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行長基本上不吃請,你是不是想讓阿三把行長請出來?其實阿三基本上不與行長打交道,大市分行長呢,我們都是遠遠地瞻仰,平時與具體經辦人私下交流。可以隻見具體經辦人嗎?”
“這件事隻見具體經辦人沒用。”錢宏明看瞭柳鈞好一會兒,才又道:“我另外找門道吧。你最近有沒有點兒空?最好連續一禮拜的時間。”
“沒有,我最近的處境有點兒冰火兩重天,出口和進口一塊麻煩不斷,內銷卻是虛火很旺,我們每天得微調策略,我需要在場簽字把關。還有我熱處理分廠建成準備投產,千頭萬緒。你……是不是嘉麗的事兒?”
“我已經把嘉麗和小碎花的移民辦好,可是我這陣子真脫不開身,也不能走,尤其是出境一長段時間,要不會有很多傳言。而且眼下非常時期,我也暫時不打算把嘉麗和小碎花出境的事公佈出去,想把瞭解情況的人控制在小范圍。可是我不放心讓嘉麗單獨帶小碎花出去,到那邊需要辦的手續很多,買房,入籍,小碎花的入學……即使有可靠的中介,總還是需要有自己的人盯著才能放心,唉……”
“你進出口公司的同事?”
“他們倒是可以,可估計管不住嘴巴。而且……關鍵是嘉麗害怕與陌生人相處,尤其是去瞭異國他鄉的。”
“宏明,最近深圳那兒傳來不少有關房產中介公司的糟糕消息,有的老板則是卷款出逃,你……”
“我還不至於混到這種地步。移民是我早就打算的,隻是拖拖拉拉一直到今天才辦成,我主要目的還是考慮到嘉麗和小碎花的安全。像今天這個轉貸轉不出來,陷瞭我一大筆的,我首先幫他從銀行想辦法,若真不行,隻好逼他找別的辦法還錢瞭。你應該想得到的,而且嘉麗性格與阿三很不一樣。你忙,我另外想辦法。你說進出口的問題……”
柳鈞看錢宏明皺起一臉的心煩意亂,真想沖口而出,答應幫忙送嘉麗母女去澳洲安傢,可他最近是真的無法離開,春節前後冰災已經鬧得一團糟,應收款於當時未收到,事後追討就有點兒難度,還有其他很多很多的事情,還有一個展會也橫插其中,他連三天都不能走開,何況一周,甚至可能更久。“嘉麗那兒一個月之後成行可不可以,我看看一個月後能不能擠出一周時間。”
錢宏明擺擺手,“我另想辦法,如果一個月後還不行,我再找你。你說說你進出口遇到的問題,讓我參考。”
“舉個例子:我有一種零件從歐洲進口,用的是A、B兩傢公司的產品,最近用A傢的。昨天特意打電話去問一下A的近況,就怕歐美已經出現的金融危機影響到A傢的供貨,捎帶也問一下B傢的境況,結果A傢說,現在不應問B還好不好,而應該問B活沒活著。B這幾年擴張太快,賬面負債太多,剛剛被銀行逼破產瞭。你沒聽說類似情況?我跟幾個朋友交流說起此事,他們的合作外商也遇到類似情況,可見不是個案。”
“唔,我最近進口品種比較單一,還行,沒遇到類似的……我這就關心一下,打幾個電話,最近都忙借貸這塊瞭。”
“宏明,最忙的時候,更應該每天劃一個小時出來,單獨一個人靜靜地給最近的工作畫一張全面佈局圖。”
“是的,我今晚就得安排時間靜心思考一下。”但是錢宏明很快就將話題扯回去。“你看,美國的降息影響會不會傳導到國內?我們國傢會不會也跟著降息並放開信貸?最近銀行信貸真是太緊瞭,我們一行好多人做得呱呱叫。跟我們平時要好的信貸員也說,他們今年獎金算是泡湯瞭。”
“我從國外財金新聞看到,美國這回的金融危機主因是——我也說不大清楚那些專業名詞,你聽不懂再問吧——高杠桿。但眼下杠桿出現問題,迫使銀行惜貸,導致不少跟銀行借貸較多的企業出現問題。但是你看我們國傢原本底子那麼薄,發展迅速一點兒也是應該的,隻是最近發展得太快,跟打雞血瞭似的,很是顧此失彼,其實民生是非常困苦的。正好,去年以來一直趕不走的熱錢眼下流回美歐等國去解決杠桿問題,等於解決瞭我們的經濟過熱問題,可以讓經濟稍微減速,解決各行各業的發展平衡。我感覺中國經濟總體上應該是健康向上的,此時踩一腳剎車有利無弊,國傢應該不至於做歐美跟屁蟲在這種時候放開信貸,不會罔顧民生,將才剛降下來的過熱經濟又吹泡泡一樣地吹回去。”
“美國不也是過熱之後忽然緊縮,然後現在美聯儲降息采取措施促進信貸嗎?”
“我們國傢前陣子患熱錢,導致通脹害底層民眾恢復燒煤球爐,導致房價猛升到尋常有正當工作的人都負擔不起,這已經是不正常。隻是去年任何調整政策都是顧此失彼,驅逐熱錢不是件容易事,所以都說國傢政策被房市股市綁架。現在很好,熱錢主動離開,房價有企穩下降勢頭,股市也下跌,局勢正趨於正常。適當引導一下,正好讓在這兩市裡面逐利的產業資金流回產業,對於被抽空資本,但虛火旺盛的產業界的發展很有好處。我不看好國傢會大舉放開信貸,縱容虛火動搖基礎產業的發展。你說國傢拿房地產業作為支住產業,我很不以為然,房地產業絕不能成為一個國傢的支柱產業,那是畸形。有前車之鑒,國傢應該不會允許房地產業再次綁架經濟,經濟必須踩踩剎車。”
錢宏明一直看著柳鈞,認真聽柳鈞說的每一個字,等柳鈞說完,又頓瞭會兒,他才道:“看起來你挺反感我們這一行的。”
“我理解,對個人而言都隻是對政策的順勢利導而已,有什麼正感反感的。我隻是想提醒你留意大形勢。”
“你說的還真有點兒道理,我好好想想,若是這樣,我得考慮收縮陣線瞭。”
“是的,我……有些人提姓資姓社,但我想,不管什麼性質的國傢,經濟發展總是應該將民生放在第一位的。”
錢宏明卻是看著柳鈞,狐疑地道:“你真這麼以為?那麼醫改、房改、教改政策都是怎麼出臺的?”
柳鈞自嘲地一笑,“善良的人們天真而寬容地認為,需要給制定政策者一個發現錯誤改正錯誤的機會,這不就來瞭一套矯枉過正的新勞動合同法,明顯傾向勞動人民,非常大義凜然地替勞苦大眾伸張瞭公道。不管怎麼說,上位者肯定是清楚‘民心’這兩個字的。”
“但你有沒有想過,他們在新勞動法裡面傾向民眾,是因為他們這麼做掏的是你們老板們的腰包,贏的是他們親民愛民的名聲。可教改房改醫改等等卻是另一回事,那是要掏他們腰包的。所以你說銀行不會放開信貸,我得回傢再好好想想,你說的情況太過理想主義,太把他們嘴上說的那套當真。”
柳鈞攤開雙手,發現自己無言以對。好不容易才掙紮著道:“去年經濟剎不住車,難道還不能汲取教訓嗎?”
錢宏明仰頭考慮瞭好一會兒,他打心眼兒地想反駁柳鈞,希望駁得柳鈞繳械投降,然後,他的心裡會好過一些。“經濟若真剎車,即使我這麼個小卒子有個風吹草動,都能牽出好幾個的官。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什麼影響。”
柳鈞微微一怔,便告棄械投降。若說剛回國時候或許他還會堅持爭論到底,而今回國這麼多年,大大小小的事情經歷不少,大大小小的官員也接觸不少,他能偶爾犯傻,可他更能被錢宏明一語道破。可他隻能無奈地搖頭,再搖頭,一直搖到錢宏明微笑離去。他已不知道該不該為錢宏明慶幸。
晚上與崔冰冰說起錢宏明希望她引見騰飛基本戶開戶行長的事,崔冰冰連連說不。但崔冰冰沒明說的是,這種引見錢宏明給行長的事,她需要貼出很大的面子,背起很大的風險。這種事若無與面子和風險相應的利益打底,誰幹。可錢宏明與柳鈞是好友,柳鈞這人又是一股書生氣,收誰的利益也不肯收錢宏明付出的,那麼她崔冰冰豈不是很虧,她可沒拿錢宏明做好友。再說,現在錢宏明那一行風險日甚,她躲遠點兒都來不及,給她再多利益她也不肯在此時替錢宏明背風險。幸好,她懷疑,錢宏明也因同樣原因而不堅持麻煩她,知道她肯定會想方設法拒絕,錢宏明這個人太懂做人。幸好。
對於錢宏明希望柳鈞送嘉麗母女去澳洲,崔冰冰冷笑一聲,“他可真放心你。可是柳鈞,這種事即使當事人願意,你也得顧慮瓜田李下。碰到我是個講理的,若我是個醋娘子呢?”
“我又不是那種人。再說我不是沒時間嗎。”
“你有時間也不可以去,你若實在掛心嘉麗的安危,那就犧牲我,我陪去。去澳大利亞,又不是去西天取經,值得這麼興師動眾嗎。都是女人,都是差不多文憑,都有女兒,我行,她有什麼不行,你們男人就是犯賤,看見個嬌滴滴的女人就忙不迭憐香惜玉,看見我設計她自強,你們就設法隔離我。柳鈞,我不知道多煩你管崔嘉麗的閑事。我告訴你,我很吃醋,我從結婚吃醋到今天。”
柳鈞被崔冰冰突然爆發的情緒打得一愣一愣的,“我又沒去管。好吧,我管嘉麗的閑事隻是因為宏明……好吧,我承認方法有問題,我投降。”柳鈞有意息事寧人。
崔冰冰見好就收,放緩語氣。“你放心,人都是給逼出來的,誰都不是從小十項全能。你們都太護著嘉麗,她又沒進取心,所以害她越來越仙氣十足。以後錢宏明再跟你提起陪他老婆去澳洲這種荒唐想法,你隻管搬出我去,我護送,看他還好沒好意思提。”
柳鈞轉身翻一個白眼,陽奉陰違瞭一下,不過算是明白瞭妻子的底線。
這個陰冷特殊的冬天終於漸漸遠去,等暖融融的太陽重返大地,柳枝最早萌發嫩芽,在大大小小的內河邊籠出一簇簇的綠煙。脫去面包似的羽絨服的淡淡在春季裡長得跟新筍一樣快,越發調皮可愛,閑下來的柳石堂總是跟親傢母搶生意,總是提早趕在兒子將孫女送去親傢母傢前,將孫女帶走。可把柳鈞和崔冰冰愁得不行,生怕江湖氣十足的柳石堂將淡淡帶去搓麻將講是非。
不過這天柳石堂依然是趕在柳鈞和崔冰冰出門前來到兒子傢,崔冰冰剛想把編好的謊話說出來,柳石堂先開口道:“冰冰,你別管我,盡管領淡淡去你媽傢,我跟阿鈞去公司,今天熱處理分廠正式開工,我去看熱鬧。”
崔冰冰暗自抹一把冷汗,趕緊領淡淡奪門而走,生怕公公反悔。這邊柳石堂等兒媳一走,就對兒子道:“錢宏明在做一個上海什麼大廈的項目?”
“有聽說,不過宏明沒跟我怎麼說,什麼時候的事?”
柳石堂驚訝地看瞭兒子足有半分鐘,“不是去年已經開始瞭嗎?上海徐傢匯的一座大廈改造,我看計劃,建成後會收益很好……”
“錢宏英?”
柳石堂猶豫良久,終於點頭,“對,她。去年開始她就動員我投資,我被她磨得煩死,索性拋掉所有股票買瞭房子放到你名下,她忌憚你,從此不來煩我。但我聽說她籌集到不少錢,利息都很高,我有個老友問親友借瞭錢後再借給錢宏英,吃息差。可昨天她又來問我借,我怎麼嗅出點兒狗急跳墻的味道啊。我是不會借錢給錢宏英的,她這種人不會跟我講良心,我的錢到她手裡,等於白送她瞭。我警告你,阿鈞,你也不許借錢給錢宏明。”
“這陣子宏明沒問我借錢。”柳鈞猶豫瞭一下,沒把錢宏明最近手頭緊的事實與原因說給他爸聽,怕他爸惡意宣揚出去,無事生非。而他終於明白他爸退隱的原因,更想到那句“被磨得煩死”背後還不知道有多少文章。他不願去深想,隻得道:“爸你不借是對的。我這邊資金一向緊張,也無錢可借,爸你盡管放心。”
柳石堂再猶豫良久,道:“錢宏英不知多恨我,可又不敢得罪我。我看她最想把我的錢騙走,把我老命攥手裡。不過現在我認定她是狗急跳墻。她……”
“爸,你也別沒事往她身邊湊。”柳鈞不肯再聽下去,心裡感覺他爸不知道做瞭多少猥瑣事,隻得皺眉喝止。“我知道瞭,她現在可能狗急跳墻,能騙多少是多少,騙瞭就卷款逃走,對吧。我走瞭,我不想上班遲到。”
但柳石堂既然鼓足勇氣對兒子坦白,自然是不會無功而返。他跟兒子上車,一路絮絮叨叨給兒子介紹他的發現,目的就隻有一個,他要告訴兒子,他感覺錢傢資金狀況不正常,讓顧及朋友義氣的兒子千萬別上錢宏明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