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港

傑裡米的車子開得比警長開得還要快,不到四點鐘我們就到瞭天使港。他首先帶我們去瞭一傢花店,櫃臺後面那個光彩奪目的女人很快就開始向埃倫兜售玫瑰花和蘭花。埃倫做決定的速度很快,但傑裡米猶豫瞭好久才弄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女銷售員說得很清楚,對女孩子而言,所有細節真的都非常重要,不過我很難相信誰會在乎那麼多。

傑裡米和這個女人討論絲帶的顏色時,我和埃倫就坐在玻璃櫥窗邊的長凳上。

“嗨,埃倫……”

他抬頭看著我,很可能已經註意到我說話時不安的語氣。“怎麼瞭?”

我努力使自己聽上去隻是漫不經心地感到好奇,裝出一副對答案根本漠不關心的樣子。

“呃,卡倫傢的孩子經常逃課嗎——我的意思是,他們逃課是常事嗎?”

埃倫回答的時候扭頭看著窗外,我肯定他隻是想友好一些。毫無疑問,他看得出來我問這個問題時的感覺有多麼不自在,盡管我那麼努力地想故作鎮靜。

“是啊,天氣好的時候,他們一直都會外出徒步旅行——就連卡倫醫生也去。他們真的很喜歡戶外活動。”

他沒有問一個問題,也沒有對我寫在臉上的可悲的迷戀做任何貶低的評論。埃倫很可能是福克斯高中最友善的男生。

“哦。”我應瞭一聲,然後就此打住瞭。

在我覺得過瞭好久之後,傑裡米終於決定買一束帶白色蝴蝶結的白色花束,有點兒虎頭蛇尾的意味。不過,在他簽好單付完賬之後,我們還要等一段時間電影才會開始。

傑裡米想去電腦遊戲店看看有沒有新貨,商店就在東邊,需要穿過幾個街區。

“你們介意我去辦點事嗎?我在電影院跟你們會合。”

“當然不介意。”傑裡米已經拉著埃倫朝街道東邊走去。

再次一個人待著是種解脫,埃倫的回答固然令人欣慰,但我卻沒法強迫自己裝出好心情。沒有什麼能使我少想一會兒伊迪斯。或許,一本真正的好書可以。

我朝與他們相反方向的街道走去,想一個人靜一靜。在花店南邊距此兩個街區遠的地方我找到一個書店,但不是我想要找的那種書店。櫥窗上擺滿瞭水晶球、捕夢網和有關心靈治愈的書籍。我考慮走進去詢問另外一傢書店怎麼走,但看瞭一眼櫃臺後面那個五十歲的嬉皮士,他正神情恍惚地沖我微笑,我就確信沒必要去問瞭。好吧,我會自己找到一傢正常的書店。

我漫無目的地走上另一條街,然後不經意間發現自己來到一條斜斜的偏僻小路上,我一時糊塗瞭。我希望自己又是在朝市中心的方向走,但我不確定這條路轉彎的方向是否如我所願。我知道我本該更加留心的,但又忍不住想著埃倫說的話,還有星期六的事情,以及要是她不回來的話我該怎麼辦。就在這時,我抬頭看瞭看,一輛銀色沃爾沃停在街邊——不是小轎車,而是一輛多功能越野車,唉——然後我突然間非常生氣。所有吸血鬼都這麼不可靠嗎?

我在自以為是東北方向的一條街上拖著沉重的腳步,朝看起來很有希望的一些帶玻璃墻面的建築群走去,但當我走到那兒的時候,卻發現那裡隻不過是個吸塵器維修店——還打烊瞭——裡面空無一人。我繞過維修店想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商店。

轉錯彎瞭——這條路隻是通往擺放垃圾桶的一條小巷子。不過,這裡並不是空蕩蕩的。我一直盯著圍成圈的一群人,結果被馬路牙子絆倒,一個踉蹌朝前沖去,腳下傳來一陣嘈雜聲。

六張臉孔朝我的方向看過來。有四男兩女,其中一個女人和兩個男人很快就背對著我,把手插進口袋裡,我感覺他們正在藏手裡拿著的東西。另一個女人有一頭黑發,她怒氣沖沖地看向我所在的方向,但這人莫名其妙地讓我覺得似曾相識。不過,我並沒有停下來去弄清楚她是誰。其中一個男人轉過身來,我飛快地瞥見他往牛仔褲後袋裡塞的好像是一把槍。

我開始朝前跑,橫穿過小巷子口,跑向下一條街,裝作自己沒有註意到他們在那兒。我一跑出他們的視線,就聽見一個耳語般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是警察。”

我朝身後掃瞭一眼,希望看見穿制服的人,但空曠的街上沒有其他人。我離主幹道遠得超乎想象。此刻,我不禁加快腳步,看著水泥地面以防再次被絆倒。

我發現自己來到瞭一條人行道上,它從一排昏暗的倉庫後面穿過,每個倉庫都有卸貨卡車進出的大艙門,晚上都上瞭鎖。街道南邊沒有人行道,隻有一排鐵絲網柵欄,柵欄頂端佈滿瞭有刺鐵絲網,保護著那個似乎是用來存放發動機零件的院子。我逛的地方已經遠遠地超出瞭天使港的遊人想逛的范圍瞭。天色慢慢暗瞭下來——空中的雲朵回來瞭,在西邊的天際堆積起來,讓今天的日落來得早瞭些。我的外套落在瞭傑裡米的車裡。突然間,一陣刺骨的寒風讓我不由得將手插進口袋裡。一輛客貨兩用車從我身邊駛過,然後路上又是一片空曠。

“嗨,臭警察。”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我回頭一看,是我之前看見的那個女人,似曾相識的那個。在她身後是我在小巷子裡遇到的另外兩個男人——一個身材高大、禿頂,另一個身材較矮的可能是我認為有槍的那個。

“怎麼啦?”我問道,不由自主地放慢瞭腳步,她直勾勾地盯著我,“抱歉,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抱歉?”她重復道。他們仍然在向我逼近,我往後退,朝路的南邊退,“那是你最喜歡的詞,還是怎麼的?”

“我……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她噘起嘴巴——她的嘴唇塗著深紅色的唇膏,黏糊糊的——突然我想起自己在哪裡見過她瞭。我剛到天使港那天,我的背包不小心撞到一個男的,她當時和他在一起。我看著身材較矮的那個人,正好看見他脖子兩邊的文身的頂部,現在我敢肯定就是他們。

“難道你不打算叫人來支援嗎,警官?”他問道。

我隻好再次朝身後望瞭一眼,隻有我自己。“我想你認錯人瞭。”

“我們當然沒認錯,”那個女人說道,“你在後面也沒見到任何人,對不對?”

我往後退的時候腳後跟踩到瞭什麼東西,然後身體開始晃動。我伸出胳膊,努力保持平衡,高個子男的,那個我從來沒見過的男人開始行動瞭。

他用手槍指著我。

我原本以為那個矮個子男人有槍,或許他們全都有槍。

“嘿,嘿,”我說著就把雙手舉得高高的,這樣他就能看到我手上沒有武器,“我不是警察,我還在讀高中。”我一直慢慢地往後退,直到我的後背頂住柵欄。

“你以為我很傻嗎?”那個女人問道,“你認為你們便衣警察會糊弄我嗎?我見過你和你的搭檔瞭,壞蛋。”

“什麼?不是的,那是我爸爸。”我說道,我的聲音在顫抖。

她大笑起來。“你隻是個臭警察寶寶?”

“當然瞭,好吧。那麼事情清楚瞭,我現在就給你們讓道……”我開始沿著柵欄滑步。

“停下。”

禿頂的男人仍然用槍指著我,我一動不動。

“你在幹什麼?”矮個子男人對他說。他的聲音很低,但街道很安靜,我很容易聽見他說的話。

“我不相信他。”高個子男人說道。

那個女人笑瞭。“那首海盜之歌怎麼唱來著?死人不會告密。”

“什麼?”我聲音沙啞地說道,“別這樣,瞧,那……那沒必要。我不會告密,也沒什麼秘密要告的。”

“那就對瞭。”她表示同意。她抬頭看著那個高個子男人,然後點瞭點頭。

“我的錢包就在我的口袋裡,”我主動提出,“裡面錢不多,但歡迎你們來拿……”我開始伸手去夠口袋,但這個動作是錯誤的。槍打偏瞭一點點,我又舉起手來。

“我們必須不聲不響地瞭結此事,”矮個子警告說,他彎腰去撿排水溝裡一截斷掉的管子,“把槍收起來。”

槍一放下來,我就打算沖出去,禿頂的男人似乎知道這一點。他猶豫瞭一下,而有文身的那個人開始沖向我。

走曲線,那是我爸爸以前教過我的。很難鎖定移動的目標,特別是那種不是沿著直線移動的目標。如果我命中註定不會被什麼東西絆倒的話,這樣跑就會救我一命。哪怕就一次,也能確保我腳下的安全。我能做到一次,對不對?就一次,當我的命就懸在腳下這條線上時?

一個不致命的子彈傷會有多痛?我能忍著痛一直跑嗎?我希望如此。

我努力撒腿跑,拿著管子的那個人現在離我隻有幾步遠瞭。

一個刺耳的尖叫聲使他僵立在原地,聲音越來越刺耳,我們全都抬頭看過去。

車燈在街角閃亮,然後徑直高速向我沖來。汽車隻差幾英寸就要撞到文身男瞭,他跳瞭出去,猛地撞進鐵柵欄,柵欄的鐵鏈咔嗒作響。我轉身快跑,但出人意料的是,汽車車尾擺動減速掉頭,一個急剎車停下來,在離我幾英尺遠的地方,那輛車副駕駛座一側的車門打開瞭。

“快進來。”一個狂怒的聲音厲聲喊道。

我鉆進沃爾沃黑乎乎的內部,甚至來不及問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既感到安心,又感到心中湧起一陣新的恐慌。要是她受傷瞭怎麼辦?我大聲說話的時候猛地關上車門。

“快開,伊迪斯,離開這裡。他有槍。”

但是車沒有動。

“低頭。”她命令道,我聽見司機的側門打開瞭。

我盲目地朝她聲音的方向伸出手,一把抓住她那消瘦冰冷的胳膊。我碰到她的時候,她僵住瞭。沒有彈性,盡管我的手指緊緊地握著她夾克上的皮。

“你在什麼?”我命令道,“開車!”

我的眼睛還在適應,隻能從車燈反射的強光中看清楚她的眼睛。一開始,它們看著我的手抓緊瞭她的胳膊,然後瞇瞭起來,憤怒地盯著擋風玻璃外那一男一女所在的地方,他們肯定正在觀望、評估局勢。此刻這雙眼睛所發出的光隨時都可以掃射過去殺死人。

“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波。”我敢說她現在正在咬牙切齒。

我知道她毫不費力地就能掙脫我的手,不過,她似乎在等我放手,但那不可能發生。

“如果你到那兒去,我就跟你去,”我平靜地說,“我絕不會讓你被人槍殺。”

她怒氣沖沖地看瞭一會兒前方,然後駕駛座的車門砰的一聲關上瞭,我們正在掉頭,我感覺車速達到瞭六十邁。

“好吧。”她哼道。

我們朝後繞過街角,汽車急轉彎劃出一道弧線,接著我們突然就向前奔馳而去。

“系上安全帶。”她告訴我。

我不得不放開她的胳膊照辦,不過很可能這樣更好。確切地說,像那樣緊緊抓著女孩子不放手並不正常,然而……我很傷心地放開手。

安全帶扣上時所發出的啪的那個響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大聲。

她猛地往左一拐,繼續向前飛奔,連續沖過好幾個停車標志牌,停都沒停一下。

不過古怪的是,我感到很自在,而且根本不在乎我們在往哪個方向開。我盯著她的臉——隻有儀表盤的燈光照亮瞭她的臉——心裡一陣徹底的輕松,這種輕松遠遠超過瞭我突然獲救時所感到的那種解脫。

她在這裡,她是真實的。

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那完美的臉看瞭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情況遠非如此,原來她看起來超級冒火。

“你還好吧?”我問道,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那麼嘶啞。

“不好。”她沒好氣地說道。

我靜靜地坐著,盯著她的臉,她那噴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面。

車子突然停瞭下來,發出刺耳的剎車聲。我往四周看瞭看,可天太黑,除瞭簇擁在路邊的黑乎乎的樹木的模糊輪廓外,什麼都看不見,我們已經出瞭城。

“你有沒有受傷,波?”她問道,聲音很生硬。

“沒有。”我的聲音依然嘶啞,我試著悄悄地清瞭清嗓子,“你沒事吧?”

然後,她看著我,臉上露出那種因為難以置信而煩躁不安的神情。“我當然沒受傷。”

“那就好,”我說道,“呃,我能問問你為什麼那麼生氣嗎?我做錯什麼瞭嗎?”

她突然猛地呼出瞭一口氣。“別傻瞭,波。”

“對不起。”

她又難以置信地看瞭我一眼,然後搖瞭搖頭。“你認為你可以平安無事嗎,如果我把你留在車裡……”

她話音未落,我就伸出手握住她那放在變速排擋桿上的手。她又條件反射般地僵住瞭,但沒有把手移開。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觸碰到她的皮膚,這一次不是碰巧,哪怕隻是短暫的瞬間。盡管她的手和我預料的一樣冰冷,但我的手似乎因為這一觸碰而發燙起來。她的皮膚那麼光滑。

“不帶上我你哪兒都別去。”

她憤怒地看著我,就像之前一樣,她似乎在等我放手,而不是掙脫,盡管這對她而言易如反掌。

“好吧,”她又說道,“讓我靜一靜。”

我對此毫無異議。我輕輕地按住她的手,趁她閉上眼睛的時候肆無忌憚地看著她。慢慢地,她緊繃的臉開始放松,直到她的臉變得像雕像一樣光滑、空洞。一座美麗的雕像,由一位藝術天才雕刻而成。或許是阿佛洛狄忒。她應該是那個美神吧?

車裡面又傳來那種淡淡的芬芳——那是一種我並不確定的難以描述的氣味。

然後,她睜開眼睛,慢慢地低頭看著我的手。

“你……你想我放手嗎?”我問道。

她的語氣很小心。“我想那樣可能更好。”

“你哪兒都不去?”我跟她確認。

“我猜是的,如果你那麼反對的話。”

很不情願地,我抽出瞭我的手,其實那感覺就像握著一把冰塊似的。

“好些瞭?”我問道。

她深深地吸瞭一口氣。“並沒有。”

“怎麼瞭,伊迪斯,出什麼事瞭?”

她幾乎笑瞭,但眼裡沒有幽默。“你可能會覺得很意外,波,我還是有些脾氣的。有時候讓我輕易地原諒冒犯我的……人很難。”

“是我……”

“別說瞭,波,”她沒等我把第二個字說完就打斷瞭,“我沒有說你。”她睜大眼睛抬頭看著我,“你明白他們當時是來真的嗎?他們實際上是要殺死你?”

“是的,我有點兒明白他們打算那麼幹。”

“這簡直太荒謬瞭!”感覺她又要冒火瞭,“誰會在天使港被謀殺?你身上到底有什麼,波?為什麼一切致命的東西都會如影隨形地跟著?”

我眨瞭眨眼睛。“我……我也不知道答案。”

她把頭偏向一邊,嘟起嘴巴,從鼻子裡呼瞭一口氣出來。“這麼說,你不許我過去教教那夥暴徒什麼是禮儀嗎?”

“呃,不行,求你瞭?”

她悠悠長長地嘆瞭一口氣,又閉上瞭眼睛。“多麼讓人不爽啊。”

我們一言不發地坐瞭一會兒,我則搜腸刮肚地想說些什麼來彌補……我猜,是我讓她失望瞭。好像就是這樣——她很失望我要她別去找那群荷槍實彈的亡命之徒,他們剛才——因為威脅我而觸怒瞭她,這不怎麼說得通——更加說不通的是,她還想到要我待在車裡。她打算走過去?我們已經開過好幾十英裡瞭。

今晚見到她以來,朱爾斯所說的話第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就在這時,她的眼睛睜開瞭,我懷疑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不過,她隻是看著時鐘,又嘆瞭口氣。

“你的朋友們肯定在擔心你。”她說道。

已經過瞭六點半,我肯定她說得對。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發動引擎,平穩地掉過車頭,加速往回城的方向駛去。不一會兒,我們就到瞭有街燈的地方,車速依然飛快,輕松地在木板路上緩慢行駛的車流中穿來穿去。她把車貼著路邊的人行道停下瞭,在我看來,停車的地方太小,沃爾沃停不進去,可她輕而易舉地滑進瞭車位,一次搞定。我透過車窗往外看去,看到瞭電影院閃閃發光的大字幕。傑裡米和埃倫正要離開,朝背對著我們的方向走去。

“你怎麼知道在哪裡?”我欲言又止,搖瞭搖頭。

“趕快叫住他們,否則我又要滿城去找他們瞭。如果我又碰到你其他的朋友,我可沒法克制自己。”

她那如絲般的嗓音帶有如此……威脅的口吻,感覺很奇怪。

我跳下車,但把一隻手擱在車門上。像以前一樣,讓她留在這裡。

“傑裡米!埃倫!”我喊道。

他們沒走多遠,兩個人都轉過身來,我把胳膊舉過頭頂向他們揮手。他們趕緊往回走,在看清楚我站在誰的車旁邊時他們的表情一下子變成瞭驚訝。埃倫盯著汽車深處,認出是誰在車裡面之後瞪大瞭眼睛。

“你出什麼事瞭?”傑裡米追問道,“我們還以為你走瞭呢。”

“沒有,我隻是迷路瞭,然後我碰巧遇到瞭伊迪斯。”

她身體向前傾,透過擋風玻璃對他們笑瞭笑。現在輪到傑裡米瞪大眼睛瞭。

“呃,嗨……伊迪斯。”埃倫說道。

她向他們揮瞭揮兩根手指,他則大聲地咽瞭一下口水。

“嗯,嗨,”傑裡米對著她的方向打瞭個招呼,然後盯著我——我肯定看起來很奇怪,一隻手緊緊地抓著敞開的車門,但我還是沒松手,“那麼……電影已經開始瞭,我想。”

“對此,很抱歉。”我說道。

他看瞭看手表。“可能還在播放預告片。你……”他看著我放在車上的手,“還想來看嗎?”

我猶豫瞭,掃瞭一眼伊迪斯。

“你想一起來嗎……伊迪斯?”埃倫禮貌地問道,盡管他費瞭些勁兒才叫出她的名字。

伊迪斯打開她那邊的車門,下瞭車,把長長的頭發甩到腦後。她斜靠在車身上,朝他們嫣然一笑。傑裡米驚訝地張開瞭嘴。

“我已經看過這部瞭,不過,謝謝你,埃倫。”她說道。

伊迪斯朝我看瞭一眼。“渴望度從一到十,現在你有多想看這部電影?”她低聲問道。

負五千,我心想。“呃,不是那麼想。”我輕聲回她。

她現在直接對著傑裡米笑瞭笑。“如果我讓波帶我去吃晚飯會不會掃你們今晚的興啊?”她問道。

傑裡米隻是搖瞭搖頭,他還沒想起該怎麼閉上嘴巴呢。

“謝謝,”她告訴他,又露出酒窩,“我會送波回傢。”

她動作利落地坐回到車裡。

“上車,波。”她說道。

埃倫和傑裡米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飛快地聳瞭聳肩,然後低頭鉆進瞭副駕駛。

見鬼瞭?”我關上車門時聽見傑裡米小聲罵道。

我沒看見他們還有什麼其他的反應,因為伊迪斯已經開著車帶著我揚長而去瞭。

“你真的想吃飯嗎?”我問她。

她質疑地看著我。她在想我在想什麼——是我從沒見過她真正地吃過東西嗎?

“我以為你可能想。”她終於開口道。

“我還好。”我告訴她。

“可能你寧願回傢……”

“不是,不是,”我不假思索地說道,“我可以吃晚飯。我隻是說沒必要這樣,隨你安排。”

她笑瞭,然後把車停住,我們停在一傢意大利餐廳的正前方。

我跳出車趕忙跑過去給她撐住餐廳大門時,手掌開始有些冒汗。我從沒像現在這樣真正地約會過——真正意義上的約會。在鳳凰城,被人苦口婆心地說服我去參加一些集體活動,但老實說我一點兒也不在乎,哪怕再見到那些女孩子當中的任何一個。這一次不同,隻要一想到這個女孩可能會消失不見,我幾乎就要恐慌得不知所措。

她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朝我微微一笑,我的心奇怪地跳瞭兩拍。

餐館裡人不多——現在正是天使港的旅遊淡季。男老板打扮得一絲不茍,比我大幾歲,跟我差不多高,不過肩膀很寬闊。他眼睛裡的反應和埃倫與傑裡米如出一轍,都瞪大瞭一會兒,然後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接著他點頭哈腰地笑瞭笑,並令人肉麻地深深鞠瞭一躬,全是因為她。我非常確定他甚至沒有註意到我就站在她旁邊。

“我能為您效勞嗎?”他站直身體時問道,仍然隻是看著她。

“有兩個人的位子嗎?”

他似乎這才發現我的存在,他看我的眼神既迅速又不屑。他的目光立刻轉移到她身上,我並不能因此而責備他。

“當然有,呃,小姐。”他拿瞭兩份皮夾子,示意伊迪斯跟過來。我轉瞭轉眼珠子,居然說瞭法語詞,意大利語的“小姐”這個詞恐怕才是他在想的吧。

他把我們領到就餐區人最多的中心區域,找瞭一張坐得下四個人的桌子。我正要伸手拖椅子,伊迪斯沖我搖瞭搖頭。

“也許能找個更私密一點兒的地方吧?”她輕輕地對老板說道。她好像用手指碰瞭碰他的手上方,我已經知道這根本不像她的風格——如果能做到的話她是不會碰別人的——但接著我看見他把那隻手插進瞭制服外套的口袋裡,我這才明白她肯定是塞給他小費瞭。除瞭在老電影裡,我還從未見過誰拒絕一張桌子。

“當然。”老板說道,聽起來和我一樣的驚訝。他轉過身,領著我們繞過一堵墻,來到圍成一個小圈的一排雅座前——都是空著的。“這個地方怎麼樣?”

“好極瞭。”她說著,毫無顧忌地沖他笑瞭笑。

像撞到車燈的麋鹿,老板僵立瞭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轉過身,搖搖晃晃地朝主餐廳走回去,胳膊彎裡還夾著我們的菜單。

伊迪斯在離我們最近的雅座的一側動作利落地坐瞭下來,她坐在邊上,這樣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坐在她的正對面,中間隔著桌子的距離。遲疑瞭片刻後,我也坐瞭下來。

隔墻那邊傳來幾次什麼東西砸碎在地的聲音,好像是有人被自己的腳絆倒,然後爬瞭起來的聲音。這是我很熟悉的聲音。

“那樣不太厚道。”

她盯著我,一臉驚訝。“你是什麼意思?”

“不管你做什麼——笑著露出酒窩,催眠之類的。那個人走回門口時很可能會傷到自己。”

她似笑非笑地說道:“我做瞭什麼?”

“好像你不知道自己對別人造成的影響似的。”

“我猜我能想到幾種影響……”她的表情暗淡下來,不過隻過瞭一會兒就又開朗起來,然後她笑著說道,“不過以前可從來沒有人指責過我用酒窩催眠的。”

“你認為其他人都能夠這麼輕易地做到隨心所欲嗎?”

她的頭偏向一邊,沒回答我的問題。“這對你有影響嗎——你認為我做的這件事?”

我嘆瞭口氣。“屢試不爽。”

這時服務生過來瞭,滿臉期待,不過那表情很快就變成瞭敬畏。不管老板跟他說瞭什麼,肯定都是輕描淡寫。

“哈嘍,”他說道,然後機械地背誦著自己的臺詞,驚訝使他的聲音變成瞭單調的重復,“我叫薩爾,是今晚負責您這桌的服務生。您需要喝點什麼嗎?”

像老板一樣,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臉。

“波?”她提示道。

“呃,一杯可樂吧。”

我不妨什麼也別說最好瞭,服務生隻是一直盯著伊迪斯。她朝我莞爾一笑,然後轉向他。

“那就來兩杯可樂。”她告訴他,差不多像是在做實驗似的,她對他笑得更燦爛瞭,露出迷人的酒窩。

他差點兒失去平衡,好像就要跌倒一樣。

她抿住嘴唇,努力不笑出聲來。服務生搖瞭搖頭,眨瞭眨眼睛,努力恢復清醒。我同情地看著這一切,我知道他的切身感受。

“還有菜單呢?”看他沒動,她補充道。

“好的,當然,很快就給您拿來。”他走出我們的視線時還在搖頭。

“你以前真的從來沒有註意過?”我問她。

“我已經有一段時間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瞭,”她說道,“而且我平常不那麼愛笑。”

“或許那樣更安全——對每個人。”

“對每個人,除瞭你。我們該談一談今晚發生的事嗎?”

“啊?”

“你差點兒就死掉的經歷,還是你已經忘記瞭?”

“哦。”實際上,我已經忘記瞭。

她皺著眉頭問道:“你感覺怎麼樣?”

“此話怎講?”我希望她不要用那種催眠的眼神看著我,迫使我講真話,因為我此刻的感覺就是……狂喜。她就在這裡,跟我在一起——還是故意的——我還觸摸到她的手,而且我很可能還能跟她一起度過幾個小時,因為她答應送我回傢的。我從來沒有如此開心,同時又如此猝不及防過。

“你沒覺得冷、頭暈、惡心……”

她羅列這些詞的樣子讓我想起醫生問診。就病理上而言,我既不覺得冷,也不覺得惡心……更沒覺得頭暈。“我應該嗎?”

她大笑起來。“我在想,你是不是被嚇壞瞭,”她承認道,“我曾見過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且當時刺激還沒這麼大。”

“哦。沒有,我想我很好,謝謝。”老實說,差點兒被謀殺並不是今晚發生在我身上最有趣的事情,而且對此我真的沒有想那麼多。

“我也一樣,如果你吃點東西,我會感覺好一點兒。”

正在這個時候,服務生端著我們點的飲料和一籃子長棍面包過來瞭。他將這些東西放到桌子上面時,一直背對著我,然後把菜單遞給伊迪斯。實驗結束瞭,這次她沒怎麼看他,隻是把菜單從桌子上推到我面前。

他緊張地清瞭清嗓子。“有幾道特別推薦。呃,我們有蘑菇方餃和……”

“聽起來不錯,”我打斷他,我不在乎吃什麼——食物是我此刻最想不到的東西,“我就要這個。”我說話的聲音大得有些過頭,但我不確定他是否真的知道我坐在這兒。

他終於驚訝地往我這邊掃瞭一眼,然後註意力又回到她身上。

“那麼您……”

“我們就要這些。謝謝。”

當然瞭。

他又等瞭一會兒,希望再看見另一個微笑,我心想,該受到懲罰的貪婪啊。伊迪斯一直看著我,他放棄瞭,然後悻悻地走開瞭。

“喝點東西吧。”伊迪斯說道,聽起來像命令。

我聽話地吸瞭一口可樂,接著又猛吸瞭幾口,很奇怪自己居然這麼口渴。我把自己的那杯吸光瞭才發現,她把自己的玻璃杯推到我面前。

“不用瞭,我夠瞭。”我告訴她。

我不打算喝。”她說道,帶著一種“廢話”之類的語氣。

“對喲。”我說道,然後因為我還是很口渴,我也喝光瞭她的。

“謝謝。”我小聲說道,而我不願意想的那個詞語又在我的腦袋裡盤旋。可樂的涼意一直穿透我的胸口,我不禁打瞭個冷戰。

“你冷嗎?”她問道,現在聲音很嚴肅瞭,又像個醫生瞭。

“是可樂太涼。”我解釋說,又打瞭個冷戰。

“你沒帶外套?”她說話時帶著責備的語氣。

“我帶瞭,”我不由自主地拍瞭拍我旁邊的空座位,“哦——落在傑裡米的車裡瞭。”我恍然大悟。我聳瞭聳肩,然後又打瞭個冷戰。

伊迪斯開始把系在她脖子上的一條骨色圍巾解開。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註意過她穿什麼——不僅僅是今晚,而是從來沒有過。我能記住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我噩夢中的那條黑裙……不過,盡管我從來沒註意過細節,但我知道其實她總是穿淺色衣服。就像今晚——圍巾下面是一件淺灰色的皮夾克,裁剪得很短像機車服一樣,還有一件白色高領薄毛衣。我非常確定她一般會遮住自己的皮膚,這又讓我想起我夢中她穿的那件黑色深V領長裙,那是個錯誤。我的脖子周圍開始感到一陣暖意。

“接住。”她說著把圍巾拋給我。

我把它推瞭回去。“真的,我很好。”

她把頭歪向一邊。“你脖子後面的汗毛都豎起來瞭,波,”她直言道,“這不是女士圍巾,如果這讓你很為難的話。實話說,這是我從亞奇那裡偷來的。”

“我不需要。”我堅持道。

“好吧,羅伊爾在後備廂裡放瞭一件夾克衫,我馬上就……”

她開始起身,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讓她坐著別動。她躲開瞭我的手,在桌子下面雙手交握,但我沒有起身。

“別走。”我輕柔地說道。我知道我的語氣太強烈瞭——她隻是去車那邊,並不是永遠消失不見——但我沒法兒使自己的聲音保持正常。“我戴圍巾,好嗎?”

我從桌上抓起圍巾——非常柔軟,根本不暖和,不是那種剛從別人身上取下來時應該有的感覺——然後開始繞在我的脖子上。在記憶中我從沒戴過圍巾,所以,我隻是在脖子上繞圈圈直到繞到底。至少,這會遮擋住我脖子上的紅斑。或許我應該有一條圍巾。

這條圍巾太好聞瞭,有種熟悉的味道。我意識到是車上那種淡淡的香味,肯定是她的氣味。

“我這樣戴對嗎?”我問她。柔軟的毛線已經開始溫暖我的皮膚瞭,真的很管用。

“很適合你。”她說道,接著她又大笑起來,所以,我猜那意味著答案是否定的。

“你是不是經常偷……呃……亞奇的東西啊?”

她聳瞭聳肩。“他的品位最好。”

“你從沒跟我聊過你的傢人,那天我們沒時間。”是上周四嗎?感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瞭。

她把裝長棍面包的籃子推向我。

“我不會被嚇倒的。”我告訴她。

“哄我開心嗎?”她說道,然後使出瞭無往不勝的笑容和眼神那一招。

“呃。”我拿起長棍面包嘟囔道。

“好孩子。”她笑道。

我隻是不高興地看瞭她一眼,嘴裡嚼著面包。

“我不知道你對這件事怎麼能這麼無動於衷,”她說道,“你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哆嗦。正常人……”她搖瞭搖頭,“話又說回來,你也不是那麼正常,是不是?”

我搖頭,然後咽下面包。“我是自己認識的人裡最正常的。”

“每個人都是這麼看待自己的。”

“你這樣看待你自己嗎?”我不甘示弱道。

她噘起嘴巴。

“對啊,”我說道,“你是否考慮過回答我的任何問題,還是那些根本不在考慮范圍之內?”

“取決於問題本身。”

“那麼告訴我一個我被允許問的問題。”

服務生繞過隔墻把我的食物送過來時她還在考慮。我才意識到我們倆隔著桌子下意識地向彼此靠近,他走過來時我倆都挺直瞭腰板。他把盤子放在我面前——看起來很不錯——然後很快又看著伊迪斯瞭。

“您改變主意瞭嗎?”他問,“還有什麼需要我為您效勞的嗎?”我想他這樣話裡有話可不是我想象出來的。

“再拿兩杯蘇打水就好瞭。”她指著兩隻空杯子說道,目光依然沒有離開我。

服務生現在看著我瞭,我看得出他在想為什麼像伊迪斯這樣的美女會那樣看著我。好吧,我也覺得這實在有些神秘莫測。

他拿起杯子,大步走開瞭。

“我猜你有好多問題要問我。”伊迪斯低聲道。

“隻有一兩千個吧。”我說。

“我確定是這樣……我能先問你個問題嗎?那樣會不會不公平?”

那是不是意味著她要回答我的問題?我急切地點點頭。“你想知道什麼?”

她現在低頭看著桌子,眼睛藏在黑黑的睫毛下面。她的頭發向前垂落下來,遮住瞭大部分臉龐。

這些話差不多就是耳語。“我們以前說過,關於你怎麼……努力想要弄清楚我是什麼的事情。我隻是好奇你是否有進展。”

我沒有回答,她終於抬起頭來。我又一次感到很開心自己圍著圍巾,不過現在它也遮擋不住正悄悄爬上我臉頰的紅暈瞭,我感覺到自己的臉變紅瞭。

我能說什麼?我有進展瞭?或者隻是跌跌撞撞地遇到一個比放射的蜘蛛更愚蠢的推論?我怎能說出那個詞,那個我整晚都在竭力避免去想的詞?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像什麼,但她的神情突然柔和下來。

“那麼,是那樣糟糕嗎?”她問道。

“我們……我們能不能不在這裡談論這件事?”我掃瞭一眼將我們和餐廳其他地方隔開的那層薄薄的隔墻。

“非常糟糕。”她低聲說道,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她的眼中飽含悲傷……幾乎有種蒼老的神情。疲倦,挫敗。看見她不開心我感到莫名的心痛。

“好吧,”我說,試著讓自己的語氣輕松一些,“實際上,如果我先回答你的問題,我知道你不會回答你從來沒有回答過的那些問題。所以……先問你吧。”

她的臉松弛下來。“那麼,是交換嗎?”

“是的。”

服務生拿著蘇打水回來瞭。這次,他把蘇打水放在桌上,一句話也沒說就消失瞭。我懷疑他是不是跟我一樣能強烈地感受到我們之間的緊張氣氛。

“我猜我們可以試試看,”伊迪斯低聲說,“但沒有保證。”

“好吧……”我首先問瞭個簡單的問題,“那麼,今晚你為什麼來天使港?”

她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在面前空蕩蕩的桌面上雙手交握。她從濃密的睫毛下抬頭掃瞭我一眼,臉上露出一個隱約可見的笑容。

“下一個。”她說道。

“但這是最簡單的一個!”

她聳瞭聳肩。“下一個?”

我低下頭,非常挫敗。我打開餐具,拿起叉子,小心地叉起一個方餃。我慢慢地把它放在嘴巴裡,仍然低著頭,一邊咀嚼一邊想。蘑菇不錯。我咽瞭下去,呷瞭一口蘇打水,然後抬頭看著她。

“那好吧。”我惱怒地看著她,然後慢慢地繼續說道,“這樣吧,當然是假設,那……有人……能夠知道別人在想什麼,能夠看透別人的心思,你知道——隻有少數幾個例外。”聽起來那麼愚蠢。她不可能不對第一個問題發表看法……

不過,就在那時,她平靜地看著我說道:“隻有一個例外,假定情況下。”

好吧,該死。

我過瞭一會兒才恢復。她耐心地等著。

“好吧。”我努力保持毫不在意的語氣,“那麼,就一個例外吧。像這樣的事情是怎麼做到的呢?有什麼樣的限制條件嗎?怎麼會……有人……在完全恰當的時間裡找到另一個人呢?她怎麼會知道我遇到麻煩瞭?”最後我繞來繞去問的問題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瞭。

“是假定情況下嗎?”她問道。

“對。”

“好吧,如果……有人……”

“就暫且叫她‘簡’吧。”我建議。

她苦笑瞭一下。“如果你假設的簡更加專心一些的話,那她出現的時機就根本用不著那麼精確。”她轉瞭轉眼珠子,“我還沒完全釋然這事怎麼可能發生。怎麼有人會遇到那麼多麻煩,而且還一如既往地,在那麼不可能的地方?你本來會毀滅天使港保持瞭十年的犯罪率統計數據的,你知道。”

“我不明白這怎麼會是我的錯。”

她盯著我,眼裡露出那種熟悉的挫敗感。“我也不明白,但我不知道該責備誰。”

“你怎麼知道的?”

她和我的目光緊緊地交織在一起,滿眼痛苦,我猜這個時候她正掙紮要不要直接告訴我真相。

“你可以信任我,你知道的。”我低語道。我慢慢地伸出手,準備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面,但她縮回去瞭一點點。所以,我隻好把手放在空蕩蕩的桌子上。

“這是我希望做的事情,”她承認道,聲音甚至比我的還要輕,“但那並不意味著這是正確的。”

“求你瞭?”我請求道。

她遲疑瞭很久,然後一股腦兒地說出來瞭。

“我跟著你們來到瞭天使港。我以前從來沒有試圖去救某個人,而這比我先前想象的要麻煩得多,但也許僅僅因為是你的緣故。普通人似乎就這樣過一整天也不會遭遇那麼多災難。我以前想錯瞭,那時我說你是事故磁鐵。這個范圍還不夠寬,你是麻煩磁鐵。隻要方圓十英裡范圍內有任何危險,肯定就能找到你。”

她跟蹤我根本就沒讓我覺得反感。相反,心中卻湧起一陣莫名的喜悅。她是為瞭來這裡的。她凝視著我,等待我的反應。

我想瞭想她說的話——今晚說的,還有以前說的……你認為我會很可怕嗎?

“你把自己歸入那個范圍裡面,是不是?”我猜測道。

她的臉突然變得很僵硬,面無表情。“再清楚不過瞭。”

我又把手伸過桌子——不管她是否又微微地往回縮瞭縮——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一動不動,感覺就像石頭——冰冷、堅硬,現在還一動不動。我又想起瞭那尊雕像的比喻。

“已經兩次瞭,”我說道,“謝謝你。”

她隻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嘴巴動瞭動,然後眉頭緊鎖。

我試著緩和緊張的氣氛,開瞭個玩笑。“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想過,第一次被客貨兩用車撞瞭的時候,也許是我在劫難逃,而你是在和命運抗爭呢?就像《死神來瞭》那種電影一樣?”

我的笑話很冷,她的眉頭皺得更緊瞭。

“伊迪斯?”

她又低下頭,頭發散落到臉頰上,我幾乎聽不見她的回答。

“那還不是第一次,”她說道,“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就在劫難逃。這可不是你第二次差點兒送命,已經是第三次瞭。我第一次救你的時候……是從我自己手中。”

第一次上生物學課的情景歷歷在目,我腦子裡立刻湧現出伊迪斯那想要殺人的冒火眼神。我又聽見瞭那一刻我腦海中想到的那個說法:如果眼神能殺人……

“你還記得嗎?”她問我。她現在盯著我,完美無瑕的臉上神情莊重,“你明白嗎?”

“明白。”

她還在等待更多——更多的反應。看我什麼也沒說,她的眉毛緊蹙在瞭一起。

“你可以走,你知道,”她告訴我,“你的朋友們還在看電影。”

“可我不想走。”

她突然很不耐煩起來。“你怎麼能這麼說?”

我拍瞭拍她的手,十分平靜,這是我已經決定瞭的事情。她是不是……危險的東西,對我已經不重要。才是最重要的。她在哪兒,我就想在哪兒。

“你還沒回答完我的問題,”我提醒她,沒有理睬她在生氣,“你怎麼找到我的?”

她憤怒地看瞭我一會兒,好像她也希望我生氣似的。眼看這不管用,她搖瞭搖頭,氣鼓鼓地嘆瞭一口氣。

“我一直註意著傑裡米在想什麼,”她說道,就好像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樣,“不是很專心——我說過的,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讓自己在天使港被謀殺的。剛開始當你自己一個人走開時,我並沒有註意到。接著,當我意識到你沒跟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開著車尋找看見過你的人。我找到瞭你去的那傢書店,但我知道你沒有進去,而是往南去瞭,而且我知道你很快又會回來的。於是我就在那裡等你,隨意地搜索著街上那些行人的想法——看看是不是有人之前註意到瞭你,這樣我就會知道你在哪兒瞭。我沒有理由擔心的……但是我開始感到很焦急……”她陷入瞭沉思,眼睛望著我的身後,“我開始開著車兜圈子,依舊……在聽著。最後太陽也下山瞭,我正準備下車,步行去找你,這時……”她突然停瞭下來,憤怒地咬緊瞭牙齒,我能聽見她的牙齒咔嗒響瞭一聲。

“然後呢?”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臉上。“我聽到瞭她在想什麼,我在她的腦子裡看到瞭你的臉,而且我知道她打算幹什麼。”

“但你及時趕到瞭。”

她稍微點瞭點頭。“要我把車開走,就這樣放過他們,對我而言比你知道的還要難。這麼做是對的,我知道這一點,但仍然……非常困難。”

我試著不去想如果自己沒讓她開走的話她會做什麼。我不想讓我的想象力在那條特定的道路上脫韁馳騁。

“那是我讓你跟我一起來吃晚飯的原因之一,”她承認道,“我本來可以讓你和傑裡米、埃倫一起去看電影的,可我又擔心如果你把我一個人留下,我會回去找那群人算賬。”

我的手仍然放在她的手背上,手指頭開始感到麻木,但我不在乎。如果她不反對,我是不會再移開的。她一直註視著我,等待著不會出現的反應。

我知道她正試著開誠佈公地警告我離開,但她的努力隻是徒勞。

她深深地吸瞭一口氣。“你不打算吃東西瞭嗎?”她問道。

我對著我的菜眨瞭眨眼睛。“不吃瞭,我吃飽瞭。”

“你現在想回傢嗎?”

我頓瞭頓,答道:“我不著急。”

她皺起眉頭,好像我的答案讓她心煩意亂似的。

“我現在能收回我的手瞭嗎?”她問道。

我抽開手。“當然,對不起。”

她從口袋裡抽出一個東西時朝我掃瞭一眼。“可不可以十五分鐘之內別說那些不必要的道歉?”

如果我不必因為觸摸瞭她的手而道歉,那是不是意味著她也很喜歡?或者實際上她不會因此而感到被冒犯瞭?

“呃,可能可以。”我承認道。

她笑瞭笑,然後服務生出現瞭。

“您吃……”他開始問。

她打斷瞭他。“我們吃完瞭,非常感謝你,這一定夠瞭,不用找零,謝謝。”

她已經從座位上站瞭起來。

我到口袋裡摸錢包。“呃,讓我……你什麼都沒吃……”

“我請客,波。”

“但是……”

“盡量別受制於老掉牙的性別角色。”

她走開瞭,我小跑著跟著她,隻留下驚呆的服務生還有桌上那張看起來像一百美元的紙幣。

我走到她前面,又趕緊跑過去給她開門,沒理睬她說過的老掉牙的性別角色。我知道她的速度總是快得超乎我的想象,但半屋子的人正看著她,這迫使她要使自己的舉止跟他們保持一致。我撐開門的時候她奇怪地看瞭我一眼——好像她有點兒被這一舉動給感動到瞭,同時又感到有些氣惱。我決定忽視氣惱的那部分,又倉促地搶在她前面去開車門。門很容易就拉開瞭——她根本沒鎖。此時她臉上露出被逗樂的表情,所以,我認為那是個好兆頭。

我幾乎是跑到副駕駛座那邊去的,手在引擎罩上劃過。我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她現在正在後悔告訴我那麼多,她可能就這樣開走而不帶上我,然後消失在夜色裡。我一坐進去,她就目光犀利地盯著我的安全帶直到我扣上。有那麼一刻,我想知道她是不是那種安全第一的絕對主義者——直到我註意到她自己都沒系安全帶,就這樣我們飛馳進燈光閃爍的車水馬龍,而她自己身上卻沒有一絲謹慎的跡象。

“現在,”她不無嚴肅地笑道,“輪到你瞭。”

《暮光之城:暮色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