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崔冰冰的父母,全傢幾乎沒有人支持崔冰冰隻休一個月產假,玩命投入工作。崔冰冰隻好一遍遍地解釋,坐在她的位置,她不能退出三個月,否則會死狀悲慘,還不如一退到底,回傢做全職主婦。關鍵還在,她享受工作帶來的成就感,她無法放棄,那麼隻能這樣。女友們有贊有彈,這也是崔冰冰預料到的結果。讓崔冰冰最想不到的是來自嘉麗的支持,嘉麗對崔冰冰佩服得不行,但作為一個過來人,她深知崔冰冰的不易。雖然有崔母這樣的專傢級醫生把關淡淡的撫育,可崔母畢竟不是婦兒專傢,跟不上育兒科學的進步,雖然也能較順暢地上網搜索,可比起年輕人通過論壇交流經驗獲得知識,就差瞭點兒。這方面便有嘉麗幫忙耐心細致地彌補。嘉麗送來眼下口碑最好的尿不濕、小衣服、紗巾、奶瓶等,本地買不到的,她就讓錢宏明從上海買來,或者甚至從香港托朋友帶來。
好東西隻要用一下,就能體會出其中的妙處,崔冰冰對嘉麗感激不盡。她現在也做瞭媽媽,總算與嘉麗有瞭話題,閑時打個電話過去,可以談很多育兒經驗。嘉麗成瞭崔冰冰焦頭爛額哺乳生涯中的一根稻草。崔冰冰終於向柳鈞承認,嘉麗這個人確實很好。
柳鈞即使睡眠不足,工作辛苦,將原本微微發福的身體減肥瞭下去,可是看到崔冰冰幾乎每天大清早睡眼惺忪地為瞭催奶大吃幾乎沒放鹽的豬腳湯,就佩服得不行,他再瘦,大清早也不會有這胃口。他讓崔冰冰不妨學眼下的電力供應,停三開四,或者停四開三。崔冰冰怎麼可能停三開四,她出其不意地回去上班,徹底打亂那個指望接替她的腦後有反骨的同事的佈局,她若停,豈不是讓反骨同事卷土重來。柳鈞隻能表示理解,並大力配合。
可是嘉麗有一天掏出鏡子,讓崔冰冰好好地看,卻什麼都不說。嘉麗的鏡子有放大功能,崔冰冰一看鏡子中黃臉婆一樣的自己,尤其是看到放大的毛孔,松垮的皮膚,禁不住大叫一聲,毛骨悚然。崔冰冰緊張地看向嘉麗,嘉麗一臉憐惜地搖頭。崔冰冰不是傻子,她一點就通,她曉得她現在面臨的是要婚姻還是要事業的選擇。她瞭解柳鈞,男人,誰不好色。她想到比她早生幾個月的梁思申,人傢前幾天來看她的時候保養得多好,難怪她先生緊張她。也難怪,柳鈞從來不緊張她。可是,柳鈞對她的黃臉婆樣熟視無睹,是好事嗎?當然是大糟特糟。
淡淡睡覺不老實,非得有人抱著她,等她睡著才可以放到床上。柳鈞下班回傢,這份差使當然與柳鈞有關。等淡淡終於睡著,柳鈞才拍醒下班回傢小睡片刻的崔冰冰,讓她醒來吃飯。崔冰冰見旁邊沒人,抓住丈夫的手輕問:“我是不是現在很難看?灰頭土臉?”
“沒,一臉神聖的媽樣。”
“媽樣是你女兒看的,老婆樣有沒有?是不是糟糠之妻?”
“老婆樣暫時嚴重缺位。噯,我沒要求,你別心急,我再提要求你得給逼上梁山拋棄我瞭。”
雖然柳鈞說得很好,可是崔冰冰不可能無視自然規律。“我真覺得自己已是強弩之末。我非常需要你的支持,需要你給我信心。柳鈞,請經常抱抱我,生完孩子後你很少抱我。你才是我唯一的大補藥,我最愛的是你。”
“你給淡淡喂奶,給我灌迷湯。”柳鈞伸手抱抱妻子,就推她下去吃飯。崔冰冰意猶未盡,她不是個扭捏的,有需求就說,就做,她像個考拉掛著柳鈞身上,直抱到自己也不願抱瞭,才放手,兩人一起下去吃飯。桌上又是一碗催奶的鯉魚湯,稀淡稀淡的,崔冰冰皺著眉頭喝下去。柳鈞看著這個美食傢為女兒如此煎熬,實在看不下去,“別逼自己,你是真會給逼到強弩之末的,你不是神仙。沒奶可以喂配方奶,現在市面上很多,不行我立刻飛香港去買。”
聽得丈夫疼惜,崔冰冰本來皺著的眉頭舒展瞭,她笑瞭,眼淚卻滴滴答答落下來。“不能委屈我們淡淡……”可是說著說著就哽咽著說不下去,扯來紙巾笑著擦臉,眼淚越擦越多,臉上也很快無法再笑。
柳鈞繞過桌子,讓妻子在他懷裡哭個痛快。妻子不用解說,他也已經懂瞭,換他坐媽媽這個位置,他也未必做到崔冰冰那麼好,可崔冰冰是女人,是他忽視強大的崔冰冰其實是個女人。難怪他有時候說崔冰冰是女強人,伊總是大吼一聲,“老子最煩‘女強人’這三個字!”女人再強,也逃不過生理限制,總之還是女人。崔冰冰也在內疚她為瞭工作委屈淡淡吧,於是堤內損失堤外補,那麼難吃的豬蹄湯鯉魚湯都是閉著眼睛全喝,女金剛一樣。其實,更該內疚的應該是他柳鈞。
可是他還能做什麼呢?晚上經常是崔冰冰泵奶後睡整覺,他半夜醒來喂女兒。據說這該是保姆的事兒,可是兩個新爸媽又都不放心。他還可以做的,大概就是給妻子做大補藥,多給她精神力量吧。他最喜歡崔冰冰不同於其他小女人的直爽,不需要他煞費苦心地亂猜。可是,當擁抱成為任務的時候,運作起來總是有點兒欠缺火候,但此事隻有柳鈞自己知道瞭,崔冰冰看不出來。
公司則是永遠麻煩不斷。這回的麻煩可以說是多年前埋伏在騰飛的定時炸彈終於被引爆。人行一紙通知下來,讓柳鈞前去解釋,為什麼說是外資公司,卻是完全用人民幣出資。柳鈞連忙先詢問崔冰冰,怎麼這個時候會提起出資問題。崔冰冰才想起最近嚴查地下錢莊,以防近期人民幣跳躍式的大幅升值帶來的境外外匯沖擊。不僅僅查柳鈞這種外資戶頭,連人民幣大額提現也抓得更緊。但柳鈞心裡有鬼,崔冰冰說的原理並不能解決他的問題,他唯有先硬著頭皮去接受質詢。點名讓法人代表去,柳石堂即使想去也不成。
去之前,柳鈞又找到過去工業區招商辦的人員,一打聽才知,原來騰飛不是個案,工業區不少企業為瞭爭取外資企業稅收減免政策,想方設法花點兒錢,通過中介去香港或者離島註冊皮包公司。有些膽子小,拿到境外執照後通過中間人的運作,找到一傢需要人民幣付大陸職員工資的港商,兩傢直接私自兌換,用於外匯註資驗資之用,所以那些企業的起始註冊資金大多不高。而大多數則是拿個境外公司的執照,通過關系用人民幣註資。這些人都是這回被打擊的對象,聽說人行、外管局、工商一起查,查實的話,罪名不小,減免的稅得吐出來,還得按上一個什麼金融方面的罪名,最高可判刑五年。
柳鈞滿心忐忑,與崔冰冰對好口供,務求不出馬腳,才準時前去人行。他告訴人行官員,他回國時候帶來外匯,那時候爸爸辦的是工廠,他們考慮一傢人反正說得清,就一次一次地把他的外匯兌成人民幣,全數投入到新產品研發上去。年代久遠,那些兌換的單子今天已經找不到。然後嘛,新公司成立,那時候還有兌換單子在,就視作外資入股瞭。這是他和崔冰冰商量出來的對策,一口咬定確實有外資進入,而且達到政策規定的外資公司的外資出資比例,隻是當年註冊操作時候有點兒彈性。唯有如此,才能方便未來緩緩幕後操作。畢竟柳鈞與其他那些玩外資公司的不同,他是真護照,而且他在國外工作多年,有外幣積蓄是理所當然,道理上講得通。崔冰冰認定,地方人行不可能因柳鈞這點兒小事通過外事途徑查柳鈞的德國帳戶信用卡,他們也無非是走走過場,最後罰點兒款向上邀功而已,這年頭,不是殺人放火的大事,誰也不會太認真。
餘下的事,就是崔冰冰上陣。她本身就身處銀行系統,在人行上上下下跑得熟透,隻要找到專門負責的人,那麼這等一口咬定非原則性問題的小事就成不瞭原則性的大事。當然,罰款還是要交的,隻是不需要割肉。坐牢就更不用提。問題在職業婦女崔冰冰手裡處理得輕而易舉。
其實據柳鈞探知,工業區經過這麼一番整肅,最後沒一個坐牢的。這年頭,誰也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能在工業區辦上幾年廠子賺上幾年鈔票的,誰上頭沒有幾條路子啊,幾年下來,沒親戚也培養出朋友瞭。柳鈞回頭再看,不過是虛驚一場。
最頭痛的還是公司本身的問題。產品的保密工作永遠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工人記性好,動用五鬼搬運法慢慢將圖紙一條線一個數據地泄露出去的,有職員跳槽帶走思路的,還有被模仿的等等。羅慶終於忍無可忍,他提出一個方案,公司既然因為用材問題和質量管理嚴格問題,而不願降低成本,導致無法與模仿偷盜者競爭,不得不在研發上加大投入不斷更換新產品,簡直是形成惡性循環。不如在騰飛品牌之外設立類似服裝的二線品牌,單獨另辟車間或者廠區,專門跑量做與市面上差不多質量的產品,這樣一來,誰都知道偷瞭騰飛的技術沒意思,漏洞不堵自絕。而又因為另辟場地,不會導致影響現有工人的質量管理意識。還可以讓騰飛研發中心的技術延長生命期。
羅慶給柳鈞舉例,過去VCD這麼貴,大夥兒手裡錢又少,那麼對不起,都買盜版,即使圖像模糊也忍瞭,道德滾一邊兒去。當年有人大魄力,一舉降低正版VCD價格,大傢一看稍微貴價就可以看正版,當然不再買盜版碟。而市場卻還可以推出更高價的清晰版,滿足部分特殊人士的需求。這就是市場。很多時候隻要政策適當,善用市場那雙看不見的手,反而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