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送走安總,柳鈞來不及回傢吃飯,半路買幾隻面包啃著奔向足球場。他們車版的一幫朋友約好與旅遊版的足球隊對陣,市裡體育設施稀少,好不容易才訂到周末晚上一場,即使天上正下小雨,柳鈞們也得風雨無阻。崔冰冰替柳鈞拿來球衣,約好散場時間,便溜瞭,背著新買的單反相機找嘉麗借書去。她最近夫唱婦隨地在柳鈞玩的論壇註瞭個冊,但她溜達來溜達去,最終還是落戶在美食版。她原以為自己見多識廣,手藝高超,在美食論壇還不是技壓群芳,但等做幾隻菜一上傳,不用等別人回帖,她自己已經灰溜溜地意識到,她的拍照水平太差,僅憑她那灰撲撲的照片,無論如何無法說服別人相信她的菜有多美味。於是崔冰冰就想到嘉麗愛拿著個碩大相機東拍西拍,錢傢的藏書也有關於攝影的。

崔冰冰本想替柳鈞喝喝彩,不過她平時很忙,唯有周末一點兒時間可以拿來發展愛好。她想反正車版一群花花公子多的是美女捧場捧出狂飆的荷爾蒙,她就不蹲守現場搗柳鈞的興致瞭。就像她盯著電視臺看健美先生六塊腹肌的時候,柳鈞也讓位一樣,她一直說服自己給予對方充分的自由度,雖然她得忍受一點兒醋意。

崔冰冰被嘉麗柔聲細語地教育瞭整整一個小時,等存儲卡上存瞭好幾十張小碎花的照片,崔冰冰才放開嘉麗,驅車回去足球場接柳鈞。以前與嘉麗不曾發生實質性接觸,泛泛幾句聊天,讓崔冰冰挺看不起甘為居傢婦女的嘉麗。不過今天被嘉麗耐心細致地教瞭一小時,而且還是從原理教起,崔冰冰才發覺嘉麗頭腦中的知識不簡單,是敦實的工科與炫麗的美術的結合,就像柳鈞那個死工科竟然很有音樂細胞,而她,文科,她會……燒菜。

崔冰冰帶著對嘉麗茶壺煮餃子式的才華的惋惜,踩著鐘點來到足球場,場上還在鏖戰,雨也還在下,不過踢的人已經看得出腿腳發虛,到底都是一幫業餘的。一看記分牌,車版養尊處優的少爺們輸瞭驢友們兩隻球。崔冰冰鉆在傘下面找丈夫,別看場上的人都又是汗又是泥,渾身一塌糊塗,可崔冰冰閉著眼睛也能一下子就把這個被她喂得有點兒小胖的柳鈞找出來,這就叫感應。令她開心的是,柳鈞也很快感應到她,沖她打一個招呼。崔冰冰眼觀八方,臉上還掛著甜蜜的笑,眼睛卻捎向附近一個撐傘獨立的女人,她有種強烈感覺,剛才柳鈞與她打招呼的時候,那女的剜瞭她好幾眼。

崔冰冰從不是善茬,既然心中警鐘長鳴,那麼就直截瞭當地坐過去,與那女人面對面。這是個顯而易見的美女,大眼小嘴,保養得當,穿戴華貴,最要命的是,似曾相識。可是更要命的是,美女似乎認識她,冷冷看她一眼,理都不理她。崔冰冰更是警鐘長鳴,將美女的特征好好記住,才遠遠走開。

過會兒,球賽就結束瞭。崔冰冰看柳鈞與隊友們聚一起說話,又與驢友隊握手,鬧瞭會兒,才蔫兒吧唧地走過來,一身臭汗,一身淤泥,一身雨水。崔冰冰才說一聲“恭喜輸倆球”,柳鈞卻忽然加速,沖刺過來一把將崔冰冰抱住,還拿臟手掌頑皮地在她背後衣服上擦來擦去。崔冰冰大笑不已,身子被抱住動彈不得,一張臉扭來扭去,尖叫著不讓柳鈞貼上來。

兩人終於鬧夠,崔冰冰再找那個獨立撐傘女子,早渺無蹤跡。她就告訴柳鈞,有那麼那麼的一個女人,柳鈞一聽就眉頭皺起來。餘珊珊?特意來看他?都這麼多年,又發神經。正好申華東也蔫兒吧唧走過來,他忍瞭又忍才沒將餘珊珊來觀賽的事說出來。到瞭車上才跟崔冰冰將大致來龍去脈說瞭一下。崔冰冰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曾經在超市遇見過,又被她氣走的美女。想不到那美女還在關註柳鈞。崔冰冰鬱悶地看著即使累得筋疲力盡也看不起她的車技,不肯將方向盤交給她的丈夫,此人桃花真多。

“阿三,別光顧著胡思亂想,你幫我看看,我從來沒送宋總什麼,這個安總,要不要送?我剛才腦袋一有閑就想這個。”

“安總有沒有暗示?”

“沒有,我們才見倆面,都是眾目睽睽,誰想暗示都沒機會。”

“送!送是常態,宋大神那種是不正常,是神人。即使被安總拒絕,但你起碼表達瞭你的心意。”

“這兒還有一個問題。這回合作,主要是宋總的功勞。今天我和安總談到協議中的一條,未來的研究成果共享。他問我就這一條來看,誰更賺。我立刻恍然大悟,他更賺。可以想見,東海一號如果投產順利,安總的產品在宋總手下順利過關,你可以看著,很快,什麼黃海一號,南海一號的都很快會上馬跟風,順藤摸瓜到安總那兒。而且以前宋總告訴過我,他們大國企非不得已,不願與私企合作,背不起責任,擔不起風險,再加上國企與國企之間,本身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容易搭上關系。可以想見,未來的絕大部分市場被安總他們占領。我想發財,必須另辟蹊徑,換個產品。”

“雖說如此,可安總的決策結果,是把國傢的錢放到你個人口袋裡,讓你個人花。而這個項目成功,安總的公司賺錢,卻是賺來錢裝進國傢口袋裡,他隻拿工資。”

“是啊,性質不一樣。在這些前提下,送多少才好?”

崔冰冰雖然從四大行轉身到瞭股份制銀行,可畢竟還是銀行,是捏著錢的財主,對此行情不甚瞭然,當即準備打電話問柳石堂。“呃,你不會自己沒考慮吧。”

“我打算送一隻手表,十萬以上的。”

崔冰冰心說,相對於投入的數值,這十萬塊哪兒夠。果然,柳石堂在電話裡也是一口否定,說是十萬塊的手表隻夠投石問路,而且讓柳鈞趕緊行動,盡早落實誠意。在這個節骨眼上,千萬別做大爺。

“哎,越說越夠坐牢級別瞭。我明天就去香港,先手表,萬一是個宋總那樣的人呢。然後……見機行事吧。”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嘛。你想過上限沒有?”

“讓安總提。別擔心,又不是沒做過。明天修橋鋪路的事你幫我操辦一下吧,有時間嗎?我大學時候一直很賞識我,想讓我跟著他直升碩博的導師明天帶幾個碩博研究生來我們研發中心做實驗,你幫我出面接待一下,要很重視。食宿我早已安排妥當……”

“與東海一號有關嗎?還是為東海一號修橋鋪路?”

“純慈善。我們研發中心的設備,眼下放眼全國,不算弱。我得幫導師一把,一個院士,做個實驗還得到處求助。系裡內耗很厲害,按說年度經費比我們在研發中心的投入隻多不少,可是沒被善用,設施還不如我們。我手頭有本系裡去年已發表論文的匯編,數量不少,可捏出水分,其實不如我們出的實貨多。導師隻是帶隊來一下,你千萬想辦法留住他,我很快回來,打算跟他談談……算我這兒免費給他們做碩博研究基地吧。有安總那邊的支持,我這幾年應該不大會捉襟見肘,可以考慮回饋,吃飯多擺幾雙筷子嘛。”

“總之柳大爺花錢大手大腳,送禮細水長流啊。喂,如果是剛才那個美女做你老婆,你還會不會把這種光榮而艱巨的任務交給老婆?”

“別跟我提,我現在一看見純情女就打擺子。”

柳鈞通過朋友瞭解到餘珊珊的婚姻並未破裂,才算放心。但以後車版再有什麼集體活動,打死他也不敢公開報名瞭。他感覺餘珊珊在車版潛水偷窺他。崔冰冰見此大為放心。

柳鈞將公司的事交給爸爸和羅慶,將個人的事交給太太,奔赴香港采購。怎可能隻買一隻手表,從回國與國企接觸的第一單生意起,他已經跟著爸爸瞭解到,打點,必須要全方位,大鬼小鬼全顧及。手表,數碼產品,化妝品,他像個跑單幫的,拎回來一箱,反正這次用不完,未來也必然用得到。這是個歷史悠久的禮儀之邦。

回來再與導師談科研基地的事兒,情勢已經與三年前大不相同。三年前公司底子薄,規模小,需要花大錢單方面地求著母校來掛名,以助混得個高新技術企業的招牌。而今形勢變化,母校更需要他,他也樂得在高精尖的研發中心上錦上添花。那麼,就可以坐下來公平合理地談。他提供場地,提供設備,提供食宿,出錢出力,而母校則是在他的研發中心正式掛牌,將他的中心用作研究生培養基地。錢宏明笑柳鈞,這塊金字招牌的買價也太高瞭些,柳鈞也曉得投入的錢夠打一塊純金招牌,可正如宋運輝的不斷提攜,才有他柳鈞今天在高端產品的立足,他也有義務向社會回饋他的一份子。更何況,若是師弟妹中有天生的好料子,他當然近水樓臺先得月。

當然,到瞭安總地盤,柳鈞就不可能如此主動。安總總算從北京打道回府,柳鈞立馬不經邀請就主動飛去鞍前馬後。柳鈞不是奉承拍馬的好手,說話稍嫌實打實,不過話題挺多,在技術人員中間不愁寂寞。隻是安總離傢多日,堆積如山的工作等著處理,柳鈞這一等就是三天,期間雖然與相關人員討論合同細節,可大傢的眼睛都盯著最上頭的安總,原本一天就可以拍板的事情,拖啊拖啊就拖瞭三天。柳鈞自己不吸煙,卻已經買瞭四條軟中華天女散花地發出去。但既然見識到瞭安總的絕對權威,柳鈞當然將禮品袋捂緊,除瞭香煙,其他免談。他到底不是花錢大手大腳的柳大爺。不過,請客吃飯,還是連吃瞭三天,天天酒精考驗,東北人的能喝,果然不虛。

三天後,終於被單獨引入安總辦公室。這間辦公室相比宋運輝的,無論從面積還是內部裝修,都差瞭一等,這似乎隱喻著這兩個總級別上的差異。當然,比他柳鈞的強多的,他的辦公室隻有十五平米,與其他同事稍有區別的隻是附帶瞭一隻衛生間。柳鈞進去時候,安總在裡面房間大聲吩咐柳鈞稍等片刻,柳鈞猶豫瞭下,就將手表拿出來放到安總桌面的顯眼位置。

安總果然是一會兒就從裡屋出來,一眼就看到桌上的手表盒。“同事們都說你性格不像南方的私營業主,呀,這就像瞭。桌上是你拿來的?”

原來柳鈞不送禮隻派煙的行為,被人解讀為不像南方私營業主。柳鈞忙笑道:“是的,小小一隻手表,實在不知道怎麼感謝安總給我的這個機會,不成敬意。我們全體科研人員本來已經以為與東海一號無緣,我作為負責人真是非常愧對他們的才華,幸好有安總賞識……”

安總拿一雙鋒利的眼睛笑瞇瞇看著柳鈞,直看得柳鈞心中發虛,不曉得是不是弄巧成拙。幸好安總及時揮手阻止柳鈞說下去,打開手表盒自己欣賞,道:“好手表,好價錢。”他拿起手表,在手腕上試戴一下,又摘下來,放回表盒,遞給柳鈞。“小柳,表你拿回去,我不要。”

“安總,我沒別的意思,這是我剛飛去香港特意為您挑的,非常簡單的一隻表,隻有我們機械行業的內行人才能發現它的美,我想安總肯定也喜歡。安總請收下吧。”

安總輕咳一聲,道:“你趕緊收回去,要不然有人若是進來,看見不美。我們說說合同。你們談的,我看瞭,基本就這個意思……”

在安總眼睛的不斷示意下,柳鈞灰溜溜地將手表收回包裡,聽安總講合同。因為禮物沒有送出,柳鈞心裡很不踏實。即使安總叫法務進來安排當場簽約,柳鈞還覺得事情好得有點兒可疑。太好的事情總是不符合自然規律,柳鈞差點兒疑心這份通過傳真與律師商量過的合同會不會有漏洞。

等法務拿合同出去敲章,柳鈞忐忑地聽辦公室門輕輕合上,他心說合同都簽瞭,務必花言巧語將手表送出去。這麼大的一個技術合作合同,安總又一直大方地拿他作科學傢殷勤招呼著,他要是連一隻手表都送不出去,那真是腦袋有白癡嫌疑瞭。憑直覺,安總又不是宋總,宋總平時對他才沒那麼客氣,宋總對他的態度很明白,就是對待一個賞識的晚輩。

但安總又回去裡屋瞭。等法務高效迅速地敲完章回來,安總才換瞭一身休閑的服裝出來。“我這一趟辛苦瞭近半個月,走,跟我打高爾夫去,手癢瞭。”

“我……不會。”柳鈞這才後悔不學高爾夫,當初錢宏明可是苦口婆心教育他,讓他拿高爾夫當雪茄,當年份紅酒,當上流社會交際的工具,可他不聽,不願浪費時間在這種沒多大體力消耗的運動上。

“不會就跟去散散心,晚上我請你吃渤海灣的海鮮,看看跟你們那邊的海鮮有什麼不同。你是個科學傢,我不請你喝酒。”

柳鈞被安總的好搞得暈暈的,跟著安總下去上瞭安總的奧迪A8。見安總不用司機,他連忙主動請纓。開車的時候,柳鈞總覺得安總在觀察他,審視他,他不知這是為什麼。安總問他與東海宋總的交情,柳鈞如實相告,也一再表示他非常敬仰宋總。

安總說宋總與他雖然是同屆大學生,可年齡相差一輪還多。他是老三屆的,等畢業已經三十多,那真是爭分奪秒地搶時間工作,都忙得顧不瞭傢庭,顧不瞭孩子,讓孩子跟著他受瞭很多委屈。他問柳鈞見過宋總的孩子沒有,又問宋總的孩子在哪兒讀書。柳鈞如實相告,不過沒說得太詳細,何況他是真的知道得不多。

安總眼見宋運輝對柳鈞提攜有加,那絕對不是泛泛的關系,心說柳鈞絕不可能隻知道那麼點兒,就笑道:“你還真是科學傢的脾氣,說話這麼謹慎,口風很嚴嘛。”

柳鈞微笑道:“真是隻知道這些。安總的兒子與宋總大女兒應該差不多年齡吧,高考瞭嗎?”

“唉,說來話長。”原來安總平時工作忙,很少有時間看顧兒子的作業,他妻子雖然傢族背景雄厚,文化程度卻是一般,抓學習抓得不得法,於是耽誤瞭兒子學業的底子。等安總意識到高考在即,連忙從高一開始抓兒子的功課,卻已經回天乏力。考慮到國內變態的高考,他們把兒子送去澳大利亞讀書,目前已經快上完大學兩年級。一說起兒子,安總也變得絮叨起來。

“留學很苦,我早年留學時候還可以替老板做項目掙錢,像本科出去的大多隻能出去勤工儉學。”

“是啊,別看我這邊坐好車吃好飯店,可那都是公款消費,每次兒子回傢那吃相……”

柳鈞聽到這兒,忽然福至心靈,忙道:“安總,再苦不能苦孩子。要不安總給我個澳大利亞那邊的地址,我直接飛過去一趟,去看看小兄弟。我德國籍,出入境方便。”

安總終於勉強答應,交出兒子在澳大利亞的地址。柳鈞心裡這才踏實瞭,下瞭車,安心跟安總學高爾夫球,然後不客氣地跟著安總吃瞭一頓渤海灣海鮮。有新鮮的鮑魚鹽灼著吃,有新鮮的海參涼拌著吃,吃得柳鈞心花怒放。合同簽瞭,把安總私瞭瞭,他心中大石盡去。

回到傢裡,與爸爸和太太一商量,由崔冰冰親手操刀,兌瞭一大筆美元,一小半拿現金出境,一大半放在卡裡,當然,沒忘記帶上那隻手表,直接拿給安公子便是。另一邊,研發中心的東海一號項目全面啟動,中心人員全力以赴,全員投入。

《艱難的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