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鈞驚得彈眼落睛,即使讓他猜一百次,他都猜不到嘉麗在忙著這些。他在錢傢吃瞭一頓生日宴,出來後立刻大嘴告訴崔冰冰今晚發生的一切。當然,他沒忘記在錢傢留下他得意的鋼琴獨奏CD。
“我現在已經不敢堅持己見,憑我對宏明的瞭解,看得出他是真在乎嘉麗,不像演戲。不,應該是他們兩個什麼都沒變,就我一個外人在庸人自擾。”敘述之後,柳鈞如是總結。
“是啊,我上個月生日,你正好有事還抽不出時間來上海呢。可你看錢宏明,最近幾天據說市場挺波動,他原不該離開上海回傢陪嘉麗過生日。可見他是個有心人。也可見一傢有一傢的相處模式,外人理解不瞭。以後你別管瞭,人傢嘉麗也……不對,嘉麗研究的是佛經,遁世?心灰意賴地遁世?”
“看著不像,嘉麗自己烤生日蛋糕,很熱心地幫我,如果遁世,還會費心做這些嗎。”
“看不懂,我最近頻繁發現我不懂女人心,以後你不要再問我女人是怎麼想的。”
柳鈞心裡擦著冷汗問:“你……你難道不是女人嗎?”
“我一定有什麼錯位瞭,你看嘉麗,很女人吧,她做的事別說我做不出來,我連理解都難。再說我同事,兩個個重點大學出來的小姑娘,我不清楚她們做事怎麼總那麼沒條理,基本上前一件事與後一件事全無邏輯關系,她們也能扯一起,火大瞭批評幾句,她們又梨花帶雨地說我態度兇,還說那種需要編程的事本來就該是男人做的……女人啊。”
“那我倆算什麼關系。”
崔冰冰一愣,忙道:“那當然,如果不是因為你,我老早登報脫離女孩隊伍瞭。”
“你省省吧,你十足一個女人,你若真是男人,兩個女同事梨花帶雨地看著你,你早顛兒顛兒自我感覺良好,出手幫她們將工作掃尾瞭。物理學上叫同性相斥,異性相吸。”
“你在公司是不是這麼做的?”
“我公司純陽剛。”
“你那麼在乎嘉麗的權益是不是因為嘉麗梨花帶雨的委屈?”
“剛剛還怒斥兩個女同事前後事扯不上邏輯關系,嘖嘖,一路貨色,女人啊。”
“沒關系你又反咬一口幹嘛,直接說不,不就得瞭,你跳起來才說明有問題呢。”
“對,你這話就是女人的邏輯,我做沒做是次要的,但態度好不好才是原則問題。女人啊。還說要脫離女人隊伍,乖乖呆著吧。”
“呔,死柳鈞!你歪搞邏輯。趕緊請求割地賠款,要不然……哼!”
柳鈞跟崔冰冰一頓搞腦,才將錢傢的事情扔到腦後,決定不多管閑事,或許還真是一傢有一傢的相處模式。他把嘉麗修改後的研發中心園林設計描述給崔冰冰聽。崔冰冰對這種空間想象沒天賦,若不是一條線那端的人是情郎,她一早將話岔走。因此她有點兒佩服嘉麗,居然能將建築圖紙上面枯燥的線條在腦子裡轉換為園林空間,而且能將效果圖畫出來,畫出來的東西還能得到柳鈞這種一板一眼的人贊賞,說明嘉麗做得真不錯,換她就做不到。崔冰冰對嘉麗的印象有些改觀,不過更加為嘉麗可惜,好好的腦袋,卻甘為絲蘿。
在宋運輝的周旋下,華北那傢大國營在最後日子終於答應私企參加投標。不少得知消息的其他私企隻能對著大限日期無可奈何,那麼短時間不可能拿出書面材料以備資格預審。騰飛卻恰好有類似的投標南亞那傢企業的標書在,翻譯過來,修修改改,雖然鬧瞭兩個通宵,可好歹親自打飛的過去,將材料在大限之前交上,跌跌撞撞地拿到標書,與幾位分管人員也談得不錯,算是讓分管人員對新型私企耳目一新。
可是接下來的技術交底時間,卻與南亞那個項目發生沖撞。因為簽證受限,那個南亞項目的牽頭人隻能是柳鈞。雖然明知技術交底相當於人事招聘的面試,技術交底會上的印象分有時可以扭轉乾坤,可柳鈞□乏術,隻能讓他爸爸柳石堂帶隊,他將精兵強將孫工和廖工都配置給爸爸。很不幸,柳石堂的形象正是華北那傢企業老總最忌諱的私營業主形象,即使首先發言的柳石堂普通話基本流利,言語盡量詼諧,可他的詼諧與知識分子的詼諧是兩種概念,交底會開始不到五分鐘,柳石堂發言介紹騰飛公司結束,老總便一聲招呼都沒有,背著手黑著臉走瞭。於是在場雙方人員看著老總的背影,心中產生近乎一致的解讀。
等柳鈞從南亞勝利中標回來,聽爸爸將經過前前後後一說,他想不到竟是如此不戰而敗的結局。
見兒子一頭霧水,柳石堂道:“我向他們工作人員打聽,據說他們老總和總工都討厭我。”
柳鈞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宋總早跟他提起過那傢公司老總在私企手裡吃的虧,他看看爸爸那張典型私企老板的臉,隻能無奈地笑,“算瞭,好歹我們拿下南亞項目,夠我們做啦。”
柳石堂卻拿著發言稿給兒子看,“我到現在還想不明白,我到底哪兒講錯,惹那老總生氣瞭。”
“講稿沒錯,他們可能有內定瞭,隨便打發我們一下。”柳鈞不忍揭穿,馬虎眼打瞭過去。但心裡無法不想到,隨著騰飛越來越向高科技的精英化公司形象發展,爸爸作為對外窗口銷售部的負責人,其能力,其形象,其實已經日見捉襟見肘,可是銷售這一塊又怎可能缺少爸爸這個角色。他想到董其揚,可是又不由自主地搖頭,人才雖好,可他養不起。
而養得起的人才,那些送上門來應聘的,則需要行政經理一個個地精挑細選,用行政經理的話說,他平均一天親自面試起碼五個人。技術人員則全部需要通過柳鈞的最終面試。柳鈞出差上午回來,行政經理也沒讓他喘口氣,下午就安排瞭一個數學系畢業轉行IT的男孩子小柯給柳鈞面試。柳鈞忙碌得幾乎是一隻眼看著小柯簡歷,一隻眼看著小柯進門。而那看簡歷的一隻眼卻發現一個熟悉的地名,小柯身份證上地址就在傅阿姨傢那邊,也就是他媽媽曾經做代課教師的地方。
柳鈞按捺好奇,依照慣例做完面試,覺得小柯這個人不錯,本份實在,而且擁有真正的數學頭腦,決定留下此人。可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來,“小柯,你讀的小學,以前是不是有個傅老師,人不高,瘦,身板筆挺。”
“有,我們小學很小,老師認識所有學生,學生認識所有老師,呵呵。柳總也認識傅老師?”
“傅老師曾經在我傢做保姆。一個老師做保姆,她說起來心裡就很不平靜。她以前做老師時候脾氣大嗎?”
“傅老師脾氣不大,從不打同學,反而人很負責,負責得鉆牛角尖,經常我們誰作業沒做完,她不下班盯著我們做,然後摸黑送我們走山路回傢,以前那可危險啦,山路走得不好就會掉下去,別的老師都不肯這麼幹的。我以前是小頑皮,就是被傅老師堅持盯著學好的。可是傅老師很冤,我小學畢業後沒幾年,我們小學因為生源少,撤並到鎮裡,正式教師跟去鎮裡,代課教師全遣散回傢,傅老師做瞭那麼多年老師,給一筆勾銷。我們都說不公平。傅老師現在好嗎,柳總能不能給我地址,我找時間去看看她。”
柳鈞聽得皺起眉頭,為什麼小柯嘴裡的傅老師與他接觸的傅阿姨仿佛不是同一個人?可若說那份堅持不怕危險的勁兒,又似是同一個人。“傅老師現在生活不大好,先生病故,兒子不上進,她的生活也是歷經波折。”柳鈞不便說傅阿姨壞話,就截斷這個話題,將小柯交給行政經理處理具體招用事宜。等小柯一走,柳鈞再回味小柯的話,傅阿姨以前竟是這麼好的一個老師?
可是出差回來忙碌異常,柳鈞沒時間細想,唯有將此事放在心底,未來等小柯上班再從長計議。他有大量工作要做,新鑄造車間的建築安裝工作需要監督回顧,新研發中心的建築安裝工作一樣需要他當天看顧一趟。幸好夏天的太陽下山晚,他七點才逮著天光的尾巴跳上車舒展累散的筋骨。可是還沒完,他還得回公司處理出差幾天積壓下來的日常事務,連飯都顧不上吃一口。他不禁想,若是崔冰冰與嘉麗一樣在傢呆著,他此時可以回傢轉一下,洗個澡,吃個熱飯,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筋骨。所以錢宏明那麼設計傢庭,有錢宏明的理由,因為錢宏明也是一個大忙人。當然,以崔冰冰的性格,是不可能在傢呆著的,即使勉強呆著,以此人過人精力,他回傢不是放松,而是受一遍腦力風暴。
說曹操曹操就到,崔冰冰電話進來,問這會兒可不可以說幾句閑話瞭。崔冰冰掐著柳鈞回來的時間來電話,可是柳鈞總是忙忙忙,她也不惱,隔一兩個小時,想起來再給一個,即使聽聽聲音也好,聽到聲音就能讓她微笑好幾分鐘。這會兒柳鈞懶洋洋似乎打著哈欠說的“冰冰我很想你”,聽得崔冰冰心花怒放,詛咒發誓要再加一把油再添一把柴,一定盡快開著分行打回老傢。柳鈞哈哈大笑,這就是風格鮮明的崔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