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9)欺君之罪
深夜時分,萬籟俱寂,趙瀾之府邸大門忽然被急促的叩響。
趙瀾之披衣爭冠相迎,太監腳步匆匆進來。
趙瀾之跪地,太監宣旨:天後有旨,著趙瀾之即刻帶兵前往戶部尚書葉甫成府中緝捕案犯陳天樞。
趙瀾之猛然抬頭,心裡詫異,自己還在猶豫沒有上報,天後已然知道瞭消息?
太監出示令牌,趙瀾之低頭:臣接旨。
事已至此,趙瀾之不敢耽擱,遂帶眾兵鐵騎前往葉府。
敲門聲驟響,聲聲緊急,好似催命,葉府燈火點亮,霎時雞犬不寧。
葉大人與葉夫人從裡面出來,傢人早就打開瞭大門,趙瀾之身著官服,帶著四下長驅直入。
葉大人預感不祥:瀾之這麼晚瞭,你,你這是來做什麼
趙瀾之沉著臉出示令牌:葉大人,我奉天後之命前來葉府搜查本朝四十年的通緝犯陳天樞。得罪瞭!
葉大人登時傻眼瞭:什麼陳天樞他仿似冷水澆頭,打瞭個寒噤,裹著袍子,眼睛亂轉,心裡合計著:原來那個人是陳天樞他想明白瞭便一把抓住往裡走的趙瀾之:瀾之,不,不對。一定是有什麼事情弄錯瞭。你等等,你等等,待我這就進宮面聖,一定是弄錯瞭!
趙瀾之不為所動:聖旨在身,葉大人莫要為難於我。
他揮手,手下們既往裡面進,葉夫人哪裡見過這般陣仗,抓住葉大人:老爺啊,
這是怎麼回事兒啊?趙瀾之他們他們這是要抄傢嗎?
遠寧在一旁加碼:又是姐姐惹的禍!
葉大人捶胸頓足:這個遠安!闖瞭這麼大的禍事呀!
趙瀾之帶著官兵往裡進,同時吩咐四下:你們去這裡,你們去那幢小樓。小心夾層暗箱,地板暗格,不要放過一個角落。你們,徹查葉府所有傢眷的名帖!
遠安大小姐的房間在裡面,此時也穿好瞭袍子,身後跟著丫鬟出來,趙瀾之站住瞭。
遠安可是不怕他:趙大人,你這麼晚來我葉府幹什麼呀?
趙瀾之道:剛剛通報瞭葉大人,奉天後之命,搜查案犯陳天樞。
遠安瞪著眼睛編瞎話:那你可空跑瞭,我都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她這樣子可是把趙瀾之恨得要命,心想遠安你死到臨頭還當兒戲,咬牙道:遠安,別想投機取巧,天後既然派我來此,必然已有十足把握。更何況,你我都清楚,他是誰,他在哪裡,你現在把他交出來。我不叨擾,也會在天後面前為你求情!
遠安嘻嘻一笑: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你既然奉旨搜查,那就請吧。
她說罷讓開,趙瀾之揮手,眾軍士撲入!
話說趙瀾之帶來的一眾官兵把葉府上下翻瞭個底朝天,除瞭遠安以外,葉傢老小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喘。
折騰半宿,軍士紛紛向趙瀾之稟告:大人,沒有大人,沒有見到人
犯大人,沒有可疑的夾層和角落。大人,葉府所有傢人名帖俱全,並無可疑之人。
又一個軍士跑來稟告:大人,後花園的地庫頗有蹊蹺
趙瀾之抬腳便走:帶我去!
葉傢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看,連忙跟在他後面去瞭花園地庫。
眾人來到地庫門前,大門緊鎖,裡面有邦邦的聲音傳來。
葉大人暗地裡看瞭看遠安,發現她跟剛才混不吝的樣子不同瞭,此時也瞪眼豎耳朵,明顯就是心虛害怕的德行,葉大人面如死灰:得,那陳天樞定是藏在這裡無疑!趙瀾之回頭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遠安小聲小氣:我放東西的地庫。
趙瀾之命令:打開我看。
遠安從身上摸出來鑰匙,手抖瞭半天也沒對到鑰匙眼裡面去,葉大人此時已經快昏死過去瞭,被遠寧扶著。
遠安回頭看著趙瀾之,咬著嘴唇:趙瀾之,咱倆也算有些交情,你就不能網開一面嗎?
趙瀾之看著她的臉:我奉聖旨而來,遠安你不要再負隅頑抗。
遠安無奈,嘆瞭口氣終於開瞭大門陰風一陣卷上來,內裡黑洞洞,趙瀾之令士兵執燈,眾人緩緩進入。
忽然吱吱聲起,眾兵在晃動的燈光中被無數隻發狂的猴子襲擊,或被撓或被咬,或被騎在脖子上撒尿,無比狼狽。
遠安拍手大笑。
趙瀾之抓住遠安的手腕子,遠安收瞭笑,瞪著眼睛咬著牙看他
,一副我要氣死你的樣,
她輕聲道:趙大人啊,我最後的秘密都被你發現瞭。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在地庫裡面養猴兒啊!
趙瀾之厲聲道:你,你究竟把天樞藏到哪裡去瞭?!
遠安甩開趙瀾之:我說過瞭,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趙大人你看,天都亮瞭,你在我府裡折騰瞭一宿,卻連人犯的影子都沒捉到。怎麼著?您是要再找找,還是跟我傢裡人一起用早點啊?我傢廚子蒸瞭饃饃,可好吃瞭!
手下搜索半宿無功而返,又著瞭遠安的道兒,樣子狼狽,趙瀾之略略思考,向葉大人抱拳:葉大人,瀾之得罪瞭。既然在您府上找不到人犯,那這就是最好的結果。我這就去回稟天後,打消她的疑慮。
葉大人眼下都不知道該用哪張嘴說話瞭,靠著遠寧虛弱地:好也好。
天色漸亮,趙瀾之帶兵而去,葉傢全傢都驚魂未定,唯獨遠安滿臉是笑,朗聲朗氣地說道:好餓啊,饃都蒸好瞭吧?爹爹,咱們去吃早點吧?!
前廳裡,葉府一傢老少坐成一圈吃早點。
葉大人鬼祟地,四處看看,低聲道:遠安啊,我知道你還沒有來得及把人送走。可是那麼多官軍都沒有搜查到此人,你,你到底是把他藏到那裡去瞭?
遠安微微一笑並未答話,忽然一個丫鬟上來送蒸好的饃,那丫鬟好不講究,袖子掀開著,還滿胳膊的
毛,遠安抬頭一看,蹭地跳起來:在在這兒呢這人在這兒呢!
正是天樞打扮成丫鬟的樣子,把饃放在桌子上,跟葉傢眾人也不見外:吃饃啊,我特意給你們做的!
葉夫人叫苦不迭:天啊,天啊,我怎麼會知道這人是個通緝犯啊!我還當官兵們沒有搜到,遠安你是把他給送出去瞭呢!這可怎麼好!老爺,這可怎麼辦啊!
葉大人都快哭瞭:遠安,我跟你說什麼來著?我不是讓你把他送走嗎?你怎麼還把他留在府裡?!
遠安不在乎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其實一直在官兵面前晃悠,可是根本沒人註意。送哪裡去啊?眼下送去哪裡都沒有府裡安全。
遠寧也從自己位子上跳起來,大吼大叫:姐姐!我忍你好久瞭!你鬧騰得太大瞭!我,我不管,我現在就抓這個老傢夥去找趙瀾之!
遠寧話音未落,遠安一根筷子飛過去,擦著遠寧的臉釘在門上。
遠寧呆住瞭,知道她姐姐這是動瞭氣,半晌沒動。
天樞嘿嘿一笑,自顧自地坐下喝粥吃饃。
遠安看著遠寧,陰沉地:這人救過我!你為我做過什麼?!就敢大呼小叫地逼著我把他送走?
葉大人歇斯底裡:他是你的弟弟!你!遠安,你真的要把這個人窩藏到底?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我知道你怎麼回事兒,你覺得自己講義氣,你覺得自己
仗義!你,你為瞭成全你自己,你就不顧我們的性命瞭嗎?
葉大人說得其實也有道理,遠安似乎被提醒瞭,為難地愣瞭好久。
天樞把一碗粥喝瞭個精光,用帕子擦瞭擦嘴巴,從容說道:別爭瞭,多大點事兒。你們不留,我就走唄。小丫頭你用不著覺得欠著我,這幾年我沒少吃你喝你的,你對我還行。咱倆兩不相欠。告辭!
慢!遠安叫住瞭他。
天樞回頭。
遠安坦然地:老先生你要走。我送!
天樞點頭微笑。
天色大亮之前,葉府後門打開,一輛馬車駛出來。
在街角埋伏的官兵微微一笑:趙大人說得沒錯。那人犯果然還在葉府,這就是要把他送出。我等跟上,又是一等大功!走!
馬車越走越快,官兵策馬追趕,終於追上,橫在前面。
官兵上前:站住!車上是什麼人?
趕車的確是老仆夏叔,回答道:官爺,我們是葉府傢眷。
官兵冷冷一笑:打開看看!
夏叔打開車門,老嬤嬤和幾個丫鬟正在上面繡花,老嬤嬤對那小兵一斜眼睛:作甚?!沒見過美女嗎?
官兵吃瞭癟,撓頭發囧:啊這是個什麼狀況?
卻原來夏叔等人引開瞭埋伏的官兵,他們走後,遠安與天樞各騎一馬,離開葉府。
兩人快馬加鞭穿過城市街道,山野,及至城外大河邊下馬。
遠安把手裡包袱給瞭天樞:老先生,等會兒有擺渡
過來,沿河向下三十裡就出瞭洛陽地界。這條路我很熟。
天樞接過包袱:好。
遠安道:包袱裡有關文,有銀兩。別的事情我幫不上,若是暫且沒有落腳的地方,三十裡外萬興觀有幾個道士當年跟我一起習武,掌門真人還欠我人情,你去那裡暫且投奔也好。
天樞點頭:記得瞭。
兩人笑笑,輕松地,就想沒什麼大事兒一樣,就像老朋友道個小別一樣。
遠安道:老先生,我就是不信傳聞隻信自己。你這人不錯,幾次救我幫我,還教我道理。
穆樂走的時候,你跟我說緣分的事情,朋友們之間也不能貪圖在一起的緣分。不過沒想到這麼快,咱倆也分開瞭。
天樞道:天涯不遠,江湖再見。誰知道什麼時候又碰上呢。
遠安完全同意:對!
天樞微笑看她:遠安姑娘,我這一身學問和本領也沒個人傳承,要是以後能收到個徒弟,他要是有你一半的風骨和精氣神兒,我都燒高香!
遠安接口道:那也難。
二人哈哈大笑。
保重!
保重!
二人拱手道別,忽然聞聽一聲馬嘶,遠安回頭大驚失色,來者正是趙瀾之!
遠安一根手指指著他:你?!你怎麼一直追到這裡來瞭?!
趙瀾之都快氣冒煙瞭:我若不認識你,不知道你頗有詭計,就不會追來。哼,此人之前果然仍被你藏在府中,眼下要幹什麼去?
要送他走?我來瞭,你們就別做夢瞭!
趙瀾之翻身下馬,揮刀直取天樞。
遠安擋在前面與他廝殺幾下,一邊打一邊不忘碎嘴:武功恢復瞭?
天後賞賜瞭天山雪蓮制成的藥物。
遠安咬牙:沒忘瞭是誰救你的命?!就是你眼下要捉回去的這個人!
一碼是一碼。救我的命,我欠他的!他是通緝犯,他欠朝廷的!
遠安呲牙咧嘴:對對對,就這個勁頭,鐵面無私,翻臉無情!趙瀾之你簡直沒有心肝!
遠安不是對手,幾下被趙瀾之掀翻在地,趙瀾之直取天樞。
遠安趴在地上在後面撕扯,毫無章法,如同破褲子纏腿狠狠拽住趙瀾之:我讓你追!我讓你追!我纏死你!
趙瀾之又著急抓住天樞,又小心不能碰傷瞭遠安,她耍賴刷成這般,簡直讓他無計可施,趙瀾之對著天樞大吼:那天樞老兒!你身上背著十五年前慈恩寺多少條人命?你不受王法制裁,焉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
天樞邊往前跑邊回答他:還行還行,十多年來一頓飯沒落下,一宿覺沒空著!我告訴你,因為我是冤枉的!
趙瀾之道:既是冤枉的,就去朝堂上把話說清楚!天帝天後自然會還你公道!
天樞道:我說不清楚!沒有公道!十多年前都沒有,眼下哪裡來的公道?!
天樞靈活,趙瀾之幾次抓住他肩膀又被他掙脫,遠安堅
持不懈地抱著趙瀾之的一條腿和一隻腳,他不得舒展。
趙瀾之實在沒轍,腿上使勁兒,要把遠安甩到一邊,遠安忽然一聲慘叫:啊!
趙瀾之大驚失色,回去看她:遠安!
遠安摸著嘴巴:完瞭,出血瞭,出血瞭!趙瀾之你敢打女人?你把我給打出血瞭
她抹瞭自己嘴巴上的胭脂告訴他這是血,這真是當他瞎還是當他傻呀!趙瀾之惱恨,一把把遠安薅起來:你,你這個蠢貨!你知不知道你如此維護,這人跑瞭,黑鍋可就是你背瞭?
你,你,你還說我沒有心?!我是為瞭你好,你知不知道?!你,你到底想讓我怎麼辦?
遠安忽然戲精上身,滿眼是淚,柔軟瞭聲音,靜靜看著趙瀾之:要是為我好,就照我說的做
他是最怕見著她這樣子的,她一掉眼淚是弄死他都綽綽有餘的
趙瀾之看瞭遠安好久,終於頹然,沒有辦法,垂瞭胳膊,收刀入鞘,把遠安扶起來,用自己的手掌溫柔地擦她臉上的眼淚和混亂的胭脂。
遠安呆住瞭。
趙瀾之看著她:你,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啊你怎麼不知道那句話,叫好自為之?
遠安安靜說道:我不是死心眼,我是怕做瞭錯事,當瞭壞人,害瞭好人。我怕以後自己後悔。我會更難受。
趙瀾之聞言切地苦笑:荒誕不經。
遠安握住他的手,眼淚越流越多:
趙瀾之,放他走吧!
趙瀾之沉吟片刻:我不想放他!可是遠安,我這麼做,是為瞭你,我並非你所說的無心之人。你懂嗎?
遠安點頭:懂!懂!
我也知道,你若不是有心想要網開一面,又怎麼會不帶官兵,一個人追蹤到此。
趙瀾之皺眉無奈:你,你不傻呀?!
天樞終於舒瞭一口氣。
擺渡駛來。
天樞上船。
遠安朝他招手告別。
趙瀾之站在她身後,眼睜睜看著這個自己追查多年的通緝犯被自己親手放走。
遠安道:眼下你要怎麼辦?
趙瀾之道:回宮向天後復命,我沒有在葉府找到天樞。
遠安道:你要撒謊瞭?
沒錯。欺君之罪。
遠處一棵大樹後面,追蹤而來,目睹瞭一切的星慧無比憤恨:趙瀾之,你果然為瞭葉遠安放走瞭天樞!你這是徇私枉法!我眼下以一敵三必定不是你們對手,可是我不會放過你們!
咱們走著瞧!
星慧轉身,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