”
崔冰冰倒是熟絡無拘,套上柳鈞龐大的工作服,還笑嘻嘻甩一個水袖做一個鬼臉。被工作服掩住紅妝的崔冰冰,柳鈞更不把她當女人看待。兩人先去新建研發中心大樓,看裡面的昂貴儀器,對照資料圖上面的馬克標價,一目瞭然,看圖說話。看完研發中心,崔冰冰的評價是整幢樓每一個角落都比總經理室豪華舒適。再去車間看設備,依然是看圖說話。
一圈兒下來,夏日的天色早已黯淡。崔冰冰石破天驚來瞭一句,“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的貸款這麼低,呵呵,貸不到吧。我第二個謎團揭開瞭。”
“咦,為什麼?一方面是你們這樣的四大行不願搭理我,一方面是股份制小銀行給我的貸款額度有限,兩個原因是什麼?”
“首先,你損益表上面的利潤數字實在是太漂亮,漂亮得假,不像是傳統機械制造企業,要不是我看你申請高新技術企業認證,我先拿你當騙子看待,而且是不成熟的騙子,做假報表水平太次,一看就是假外資的練攤出身個體戶水平。單純看報表,誰也不會想到你的車間裡金屋藏嬌。承認嗎?”
柳鈞想不到還有這麼個理由,“國內的機械……嘿嘿……名聲都給低級加工敗壞瞭。這種毛利,在我以前服務的德國公司屬於很正常。”
“你是真外資?”
柳鈞不予正面回答,“我持德國護照。”
“坐我的車回城吧?我們路上可以繼續談。”
柳鈞從善如流,脫掉工作服扔進保安室,上瞭崔冰冰的車。想不到崔冰冰性格男向,開車不到十米卻讓柳鈞皺起眉頭。為小命著想,他強烈要求撤換司機,好在崔冰冰也不堅持,兩人換個位置。
“我們繼續。第二個原因,你固定資產中的地皮占比太小。我們銀行看你能拿出什麼做抵押,設備,是我們最不要的,轉手太難。那麼地皮,你那麼小一塊地能估價多少?所以你隻能拿到一點點貸款,其餘隻能給你開承兌,不用占你的額度。你目前的貸款銀行有沒有跟你說明其中的原因?”
“沒說。可我錢不夠才問你們銀行貸款,而且以我目前的產能,這塊地綽綽有餘,我掙來的利潤隻夠買設備,買瞭設備就沒錢買其他,你看我的設備都多貴。”
“你的想法有你的道理,但不是跟銀行打交道混貸款的好思路。大言不慚地說,我之所以成為皇牌信貸,是因為我做一筆貸款,交一個朋友,而且不是酒肉朋友。我通過充分深入地瞭解一傢企業,幫助發掘企業的成長性,就這樣。起碼,你從沒見過我這種自動出擊,送上門來的四大行大爺吧?呵呵。”
柳鈞也不知道這個皇牌抑或黃牌滿嘴是吹牛還是真話,“那麼我該怎麼獲得更多貸款?”
“有不少企業是這麼做:利潤再投資,一部分買地,一部分買設備,或者甚至租賃設備。買地的好處有兩方面,一是方便貸款做抵押物;二是等待地皮增值。就目前來看,有不少圈地成功的企業,我看他們資產表上的資產增值,主要體現在地價評估增值上,辛辛苦苦做得的利潤,哪能更這種增值相比,基本上是又輕松又快捷又量大。”
“問題是我的資金有限,更新設備又是當務之急。”
“誰傢資金都不閑著,但有人大膽,買地等升值的同時套出貸款……自己去領會吧。目前一般人拿地不容易,但像你這種有項目的外資制造企業拿地,又另當別論。全體政府機關大約都夾道歡迎你外資進場,還提供你最優惠地價。這其實是很簡單明瞭的一條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