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柳鈞先北上去安總傢裡拐瞭一趟,捎上安傢帶給寶貝兒子的衣食用品,才南下廣州出境。事情既然做瞭,就得多花點兒心思和精力,將事情做得做圓滿徹底貼心,送錢得送得心甘情願。

安公子顯然年輕段位不夠,柳鈞冷眼旁觀安公子收錢的姿勢,便看得出安公子不是第一次做這等事,當然估計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等安公子在銀行櫃臺撲來撲去辦手續的時候,柳鈞不耐煩出來外面等,打開安公子的座駕,三菱EVO,仔仔細細看裡面的改裝。從安公子到機場接他,他遠遠看見EVO輪轂的第一刻,他這對日系車不大熟悉的人就感覺安公子的這輛車子可能經過重金改裝。現在拿著車鑰匙打開前蓋一看,便更瞭然。安公子的重金側重改造外觀,對動力則是少有涉獵。畢竟不專業的人不敢拿動力件開刀。不像他柳鈞,他的高爾夫GTI外表看著似乎什麼都沒變,可打開前蓋,內行人都會莞爾一笑。柳鈞想到安公子挺不屑他的樣子,也是,行賄者的姿態能好到哪兒去,不過他是成年人,他不能表現他對受賄者的不屑,他而且不能對這等三腳貓式的改裝表現出不屑。

等安公子出來,柳鈞便開始循循善誘,問他明明有錢卻買二手的EVOIII是不是受頭文字D的熏陶,問他是不是很享受改裝的樂趣,等等,這一說,兩人便打開瞭話匣子。柳鈞從卡上取錢,為避開洗錢嫌疑,不得不分開兩天取。在與安公子相處的兩天裡,他專門教安公子如何改裝,可以改進三代的過彎性能,向平臺升級後的四代靠攏。柳鈞拿出來的都是實打實的貨色,安公子既然玩改裝,自然是遇到過動力件改裝的難題,最難的就是改裝件的匹配磨合,他一聽便知柳鈞有貨,就拉著柳鈞溜他的寶駒,去他常光顧的改裝店,最後第二天機場送別時候很是依依不舍,自然是在給他爸的電話裡講瞭柳鈞不少好話。

於是,柳鈞回傢後很快接獲通知,北上拿匯票去。第一筆款項於合同約定日期,一天不差一分不差地支付瞭。

取銀行匯票,必得經過財務主管之手。若是不打點好財務,即使安總再強權,這種國企的財務主管也能動用各種借口,讓你很沒脾氣地等上三天。再說,能安穩坐正安總手下財務主管位置的人,毫無疑問是安總的心腹。柳鈞若是不孝敬一二,在財務那兒吃癟的話,安總斷不可能為他主持正義的,再說,他未來還有兩筆款子等著通過財務主管的手支付給他呢。柳鈞很知道好歹,不僅送瞭禮物,還請吃飯。

等三杯酒下肚,謹慎的財務主管透露一點兒風聲,據說公司現在經營情況並不好,已經連續半年虧損,今天付款的錢還是安總親自出面籌措,才得以按時支付。柳鈞很是驚訝,按說今年年景轉好,全國上下訂單都不錯,像安總公司這等實力雄厚的應該日子更好過才是。再說,他長三角珠三角地區今年還受困於缺電呢,他都覺得今年年景好於去年,安總公司怎麼會反而難過瞭?對柳鈞的疑問,財務主管隻是一笑,灌再多的酒下去,也不肯多說瞭。

柳鈞覺得詭異,但也不再打聽,言多必失。隻是回來後暗自留心。同業之內,隻要留心,總是能聽到一點兒消息的。聽說公司與一傢實業公司比較牽扯不清,而那傢實業公司背後隱隱有安總的影子。柳鈞心裡就奇怪瞭,那麼安總為什麼還要花大錢支持他搞那研發。柳鈞自然不好對安總公司展開深入調查,以免惹火瞭安總,但心裡將此事存上瞭,花錢時候有瞭點兒打算,以免未來兩筆款子若是不濟,不至於影響全局。

工廠的麻煩事永遠不會斷,不等柳鈞按下研發中心的這頭,那邊車間與羅慶的銷售鬧起來瞭,柳石堂在兩邊周旋都沒用,兩邊都非常強硬,而且也不是很聽柳石堂這個太上皇的,他們都隻認柳鈞。柳鈞從澳大利亞回來,一下飛機就直奔工廠以居中調停。

原來,今年夏天以來,本地普遍缺電。前兩年也偶爾停電,但那時候停電前比較鄭重,電業局還會來個通知。但今年缺電情況嚴重,電業局經常眼看著負荷不行瞭,就拉掉一片。而工業企業是最怕沒通知就拉電的,臨時拉電最大問題是出人命事故,至於臨時拉電造成的經濟損失,那就是傢常便飯瞭。工業區成瞭電荒重災區,雖然上面有保生產的通知,可是隻要氣溫一超過35°,車間生產管理員就戰戰兢兢等拉電瞭。騰飛原有兩臺柴油發電機組,可以保證臨時急用,供幾臺不能停的機組吊性命。可是經常斷電,訂單卻得按時完成,兩臺柴油發電機就不夠用瞭。

在工業區企業主的聯合努力下,電業局終於答應對工業區裡的企業網開一面,改成有規律地停電,即停二開五。若逢供電緊張,那麼會在預先通知的情況下,改成停三開四,或者停四開三。在協調會上,柳鈞得知,原來經常拉閘限電的原因很復雜,不僅有當今人們生活富裕瞭,開空調用電花錢如流水不眨眼瞭的原因,而是許多原因的綜合。有去年至今的幹旱天氣,造成水源枯竭,本地水力發電大大削弱;有國傢整頓小煤礦,導致電煤產量減少,電廠無米開鍋;有本地變電所的最高負荷跟不上本地電力需求的蓬勃發展,而新變電所的建設又需要時間,最早明年底才能投入使用;還有本地一傢中號電廠因環保需要,正好停機整修,準備改燒煤為燒天然氣……等等。總之那麼多原因湊在一起,電業局領導明告眾老板,不要存僥幸心理,拉閘限電在近兩年內隻會加劇,不會減輕。

協調會一結束,柳鈞無奈撥出錢來訂購柴油發電機去瞭。可此時正是普遍電荒,那傢柴油機廠頓時朝南坐瞭,即使白花花的銀子捧進去,也得排隊等它將產品做出來。柳鈞已經等瞭兩個月。可是訂單不等人,尤其是外銷訂單,裝船時間隻要差一天,外商就可以憑此拒付,那損失就看不見邊瞭。羅慶為此經常與車間協調,可是車間也是不得已,換上的模具,編好的程序,不可能今天為趕你羅慶的工就撤下,明天趕完再裝上,成本不允許。最先彼此還能講大局,久而久之,彼此就有瞭爭執,等柳鈞出差澳大利亞,鞭長莫及的時候,兩下裡終於吵瞭起來。

柳鈞耐心先聽車間主管跟他發牢騷,勸慰瞭幾句。又叫來羅慶單獨談話,也是聽牢騷的時間居多。等羅慶說完,柳鈞也鬱悶地道:“給兩臺新發電機造的車間早已萬事俱備,連配套柴油罐都已經完工,這兩臺發電機到底什麼時候可以給我們,你這幾天問瞭沒有。”

“問瞭,怎麼沒問。他們的產品有一半被政府調用,用以滿足本地區生產。我們的單子已經被我催著提前再提前,最最起碼還得等到下月底才能發貨。”

“還得倆月,我們的柴油機又不是非標……他們發貨的時候,我們可以去攔路搶劫兩臺嗎?”搶劫當然不現實,“行賄多少,可以讓提前發貨?都秋天瞭,眼看冬天,還停電個沒完。”

“太上早去溝通過瞭,別傢也同樣心思。”

柳鈞想半天,打電話給他爸,“加碼!狠狠加碼,不惜血本地加碼!本周到貨!”發電機再拖兩個月不到貨,騰飛損失隻有更大。錢塞哪兒不是行賄,為瞭東海一號可以下血本,為瞭柴油機一樣可以下血本。開門七件事,四周無數嗷嗷等錢的嘴。

柳石堂卻心疼白花花的銀子,帶著現金眉開眼笑低三下四地去柴油機廠成品庫門口趴瞭一天,就直接拎錢進瞭專門給柴油機廠做運輸的物流公司。他隻出血兩萬塊錢,第三天,兩臺本該屬於別傢的柴油機就進瞭騰飛的門。物流公司當然有一套說辭,無非是過境時候被地頭蛇夾持,無奈進瞭騰飛。生米煮成熟飯,柴油機廠也隻能認瞭,派出安裝工,送來裝配圖,拿走騰飛的尾款。

這件事,給歸來後一直追求正統高端的羅慶上瞭一堂課,一堂立法其上,取法其中的課。

果然,電業局所言不虛。過瞭秋季,雖然歇瞭夏季空調用電,冬季取暖用電卻跟上瞭,依然是停電,停二開五的那一周就跟賺到瞭一樣,大多數時間是停三開四。而且因為居民用電拉閘搞得民怨沸騰,政府的態度從保證生產用電轉向保證生活用電,於是工廠用電更形緊張,唯有借助柴油發電機。用電費用的高企,大大侵蝕瞭產品的毛利。可是能不做嗎?不能。他們寧可毛利降低,也不能丟失已經占據的市場。工業區不少企業是與不愁電的北方公司競爭,本來就是利潤微薄,電費一漲,隻有乖乖配合電業局的停電通知,三天打漁,兩天曬網。

研發中心也不得不用上柴油機發電。為瞭保證設備的運行,而且柴油發電,每度電的成本太高,大傢唯有減少取暖用電。恰巧,崔冰冰懷孕瞭。大冷天窩在冰冷的大別墅裡不是辦法,兩人隻能搬去城裡住。柳鈞的住處由於原住戶不斷遷出,房子出租的不少,那些出租房大多被開瞭公司,人員進出立刻混雜起來,大樓設施也損毀嚴重,電梯小狀況噴嚏不斷。兩人不敢住那兒,還是暫居崔冰冰的傢。

元旦假期,錢宏明請柳鈞和崔冰冰來傢裡吃飯。他今年又買瞭兩套上海內環的房子做投資,他忠告柳鈞一定要買房子,看這形勢,買房子除瞭是添置產業,也是保值增值。他說他看到國外報紙說人民幣未來走勢將是對外升值對內貶值,那麼私人錢財保值的最笨卻最有效的辦法是添置房產,最笨的辦法是儲蓄。但錢宏明一邊說一邊看著崔冰冰笑,說自己是關公廟前舞大刀,但他為瞭朋友臉皮厚厚也不管瞭。

崔冰冰想到自己最近看到的內部資料也是如此說法,但她的錢不願捆死在不易變現的房產上,她的錢自有她的投資渠道。而柳鈞則是說他的投資就是騰飛,何需另外考慮。錢宏明也沒辦法,隻好拉柳鈞問給嘉麗買車,既要美麗,又要結實,還要容易泊車,最好買什麼車。他自己想買一輛超跑,該選哪個品牌。兩個男人討論的時候,崔冰冰心裡替錢宏明計算,一輛超跑,一輛嘉麗的車,和兩套上海內環的房子,再加上錢宏明手頭留著的,錢宏明這一年得賺到多少錢啊。她忍不住又在心裡替柳鈞算算2004年一年來的收入,當然不少,可是,柳鈞能學錢宏明的瀟灑嗎?柳鈞掙的錢,不得不為瞭保持在業內的先進地位,不斷投入到設備更新換代上去,要不然就是不進則退,沉舟側畔千帆過。所以看似柳鈞掙得不少,其實能拿出來用的並不多。

離開錢傢後,崔冰冰無法不感慨,務實,不如務虛。做實業投入大,產出小,非常考驗一個人的耐心。

這一年,柳鈞獲得市十大青年企業傢提名,是工業區看在他的利稅總量份上把他報上去的。但他並不熱衷,懶得拉票,理所當然的,最終結果出來,他落選。崔冰冰覺得這個按說該是很庸俗的個體戶內心可真超凡脫俗。反而是崔冰冰自己,在總行掙瞭不少名利,坐穩本地分行常務副行長位置。

《艱難的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