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直吹到蕉林外。
趙瀾之還在教訓遠安:你不能留在這裡,現在就走!
遠安可是不樂意:我的腿長在我自己身上,你沒有權力命令我。她一根手指指著趙瀾之,話說回來,你這人好沒良心,我幫瞭你多少回,怎麼有好買賣還背著我?
趙瀾之聽瞭這話,那張從來皮笑肉不笑的臉到底破瞭功,立著眉毛眼睛大怒道:買賣?!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吊兒郎當,那什麼都當遊戲的樣子,你以為我來幹什麼?你以為那位夫人是什麼人?!
遠安翻瞭個白眼:我怎麼會不知道,她不就是
穆樂忽然頂風嗅一嗅,露出訝異的神情:奇怪。
遠安道:怎麼瞭?
穆樂:有,有奇怪的味道。
遠安:有什麼味道,不就是芭蕉樹葉子的味道嘛
趙瀾之凝神看著穆樂:你嗅到什麼?
穆樂:鐵器的味道,藥材混著石頭的味道,葷油的味道,還有,還有很多很多人的味道,很多很多人
他說的沒錯,蕉林中的潛藏著隨薛菡來的難民,他們從南方十三縣來,失去親人,背井離鄉,他們在大城市洛陽卑微殘喘,手裡各執工具:有人手裡拿著鐵錘,有人拿著搗藥用的石杵,有人拿著炸油條的簽子那些用來討生活的工具,它們要被用來結果武後的性命他們是同樣的殺氣騰騰!
隻是這味道被靈敏的穆樂嗅到瞭!
趙瀾之抓住穆樂,驚訝地:你可確定?
穆樂點頭:嗯。
趙瀾之轉頭進入密林。
遠安從來沒見過趙瀾之如此這般亂瞭章法:趙瀾之!
她隨即跟上,穆樂也緊隨其後。
還不知災難降臨的武後還在與薛菡敘舊:你送我的畫兒我一直留著,每每拿出來端詳。是你,想辦法把它從宮中拿走的嗎?
宮墻高大,不想方設法怎麼才能又見到你?
她仍是不解:那幅夜明圖是你後來畫上的?那是什麼意思?
薛菡松開武則天,背向她:天後陛下,你問我怎麼會隻剩下瞭一隻眼睛?
你沒有回答我,這究竟怎麼回事?
你進宮之後,我為瞭尋找可以入畫的風景四處雲遊,最後在南方一個有山有水的小縣安傢。開瞭一個花苑,教學生們畫畫,日子過的安全平靜,直到有一天,官兵們帶來,帶來天後陛下的聖旨
薛菡輕輕嘆息,仿佛又回到瞭過去,南方鄉野安靜的生活有一天被打亂瞭官兵們宣讀聖旨完畢,合上卷軸。
老村長難以置信:官爺,聖旨上說的,說的是什麼,什麼意思啊?
官兵威嚴地:不懂人話?就是說從即日起,你們這個村子和附近所有村落全部搬遷,朝廷要在此地引水修壩,修建工事。他隨即指揮手下,拆,拆,給我馬上拆!
老村長跪地磕頭:不可呀,官爺,我們祖祖輩輩住在這裡,怎麼能說拆就拆呀!
官兵將他一把推開:少廢話,天後的命令,管你什麼祖祖輩輩住在這裡!不肯離開傢鄉的村民與手執聖旨的官兵爭奪起來,小騷亂變成瞭大風波,有人叫罵,有人哭喊,有人放箭,有人拿著割草刀拼命,有人受傷,有人死
薛菡為瞭保護一個跟自己學畫的小孩被官兵刺中瞭眼睛
大火蔓延。
所有不肯走的人,拆不掉的房都被官兵的一把火燒瞭個精光!
武後震驚:你說的這些,可是真的?
不敢有一句謊言。官兵強拆村莊,抓捕壯丁,我因為傷瞭一隻眼睛算作傷殘,得以逃脫苦役。與那些失去瞭兒子,丈夫,父親,或者失去瞭自己的某件肢體的災民們四處流浪,最終來到洛陽。來到瞭天後你每日臨朝的地方。
武後略略沉吟:我下令修建工事,是為瞭引水灌溉良田,反復重申,不可強制遷徙,要就地安置移民,怎麼會出現這些情況?
薛菡苦澀地笑:我隻知道,當年那個撲蝶的華姑,那個跟我一起在芭蕉樹下看書的女孩,如今主宰瞭整個天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多少百姓的性命被他操縱在手裡
我明白瞭你要我出來,就是為瞭告訴我這件事情
薛菡笑笑:也不全是
想起往事,他那殘存的一顆眼睛又變得深不見底瞭。
大火屠村的那一夜,眼睛負傷的薛菡仍是把老村長救瞭出來,與數位相親一起躲藏在廢棄的破廟裡。
重傷彌留的老村長慢慢道:傢沒瞭,人不就得四處流浪,成瞭狗?成瞭喪傢犬?
薛菡哽咽:不會的,老村長,不會的。我們絕不離開此地!
老村長擺擺手:走吧,還是走吧,不走不得被他們宰瞭不成?老人忽然用盡全身力氣起身,枯瘦的手指指著前方,可是,妖後不除,天下永無太平之日!
老村長終於斷瞭氣,眾災民哭成一片。薛菡一隻眼睛流著血,一隻眼睛流著淚,他痛苦地喃喃重復著老村長的話:妖後不除,天下永無太平之日,天下永無太平之日
如今他費盡瞭周折,終於與她面對面瞭,她再也不是那可愛的華姑,她是芻狗天下的妖後!
他要敘的舊敘,他該做正事瞭!
不我不是為瞭告訴你這件事情,我告訴你這些事情,那些死掉的人回不來瞭,老村長活不瞭瞭,我的眼睛也回不來瞭。薛菡忽然面露兇光,拔劍刺向武後,妖後不除,天下永無太平之日!
武後大驚,本能躲閃,千鈞一發之際,趙瀾之忽然趕到,迎上前去與薛菡鬥在一起!
趙瀾之認得這個在街頭畫畫的先生,刀來劍往,他斷喝道:原來是你的陰謀,你利用這幅畫引天後出宮,伺機行刺!
薛菡鎮定微笑:趙捕頭,我早聞你無意高強,我今日定要取妖後性命,你攔不住我!
兩人交手,趙瀾之之前連續作戰,不得休息,養精蓄銳的薛菡卻仿佛占瞭上風,他視死如歸,又藝高膽大,並不把趙瀾之放在眼裡:除瞭研習畫技,我以筆為劍,早已連成上乘武功,我說瞭,你攔不住我!
趙瀾之抵擋薛菡:天後快走!
薛菡哪裡肯讓?高聲喝到:來人!報仇的時機到瞭!
隱藏在蕉林中的災民紛紛出來,如同兇神惡煞一樣撲向後。
遠安與穆樂恰恰趕到,與趙瀾之一起拼命抵擋,帶著武則天突出重圍,直沖到蕉林邊緣。
災民們是不懂武功的,笨拙的,但也是洶湧的,拼命的,饒是遠安穆樂趙瀾之三人再精通武藝,但也隻有招架之力。
打鬥間,三人屢屢中招,也把災民們傷瞭大半。
趙瀾之看透瞭薛菡的套路,刺中其肩膀,遠安則一直掩護在武後前面。
負傷的薛菡被趙瀾之一腳揣在地上,趙瀾之舉劍要刺,武後伸手阻止:慢!留他性命!
薛菡狼狽重傷,看著武後,他咬牙笑瞭笑。
武後慢慢走近,蹲下身來:我心懷天下蒼生,從未想要荼毒百姓。
薛菡卻搖搖頭,他自知命不將久,仍是一念孤行:妖後不除,天下永無太平
武後是震動的,傷感的,與這舊日戀人有瞬間的僵持,就在這一刻,最後埋伏在樹上的災民忽然從上面落下大石頭。
穆樂與趙瀾之都來不及反應,隻有遠安看見,她猛然上前,在大石擊下的瞬間推開瞭武後,遠安自己被大石頭擊中後背!
這個原本硬朗朗的女孩忽然就像個脆弱的樹葉一樣倒在瞭地上。
身旁的穆樂趙瀾之武後皆是大驚,穆樂迎身而上,發狂地殺死瞭最後下手的歹徒。
趙瀾之連忙把遠安抱瞭起來,輕輕喚她:遠安遠安你醒醒!
武後輕輕地觸她額頭:姑娘姑娘!
趙瀾之手指探向遠安的鼻口,猛地收回來,難以置信隻一下,她已經斷氣瞭!
趙瀾之大慟,滿含熱淚:遠安!遠安!
穆樂撲上前,猛地抱住遠安,看著她那鮮艷艷的臉蒼白沒瞭血色,她像是睡著瞭,他想把她叫醒,可有不敢大聲,他覺得眼睛鼻子又酸又熱,他不知道自己滿臉是淚,他把她給緊緊抱住:遠安!醒醒呀!遠安!啊!啊!啊!
趙瀾之上前:松手!給她安靜她斷氣瞭
穆樂聞言猛起身,仿佛一切的怨氣有瞭沖撞的方向,他照著趙瀾之就是一拳,目眥盡裂兇狠無比:你,你斷氣!你斷氣!她不會!遠安不會!
穆樂猛然想起什麼,他從懷中掏出一枚小藥丸,正是在地庫裡面拾起的那顆,自己吃過的那顆,那是天樞的靈藥,會不會有用?穆樂抱起遠安,將藥丸推入她口中。
片刻,遠安咳嗽一聲,竟悠悠醒轉,疼地呲牙咧嘴,卻有力氣說話:是誰,是誰給瞭我後背一下子,疼死我瞭!
穆樂大喜,嘿嘿笑起來,遠安這才註意自己被穆樂抱在懷裡,趕快掙脫開。遠安給武則天下跪:天後可安好?
武後蹲下看著遠安:我沒事。你知道我是天後?
遠安道:看到您手上的戒指。我爹爹曾說過,這世上隻有天後佩戴鳳凰戒指。
武後:你爹爹是誰?
遠安回答:他是戶部侍郎葉甫成。
武後點點頭:你救瞭我,遠安姑娘,你舍瞭你的命救瞭我。可你沒聽見那些人說我的話?
遠安:聽見瞭。
武後:你不認為我是妖後?
遠安:我不認為您是而且我知道,天後如果有什麼閃失,這天下就像個酥餅一樣碎瞭,亂瞭,到時候隻怕會有更多的災民
這話入瞭天後的耳朵和心,她贊許,點頭,將遠安扶起來。
幾個人這個時候忽然發現:薛菡不見瞭!
化裝成災民的星慧郡主趁著遠安危急,眾人分神之際,把薛菡從他們眼皮子底下偷瞭出來,她背著他在山野中飛跑。
終於四處沒人瞭。
星慧放下薛菡。
薛菡奄奄一息。
星慧道:原來你下的是這樣的一盤棋。原來你的目的是天後!好手段啊!薛先生,你要我辦的事情我都辦瞭。可我要的佛珠呢?你答應的,你快給我!
薛菡嘴巴翕動,長久沒有出聲,卻笑瞭一笑:找吧,你若是找得到,我就把它給你
他說畢就斷瞭氣。
星慧無比惱恨,事情來回周折,居然是這個結果?!她要怎麼跟國師交代?星慧咬牙切齒,揮動鞭子,弄折瞭好幾棵樹,她發泄良久,忽然冷靜下來,自言自語道:他知道佛珠珍貴,一定會隨身攜帶,能放在哪裡呢?
她仔細觀察薛菡的屍首,忽然就有瞭主意,伸手打開獨眼龍扣著的眼罩,發現瞭裡面的佛珠。
佛珠流光溢彩,因為它換瞭主人。
星慧大石落地,拿著佛珠高興地大笑起來: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於拿到這顆佛珠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