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集中精力讀《麥克白》的第三幕,可實際上我卻豎著耳朵在聽我的皮卡是否開回來瞭。我本來以為雨聲再大我也能聽到發動機的隆隆響聲的。可等我再次走到窗邊往外一看時,車子突然就停在那兒瞭。
星期五一早起床時,我並沒有特別興奮,我並不期待新的一天的到來,而且還不僅僅是不期待的問題。當然,我已經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評論瞭,尤其是傑裡米,他似乎從那件事中找到瞭一些樂子。洛根假裝暈倒在午餐桌上時差點兒沒笑噎住。所幸的是,麥凱拉守口如瓶,似乎誰都不知道伊迪斯參與進來瞭。不過,傑裡米的確對於昨天午餐時的事有一大堆疑問。
“昨天伊迪斯·卡倫要你過去幹什麼?”三角課上他問我。
“我不清楚,”這是實話,“她壓根兒就沒談到正題。”
“她好像有點兒生氣。”
我聳瞭聳肩。“是嗎?”
“你知道,我以前從沒見過她跟傢人以外的人坐在一起過。那真奇怪。”
“是啊,很奇怪。”我表示認同。
他似乎有點兒不耐煩,因為我沒有更好的答案。
星期五最糟糕的就是,雖然我知道她不會來上學,可我依然心存希望。我和傑裡米、麥凱拉走進餐廳的時候,忍不住朝她的桌子望瞭望,隻見羅伊爾、亞奇和傑薩敏坐在那裡,腦袋湊在一起在談著什麼。我很想知道昨晚亞奇把我的皮卡開回傢時,他對這件差事有何看法。
大傢圍坐在我經常坐的餐桌旁,每個人對我們明天的計劃都有滿腦子的想法。麥凱拉又神采奕奕瞭,對那個說明天艷陽高照的本地氣象預報員充滿瞭信任。不過,我認為他不配獲得這樣的信任。我得眼見為實,不看見他承諾的太陽我是不會信的。至少今天暖和瞭一點——幾乎到瞭六十華氏度,盡管仍然很潮濕。也許明天出遊並不會悲慘至極。
吃飯的時候,我好幾次看到洛根很不友好地瞟瞭我幾眼,我真的不是很理解個中原因。和其他人一樣,他假裝暈厥的時候我也附和著大笑。直到我們一起走出房間的時候,我才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我猜他沒有註意到我跟在他身後離他有多近。
他用一隻手捋瞭捋順滑地梳在腦後的淺金色的頭發。“我不知道為什麼波弗特——”,他帶著譏笑的語氣說出瞭我的名字,“從現在開始幹嗎不和卡倫一傢坐在一塊兒。”我聽到他跟麥凱拉嘀咕道。我以前從沒註意到他說話帶著如此令人討厭的鼻音,同時也很驚訝地發現他說話時帶著惡意。我對他根本談不上瞭解,還沒有瞭解到令他討厭我的程度——或者說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罷瞭。
“他是我的朋友,他和我們坐一塊兒。”麥凱拉厲聲答道。忠誠,但也有宣誓主權的意味。我停下腳步讓傑裡米和埃倫先過。我不想再聽下去瞭。
後來吃晚飯的時候,查理似乎對我第二天早上去拉普什的旅行很熱心。我猜想他是在因為周末把我一個人扔在傢裡而感到內疚,但他這個習慣已經養成瞭許多年,現在也沒辦法一下子改掉,而且我從來都不介意擁有一個人的獨處時光。
當然他知道所有同去的同學的姓名,以及他們傢長的姓名,也許還包括他們祖父母的姓名,他顯然很贊成。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贊成我和伊迪斯一起開車去西雅圖的計劃。他似乎挺喜歡卡倫一傢的。不過沒有理由告訴他這件事。
“爸,你知道一個叫山羊巖或類似名字的地方嗎?我想是在雷尼爾山南邊。”
“知道,怎麼瞭?”
我聳瞭聳肩。“有些同學在討論去那裡露營。”
“那裡不是很適合露營。”他似乎有點驚訝,“那裡熊太多。大部分人都是在狩獵季節才去那兒。”
“哈。或許我搞錯瞭。”
我本來想睡個懶覺的,可是一道亮光把我給刺醒瞭。過去兩個月每當我睜開眼睛,看見的都是那種灰蒙蒙的暗光,今天迎接我的卻是一束明亮的黃色光線,它正從窗戶傾瀉進來呢。我簡直不敢相信——不過,就在那兒,太陽——終於出來瞭!天空中太陽的位置不大對,太低瞭點,而且似乎不如它應處的位置那樣近,但肯定是太陽沒錯。雲朵包圍著地平線,但還是能看見天空中的大部分面積都是蔚藍色的。我趕緊穿上衣服,生怕一轉身這片蔚藍又會消失不見。
牛頓奧林匹克戶外運動用品商店就在小鎮的北邊。我見過那個小店,但從來沒有在那裡停留過——因為我對長期戶外活動所必需的裝備沒有多少需求。在停車場我認出瞭麥凱拉的薩伯曼和泰勒的森特拉。我把車停到她們的車旁,看見這群孩子們已經圍著站在薩伯曼的前頭。艾麗卡來瞭,帶著另外兩個和我一起上過課的女孩。我肯定她們的名字分別是貝卡和柯琳。傑裡米也來瞭,被埃倫和洛根夾在中間。另外還有三個男生也跟他們站一起,其中包括那個我記得星期五在體育館摔倒在地的男生。我從車上下來時,那個摔倒過的男生惡狠狠地瞪瞭我一眼,然後跟洛根嘀咕瞭句什麼。他們大聲笑起來,洛根假裝他要暈過去瞭。另一個男生一開始扶住瞭他,接著又讓他摔倒瞭。他們全都大聲地發出嘲笑的聲音,洛根則雙手枕住頭躺在水泥地上。
看樣子,他們會一直這樣鬧下去。
至少麥凱拉看見我還是挺高興的。
“你來瞭!”她興奮地喊道,“我說過今天會出太陽的,沒錯吧?”
“我說過我會來的。”
“我們在等裡恩和肖恩……除非你還邀請瞭別人。”她補充道。
“沒有,隻有我自己。”我輕巧地撒瞭個謊,希望不會被別人看出來。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這意味著我能跟伊迪斯待一整天的話,就算被人看出來也是值得的。
麥凱拉微笑起來。“你想坐我的車嗎?要麼就是那輛,要不就坐裡恩媽媽的那輛小型客貨兩用車。”
“當然坐你的啦。”
她笑得更開心瞭,討她歡心就是那麼容易。
“可以讓你坐副駕。”她保證道。我看到傑裡米抬頭看著我們,然後皺起瞭眉頭。要同時取悅麥凱拉和傑裡米可沒那麼容易。
不過,人數正好。裡恩多帶瞭兩個人,這樣,每個座位都有人坐瞭。我讓傑裡米爬到我前面,這樣他就可以擠到薩伯曼的前排座上,坐在麥凱拉和我中間。麥凱拉本來可以對這樣的安排更大度些的,這樣至少會讓傑裡米得到安慰。
從福克斯到拉普什隻有十五英裡路,其中大部分路段兩旁都是鬱鬱蔥蔥的森林,寬廣的魁雷約特河兩次從下面逶迤穿過。我非常高興坐在瞭車窗邊。我們把車窗搖下來——薩伯曼裡面坐瞭九個人,擠得讓人透不過氣來——不過,盡可能多曬點兒太陽恰合我意。
我在福克斯過暑假時,和查理去過好幾次拉普什附近的海灘,因此對一英裡長的新月形的第一海灘十分熟悉。不過,這裡仍然讓人驚艷。水是深灰色的,即使在陽光的照耀下也是這樣,泛著白沫拍向灰色的巖石岸邊。島嶼從深灰色的港口水域中聳立起來,周圍都是懸崖峭壁,一直伸向起伏不定的頂端,峰頂則長著蒼翠高聳的冷杉。整個沙灘隻有到瞭水邊才出現一條真正的狹窄沙帶,再往邊上就都是成千上萬光滑的大巖石瞭,從遠處看去,那裡清一色地呈灰色,但走近去看,每塊石頭又都顯出濃淡不同的色調。潮水退去的地方到處躺著巨大的浮木,在咸咸的海水中被泡成瞭骨白色——有些堆在一起,擋在森林的邊緣,有些則孤零零地躺在海浪沖刷不到的地方。
海浪帶來一陣冷風,陰冷且帶著咸味。起伏不定的海面上漂浮著一些鵜鶘,還有一些海鷗和一隻孤獨的老鷹在它們的上空盤旋著。烏雲盤踞在天際,但此刻,太陽依然在蔚藍的天空中閃著金光。
我們在厚厚的沙粒裡跋涉而過,朝沙灘走去,麥凱拉領頭把大傢帶到一個浮木圍成的圓圈邊,顯然以前也有人在這裡開過派對,而且已經用石頭圍好瞭一個生火的圓圈,裡面滿是黑色的灰燼。艾麗卡和那個我認為叫貝卡的女孩從森林邊上稍微幹燥一點的浮木堆裡撿來瞭一些斷枝,很快就在原來的灰堆上搭起瞭一個圓錐形的木柴堆。
“你見過浮木火堆嗎?”麥凱拉問我。我坐在一條骨白色的浮木長凳上。傑裡米和埃倫坐在我的兩側,不過大多數人選擇圍在一起,坐在我們對面。麥凱拉跪在火堆旁,用打火機點燃瞭一堆小一點的木柴。
“沒見過。”我說道,她將那根熊熊燃燒的小樹枝小心翼翼地放在瞭圓錐形木柴堆上。
“那你一定會喜歡這個的——註意看顏色。”她又點著瞭一根小枝丫,把它放在剛才那根的旁邊,幹燥的木柴很快躥起瞭火苗。
“藍色的。”我驚訝地說道。
“這是因為裡面含有鹽分。很酷,是不是?”她又點著瞭一根,放在還沒有點著的木柴旁,然後坐到瞭我的身邊。幸好傑裡米坐在她的另一邊。他扭頭看著麥凱拉,開始詢問她今天的安排。我看著那些奇怪的藍綠色火焰噼裡啪啦地往上躥著。
閑聊瞭半小時後,一些女生想要徒步到附近的滿潮湖看看,而大多數男生則想到村子裡的一個商店裡采購食物。
我不確定該加入哪一邊。我還不餓,而且我也喜歡滿潮湖——從小我就很喜歡。不得不來福克斯的時候,這些滿潮湖是我唯一期待見到的事物之一。另一方面,我掉進去過好多次。當你七歲而且又和爸爸在一起的時候,掉進去不會有什麼大礙。這讓我突然想起瞭伊迪斯——並不是因為她總是在我心裡某個地方,而是她要我別掉進海裡。
洛根替我做瞭決定。他是討論過程中聲音最大的,而且他想吃東西。我們這群人分成瞭三組——買食物的、徒步的和在原地留守的——大多數人都跟著洛根去瞭。我一直等到泰勒和埃裡克決定跟著他去買食物,然後才安靜地站起來加入支持徒步的隊伍。麥凱拉看見我跟著他們的時候開懷大笑起來。
徒步的路程並不是很遠,但我討厭在樹林裡看不見太陽。森林中的綠光與少年們的歡聲笑語顯得出奇的不協調,因為綠光顯得陰暗而不吉利,與我身邊輕快的玩笑聲很不和諧。我得專心地看著腳下和頭頂上,小心翼翼地邁出每一步,提防著腳下的樹根和頭頂的樹枝,於是很快就落在瞭後邊。終於,當我走出瞭這片翠綠森林的包圍,又看到瞭滿是巖石的海岸時,發現自己是最後一個到達的。潮水很低,一條河流過我們身旁,匯入大海。沿著佈滿鵝卵石的河岸,是一個個從來沒有完全幹涸過的淺水灣,裡面充滿瞭生機,有許許多多微型的海洋生物。
我非常小心,不敢向這些小小的海塘探進去太多。其他人倒是無所畏懼,在巖石上跳來跳去,搖搖晃晃地站在石頭的邊緣上。我在一個最大的水塘邊找到一塊看起來非常穩固的石頭,小心地坐瞭下來,被身下這個巧奪天工的“水族館”迷住瞭。一簇簇海葵在察覺不到的水流裡不停地擺動著,寄生蟹沿著螺旋形貝殼的邊緣逃竄,海星黏附在巖石上或彼此之間緊貼在一起一動不動,一條帶著白色斑馬紋的小黑鰻在亮綠色的海草間穿行,等待著海潮的回歸。觀察幾乎占據瞭我全部的心思,隻有一小部分還在想著伊迪斯此刻在幹什麼,努力想象如果她在我身邊的話,會說些什麼。
突然之間,大傢全餓瞭,我僵硬地站起身來,跟著他們往回走。這次,穿過樹林時,我盡量跟得更緊一些,自然摔倒瞭好幾次,手掌擦破瞭一點點皮,但沒流多少血。
我們回到第一海灘時,發現留守的隊伍又壯大瞭些。我們越走越近,這時我發現新加入的成員們烏黑發亮的直發和古銅色的皮膚,他們都是從這裡的保留地過來玩耍的十多歲的孩子。大傢已經開始分吃的瞭,徒步的人趕忙跑過去要瞭自己的那份兒。當我們每個人走進浮木圍成的圓圈時,艾麗卡就把我們介紹給新來的孩子們。埃倫和我是最後到的,艾麗卡介紹我們的名字時,我註意到坐在火堆邊的石頭上的一個年紀較小的女孩饒有興致地抬頭看著我。我挨著埃倫坐下,麥凱拉給我們拿來瞭三明治和一些蘇打水。一個看起來似乎在來客中年齡最大的女孩急促地說瞭一遍自己和其他七個人的名字。我唯一聽清楚的就是男孩中也有一個名叫傑裡米,而註意到我的那個女孩名叫朱莉。
和埃倫坐一塊兒是件很輕松的事,他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他不覺得有必要用喋喋不休來填滿相處時的每一秒靜默,於是吃東西的時候就可以任由我去胡思亂想。我在想,在福克斯,日子似乎過得有點兒奇怪,有時就在渾渾噩噩中過去瞭,隻留下一些比其他畫面更加清晰的單個畫面。而在另一些時候,每一秒鐘又是那麼重要,蝕刻進我的大腦。我十分清楚產生這種差別的原因所在,而這使我不安起來。
午餐的時候,烏雲開始往我們這邊飄來,不一會兒就飛到太陽前邊,在沙灘上投下長長的影子,使海浪的顏色變得暗淡起來。大傢吃完瞭東西,開始三三兩兩地散開瞭。有些人走到海浪旁邊,試圖踩著石頭跳過波浪起伏的水面。另一些人則聚到一起,準備第二次前往滿潮湖探險。麥凱拉朝著村裡的一傢小店走去——傑裡米在後面悄悄地跟著。本地的一些小孩子也跟在他們後邊,其他一些則跟著一起去遠足探險。大傢都散開的時候,我正獨自一人坐在浮木上,洛根和泰勒正聽著別人帶來的CD播放器,來自當地的三個少年圍成瞭一圈,其中包括那個叫朱莉的女孩和那個充當發言人的最年長的女孩。
埃倫和那些去徒步的人離開幾分鐘後,朱莉走到我旁邊,坐到瞭埃倫原來的位置上。她看起來十四歲的樣子,又或許有十五歲,一頭長發烏黑發亮,用橡皮帶紮在瞭一起垂在腦後。她的皮膚很好看,像黃褐色的絲一般光滑。高高的顴骨上方是深邃的黑色眼睛,兩片嘴唇彎成弓一樣的弧線。這是一張非常漂亮的臉。不過,她一開口說話,就破壞瞭我的好印象。
“你是波弗特·斯旺,對吧?”
好像又回到瞭上學的第一天。
“波。”我嘆瞭口氣。
“對的,”她說道,好像她已經知道瞭似的,“我是朱莉·佈萊克。”她友好地伸出瞭手,“你的皮卡是從我媽媽手裡買的。”
“哦,”我說道,心裡舒服瞭點,握瞭握她那溫暖的手,“邦妮是你媽媽。也許我應該記得你的。”
“不,我是傢裡最小的——你應該記得我的幾個哥哥。”
我突然記起來瞭。“亞當和亞倫。”查理和邦妮還有邦妮的丈夫——喬治,現在我想起來瞭。他幾年前去世瞭,是出車禍還是怎麼的,查理為此真的非常難過——我以前來這裡時,他們去釣魚的時候經常讓我和他們一起玩兒,可我們並沒有成為好朋友。當然,滿十一歲以前,我也經常反對參與這種活動,最終結束瞭這樣的釣魚旅行。“亞當和亞倫還有……朱爾斯,是不是?”
她笑道:“你真的記得。自從我的兩個哥哥離開後,就沒人再那麼叫我瞭。”
“他們沒來嗎?”我看著海邊的男孩子們,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否認出他們來。
朱爾斯搖瞭搖頭。“沒來,亞當拿到瞭一筆獎學金,去瞭華盛頓州立大學,亞倫和一個薩摩亞沖浪運動員結瞭婚——他現在住在夏威夷。”
“都結婚瞭。哇!”我感到很震驚。這對雙胞胎僅僅比我大一歲多一點兒而已。
“你喜歡那輛皮卡嗎?”她問道。
“我很喜歡,車子的性能很棒。”
“是的,隻是真是慢啊,”她大笑起來,“查理買下它的時候,我就松瞭一口氣。如果我們手裡有一輛非常好的車,我媽是不會讓我再去組裝一輛的。”
“也沒那麼慢啦。”我反對道。
“你試沒試過開到六十邁以上?”
“沒有。”我承認道。
“那就好,別超過六十邁。”她咧嘴笑瞭笑。
我忍不住也咧嘴對她笑瞭笑。“這傢夥在撞車的時候表現不錯。”我為自己的皮卡辯護著。
“我估計連坦克都拿那老怪物沒有辦法。”她又大笑起來,表示贊同。
“你說你自己組裝汽車?”我問道,這句話實在讓我印象深刻。
“有空的時候就幹,也隻是動動其中的部分零件。你不會碰巧知道從哪兒可以搞到一九八六年產的大眾兔子系列車的主汽缸吧?”她開玩笑地補充道。她的聲線很有趣,讓人覺得很溫暖,還有點沙啞。
“對不起,”我笑道,“最近我沒有見到,不過我會替你留心的。”好像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似的,和她聊天是件很輕松的事。
她臉上閃過一絲燦爛的笑容,我逐漸開始辨認出她看著我的神情。我並不是唯一註意到這一點的人。
“你認識波弗特嗎,朱莉?”洛根問道。我本該瞭解像洛根這樣的人會註意到我多麼不喜歡自己的全名。
“波和我差不多從我出生以來就認識瞭。”朱爾斯說道,又沖我微微一笑。
“真是不錯。”他說道。我之前根本沒註意到他那雙淺綠色的眼睛竟然有這麼惡毒。
朱爾斯聽出他的語氣後挑起眉毛。“是的,難道不好嗎?”
她挖苦的語氣似乎令洛根啞口無言瞭,不過,他還不打算放過我。“波,我和泰勒剛才還說起來,今天卡倫傢的人一個都沒來,真是糟透瞭。難道沒人想到要叫上他們嗎?”
他看我的表情仿佛知道我已經邀請過伊迪斯似的,並且覺得伊迪斯拒絕瞭我真是太棒瞭。隻不過,我那時並不覺得是遭到瞭拒絕,反而覺得她其實很想和我一起來卻沒有辦法來那樣。難道我會錯意瞭?
我的擔心被一個中氣十足、清亮的聲音打斷瞭。
“你是說卡琳·卡倫醫生一傢嗎?”
是一開始介紹本地孩子們的那個年紀稍長的女孩。我現在從較近的地方看著她,才發現她的年紀比我想的要大一些。根本就不是個女孩,而是個女人。不像朱莉,她的頭發剪得像男孩子的那樣短。她現在站著,我看見她跟我差不多高。
洛根憤怒地仰頭看著她,他仰著頭是因為他沒她高,而他覺得很憤怒則是因為她還沒等我回答就搶先說話瞭。“是的,你認識他們?”他帶著傲慢的口吻問道,隻是稍微朝她扭瞭一下頭。
“卡倫一傢不會來這裡的。”她說道,語氣明確有力,聽起來就像是一種意見,更像……一種命令。她沒有理睬洛根的問題,但談話顯然已經結束瞭。
泰勒試圖重新引起洛根的註意,問他覺得自己手中的CD怎麼樣。洛根的註意力被轉移開瞭。
我盯著那個女人——她站在那裡,身姿筆直,充滿自信,望著遠處幽暗的森林。她說卡倫一傢不會來這裡,可她的語氣卻暗示瞭更多的東西——就是說,卡倫一傢不允許來這裡,他們被禁止來這裡。她的舉止給我留下瞭一個奇怪的印象,揮之不去。
朱爾斯打斷瞭我的思緒。“那麼,福克斯有沒有令你發瘋啊?”
我皺起眉頭。很可能,就這一點而言我確實是發瘋瞭。“我得說這隻不過是輕描淡寫罷瞭。”
她表示理解地咧嘴笑瞭笑。
我還在琢磨那個女人關於卡倫一傢的簡短評論,然後將之與我從伊迪斯那天的反應裡讀到的信息拼湊起來。我看著朱爾斯,開始盤算。
“怎麼啦?”她問道。
“你能陪我到沙灘那邊去走走嗎?”
她看著洛根,然後又看著我,飛快地露齒一笑。“好啊,我們離開這裡吧。”
我們朝北走向浮木海堤時,天上的雲朵最終獲勝瞭。太陽消失瞭,海面陰暗下來,氣溫也開始下降。我把雙手深深地插進瞭外套口袋裡。
我們走路的時候,我仔細想著伊迪斯總能讓我說話的辦法,她是怎樣透過那層濃密的睫毛看著我,金色的眼睛如何投射出熾熱的目光,然後我就忘記瞭一切——忘記瞭我自己的名字,忘記瞭怎樣呼吸,什麼都忘記瞭,除瞭她。我現在看著身邊的這個女孩。朱爾斯隻穿瞭一件長袖T恤衫,不過她走路的時候甩動著兩條胳膊,一點兒也不畏懼寒冷。風吹散瞭她如絲般烏黑的秀發,使得它們在她的後背上打成結纏在一起。她的臉上有一種非常自然、開朗的氣質。就算我知道如何像伊迪斯那樣目光熾熱地看著別人,這個女孩很可能也隻會以嘲笑回應我。那並不是那種不懷好意地笑,我不這麼認為。和朱爾斯在一起,你總能不由自主地開起玩笑。
“很好的朋友嘛。”她評論道,這時我們離篝火堆已經很遠瞭,我們的腳踩在石頭上發出的咔嚓聲足以蓋過我們說話的聲音。
“不是我的朋友。”
她笑起來。“看得出來。”
“那些孩子是你的朋友嗎?那個看起來似乎……年紀大一些。”
“那個是薩曼莎——或者薩姆。她十九歲瞭,我想。我不喜歡跟她一起出去玩兒。我的一個朋友之前跟他們一起——奎爾。我想她去小店瞭。”
“我不記得她是哪一個瞭。”
她聳瞭聳肩。“我也記不住很多名字。我隻記得你的,因為你以前常常拉我的頭發。”
“是嗎?我很抱歉!”
她大笑起來。“瞧你的表情!不是啦——其實是我的兩個哥哥。不過,我已經完全讓你相信你也有份兒瞭。”
很容易就能跟她一起笑。“我猜是的。嗨,我能問你件事嗎?”
“問吧。”
“那個女孩——薩姆——提到醫生傢的時候是什麼意思?”
朱爾斯做瞭個鬼臉,然後目光移到別處,望向大海瞭。她什麼也沒說。
這必定意味著我是對的。薩姆話裡有話,而朱爾斯知道實情。
她仍然看著大海。
“嗨,呃,我不是有意粗魯無禮的。”
朱爾斯扭頭又看著我,臉上掛著笑容,卻略帶歉意。“別擔心。隻是……我真的不該談論此事。”
“是秘密?”
她噘起弧線形的嘴唇。“有點兒。”
我舉起手來。“忘瞭我問過吧。”
“不過已經吐露瞭,不是嗎?”
“我不會說你這麼做瞭的——那個叫薩姆的女孩的反應有點兒……太激烈瞭。”
她大笑道:“酷!看來是薩姆的錯。”
我也大笑起來。“不過,倒不是真的。我完全糊塗瞭。”
她抬頭看著我,臉上微笑著,仿佛我們之間已經擁有屬於我倆的秘密瞭。“我能信任你嗎?”
“當然。”
“你不會跑過去透露給你那位金發朋友吧?”
“洛根?哦,是啊,我跟那個傢夥無話不談,我們就像哥們兒一樣。”
她很滿意,她大笑時讓我覺得自己比實際上更風趣幽默。
她那沙啞的聲音壓低瞭一點點。“你喜歡恐怖故事嗎,波?”
有那麼一會兒,我在腦海中清晰地聽見伊迪斯的聲音。你認為我會很可怕嗎?
“我們討論的事情有多麼可怕?”
“你會再也睡不著。”她保證。
“好吧,那麼我就得聽聽瞭。”
她輕聲笑起來,低頭看著地面,嘴角蕩漾起一絲笑意。我看得出她想盡力把這個故事講得更引人入勝一些。
我們現在正在靠近一根褪瞭色的浮木,浮木像一具巨大的白色骨骸,上面有許多張牙舞爪的根纏繞在一起,像數不清的蜘蛛腿一樣。朱爾斯爬上去在一根較粗的根上坐瞭下來,我則坐在她下方的浮木樹幹上。我看著她時盡量使自己隻流露出對故事本身的興趣,而不是因為關心這件事。
“我準備好被嚇倒瞭。”
“你聽說過我們的古老傳說嗎,關於我們的起源——我是指奎魯特人?”她開始瞭。
“沒怎麼聽說過。”我承認道。
“有很多很多的傳說,其中一些甚至可以追溯到《聖經》中的洪荒時代——據說,古時候的奎魯特人把他們的小舟系到山上最高的樹頂,像挪亞與他的方舟一樣幸存瞭下來。”她笑瞭笑,向我表明自己也不相信這些傳說,“另外一個傳說則稱我們起源於狼——並且說狼現在還是我們的姊妹,殺死它們是違反部落法律的。”
“接下來就是關於那些冷血生靈的故事瞭。”她把聲音壓得更低瞭。
“冷血生靈?”我問道。我現在是不是表現得過於感興趣瞭?她會猜出來“冷血”這個詞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嗎?
“對。有一些和狼的傳說一樣久遠的關於冷血生靈的故事,也有一些時間更近一些。據傳說,我的親生曾祖母認識他們中的一些。是她制訂瞭那條協約,讓他們遠離這片土地。”她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子。
“你的曾祖母?”我鼓勵道。
“她是部落長老,和我母親一樣。你知道,冷血生靈是狼的天敵——嗯,其實也不是真的狼,而是變成瞭女人的狼,就像我們的祖先一樣。你可以叫他們狼人。”
“狼人有敵人?”
“隻有一種敵人。”
我一臉熱切地凝視著她,希望能掩飾自己的不耐煩並裝出興致勃勃的樣子。
“聽我說,”朱爾斯接著說道,“自古以來冷血生靈就是我們的敵人。但是我曾祖母時代闖入我們領地的這一群有點不同,他們不像其他同類那樣去捕獵——他們應該不會對部落構成什麼威脅。所以,我的曾祖母就和他們達成瞭一個休戰協定,隻要他們保證遠離我們的領土,我們就不會揭露他們的真實身份。”她向我眨瞭眨眼。
“既然他們不會構成威脅,那為什麼還……”
“對於人類來說,和冷血生靈相處總是有危險的,即便他們有著像上面提到的那一群同樣的文明程度。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因為饑餓難忍而抵制不住誘惑。”她故意裝出一種頗具威脅的語氣。
“你說的‘文明程度’是什麼意思?”
“他們宣稱自己不會獵殺人類,按理說,他們總有辦法轉而去捕殺動物。”
我盡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隨意一些,但我非常確信自己沒做到。“那麼這和卡倫一傢又有什麼關系呢?難道他們很像你曾祖母遇到的冷血生靈?”
“不是很像……”朱爾斯誇張地頓瞭頓,“他們就是同類。”
她肯定以為我臉上的表情隻是因為我對故事著瞭迷。她笑瞭笑,十分滿意,接著說瞭下去。
“他們現在數量又多瞭些,新添瞭一男一女,不過其他的還是沒變。在我曾祖母時期,他們就已經對其首領卡琳有所耳聞瞭。在你們這些人來這裡定居之前,他們就已經來瞭又走瞭。”她又擠出一個微笑,盡量保持嚴肅的語氣。
“那他們到底是什麼?”我終於忍不住問道,“那些冷血生靈究竟是什麼呢?”
“吸血者,”她回答道,聲音令人感到一陣寒意,“你們管他們叫吸血鬼。”
聽到她的回答,我望著遠處起伏不斷的海浪,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泄露瞭什麼樣的信息。你認為我會很可怕嗎?伊迪斯的聲音在我的腦海中回響。
“你脖子上都起雞皮疙瘩瞭。”她開心地笑瞭起來。
“你真會講故事。”我告訴她,眼睛依然盯著海浪。
“謝謝,不過你真的很冷靜。聽起來有點瘋狂,對吧?難怪我媽媽不希望我們跟別人提起這些事。”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因此也不能看她。“不用擔心,我不會出賣你的。”
“我想我剛才就違反瞭那個約定。”她仰頭笑道。
“我會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的。”我保證道,說完不禁渾身一顫。
“不過說真的,千萬別跟查理說。自從卡倫醫生來瞭以後,我們部落裡就有人不去醫院看病瞭,他聽說以後很生我媽媽的氣。”
“我不會對查理說的,當然不會。”
“那麼你會不會覺得我們是一群迷信的土著什麼的?”她以開玩笑的口吻問道,但聽得出來她也有點兒擔心。我依然無法將目光從海面上移開。
於是,我回過頭來,盡量正常地對她笑瞭笑。
“不會,不過我覺得你真的很會講恐怖故事。我身上的雞皮疙瘩還沒消呢,看見沒有?”我拉起夾克衫的袖子給她看。
“那就好。”她露齒一笑。
這時傳來沙灘上的石頭相互碰撞的聲音,我們知道有人過來瞭。我倆同時猛地抬起頭,看見麥凱拉和傑裡米正在五十碼開外的地方朝我們走來。
“波,你在這兒呀。”麥凱拉欣慰地喊道,手臂舉過頭頂揮舞著。
“那是你女朋友嗎?”朱爾斯問道,她顯然聽出瞭麥凱拉聲音裡的妒忌。我很驚訝這事居然這麼明顯。
“不,為什麼大傢都這麼認為?”
朱爾斯哼哼著說道:“也許因為她希望別人這麼想。”
我嘆瞭口氣。
“要是你想離你的這些朋友遠一點兒的話,讓我知道。”
“那聽起來很酷。”我說道,並且我是真心這麼認為的。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我們認識的時間更久呢——哪怕算不上很瞭解,還是因為朱爾斯是那麼隨和好相處的人。不過,與那些和我一起搭便車回傢的孩子相比,我已經感到自己跟她在一起更自在瞭。
麥凱拉現在已經來到我們這裡瞭,傑裡米落在她身後幾步,奮力地想跟上來。麥凱拉上下打量著朱爾斯,然後轉向我,她的動作莫名地將朱爾斯排斥在外。朱爾斯又輕輕地哼瞭一聲。
“你剛才去哪兒瞭?”她問道,盡管答案就擺在眼前。
“朱爾斯在這裡給我當導遊,帶著我參觀第一海灘。”我對朱爾斯微笑著,她也回我一笑。再一次,感覺就像我們之間有共同的秘密似的。當然啦,現在這是真的瞭。
“哦,”麥凱拉說道,又盯著朱爾斯,“我們在收拾東西。看起來要下雨瞭。”
我們全都抬頭望瞭望天空——雲層又厚又黑,看起來確實是要下雨瞭。
“好吧,”我說道,“我就來。”
“非常高興能再次見到你。”朱爾斯強調道,我猜她正在捉弄麥凱拉呢。
“我也很高興。下次查理過來看邦妮,我也一起來。”
她臉上的笑容蕩漾開來,露出潔白的牙齒。“那樣就太酷瞭。”
“同時也謝謝你。”我小聲地補充道,這次語氣沒有那麼隨意。
她對我眨瞭眨眼睛。
我戴上瞭帽子,和他們一起穿過巖石走向停車場時,已經開始掉雨點瞭。雨水拍打在石頭上,立刻形成一些黑點。我們趕到薩伯曼旁邊時,其他人已經把東西全都裝進車裡瞭。我爬到車後座,坐到埃倫和泰勒旁邊,表明我已經坐過副駕駛座瞭。埃倫看著車窗外正在積聚的暴風雨,而洛根則坐在中間扭來扭去地想吸引泰勒的註意,這樣我就可以把頭靠著座椅,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