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傢與崔冰冰一說,崔冰冰的態度很明確,要,當然要。一向慣例,錢到誰手上,誰就是大爺。隻怕錢不上門,有錢不拿豬頭三。但是柳鈞有兩條顧慮,拿瞭錢卻達不到合同約定的擴張目標,做不到約定的銷售額,會遭到何種懲處;如果擴張過速,導致品質下降,品牌縮水,騰飛將如何自處。柳鈞問崔冰冰在本地找不找得到先例,最好是全過程的先例,可以讓他好好看個明白,而不是隻聽VC一面之辭。
不過柳鈞追著喂奶的太太,最後冒出來的一句卻是:“而且我想到這筆錢進來可以卸下你幫我貸款的負累。”
“這倒不用你擔心,我這點兒以權謀私還不至於出岔子。”但是崔冰冰的註意力更多集中在女兒身上。“又是吸幾口沒瞭,看來不得不斷奶,真是自然規律啊,想讓我們淡淡多吃幾口母乳也不可能。”
“淡淡一斷奶,你可以部分解放瞭。這一年你還沒出去旅行,我們去德國如何,我做導遊。讓你體驗體驗我的極速飛車不是吹的,德國的公路真是駕駛者的天堂啊。”
崔冰冰卻是回眸“嘿嘿”一笑,“想你的紐博格林北環賽道24小時耐力賽吧,連夢話都三句不離紐博格林。”
柳鈞哈哈大笑,司馬昭之心逃不開崔冰冰法眼。他一笑,吃奶吃得不痛快的淡淡也手舞足蹈地笑啊鬧啊,一傢其樂融融。柳鈞見縫插針向妻子宣傳耐力賽有多少瘋狂,其中可以看到什麼什麼什麼,其實柳鈞不用多鼓吹,崔冰冰本身就是個愛熱鬧好起哄的,這種背一頂帳篷類似狂歡的活動,她怎舍得落下。隻好跟淡淡說對不起瞭。
既然崔冰冰答應,柳鈞立刻打電話給申華東,推掉五月份車版的活動。光棍很自由的申華東正陷身酒吧,聽得柳鈞的理由,立即要求第三者插足當燈泡。申華東的理由很強大,他是美國籍,去一趟德國很方便。他甚至提議,不如多湊幾個人自駕歐洲,玩它十天半個月的才回來。為瞭方便,盡量找有國外護照的人。柳鈞當即想到梁思申,那人似乎也是個瘋狂愛車的,索性也叫上。他發瞭一個郵件給宋運輝,想不到半個小時後就接到宋運輝來電,去,一傢三口都去,小可可逃課。再過會兒,申華東接二連三來電,總共又拉來三個同行者,都與柳鈞相熟。此時已經湊足九個人。
“大哥,導遊費幾鈿一人,吃飯住宿拿多少回扣?恭喜發財哈。”崔冰冰一邊兒看著笑,她比柳鈞愛熱鬧。
“宏明一年換一次車,應該也喜歡車,他經常進出國門,簽證不會難。”柳鈞趕緊給錢宏明去電。
“五月底……要是五月一日該多好,正好長假。五月底的我需要湊一下行程,如果需要一周以上時間……究竟準備那些項目,除瞭把兩天時間耗在那個耐力賽上。”
“我跟東東商量的是去領略德國的汽車文化,兩天耐力賽,一天斯圖加特參觀保時捷和奔馳博物館,據說奔馳博物館正好五月重新開放,再一天慕尼黑啤酒朝聖兼參觀寶馬博物館,還有一天是新天鵝堡,搭上路上時間,七天最起碼。一般你去德國最恨遇到語言問題,是吧,你看,正好有我這個全程導遊做翻譯。去吧去吧。”
錢宏明聽著隻會笑:“兄弟,你是機械工程師,你當然喜歡這樣的行程,可是對我而言,進寶馬博物館與奔馳博物館有什麼區別,連跑三傢汽車博物館簡直是謀殺我的腦細胞嘛,拒絕。我打算夏天與嘉麗一起逛遍法國博物館,你有沒有興趣?”
柳鈞隻能放棄錢宏明,回頭對崔冰冰說錢宏明愛車原來是葉公好龍。再一想,這麼多年來替錢宏明挑車,其實錢宏明好的不是車子本身,而是附加在車子身上的其他東西,諸如身份,財富等。柳鈞見崔冰冰對葉公好龍一說沒有提出反對,便悻悻地將想法吞進肚子裡。不過他這一折騰,將VC到訪引起的激動消減瞭一些。他想到梁思申是資本運作的高手,既然去德國同路,那麼抓住梁思申問個清楚再說。起碼梁思申不會對他保留投資過程中的秘密,讓他可以與VC在資訊對稱的前提下對等談判。
柳鈞這邊按下不表,可是工廠那幫上瞭VC課的高管可就坐立不安瞭,激動之心堪比去年他提出眾高管參股騰達之時,甚至有過之。也是,參股隻是圖的分紅,而若是騰飛上市,現在人誰都懂得點兒股票,清楚手中的原始股若得以上市,不僅可以將原始股兌換成現錢,而且兌換值是幾何級數的放大。如此前景,誰能不激動。柳鈞安撫之餘,很是後悔聽信VC,讓VC給全體高管上課,那一課簡直是放火。瞧,這就是資訊不對稱導致的毛病,簡直等同於聽任VC擺佈。
可是柳鈞又何嘗不是激動得心矜蕩漾,他唯一遺憾是研發中心的同仁們對VC的態度,他們以嚴謹的學術態度將VC的論調判定為嘩眾取寵。柳鈞的心徘徊在工廠與研發中心之間,如冰火兩重天。他找申華東詢問意見,將所有問題向申華東一擺,希望申華東旁觀者清。
申華東就很明智地告訴他,理論上可以引入VC,可是人心最大的弱點是心魔,無法以常理來推斷。他申華東這幾年最大的感受是,他跳出市一機至今,經歷大資金快進快出的操作,一顆心再也無法如過去一般在一顆螺絲一隻螺帽的利潤上安定下來,他嘗試過安心,可是在會議上聽到市一機管理人員說到成本分析,他忍不住昏昏欲睡。他認為柳鈞在目前沒有條件上市,需要超負荷運作以創造上市條件的情況下與VC談合作,弊大於利,必然會利欲熏心導致犧牲原來的騰飛精神。申華東認為騰飛的品質與研發精神非常可貴,其估值應遠大於騰飛本身的固定資產。他勸柳鈞不要被憑空砸下的一個大錢的許諾所蠱惑,他雖然不很清楚VC等投資基金的操作程序,但投資客絕非慈善者,他們看中的不可能是騰飛的前途,而隻是投資的回報。
但柳鈞的問題是,投資的回報與騰飛的前途不應是同樣的追求嗎,騰飛有前途,投資才有回報。申華東一時說不出所以然,他也提出柳鈞去德國途中問問梁思申。
可是,申華東有關人心的分析,還是澆瞭柳鈞一盆冷水,讓他那沸騰的腦袋可以稍微冷靜點兒思考風險投資這麼回事。是的,申華東說得沒錯,他怎能小看人心,他怎能將當年跟錢宏明一起做期貨的嚴重教訓視若不見。然而千般教訓,遇到一分錢逼死英雄的當兒,什麼都拋諸腦後瞭。尤其是羅慶提到,上市等於是最佳免費廣告,全國那麼多股民盯著這麼幾隻股票,騰飛兩個字如果在股民嘴裡一回生二回熟,那麼他以後去拜訪新公司的時候不用再將公司介紹作為開場白,隻要新公司有股民,上市的騰飛就是他們的老熟人,而且過五關斬六將才得以上市的公司,本身不就是品質的保證嗎。
在搖搖擺擺之下,柳鈞再次接觸VC。不過這回他到底是長瞭一個心眼,不讓VC再來公司,而是他自己過去上海。這一次,VC對他發出的是明確的可操作的指令,一個步驟接一個步驟,有簡單的,也有柳鈞從未接觸的,如與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接觸。而與此同時,騰達的安裝接近尾聲,有些設備已經開始運作。正因為同事們超強的主動性,他們不等設備安裝完全收工,便已將設備安裝一臺,創造運行環境一處,試運行一臺。
五月,春意盎然的季節,騰達的春天也終於來到。如此大規模地開工,兩個最大問題擺在柳鈞面前,那就是流動資金的籌集和新市場的開拓。原本柳鈞做瞭預算,對騰達開工後的流動資金很有規劃,可是半路跳出安總公司那麼件事,他的資金不得不流向無法中斷的東海一號分段研制,於是騰達的流動資金便出現嚴重缺口。
這一刻,柳鈞真是無比的想錢啊。他跟崔冰冰說,那真是讓他賣身都願意瞭。可崔冰冰此時有點兒愛莫能助,她的運作能力到此達到瓶頸,總不能以身試法來突破瓶頸限制吧。於是,VC就像浮士德裡面的魔鬼,站在伸手可及之處對柳鈞微笑招手,笑容美麗得像天使。
羅慶為忽然放大的產能奔走市場,辛苦之餘不免回傢跟老板邀功幾句。柳鈞當然認可羅慶無可替代的能力,可是忍不住問羅慶:“如果我現在接受VC投資,然後在半年之內將產能飛速上升到VC要求的數值,你能在半年內將這些產能盡數轉換為錢貨兩訖的銷量嗎?給你人手,不,人手不限。”
羅慶沉默好一會兒,抬頭清清楚楚地道:“不能。”
兩人不禁一同嘆瞭一聲氣。羅慶又道:“人手不限隻是理論上可以成立,可其實銷售人員的培養,非一朝一夕可以達到。我這回是充分發掘騰飛原有潛力,才能讓目前的銷售人手跟得上目前騰達投產增加的產能。可若是立即又要給我加上以幾何級數翻倍的產能,我的潛力已經用盡,不可能瞭。同樣的邏輯,工廠工人的到位也可以套用。可難道我們放棄送上門的VC嗎?這幾年社會發展日新月異,變化總是多得出乎人的想象,如果缺少一些拼闖精神,缺少一些異想天開,還真有點兒趕不上時代的步伐。或許,半年後……人的潛力無窮。”
“這是科學的態度嗎?”柳鈞直看到羅慶搖頭,他更搖頭。“我想錢,我非常非常想錢。錢真是好東西。”
正好,車間遞來一份采購清單,光是日本產的一種鋼材就得兩百噸。換作半年前,柳鈞對這個數字不會眨眼,可是現在對著這份清單隻會眨巴眼睛。怎麼辦,君不見床頭黃金盡,壯士無顏色。柳鈞豈止壯士無顏色,而是臉色異常白皙,他為慰勞太太艱苦生育養育淡淡一周年提起的車遊德國活動,還須太太崔冰冰掏出私房錢支付全程開銷。崔冰冰倒是不覺得什麼,可是柳鈞無臉見人啊。
柳鈞甚至失態到抓住申華東猛問,你為什麼能籌到超資產無數倍的錢,為什麼,為什麼!
申華東的答案不言而喻:誰讓你做的是傳統機械行業,這個爛大街的行業;誰讓騰飛即使加上騰達也隻是中小企業;誰讓你們是私企。這就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