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論

我能……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我語速快得有些結巴瞭,而伊迪斯則開著車沿著安靜的街道不斷加速,有點太快瞭。

我並不急著回答她的問題。

她搖頭。“我們說好瞭的。”

“實際上不是個問題,”我爭辯道,“隻是澄清一下你之前說過的話。”

她轉瞭轉眼珠。“長話短說。”

“嗯……你剛才說我沒進那傢書店,而是往南走瞭。我隻想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想瞭一會兒,還在斟酌。

“我還以為我們都不再藏著掖著瞭呢。”我說道。

她給瞭我一個“你是自找的”的眼色。“那好吧,我跟蹤你的氣味。”

我對此沒有作答。我盯著窗外,努力回味著這句話。

“輪到你瞭,波。”

“但你還沒回答我的另一個問題。”

“哦,得瞭吧。”

“我是認真的。你沒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看透別人的心思。你能在任何地方看透任何人的心思嗎?你怎麼做到的?你傢裡其他人也能……”

在黑乎乎的車裡討論這個問題要容易一些。街燈已經被我們甩在身後,在儀表盤昏暗的微光下,所有瘋狂的事情似乎都多瞭那麼一點點可能。

她似乎也感受到同樣的非現實感,仿佛隻要我們倆一起待在這個空間裡,正常性就可以被擱置起來一樣。她回答的時候語氣很隨意。

“不,隻有我會。我也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聽到任何人的心思,而是必須離得很近。越是熟悉某人的……‘聲音’,能聽到他們的距離也就越遠,但即便這樣,也不會超過幾英裡。”她若有所思地頓瞭一下,“這有點像在一個擠滿瞭人的大廳裡,同時有很多人在說話。而那隻是嘈雜聲——背景雜音。如果我集中精力去聽其中某一個聲音,我就能明白他們在想什麼瞭。”

“大部分時候我都會屏蔽掉所有聲音——不然很容易讓人分神。那樣就更容易顯得正常瞭,”她說出這個詞時皺瞭一下眉頭,“當我不是在無意中回應別人的想法,而是在回應他們說的話的時候。”

“為什麼你認為自己聽不到我的心思?”我好奇地問。

她盯著我,似乎要看穿我,臉上帶著那種我非常熟悉的挫敗感。我現在明白瞭,每次當她這樣看著我的時候,她肯定都是在努力想聽懂我的心思,結果卻失敗瞭。她放棄的時候神色也輕松下來。

“我也不知道,”她小聲說道,“可能你大腦的工作方式和別人不同,就好比你的思想是調幅范圍的信號,而我隻能收到調頻的。”她沖我露齒一笑,突然開心瞭起來。

“我腦子不正常?我是個怪物?”她的推斷擊中瞭要害。我以前就有這樣的懷疑,而此時得到證實,讓我感到十分尷尬。

“我聽到我腦子裡的聲音說你擔心自己是個怪物,”她笑道,“別擔心,這隻是個猜測……”她繃緊瞭臉。“說到這兒,該聊一聊你瞭。”

我皺起眉頭,我要怎麼開口呢?

“我還以為我們都不再藏著掖著瞭呢。”她溫柔地提醒我道。

我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試圖理清思路再表達出來,然後我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正好越過儀表盤……停在瞭時速表上。

“天哪!”我叫瞭起來。

“怎麼瞭?”她問道,左看看右看看,而不是看著她應該看的前方。可車並沒有慢下來。

“你都開到一百一十邁瞭!”我大聲地叫著。

我驚慌地往窗外望瞭一眼,外面太黑,什麼也看不到。隻看到車燈照出的長條藍色光帶下的一點路面。公路兩邊的樹林像兩面黑色的墻——堅硬得像是能摧毀一切,如果按這個速度翻瞭車的話……

“放松點,波。”她眼珠轉瞭轉,依然沒有減速。

“你想害死我倆嗎?”我問她。

“不會撞車的。”

我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你為什麼要開這麼快,伊迪斯?”

“我一直都是這樣開車的。”她看著我,沖我笑瞭笑。

“註意看前面的路!”

“我從來沒有出過事故,波——連罰單都沒收到過。”她露齒一笑,指瞭指自己的額頭,“這是嵌入式雷達探測器。”

“手握方向盤,伊迪斯!”

她嘆瞭口氣,我看著指針慢慢地滑到八十邁,舒瞭一口氣。“高興瞭嗎?”

“差不多吧。”

“我不喜歡開慢車。”她咕噥道。

“這還叫慢?”

“別老拿我開車說事瞭,”她突然打斷道,“我還在等著你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強迫自己把目光從前方的路上移開,我不知道該看哪裡。一想到我現在不得不說出那個詞,就覺得正視她好難。我的焦慮肯定都寫在臉上瞭。

“我保證這次不會笑你的。”她溫柔地說道。

“我不擔心這個。”

“那你擔心什麼?”

“擔心你會……難過。不開心。”

她抬起放在變速排擋桿上的手,向我伸過來——離我隻有幾厘米遠。這次是她主動的。我飛快地抬頭看瞭她一眼,她的眼神很溫柔。

“別擔心我,”她說道,“我能應付。”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非常輕地扣住我的手指,隻一會兒就又放回到變速排擋桿上面去瞭。我小心翼翼地又把手放在瞭她的手背上。我的大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外側,又順著手腕摸到她那粉紅色的指尖。她的皮膚那麼柔軟——不是有彈性的那種,但卻像綢緞那般柔軟。比綢緞更加光滑,均勻。

“你吊足我的胃口瞭,波。”她低語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接著,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隻有引擎的顫動聲和我急促的呼吸聲。我根本聽不見她的呼吸聲。

“為什麼你不從最開始說起呢,”她建議道,聲音現在很正常,非常真實,“這是你自己琢磨出來的,還是什麼事情讓你想到的——是漫畫書,還是電影?”

“都不是,”我說道,“但也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她等著。

“不是——是星期六,在海灘的時候。”

我冒險瞟瞭一眼她的臉,她看起來一臉疑惑。

“我碰巧見到瞭一個我們傢的老朋友——朱莉——朱爾斯·佈萊克。她媽媽邦妮和查理從我出生起就是好朋友。”

她依然一臉不解。

“邦妮是奎魯特人中的一個長老……”

她迷惑的神情僵在瞭臉上,好像她臉上的所有線條突然之間都繃緊瞭,像冰一樣堅硬。奇怪的是,她這樣甚至更美瞭,在儀表盤的燈光下又像女神一般瞭。不過,她看起來有些不像人類。

她一直繃著臉,所以我感到必須解釋清楚我的意思。

“海灘上有個奎魯特女人——叫薩姆之類的。洛根談到你——想拿我尋開心。這個薩姆說你們傢不到保留地來,隻是她的話聽起來有弦外之音。朱爾斯好像知道這個女人話裡有話,所以我跟她單獨待瞭一會兒,並一直試探她,直到她告訴我……古老的奎魯特傳說。”

“那些神話講的是什麼?朱爾斯·佈萊克告訴你我是什麼瞭?”

我半張開嘴,又閉上瞭。

“什麼?”

“我不想說。”我承認道。

“這也不是我最喜歡的詞。”她的臉色柔和瞭一些,看起來又像人類瞭,“不過,不說出來不等於就使它消失瞭啊。有時候……我想,說出來反而會使它更加強大。”

我不知道朱爾斯的說法是否正確。

“吸血鬼?”我輕聲說道。

她畏縮瞭。

不。大聲說出來並不會使它衰減。

滑稽的是,這個詞聽起來不再那麼愚蠢瞭,就像它就在我的房間裡一樣。感覺我們不像是在討論不可能的事情,不是古老的傳說,也不是愚蠢的恐怖電影,更不是某本平裝書。

感覺很真實。並且非常強大。

我們一言不發地行駛瞭一會兒,“吸血鬼”這個詞好像在車裡變得越來越大。好像這個詞不屬於她,真的,但這個詞好像有種傷害她的力量。我試圖去想別的事情,能夠消除這個詞帶來的不良影響的任何事情。

我還沒想出說什麼,她就開口說話瞭。

“那麼,你做瞭什麼呢?”

“哦——呃,我在網上搜瞭搜。”

“那有沒有讓你信服呢?”現在她的語氣是就事論事的那種瞭。

“沒有,沒什麼跟你的情況相符。許多信息真的很愚蠢。不過我隻是……”

我突然打住瞭。她等待著,然後看我沒說話就一直盯著我。

“你什麼?”她敦促道。

“哦,我的意思是,這無關緊要,對吧?所以,我就不去想它瞭。”

她的眼睛越睜越大,然後突然又瞇成瞭一條狹小的縫。我不想再提醒她更應該向前看,不過她的車速此刻已經慢慢地爬過九十五邁瞭,而她似乎全然不知我們前方的路是彎彎曲曲的。

“呃,伊迪斯……”

“這無關緊要?”她幾乎是沖我吼出來的,她的聲音在顫抖,幾乎……有些刺耳,“這無關緊要?”

“是的。反正對我而言是的。”

“你不在乎我是不是魔鬼,也不在乎我是不是人類?”

“不在乎。”

終於,她又盯著路面瞭,憤怒像刀似的從她的眼睛裡揮發出來,彌漫到整張臉上。我感覺到汽車還在加速。

“你很難過。瞧,我本該什麼都不說的。”我抱怨道。

她搖瞭搖頭,然後咬著牙回答我。“不,我寧願知道你在想什麼,即使你正在想的非常愚蠢。”

“對不起。”

她惱火地嘆瞭一口氣,然後又有好幾分鐘沒說一句話。我慢慢地上下撫摸著她的手。

“你現在在想什麼?”她問道,聲音平靜瞭一些。

“呃……什麼都沒想,真的。”

“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簡直要把我逼瘋瞭。”

“我不想……我不知道,是否會冒犯你。”

“說出來啊,波。”

“我有許多問題,但你沒必要回答它們。我隻是很好奇。”

“關於什麼的?”

“你多大瞭?”

“十七。”

我目不轉睛地看瞭她一會兒,直到她的嘴巴動瞭動,露出一絲微笑。

“你十七歲多久瞭?”我問道。

“有一段時間瞭。”她承認道。

我笑瞭。“好吧。”

她看著我,好像我瘋瞭似的。

不過,這樣好些瞭。更容易瞭,隻是做回她自己而不必擔心會把我蒙在鼓裡。我喜歡知道內情的感覺。她的世界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別笑——但你白天怎麼到外面來的?”

她還是笑瞭。“鬼話。”

她的笑聲很溫暖,這使我感到就像剛剛吞下一束陽光。我笑得更開心瞭。

“被太陽燒傷?”

“鬼話。”

“睡在棺材裡?”

“鬼話。”她遲疑瞭片刻,然後溫柔地補充道,“我不能睡覺。”

我過瞭一會兒才領會她的意思。“完全不?”

“從不。”她低聲說。她滿懷希望地轉頭看著我。我凝視著她的目光,陷入她那金色的眸子。過瞭一會兒我完全迷失瞭方向,找不到思路瞭。

突然,她看向別處,眼睛又瞇瞭起來。“你還沒問我最重要的問題呢。”

“最重要的問題?”我附和道。我想不出她指的是什麼。

“難道你不好奇我的飲食習慣嗎?”她模仿我的語氣問道。

“哦,那個問題。”

“是的,就是那個問題,”她悲涼地說道,“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是否吸血?”

我不寒而栗。“好吧,嗯,朱爾斯提到過這一點。”

“她怎麼說的?”

“她說你們不……獵殺人類。你們傢應該沒有危險,因為你們隻獵殺動物。”

“她說我們不危險?”她的聲音裡飽含著懷疑的語氣。

“並不完全是。朱爾斯說你們應該沒有危險。但奎魯特人仍然不希望你們踏足他們的領地,隻是以防萬一。”

她看著前方,但我看不出她是不是在看路。

“那麼,她說的對嗎?關於不獵殺人類?”我努力使自己的聲音盡可能地保持平靜。

“奎魯特人的記性真好。”她低語道。

我把這當成瞭默認。

“不過,你別因為這個而得意,”她警告我,“他們跟我們保持距離是正確的。我們還是很危險的。”

“我不明白。”

“我們……努力,”她解釋道(她的聲音變得更沉重,語速變得更慢瞭),“我們通常非常善於掌控自己所做的事情。有時候我們也會……犯錯。比如我,允許我自己跟你單獨在一起。”

“這是個錯誤?”我聽出自己的語氣很受傷,但我不知道她是否也能聽出來。

“非常危險的錯誤。”她低聲說。

然後我們都沉默瞭。我看著前面的車燈隨著公路的蜿蜒而扭動著。那些彎道移動得太快,看起來不像真的,而像是電腦遊戲。我感到時間在飛快地流逝,一如我們車後漆黑的馬路,我突然感到害怕,擔心自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跟她在一起瞭——這樣敞開心扉,隔在我們之間的墻隻有這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所說的話聽起來有點兒像……再見。我握緊瞭她的手。我不能浪費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鐘。

“再告訴我一些。”我真的並不在乎她說什麼,我隻是想聽她的聲音。

她飛快地掃瞭我一眼,我的語氣變化似乎令她很震驚。“你還想知道哪些?”

“給我講講你們為什麼獵殺動物而不是人類。”我說道。這是我能想到的第一個問題。我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我眨瞭兩下眼睛,眨掉眼中多餘的濕潤。

她一字一頓地回答道:“我不成為魔鬼。”

“可是,光靠動物是不是不夠?”

她頓瞭頓。“我不能確定,但我將之比作光靠吃豆腐、喝豆奶過日子的生活方式;我們把自己稱作素食主義者,這是我們內部的一個小玩笑。這並不能完全滿足我們的饑餓感——準確地說,應該是饑渴。不過,這已足夠讓我們抗拒。大多數時候都如此——”她的語氣又沉重起來,“有時候卻更難一些。”

“現在,你覺得困難嗎?”我問道。

她嘆瞭口氣。“是的。”

“但是你現在又不餓。”我說——隻是在陳述,而不是在問話。

“你為什麼那麼想?”

“你的眼睛。我對此有個判斷。好像你眼睛的顏色跟你的情緒有關——一般人們饑餓的時候更暴躁,對吧?”

她大笑起來。“你的觀察力比我想的還要敏銳。”

我聽著她的笑聲,想把這笑聲記在心裡。

“那麼,我以為我看見的一切——那天客貨兩用車事故,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你頂住瞭車。”

她聳瞭聳肩。“是的。”

“你有多麼強大?”

她從眼角掃瞭我一下。“足夠強大。”

“比如,你可以舉起五千磅?”

我的熱情使她略顯懷疑。“如果我需要的話,但我不太喜歡以力量取勝。這隻會使埃麗諾更愛爭強好勝,我絕不會有那麼強大。”

“多麼強大?”

“老實說,如果她想的話,我想她可以把一座山舉過頭頂,但我才不會在她旁邊說這些,因為她會去嘗試的。”她大笑起來,那是一種放松的笑聲,充滿愛意。

“這個周末你去捕獵瞭,呃,和埃麗諾一起?”等我倆又都沉默下來時我問她。

“對。”她頓瞭一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些什麼,“我本來不想離開,可不去又不行。我不渴的時候,跟你在一起才更容易一些。”

“你為什麼不想離開呢?”

“離開你……讓我……很擔心。”她的眼神很溫柔,但很認真,這讓人難以正常地呼吸。“上周四的時候,我要你別掉進海裡或者被車撞到,不是在開玩笑。整個周末,我的精力都無法集中,一直擔心著你。經過今晚發生的事情後,我很驚訝你整個周末居然沒有受傷。”她搖瞭搖頭,似乎想起瞭什麼,“嗯,也不是完全沒有受傷。”

“什麼?”

“你的雙手。”她提醒我。我低頭看瞭一下自己的兩個手掌,看著自己雙手腕部幾乎愈合瞭的擦傷。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我摔瞭一跤。”

“我也是這麼想的。”她的嘴角往上翹瞭翹,“我猜想,你的情況本來會糟糕得多——而這種可能性在我離開的整段時間裡都折磨著我。那是漫長的三天,埃麗諾都被我煩死瞭。”

“三天?你們不是昨天才回來的嗎?”

“不是,我們星期天就回來瞭。”

“那為什麼你們沒來學校?”我很沮喪,想到她不在對我的影響有多麼大,我幾乎有點生氣瞭。

“嗯,你問過我太陽是不是會燒傷我,那倒不會。可是我不能在陽光下出門——至少,不能到誰都能看得見的地方去。”

“為什麼?”

“有機會我會讓你看看的。”她保證道。

我想瞭一會兒。“你本來可以告訴我的。”

她一臉困惑。“可是我知道你很好啊。”

“是啊,可不知道在哪裡啊。我……”我猶豫瞭,垂下眼睛。

“你什麼?”她如絲般的嗓音像她的眼睛一樣能催眠。

“聽起來會很傻……但,好吧,我有點兒嚇壞瞭。我以為你可能不會回來瞭。以為你已經發現我知道瞭……我擔心你會消失不見。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我再見到你。”我的臉頰開始發燒。

她沉默瞭。我抬起頭——看到瞭她痛苦的表情,好像有什麼事讓她感到痛苦。

“伊迪斯,你還好吧?”

“啊,”她輕聲地嘆道,“這樣是不對的。”

我沒明白她的話。“我說錯什麼瞭?”

“難道你沒看出來嗎,波?我讓自己很痛苦是一碼事,可讓你也陷得這麼深又是另一碼事。”她突然把痛苦的眼神轉到前面的路上,這些話如此飛快地從她嘴裡說出來,我差點兒沒想明白。“我不想聽到你有那樣的感覺。這是錯誤的。這不安全,我會傷害你的,波。你活著走出去就很幸運瞭。”

“我不在乎。”

“說這樣的話真的很傻。”

“也許吧,但這是實話。我告訴過你,我不在乎你是什麼。太遲瞭。”

她的聲音突然激動起來,低沉而犀利。“千萬別這麼說,還算遲。我可以讓事情恢復原狀。我會的。”

我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再次為圍著圍巾感到慶幸。我確信,我的脖子已經紅成一團瞭。

“我不想事情恢復原狀。”我咕噥道。我不知道我是否該挪開手。我握著她的手一動不動。或許她會忘記我的手還放在她手上呢。

“我很抱歉這樣對你。”她的聲音裡充滿瞭悔恨,真實而強烈。

黑暗無聲地從我們身邊滑過。我意識到車在減速,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辨認出地標。我們正經過福克斯的邊界,隻花瞭不到二十分鐘。

“我明天會見到你嗎?”

“你想嗎?”她低聲問道。

“超過我曾想要的一切。”這些話真實得不言而喻,真的很可悲。欲擒故縱的遊戲到此為止瞭。

她閉上眼睛,車隻偏離車道的中央一點點。

“那麼我會來的,”她終於說道,“我確實得交論文。”

然後她又看著我,臉色平靜瞭一些,不過她的眼神還是充滿擔憂的那種。

我們突然來到瞭查理的房子前面。屋裡的燈亮著,我的皮卡停在原處,一切完全正常。感覺就像從夢中醒來——那種你不想失去的夢,那種你緊閉雙眼想要得到的夢,那種你輾轉反側、用枕頭蒙住頭想要得到的夢,那種拼命想要找到回去的路的夢。她關掉發動機,但我沒有動。

“吃午飯的時候給我留個座位?”我遲疑地問道。

我得到一個大大的微笑。“這個太容易瞭。”

“你保證?”我沒法保持足夠輕松的語氣。

“我保證。”

我凝視著她的眼睛,她又像一塊磁鐵瞭,仿佛她正把我往她身邊拉近,我完全無力抗拒。我也不想做這樣的嘗試。“吸血鬼”這個詞仍然阻擋在我們之間,但它並不像我原本會以為的那樣難以忽略。她的臉完美得讓人難以承受,看著這張臉讓人莫名有種受傷的感覺。與此同時,我永遠也不想移開自己的視線。我想知道她的嘴唇是否也像她手上的皮膚那樣光滑——

她突然伸出左手,掌心向前,離我的臉隻有咫尺之遙,警告我後退,她正蜷縮著身體靠在車門上,眼睛睜得很大,滿眼的恐懼,牙齒咬在一起。

我猛地抽身,離她遠一些。

“對不起!”

她久久地看著我,我發誓她沒在呼吸。過瞭很久,她才放松瞭一些。

“你得比那樣更小心些,波。”她終於無力地說道。

她小心翼翼地——好像我是用玻璃之類的東西做成的——用左手抬起我放在她右手上的手,然後放開瞭。我雙臂環抱在胸前。

“或許……”她開口道。

“我可以做得更好,”我很快打斷瞭她,“隻要告訴我規則,我會遵守的。無論你希望我做什麼。”

她嘆瞭口氣。

“真的,告訴我做什麼,我會做的。”

這些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瞭,要是她讓我忘記她該怎麼辦?還有一些事情是我沒有能力做到的。

但她笑瞭。“好吧,我想到一個。”

“是什麼?”我警覺地問道。

“別再一個人到森林裡去瞭。”

我感到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她碰瞭碰鼻尖。

“真的嗎?你的嗅覺肯定不可思議……”

“你打算同意我提出的要求,還是不同意?”她打斷我。

“當然,這個簡單。我能問為什麼嗎?”

她皺起眉頭,她的眼睛透過車窗看向我身後的時候又露出緊張的神色。“我並不是這裡最危險的東西,這話我隻能點到為止。”

她突如其來的悲涼語氣使我打瞭個冷戰,但我也很安心。她本來可以提出更加令人難以接受的要求。“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嘆息道:“明天見,波。”

我知道她現在希望我離開瞭。我不情願地打開門。

“明天。”我強調道,然後開始往外爬。

“波?”

我扭頭,笨拙地貓著腰轉過身,她的身體正向我探過來,她那蒼白的女神般的臉離我僅有一寸之遙。我的心臟停止瞭跳動。

“睡個好覺。”她說道。她的氣息吹到我的臉上——也縈繞在她車裡,令人難以抗拒的氣息更加濃鬱。我眨瞭眨眼睛,完全驚呆瞭。她抽回身體。

過瞭好幾秒鐘,我的大腦才清醒過來,身體也才可以動彈。我從車裡退出來,不得不抓住車身支撐自己以保持平衡。我以為她可能笑瞭起來,但聲音對我而言太輕瞭,我不確定。

她一直等我搖搖晃晃地走到大門口才慢慢地發動引擎。我轉身看見銀色的汽車消失在街角,突然覺得真的好冷啊。

我機械地伸手去拿鑰匙打開大門。

“是波嗎?”我爸爸從起居室裡喊道。

“是的,爸爸,是我。”我鎖上門,然後過去找他。他坐在他最喜歡的沙發上,電視裡放著一場棒球賽。

“電影這麼早就結束瞭?”

“很早嗎?”感覺就像我跟伊迪斯在一起好多天……又或者隻有幾秒鐘。反正無論怎樣都感覺不夠久。

“還不到八點鐘,”他告訴我,“電影好看嗎?”

“呃,實際上,並不是那麼令人印象深刻。”

“你脖子上的是什麼?”

我拿起已經忘記瞭的圍巾,想要把它扯下來,但它在我脖子上繞瞭太多圈,結果差點兒勒住我。

“呃——我忘記穿外套瞭——有人借給我一條圍巾。”

“看起來很可笑。”

“是啊,我猜是的,但很暖和。”

“你沒事吧?你臉色好像有點兒蒼白。”

“我猜是的。”

實際上我開始有點兒頭暈,還覺得很冷,盡管我知道屋裡很暖和。

要是我最終給嚇到,難道就不像我自己瞭嗎?我真得控制住自己

“我,呃,昨晚睡得不是太好,”我告訴查理,“我想我該早點兒睡覺瞭。”

“晚安,孩子。”

我慢慢地朝樓梯走去,一種恍惚的感覺開始在我的頭腦裡打轉。我沒有理由這麼疲憊——也沒有理由這麼冷。我刷好牙,往臉上拍瞭一些溫水,這讓我一陣顫抖。我懶得換衣服,隻是踢掉鞋子,然後爬上瞭床,衣服也沒脫——這是一周裡的第二次瞭。我緊緊地裹住被子,奮力抵禦一兩陣小小的冷戰。

我的腦子還在暈暈乎乎地轉著。頭腦裡充斥著各種印象和形象,有一些是我希望自己能看得更清楚的,有一些是我根本不想記起來的。公路唰唰地向後飛過,餐廳裡昏黃的燈光在她那金屬色的頭發上閃爍,她微笑時嘴唇的形狀……皺眉時……傑裡米的眼睛差點兒沒從腦袋裡鼓出來,車燈刺眼地照向我,槍指著我的臉,我的額頭上冒出瞭冷汗。我又顫抖起來,床在我身下搖晃。

不,有太多事情我想要記住,想要封裝在我的腦海裡,而不是在不愉快的事情上浪費時間。我把仍然戴在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拉到鼻子上,聞一聞它的味道。我的身體幾乎立刻就放松下來,顫抖也停止瞭。我在大腦裡想象著她的樣子——每個角度,每個表情,每個情緒。

有幾件事情是我敢肯定的:首先,伊迪斯真的是吸血鬼;其次,在她身體內有一部分把我當成她的食物;最終,這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她,超過我曾想象過自己可能會愛上的任何事物。她就是我想要的一切,是我想要的唯一的東西。

《暮光之城:暮色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