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卡德加從旅店的窗口探出身,眺望下方的暴風城。他已經在這個房間裡度過瞭許多個小時,不過之前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別的地方:書本和各種資料。他在燭光下閱讀的時間比在日光下還要久。現在,他的目光終於徜徉在藍色的屋頂和美麗的白石大教堂之間。最後,他望向瞭艾澤拉斯守護者的雕像。

如果事情稍有不同,也許那就會是他的角色。

“換做是你也會一樣。”一個聲音響起。卡德加稍稍被嚇瞭一跳,轉回頭,看到安杜因·洛薩正靠在門框上。這個老傢夥臉上還帶著笑容。“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很糟糕的守護者。”

卡德加笑瞭一聲。“拯救世界不是一個人的工作,從來都不是。”

洛薩帶著卡德加很不習慣的友善語氣說:“我會幫忙的。”然後他關好屋門,從襯衫裡拿出一樣東西,扔到桌上。那是一把小匕首,做工精致,握柄上的寶石閃閃發光。

卡德加屏住瞭呼吸。“迦羅娜的匕首。”

“是我從萊恩的脖子上拔下來的。”

這不可能。迦羅娜不會做出這種事。她不可能這樣做。卡德加盯著匕首,又抬起頭去看洛薩,堅定地說:“這其中一定另有原因。”

“是的,她做出瞭她的選擇。”洛薩的藍眼睛如同兩塊堅冰,但他眼眸周圍繃緊的肌肉流露出的是痛苦,而不是憤怒。

不。卡德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確定,但他就是知道,“我不相信。”

洛薩審視著他,他絲毫沒有在洛薩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退卻。終於,指揮官說道:“也許你和我並不像我們以為的那樣瞭解她。”他又向那把匕首點點頭,“我隻是認為你應該知道。”

然後,洛薩離開瞭屋子。卡德加盯著那把匕首。一位王後將它送給一個她信任的人,而它最終卻不知為何落到瞭她丈夫的脖子上。

年輕法師看瞭它很長時間。

塔瑞亞非常小心地為自己挑選瞭衣服,將一頭秀發梳理得一絲不茍,頭頂端正地戴著後冠。化妝讓她能夠用人造的色彩遮掩面容,卻無法隱藏眼睛裡的痛苦和深陷的雙頰所顯示出的疲憊。但這樣也可以瞭。

她曾經在自己婚禮的那一天精心把自己打扮成這副模樣,正式走進瞭她丈夫的生活和世界。那時的她心中充滿喜悅,並期盼著將這份喜悅與她的臣民分享,盡一名皇室成員應盡的義務。而現在,作為皇室成員,她將與丈夫道別,承認自己的生命中再也不會有他出現,並且還要在公眾面前這樣做。這同樣是皇室的義務。

噩耗已經將她打垮,尤其是當她得知丈夫遇刺的細節,其中所蘊含的痛苦更讓她無法承受。洛薩並不希望說出真相,但他和塔瑞亞都明白,作為王後和未來國王的監護人,塔瑞亞需要知道一切事實,無論那會有多麼苦澀。

淚水從她的眼瞼下滲出來,但她眨眨眼,將它們壓回去。是的,所有的人都很傷心,她的傷痛更遠超過旁人。但暴風城的人們在今天需要她的力量,這是塔瑞亞應盡的義務。

成千上萬人聚集在一起,匯成一片海洋,一直延展到遠方的港口。當她來到他們面前時,沒有人歡呼。她也不相信還有誰能在此時發出歡呼聲。

萊恩躺在廣場中央,一座高聳的火葬臺上。逝者被埋入黃土,隻有君王需以烈火送行。他的身邊擺放著他的劍和凹凸不平的盾牌。

塔瑞亞的身子就像矮人發射大炮時使用的推彈桿一樣直。她毫不猶豫地走向丈夫的屍體。聖光牧師們已經仔細洗凈瞭萊恩的身體,為他穿上精美的衣服,佩戴好打磨光亮的鎧甲。在戰場上被硝煙和刀劍污損的華麗鬥篷也被修補一新,重新披在他的身上,用精致的胸針固定好……

塔瑞亞壓抑住喉頭的哽咽,向前俯身,親吻瞭丈夫蒼白的面頰。然後,她起身望向哀痛的人群。她能看到那麼多截然不同的面孔——商人,難民,來自洛丹倫和庫爾提拉斯的代表,肯瑞托的紫衣法師。還有那些並非人類的智慧生靈,他們也都前來向逝去的國王致敬——精靈、矮人,還有瘦小的侏儒透過人縫望著她,眼睛裡同樣盡是哀傷。

塔瑞亞沒有準備悼詞。她隻想說出心中的話,就像萊恩一直以來的那樣。看著面前的人海,她突然決定瞭自己要說些什麼,那也一定是萊恩想要說的。

“一位願意為瞭自己的人民而犧牲的君王——任何一個國傢都不可能得到更勝於此的祝福。”她開口說道。人群中傳來幾聲抽泣。塔瑞亞自己的喉嚨也無比緊澀。但她還是繼續說道,“這樣的犧牲絕不能沒有意義。我們必須承認!今天,你們齊聚於此,所有人都隻為瞭一個目的,追念一位偉大的人。但如果我們隻在哀悼一個好人時才能團結一致,這樣的哀悼又有什麼意義?”

這樣的悼詞顯然是眾人不曾預料到的。一些人明顯流露出瞭不安的神情。很好,塔瑞亞心中想,戰爭理應讓我們不安。流亡、暴力、恐懼——所有這些都應該讓我們不安。

她加重瞭語氣:“萊恩國王信任你們,他錯瞭嗎?”

王後的問題立刻得到回答——一個聲音喊道:“不!”孤獨的喊聲回蕩在廣場上,但立刻就有越來越多的呼喊加入其中。王後目光所及之處,人們的臉上盡是激動的淚水。不,人們的呼喊讓她安心,你的萊恩沒有錯。

淚水終於湧出她的眼眶,但那是自豪和快慰的眼淚。

呼喊聲經久不息。人們已經做好瞭戰鬥的準備。卡德加因為偉大的功績得以與皇室成員和將軍們比肩而立。現在他走到萊恩的火葬堆前,滿懷敬意地拿起國王沉重的長劍,雙手托著這柄劍,大步走向安杜因·洛薩。洛薩正用雙臂摟著一對失去父親的孩子——他的外甥女和外甥。卡德加將這把劍捧到艾澤拉斯雄獅面前。他是塔瑞亞的兄長,是她丈夫最好的朋友。塔瑞亞知道正是洛薩在萊恩犧牲時拿起瞭這把劍,並用它殺死瞭部落的酋長。他會是這把劍最合適的新主人。但今天所有聚集於此地的人中,隻有洛薩的悲痛能夠與她相比。當初一同在暴風城堡長大的三兄弟裡,洛薩是唯一還在世的一個瞭。另外兩個一人犧牲自己,戰死沙場,一人墮入黑暗,又在最後一刻回到光明之中。隻是……他回來得還不夠及時。

“王後陛下,我們會為他復仇!”一個聲音喊道。

“率領我們與獸人作戰吧,洛薩!”許多喊聲在城市的上空回蕩。很快,強有力的呼吼變得整齊劃一,大傢都在呼喊著同一個名字:

“洛薩!洛薩!洛薩!”

洛薩久久地註視這把劍,甚至讓塔瑞亞以為他也許會拒絕接受國王的佩劍,轉身離開,放棄對舊友王國的效忠。但王後不必擔心。洛薩最終伸手握住劍柄,拿起劍,大步走到王後身邊,準備好瞭與王後一同面對一切挑戰。他向人群舉起手中的長劍,仿佛為瞭保護暴風城,他連天空也會劈開。

不,不隻是暴風城,不再隻是暴風城瞭。

“為瞭艾澤拉斯!”安杜因·洛薩喊道,“為瞭艾澤拉斯——為瞭聯盟!”

人群發出歡呼,在場的所有軍人都高舉起利劍長矛,向他們的指揮官致敬。暴風城的城墻仿佛也在怒吼:為瞭艾澤拉斯,為瞭聯盟!

那隻是幾天以前嗎?瓦裡安·烏瑞恩盯著散落在地面上的士兵雕像,難道他是在那時候溜進王座大廳,擺弄這些小雕像?那仿佛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瞭。現在,他的人生因為真正的戰爭而發生瞭徹底的改變,那時他又怎麼會認為這些玩具的戰鬥會很重要?他深黑色的眼睛望向瞭一個倒下的,特別的雕像:一位騎在戰馬上的小國王,戴著雄獅頭盔,手舉一柄美麗的,精細塗繪的金屬寶劍。

一雙手伸到他的腋下,將他舉起來,放到暴風王座上。柔軟的白色裘皮為他隔開瞭冰冷的大理石。即使如此,瓦裡安還是打瞭個冷戰。那種陌生的哀痛讓他無法釋懷,在他短暫的一生裡,他還從沒有過這樣強烈的苦痛,這種讓他窒息,將他徹底壓垮的感覺。他的小胸膛在每一次吸氣時都會顫抖。他剛剛大哭過一場。沒有人對他說不應該哭。

他用溢滿淚水的眼睛看著卡德加。這名年輕的法師露出哀傷卻真誠的微笑,“總有一天,你會加冕為王,”他說道,“等你成年的時候,這就會是你的座位,但你不是自己一個人。你的舅舅洛薩,你的母親,我和整個聯盟都和你在一起。”法師停頓一下,又說道,“這全都是你的父親留給你的。”

瓦裡安吃力地咽瞭一口唾沫,哀傷依然充滿他的胸膛,但法師的話讓他感到安慰。他的雙腿耷拉在王座前,心中回想父親曾經有多少次坐在這裡,進行判決,分析策略。淚水又一次要湧出來瞭。

卡德加看到他的表情,後退一步,向他伸出手,“來吧,已經很晚瞭,你的母親一定會奇怪你去瞭哪裡。”

瓦裡安握住卡德加的手,跳下對他而言過於高大的王座,走過蹲踞的黃金獅子。在走向門口的半路上,他忽然停住腳步,回頭望去,又突兀地甩掉卡德加的手,向那一堆士兵雕像跑去,在其中仔細尋找,找到瞭他想要的那枚雕像。

輕柔而又充滿敬意地,瓦裡安·烏瑞恩王子,暴風城未來的國王,拿起瞭萊恩國王的雕像,小心地把它放回到桌子上。這一次,它高貴地屹立在戰場上,不會再倒下。

他的父親將永遠屹立在那裡。

***

戰爭。

不是幾場戰役,或者是一系列沖突,不是一個任務或者一次會戰。戰爭,漫長、殘忍、充滿暴力與磨難。

但這一次,暴風城的人們不再是孤軍奮戰。投入戰爭的不再隻有幾個軍團,而是一整支大軍。他們以英雄的鮮血塗膏,幸存者親眼見證的恐怖讓他們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怎樣的敵人。暴風城、庫爾提拉斯和洛丹倫,各個人類王國的士兵們也許穿著不同的制服,但他們高舉著同樣的旗幟,並肩行進。他們的隊伍裡有貴族,也有原先的傭兵,有長者,還有尚未成人的孩子。女人與男人一同作戰。還有剛強堅毅的矮人是如同巖石一般頑固的戰士,他們擅長使用各種精良而強大的武器。在進軍的隊伍中,還有一些新鮮的面孔——身材矮小,像孩子一樣的侏儒和身材纖細、容貌精致的精靈。

而現在,所有這些人都已是滿面灰塵和汗水,流露出疲憊的神色。

前進的大軍停住瞭腳步。

一座城堡矗立在他們面前。它沒有人類城堡那樣棱線清晰的石砌高墻,看上去也不像矮人城堡那麼牢不可破,更沒有精靈城堡那種精致的螺旋階梯和巧妙的隱蔽構造。構成這座城堡的隻有骨頭和鋼鐵,醜陋的尖角足以令敵人膽寒,也充分反映瞭城堡建造者的風格。

這是一座獸人城堡。

那個被稱為古爾丹的傢夥俯瞰著城下的一切。他倚靠在手杖上,就像是一頭畸形的綠色怪物。他的下方是一片棕褐色和綠色的海洋,無數獸人揮舞兵器,釋放出強烈的怒火與嗜血的欲望。

在古爾丹身邊站立著他的部下,但已不再是他的奴隸——半獸人迦羅娜。盡管她身披鎧甲,手執長矛,但在整個部落中,隻有她沒有發出嗜血的怒吼,沒有向敵人顯示出強烈的憎恨。實際上,她的目光並不在那支出現在城堡前的大軍上。她眺望遠方,心思不在此刻,而是回到瞭過去……又飛向瞭一個終有一日將會實現的未來。

尾聲

河水流淌,輕柔而平穩。在許多個世代中,無數生命因為它的滋養而茁壯成長。年輕的情侶在這裡撒下花瓣。樹木落下綠葉淚滴哀悼逝去的夏日。枯枝、衣服、鮮血和屍體,一切都會被流淌的河水分解,消弭無形。

而這一天,此時此刻,一隻籃子漂浮在河面上。河水中也曾經有過籃子,但從不曾有過這樣的一隻籃子。

風輕輕嘆息,推動著這隻奇怪的小舟。如果這裡的生物擁有足夠的智慧,它們就能聽到風在悄聲訴說:

你將去很遠的地方,我的小古伊爾,風中的嘆息並不真的屬於風,我的世界也許已不復存在,但你有瞭這個新的世界。從這裡取得你所需的一切,為獸人建造傢園,突破一切障礙,你是杜隆坦和德拉卡之子——是我們世代傳承的酋長。

現在,我們的族人需要一位領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需要。

籃子中的孩童有著綠色的皮膚,被包裹在一塊藍白色的佈巾中。在這個世界裡,他是獨一無二的。但無論是在哪一個世界裡,他都和所有嬰兒一樣,弱小、無助。盡管河水在溫柔地照料他,卻無法滿足他想要和需要的一切。

於是,河水遵守它的承諾,交出瞭這個小小的奇跡。籃子被帶進一條漁路,河水用甜美的波浪聲昭示他的到來。遠處傳來腳步聲。很快,戰靴踩踏石塊的聲音來到瞭岸邊。

“指揮官!”一個聲音喊道,“您最好來這裡看看!”

籃子被提起,送到一個人的面前。那個人仔細向籃子裡看進來。嬰兒感到困惑。這不是他熟悉的面孔,甚至和他所認識的任何面孔都完全不同。於是,他憑借呼吸一般的本能做出瞭反應。

他面露怒容,深吸一口氣,發出挑戰的吼聲。

致謝詞

這是多麼神奇的一段旅程啊,要感謝的人有那麼多,我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瞭。

首先並且永遠的,我要感謝克裡斯·梅森,是他信任我,讓我創作出杜隆坦和德拉卡的英雄故事,還有之前的許多故事;感謝演員們,他們讓杜隆坦、德拉卡和其他許許多多精彩的角色活瞭起來;感謝導演鄧肯·瓊斯,他和我們一樣,是一位狂熱的魔獸迷;最後,感謝這個世界上所有願意獻出自己的時間讓我知道,他們喜愛我的作品的讀者。

感謝所有人對我的信任。願你的利刃永遠鋒利!

為瞭艾澤拉斯!

《魔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