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很黑,唯一一絲幽暗的光,似乎是從伊迪斯的皮膚上散發出來的。我看不見她的臉,隻能看見她的背影,她正離我而去,隻把我留在黑暗之中。不管我跑得多快,總也追不上她;不管我喊多大聲,她也沒有回頭。我想要追上她,越想越心急,結果卻在焦急中驚醒。那時還是半夜,但好像過瞭很久,我仍然無法入睡。從此以後,她幾乎每個夜晚都會出現在我的夢境中,但她總是在我碰觸不到的邊緣地帶,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事故發生後的一個月,我是在緊張不安和尷尬難堪中度過的。
在那周剩下的幾天裡,我發現自己成瞭大傢關註的焦點,這種感覺真是糟透瞭。泰勒·克勞利真是超級煩人,老是跟著我,老是想方設法地想要彌補對我造成的傷害。我努力讓她相信我最想要的莫過於把這件事統統忘掉——尤其是,實際情況是我壓根兒就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可她就是不肯放棄。她課間來找我,吃午飯的時候也擠到我們現在已經很擁擠的桌子上來。麥凱拉和艾麗卡似乎都不喜歡她那樣。她們倆時不時地白她一眼,白她的頻率比她倆之間對視的頻率還高,弄得我很擔心自己又多瞭一個不受歡迎的粉絲。現在,好像迷上新來的男生成瞭最潮的事情一樣。
沒有人擔心伊迪斯,沒有人跟著她,也沒有人問她的所見所聞。我跟別人講起那天的事情經過時總會提到她,她才是英雄——是她一把拉開我,自己卻差一點兒就被車碾到瞭,但所有人都表示他們直到客貨兩用車被拖走才發現她在那兒。
我常常暗自納悶,為什麼別人都沒註意到在她突然難以置信地救我之前,她就站在自己的車旁邊,而且離我非常遠。我能想到的答案隻有一個,但我不喜歡這個答案。那隻能是因為沒有人那麼在意伊迪斯。沒有人像我那樣註視著她。很可悲,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大傢像往常一樣避開伊迪斯。卡倫兄妹和黑爾姐弟還是坐在他們一直坐著的那張餐桌旁,不吃東西,隻是相互之間說著話。他們當中誰都沒再往我這邊瞟瞭。
她坐在我旁邊上課時,也是能離我多遠就多遠,和往常一樣,她似乎完全不知道我就坐在她旁邊,好像我的椅子上沒坐人似的。隻是她偶爾會突然攥緊拳頭——關節上的皮膚因為被拉伸變得更白瞭——隻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會懷疑她是不是不像看上去那樣無視我的存在。
我非常希望繼續我們在醫院走廊上的談話,事故發生的當天我嘗試過瞭。我們之前談話時她那麼憤怒。而且,就算我真的想知道事情的經過到底是怎樣的,並且我認為我理應知道真相,我也明白自己確實強人所難,畢竟她剛剛救瞭我的命,無論她是怎樣做到的。我想我還沒有好好地謝過她。
我去上生物學課的時候,她已經坐在座位上瞭。我坐下來的時候她也沒有轉過臉來,隻是一直盯著正前方。她也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知道我在旁邊的樣子。
“嗨,伊迪斯!”我說道。
她的臉往我這邊轉瞭一丁點兒,但她的眼睛仍然盯著黑板。她隻是向我稍微點瞭點頭,然後又把臉轉到一邊去瞭。
那便是我跟她的最後一次接觸,雖然她坐在我旁邊,僅咫尺之遙,而且每天都是這個樣子。有時候,我會情不自禁地註視她——不過總是遠遠地看著她,有時候是在餐廳,有時候是在停車場。我看著她那金色的眼眸一天天變得越來越黑——這很明顯(然後突然之間又變成瞭蜂蜜色,接著又慢慢開始變成黑色,而後又循環往復)。但在課堂上我並沒有過多地關註她,一如她沒有關註我那樣。我感到很悲傷,而夢仍在繼續。
她希望自己沒有把我從泰勒的車下推開,我想不出其他的解釋。既然她寧願當我死瞭,索性我就假裝自己已經死瞭。
雖然我在電子郵件中寫的全是徹頭徹尾的謊話,但蕾妮還是從中隱約察覺出我有些異樣。她給我打瞭幾次電話,還追問我過得好不好。我努力使她相信我情緒低落純粹是因為連綿不絕的雨天造成的。
我和實驗搭檔之間明顯的冷淡,至少令麥凱拉很高興。我猜她一直擔心我和伊迪斯經歷過車禍的創傷後有可能會更加惺惺相惜。她越來越自信瞭,生物學課上課之前總要坐在我的課桌邊上聊會兒,對伊迪斯完全熟視無睹,就像伊迪斯對我們熟視無睹一樣。
自那個危險的冰天之後,雪徹底給沖沒瞭。麥凱拉很失望於自己沒能組織起那場大雪仗,但她還是很高興,因為很快就可以去海灘旅遊瞭。不過雨依然很大,幾周就這樣過去瞭。
我並沒有太留意又過瞭多少時間。多數時候天看起來都一樣——灰色的,綠色的,然後灰得更深,我的繼父總是抱怨鳳凰城沒有季節變化,但在我看來,福克斯要糟糕多瞭。我不知道春天什麼時候會來,直到一個下雨的早晨,那時我正和傑裡米一起往餐廳走。
“嘿,波?”他問道。
我想趕緊躲雨,但傑裡米幾乎沒有往前走。
我放慢腳步跟上他的步伐。
“怎麼啦,傑裡米?”
“我隻是想知道有沒有人邀請你參加春季舞會。你知道,女孩子選擇舞伴。”
“哦,呃,沒有。”
“哈!你想……我的意思是,你認為麥凱拉會邀請你嗎?”
“我希望不會。”我說道,或許回答得有點兒太快瞭。
他抬頭看著我,一臉驚訝。“為什麼不希望?”
“我不跳舞。”
“哦。”
我們沉默地拖著腳步走瞭一會兒。他心事重重,我則急不可耐地想要躲開這場毛毛雨。
“你介意我告訴她你的想法嗎?”他問道。
“不介意,可能那是個好主意。如果沒必要的話,我不希望告訴任何人。”
“好吧。”
“什麼時候舉行舞會來著?”
我們現在離餐廳很近瞭,他指向一張亮黃色的舞會海報。我以前從來沒有註意到,不過,海報周圍都皺瞭起來,顏色也被沖淡瞭,好像張貼在那裡有一段時間瞭。
“從星期六算起還有一周。”他說道。
第二天早上,麥凱拉上英語課的時候並沒像平時那樣滔滔不絕,在那一刻我很確信傑裡米已經說過什麼瞭。午餐時,她坐得離我和傑裡米遠遠的,她也沒怎麼跟其他人聊天。跟我一塊兒去上生物學課的路上,麥凱拉依舊沉默寡言,不過,她還是像往常一樣又坐到瞭我的實驗桌旁邊。一如既往地,我非常清楚伊迪斯就坐在一個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但又離我那麼遠,仿佛她隻不過是我想象出來的一個人而已。
“那麼,”麥凱拉說道,同時她的眼睛隻是看著地板而不是看著我,“傑裡米說你不跳舞。”
“是啊,是真的。”
然後,麥凱拉看著我,露出既受傷又有些生氣的表情。我還沒跟她說就已經感到內疚瞭。
“哦,”她說道,“我還以為可能是他杜撰的呢。”
“呃,對不起,不是。他為什麼要杜撰那樣的事情呢?”
她皺著眉頭說:“我想他希望我邀請他。”
我擠出一個笑容。“你應該邀請他,傑裡米很不錯。”
她聳瞭聳肩。“我猜是的。”然後她深深地吸瞭一口氣,然後直勾勾地看著我的眼睛,緊張不安地對我笑瞭笑。“如果是我邀請你,‘我不跳舞’的答復會有所改變嗎?”
我從眼角的餘光看見伊迪斯的頭突然朝我的方向傾斜瞭一點。好像她也在聽我的回答一樣。
過瞭好一會兒,我才回答。我仍然感到內疚,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註意力不集中。伊迪斯在聽嗎?
“呃,抱歉,還是不會。”
麥凱拉的臉沉瞭下來。“如果是別人邀請你,事情會有所改變嗎?”
伊迪斯有沒有看見麥凱拉的眼神向她坐的方向一閃而過?
“不會,不管怎樣這都是毫無意義的。我那天要去西雅圖。”我要出城——從現在算起之後的第二個星期六是離開的最佳時機。
“一定得在那個周末去嗎?”麥凱拉問。
“是啊,不過別擔心我。你應該邀請傑裡米,他比我有趣多瞭。”
“是的,我猜。”她咕噥著轉身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看著她的肩膀松垮垮地往前傾,我感覺很糟糕。我閉上眼睛,用手指按著太陽穴,想把麥凱拉遭到拒絕的模樣從腦海中擠出去。班納夫人開始講課瞭,我嘆瞭口氣,睜開眼睛。
伊迪斯正毫無掩飾地盯著我,那種熟悉的挫敗感此刻在她那雙黑色的眼眸中更加明顯瞭。
我很驚訝,於是也盯著她,以為她會迅速把目光移開。可是,她並沒有移開,而是繼續一直看著我的雙眼,仿佛她正在努力地在我的眼中尋找某種非常重要的東西一樣。我也繼續盯著她,完全無法把自己的目光移開,我的雙手開始發抖瞭。
“卡倫小姐?”老師叫她回答一個問題,我沒聽見她問的問題。
“克雷佈斯循環。”伊迪斯答道,她扭過頭去看班納夫人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太情願。
她的目光一移開,我就趕緊低下頭假裝看書。這讓我心煩意亂——突如其來的情感在我心中洶湧澎湃,就因為她六個星期以來第一次碰巧看瞭我一眼,這不正常。其實非常可悲,還不隻是可憐,簡直是有病。
這節課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極力不讓自己註意她的存在,不過,由於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至少極力不讓她知道我在註意她的存在。下課鈴終於響瞭,我轉過身去,背對著她收拾書,等著她像平常一樣馬上離開。
“波?”她的聲音裡透著一種本不該有的熟悉,就像我一輩子都在聽她呼喊我的名字,而不隻是在短短的幾周裡偶然聽到。
我慢慢地轉過身來面對她,不承想心裡又泛起自己很清楚的那種感覺——每當看到她那張過於完美的臉龐時那種感覺就會如期而至。我確定自己臉上的表情十分謹慎,而她的表情則讓人讀不懂。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怎麼瞭?”我問道。
她隻是看著我。
“那麼……呃,你……你是不是又不打算跟我說話瞭?”
“不是。”她說道,但她的嘴唇上揚抿出瞭一個笑容,露出酒窩。
“好吧……”我看著別處——低頭看著我的手,接著看向黑板。看著她的時候我很難集中精力,這樣的談話沒什麼意義。
“我很抱歉,”她說道,現在她不是開玩笑的語氣,“我表現得很無禮,我知道。不過,這樣更好,真的。”
我又看著她。現在,她一臉嚴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我倆不做朋友會更好,”她解釋道,“相信我。”
我瞇起眼睛,這句話聽起來如此熟悉。
她似乎對我的反應很吃驚。“你在想什麼?”她問道。
“我猜……之前你並沒有想清楚這一點,真是太糟糕瞭,所以你現在那麼後悔。”
“後悔?”我的回答似乎使她大吃一驚,“後悔什麼?”
“後悔沒有趁機讓泰勒的車把我壓扁啊。”
她整個人都被驚呆瞭,瞪大眼睛看瞭我一會兒。等她終於開口講話時,聽起來似乎非常生氣。
“你認為我後悔救瞭你的命?”她說這些話時盡管聲音很輕,語氣中卻透著激動。
我飛快地掃瞭一眼教室前面,有幾個學生還在徘徊。我看到他們其中一個人正看著我們。那人看向別處之後,我則重新看著伊迪斯。
“是的,”我隻是很平靜地說,“我的意思是,還能有別的嗎?這再明顯不過瞭。”
她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從牙齒縫裡吐出一口氣,發出噝噝聲。她看起來還是很生氣。
“你是個傻瓜。”她告訴我。
好吧,這可是我的底線。
我對這個女孩那麼著迷已經夠糟糕的瞭,還糟糕到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糟糕到每個晚上都讓她潛入我的夢中。我不需要像個傻子似的坐在這兒——就像她認為的那樣——聽她侮辱我,而我卻無能為力,隻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我一把抓起書,搖晃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心知肚明她是對的——我就是個傻瓜,因為我還想留下來,即使我聽到的隻不過是她對我更多的辱罵。我要盡快離開這個教室,當然,我走得太快,結果在門檻上絆瞭一跤,差點兒就直接摔在過道上,而我的書也散落在人行道上。我在那兒閉著眼睛站瞭一會兒,想著就讓這些書躺在那兒得瞭。然後我嘆瞭一口氣,準備彎腰把書撿起來。
然而,伊迪斯已經在那兒,她已經把書都堆成瞭一摞,遞給我。
我接過書,真的一眼都沒看她。
“謝謝你。”我咕噥道。
“不客氣。”她答道,聽起來她還是很生氣。
我站起身,大步朝體育館趕去,沒再回頭看一下。
體育課也沒讓我這天過得更順利,我們改學籃球瞭。第一天,盡管他們全都看過我打排球,其他同學似乎仍然認為我的籃球應該打得不錯,但沒過多久他們就看清瞭真相。他們現在都不給我傳球瞭,這倒挺好的,可是每場比賽我都得跑動,結果還是摔倒瞭好幾次。今天比昨天還要糟糕,因為我不能註意腳下。我滿腦子想的全是伊迪斯。
和往常一樣,我終於可以離開瞭,真是一種解脫。我迫不及待地鉆進我的皮卡裡,一個人待著。鑒於這一切,皮卡的狀況還比較像樣。事故後我不得不更換瞭尾燈,但僅此而已。要不是油漆本來就已經沒救瞭,或許我會做點什麼來處理新的刮痕。泰勒的父母不得不把她的客貨兩用車當零部件賣掉。
我繞過拐角處,差點兒嚇出心臟病來。一個個子瘦小的人正斜靠在我的車上。我猛地停下腳步,接著深深地倒吸一口氣,原來是艾麗卡。我又開始挪步。
“嘿,艾麗卡。”我喊道。
“嗨,波。”
“有事嗎?”我一邊問一邊走過去開車門。我低頭掃瞭她一眼,在口袋裡翻找鑰匙。她看起來真的很不自在。
“呃,我隻是在想……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參加春季舞會?”
我小心翼翼地把鑰匙插進鎖孔裡。
“對不起,艾麗卡,我不打算參加舞會。”
接著,我又不得不看著她瞭。她低著頭,黑色的頭發擋住瞭眼睛。
“哦,好吧。”
“因為我要去西雅圖,”我飛快地說道,想要讓她感覺好過一些,“我隻能那天去。所以,你知道,哦,好吧。我希望你們玩得開心。”
她隔著幾縷頭發向上掃瞭一眼。“好吧,”她重復道,不過她的語氣現在稍微開心瞭一些,“也許下次吧。”
“一定。”我同意道,然後立即後悔瞭。希望她不要太照字面理解我的話。
“再見。”她扭頭說道。她已經開始逃瞭。我揮揮手,但她沒有看見。
伊迪斯正打我的皮卡前面經過,眼睛盯著正前方,嘴角沒有流露出一絲微笑的跡象。
我僵立瞭一會兒,沒想到離她那麼近。我已經習慣瞭做好上生物學課的心理準備,但這一幕卻讓我始料未及。她一直在走。我猛地一把拉開瞭車門,跳瞭上去,隨手砰的一聲又把車門帶上瞭。我猛踩瞭兩腳油門,發動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然後車被倒出來開上瞭出口通道。伊迪斯已經上瞭車,離我兩個車位那麼遠,她開著車滑到瞭我的前面,把我給擋住瞭。她停在那兒——我猜是在等她的傢人。我看見他們四個正朝這邊走來,應該是才從餐廳那兒回來。在我後面的是泰勒·克勞利,她正坐在自己新買的二手車尼桑陽光裡,向我揮手。我低下頭,假裝看不見她。
我坐在車上等待,竭盡全力不要盯著我前面的司機,這時我聽見有人敲瞭一下副駕駛座旁邊的窗戶。我一看,是泰勒。我又看瞭一眼後視鏡,一臉迷惑。她的桑尼陽光沒熄火,車門也敞開著。我側著身子夠過去,想把車窗搖下來。很緊,我搖瞭一半,就放棄瞭。
“對不起,泰勒,我動彈不得。我卡在當中瞭。”我做瞭個手勢,指向沃爾沃。很顯然我無能為力。
“噢,我知道——我不過是想趁我們堵在這兒的工夫,問你點兒事情。”她露齒笑道。
這所學校怎麼瞭?她們這是在開玩笑嗎?糊弄新來的嗎?
“你願意跟我一起參加春季舞會嗎?”她繼續問道。
“我那時不在城裡,泰勒。”我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點兒沖。我得記住這不是泰勒的錯,誰叫麥凱拉和艾麗卡今天已經把我的耐心耗盡瞭呢。
“是,麥凱拉告訴我瞭。”她承認道。
“那你幹嗎……”
她聳瞭聳肩。“我以為你隻不過是想讓她好受些。”
好吧,這下就徹底是她的錯瞭。
“對不起,泰勒,”我說,這一次並沒有讓我像拒絕麥凱拉和艾麗卡時那麼難受,“我不打算去舞會。”
“酷,”她說道,一臉鎮靜,“我們還有班級舞會呢。”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她已經往自己的車走去瞭。我能感覺到我臉上出現瞭一塊塊的紅印。就在我前面,亞奇、羅伊爾、埃麗諾和傑薩敏全都優雅地滑進瞭沃爾沃。從後視鏡裡,我能看見伊迪斯的眼睛——正盯著我。眼角周圍皺瞭起來,肩膀隨著笑聲一起顫抖。這感覺就像她聽見瞭泰勒所說的每一個字,並且覺得我皮膚上的紅色斑點出現得十分滑稽一樣。
我踩一腳油門發動瞭引擎,想知道我的車會不會給這輛沃爾沃和它旁邊的那輛黑色轎車造成一點兒損害,如果我能強行通過並成功脫逃的話。我非常確定我的皮卡能打贏這一架。
但他們全都上瞭車,伊迪斯飛速地開走瞭,她的發動機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噪聲。
開車回傢的路上,我試著想其他事情——其他任何事情都好。麥凱拉會邀請傑裡米參加春季舞會嗎?要是她沒邀請他的話,傑裡米會怪我嗎?泰勒會不會把班級舞會的事情當真?要是那樣的話我該找什麼樣的借口呢?或許我可以想法去看望我媽媽,或者她也可以來這裡。我晚餐要做什麼菜?我們有一段時間沒吃雞肉瞭。
但每一次我回答完自己的問題後,滿腦子想到的依舊是伊迪斯。
還沒到傢,我就想不出新問題瞭,所以我索性放棄想其他事情。我決定做墨西哥辣味雞,因為這個菜很耗時,我得忙一會兒,再說我也沒有多少功課要做。這個菜也迫使我的註意力集中在切片上——雞片、辣椒片和洋蔥片。然而,在整個準備過程中,我一直在腦海裡回想著生物學課後的事情,試圖分析她對我說的每個字。如果我們不做朋友會更好,那是什麼意思?
領悟到她唯一的弦外之音時,我整個心都涼瞭。她肯定知道我對她有多麼魂牽夢縈——其實我掩飾得不是很好。她不希望我越陷越深……所以,我們甚至連朋友都做不成……因為她不想像我今天傷害麥凱拉和艾麗卡那樣傷害我的感情。(不過,泰勒似乎還行。)伊迪斯不想感到內疚,因為她對我一點兒那個意思都沒有。
顯然,這樣一來所有的事情就解釋得通瞭,因為我不是個有趣的人。
我的眼睛開始刺痛,洋蔥刺激得我直掉眼淚。我抓過一條洗碗佈,在水龍頭底下沖,然後用洗碗佈擦眼睛。不過,這沒什麼用。
我是個無趣的人——我有自知之明,而伊迪斯則是無趣的反義詞。這跟她的秘密無關,不管她的秘密是什麼,就算我能清晰地記得那瘋狂的一刻所發生的一切。就這一點而言,我幾乎相信瞭我告訴其他人的故事。這比我以為我看到的一切要有道理多瞭。
不過,她也不需要因為擁有任何秘密才能超越我。她還才華橫溢、神秘莫測、美麗絕倫、完美無瑕。實際上,即使她能單手舉起大型客貨兩用車,也隻是錦上添花。就任何一方面而言,她都像是一種幻想,而我則是最普通的現實。
沒關系,我可以不煩擾她,我會不煩擾她。我會在這煉獄中熬過我自願服的刑,然後希望西南部或者夏威夷的某個學校願意給我提供獎學金。
我做好晚餐的時候試著想著夏威夷的棕櫚樹和陽光。
查理回到傢時聞到青椒的味道似乎很擔心,不過他嘗瞭第一口之後就接受瞭。看著他開始放心地讓我準備一日三餐,感覺既奇怪又美好。
“爸爸?”他快吃完的時候我開口瞭。
“怎麼瞭,波?”
“呃,我隻是想讓您知道下個星期六我要去西雅圖。就去一天。”我不想征求他的同意——這會成為糟糕的先例——但陳述句的形式聽起來的確很無禮,於是我又補充道,“這樣可以嗎?”
“為什麼?”他好像很驚訝,似乎想象不出有什麼東西是福克斯買不到的,才會讓人想離開。
“噢,我想買幾本新書——這兒的圖書館藏書很有限——也許還要買幾件冬衣。”我手頭有些餘錢,因為我沒必要買車瞭,這得感謝查理——盡管皮卡的油耗預算比我預期的要高——而且我在鳳凰城挑選的冬衣不頂用,設計師好像從沒在不到七十華氏度的氣溫下生活過,那衣服的保溫性讓我感到他們最多隻是聽別人向他們描述過這樣的天氣。
“那輛皮卡的油可能開不瞭多遠。”他跟我想到一塊兒去瞭。
“我知道,我會在蒙特薩諾和奧林匹亞停一停——如果必要的話,還會在塔科馬停一下。”
“你一個人去嗎?”
“對。”
“西雅圖是個大城市,弄不好你會迷路的。”他提醒我。
“爸,鳳凰城有五個西雅圖那麼大——而且我會看地圖,別擔心。”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我納悶他是否真的擔心我,或者他隻是一想到每個星期六他都留我一個人在傢,無異於玩忽職守。很可能是出於擔心。我很確定,在他的頭腦中,他大多數時間仍然把我想成那個五歲的孩子。
“沒關系,不會很令人興奮喲。”
“你會趕回來參加舞會嗎?”
我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直到他明白是怎麼回事。
沒過多久他就心領神會瞭。“哦,也是。”
“是的。”我說。我的平衡問題可不是從我媽媽那裡繼承來的。
第二天早上,進瞭停車場以後,我故意把車停到離那輛銀色沃爾沃盡可能遠的地方。我會保持距離,我不會再註意她。從現在開始,她不會再有什麼好抱怨的瞭。
我關上車門時,一不小心沒握緊鑰匙,結果它掉進瞭我腳下的一攤積水裡。正當我彎腰去撿的時候,忽然閃出一隻蒼白的手,先我一步撿到瞭。我猛地直起身子,差點兒撞到瞭她的頭。伊迪斯·卡倫就在我眼前,漫不經心地靠在我的車上。
“你怎麼做到的?”我驚呼道。
“做到什麼?”她邊說邊把鑰匙遞給我。我伸手去拿的時候,她一松手,讓它掉進瞭我的手掌裡。
“神出鬼沒的,說冒出來就冒出來瞭。”
“波,如果你異乎尋常地不註意觀察的話,那可不是我的錯。”她的聲音輕得仿佛是在低語——跟天鵝絨似的輕柔,嘴唇向後展成一個微笑。好像她覺得我很可笑似的。
她不願意忽視我,我又該怎樣忽視她呢?那是她想要的,對不對?我,離她那頭古銅色的長發遠一點兒。難道那不是她昨天跟我說的話嗎?我們不能做朋友。那麼,為什麼她要跟我說話呢?難道她是施虐狂?這就是她對樂趣的看法——折磨她永遠不可能關心的那個傻男生?
我看著她,很挫敗。她眼睛今天又發亮瞭,是一種蜂蜜色,深深的金黃色。我一頭霧水,隻好低頭看著地面。她的腳離我僅有半英尺那麼遠,腳尖對著我,一動不動。好像在等我回答似的。
我朝她望過去,看向學校,說出瞭腦海中首先閃現的傻話。“昨晚塞車是怎麼回事?我以為你本該假裝我不存在才對。”
“啊,那可是為瞭泰勒的緣故。她非常渴望你答應她的邀約,都快想死瞭。”
我眨瞭眨眼睛。“什麼?”昨晚記憶中的懊惱滲透進我的聲音。我沒想到伊迪斯和泰勒是朋友。是泰勒要她……這似乎不可能。
“而且我並沒有假裝無視你的存在。”她繼續說道,好像我不曾說過話一般。
當我的眼睛又和她的視線相遇,我便竭盡全力地使自己的頭腦保持專註,不管它們看起來有多麼金黃,也不管她那淺紫色眼瞼下的睫毛有多麼長。
“我不知道你有何企圖。”我告訴她。
每當我靠近她時,各種想法就直接從我口裡噴出來,好像沒經過大腦似的,這真讓人懊惱。我絕不會對別的女孩這樣講話。
打趣的半個微笑消失瞭,她的臉色突然警覺起來。
“沒有。”她說得很快,幾乎像是在撒謊一樣。
“那麼,你可能早應該讓那輛車把我碾死,那樣更好受一些。”
她盯著我看瞭片刻,她回答時的語氣冷冰冰的。“波,你真是荒唐至極。”
關於折磨人的事情我肯定是對的。我隻不過是她在這個令人厭倦的小鎮上消磨時光的樂子罷瞭,就像一個輕而易舉就能搞定的記號。
我邁開步子從她身邊經過。
“等等。”她說道,但我強迫自己繼續走,沒有回頭。
“對不起,剛才那樣很無禮,”她說道,不知怎的就來到我身旁,輕松地跟上瞭我的步伐,盡管我的腿可能比她的長一倍,“我並不是說這不是真的,但大聲說出來很無禮。”
“你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兒啊?”
“我是想問你點兒事情,可你把我的思路給岔開瞭。”
我嘆瞭口氣,放慢腳步,盡管她並不像很難跟上我步伐的樣子。“好吧。”我真是失敗,“你想要問什麼?”
“我在想,如果,下個星期六——你知道,春季舞會那天……”
我停瞭下來,轉過身低頭看著她。“你是拿我尋開心嗎?”
她抬頭盯著我,似乎沒註意到淅淅瀝瀝下著的毛毛雨。她顯然根本沒化妝——臉上沒有糊,也沒有東西流下來。當然,她的臉很完美,是純天然的那種美。有那麼一刻,我是真的很生氣——生氣她竟然這麼美,生氣她的美使她顯得更加殘忍。生氣自己成為她施展自己的殘忍的目標,即使我心知肚明,但我仍然做不到從她身邊走開,疏遠她,無視她的存在。
她打趣的表情又回來瞭,若隱若現的酒窩慢慢地出現在臉頰上。
“能不能請你讓我把話說完?”
走開,我暗自告訴自己。
但我沒有動。
“我聽見你說那天要去西雅圖,我在想你需不需要搭便車?”
這倒是出乎意料。
“啊?”
“你想搭便車去西雅圖嗎?”
我吃不準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搭誰的?”
“顯然,是搭我的啊。”她把每個音節都發得很清楚,仿佛她認為英文可能不是我的母語一樣。
“為什麼?”我說的有什麼地方好笑呢?
“噢,我本來就計劃接下來的幾周去西雅圖的,而且,說實話,我不確定你的車能不能開到西雅圖。”
終於,我能夠再次走起來瞭,她侮辱我的皮卡刺激到我的神經瞭。
“你想怎麼取笑我就取笑吧,但別拿我的皮卡說事。”我說道。
她再一次毫不費力地就跟瞭上來。“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是在取笑你呢?”她問道,“我是真心邀請你的。”
“我的皮卡很棒,謝謝。”
“可你的車一箱油能跑到西雅圖嗎?”
在提到皮卡之前,我對什麼車都無所謂,但我能感覺到自己開始對沃爾沃產生偏見瞭。
“我不明白這與你何幹。”
“浪費有限的資源,跟每個人都有關系。”她一本正經地說道。
“老實說,伊迪斯,”我大聲說出她的名字時,覺得自己就像觸瞭電一樣,我討厭這種感覺,“你的話我怎麼聽不明白呀,我剛剛還以為你不想做我的朋友瞭呢。”
“我是說過如果我們不做朋友會更好一些,但並不是我不想啊。”
“哦,好極瞭,現在一切都清楚瞭。”天大的諷刺,我意識到自己又停下瞭腳步。我低頭看著這張被雨水淋濕的臉,幹凈而完美,我的思維斷斷續續,然後咯噔一下突然停下瞭。
“你不做我的朋友會更……更慎重一些,”她解釋說,“可是我已經厭倦瞭努力疏遠你,波。”
現在,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幽默感。她的雙眼緊張地瞇瞭起來,一根根長長的睫毛被她的皮膚襯得烏黑。她的聲音裡有種陌生的熱量。我想不起該如何呼吸瞭。
“你接受搭我的便車去西雅圖嗎?”她追問,聲音依然很熱切。
我還說不出話來,隻是點瞭點頭。
微笑又出現在她的臉上,緊接著她的臉色又嚴肅起來。
“你真的應該離我遠點兒,”她警告說,“上課見。”
她轉過身,然後迅速地往回走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