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重慶的9月烈日炎炎。
這個城市很有“職業道德”,都九月瞭,氣溫仍徘徊在38℃以上,一點兒都不肯辜負“火爐”這個稱呼。
船舶醫院臨時體檢處的走廊內,重慶交大1999級船舶制造專業的新生分男女兩隊,排隊等著進各科室。
“聽說進去之後要脫衣服呢!就剩背心和褲頭瞭。”女生們透過玻璃縫隙向裡面看,白花花的,什麼也看不清楚,隻能依稀從別人口中聽個大概。
剛進大學的新生,連最基本的身體檢查都充滿瞭好奇。
“聽說還有男醫生呢。”李九溪說。
此話一出,一旁忙著聊天的男生們有些雀躍,甚至還有人小聲感慨瞭一句:“真羨慕呀,我應該去學醫!”
周圍一陣哄笑。
朱婷背靠著墻,雙臂環在胸前,頭微微抬起,嘴角上挑:“搞啥子嘛,就個船舶專業搞這麼多事兒,難道胸小就不收嘞?”她是個典型的重慶女孩兒,言語間帶著濃濃的重慶火鍋味兒,麻辣十足。
船舶制造專業的女生本就不多,大多數都長得不知怎麼形容,突然出現一個漂亮女孩兒,哪怕她的脾氣比老幹媽還辣,也會有大把的男生為她前仆後繼。
在這個看臉的年代,和臉比起來,脾氣什麼的似乎也就沒那麼重要瞭。
周蕙站在朱婷身後,身體微側,像是故意縮在她的陰影裡似的,有些緊張。她低頭看瞭看自己束得緊緊的胸,抬手扯瞭一下朱婷的衣角低聲問:“還要脫衣服啊?”
“怕啥子嘛,莫非有啥子見不得人的嘞?”朱婷的音量不小,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們身上。
周蕙下意識地將體檢表掩在胸前,食指緊張地摳著拇指,已經摳脫皮瞭,有些刺痛。見她這個樣子,大傢也就不再關註,又回到自己原來的話題上。
她抬頭,望著天花板——天花板上的水漬像個女人似的齜著虎牙在笑,眼皮眨動間,水漬變化著,又像是隆起的雙峰。周蕙嚇瞭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又往墻邊縮瞭縮。
周蕙是個“學霸”,從幼兒園開始。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除此之外她還是個“波霸”,一個總想掩飾自己“波大”的波霸。
這邊周蕙擔心,那邊王勁輝正望著走廊的天花板,嘴裡嘟囔著:“馬、雞、兔……”
馮松湊過來問:“背啥子呢?”
王勁輝瞥瞭他一眼,沒有搭理,繼續嘟囔:“牛、大象、老鼠……”
馮松嘟囔:“啥子毛病?”說話間抬頭看到瞭眼科的牌子,於是恍然大悟,指著王勁輝賤笑:“你?莫非色盲噻?”
“滾!”王勁輝終於用正眼瞪瞭他一眼。
如果說朱婷長得漂亮,算是校花一級的人物,那王勁輝絕對就是校草瞭。
他剛進校門就引起過不少女生的矚目,那些審美長期遭受醜男荼毒的學姐們恨不得直接把這個“小鮮肉”圈禁起來,每天隻是看著這張臉也就滿足瞭。
當然,校草也不是完美的,就像周蕙極力掩飾自己胸大的事實一樣,王勁輝也在極力掩飾著自己是色盲的事實。
聽到王勁輝的一聲“滾”,馮松賤賤地縮回頭,眼睛瞟向女生隊伍,一臉的心馳神往,就差流口水瞭。“流口水瞭!”
啪!
一份體檢表拍在馮松的肩膀上,嚇得他慌忙收回眼神,手抹瞭下嘴角,確定沒有口水才轉頭怒視著打瞭自己一下的胡風。
“你小子心不正!”胡風笑著說。
胖安寧湊上來擠眉弄眼地望望女生隊伍,悄聲說:“我媽是這傢醫院的主任,這兒,我可熟瞭。”
什麼叫狼狽為奸?
什麼叫一拍即合?
在這幾個眼神往女生身上亂瞟的男生身上得到瞭完美的詮釋。
“王勁輝——”眼科室的護士拿著表格在門口喊瞭一聲。
“兄弟,加油。”馮松賊笑著拍拍王勁輝的肩膀,換來他的一個白眼。
大夫翻開色盲測試本,色彩斑斕地映出瞭一頭牛。王勁輝眨瞭眨眼,似乎在仔細辨認,實際上他眼前浮動的是斑點海洋,看不出任何形狀。
“看不出來?”過瞭好一會兒,大夫抬頭看著王勁輝問。
“沒呢……”王勁輝的視線從斑點轉到頁數上,第五頁,他嘿嘿一笑,“這牛長得太威武雄壯瞭,嚇瞭我一跳。”嘴上說得輕松,心裡卻為自己捏瞭一把冷汗,還好事先把動物和頁碼都背熟瞭,要不然就穿幫瞭。
年過半百的大夫推瞭推眼鏡,面無表情地說:“正經回答就行瞭,別扯沒用的。”嘴上說著,手裡的動作卻沒有停下,又翻出瞭一頁——是一匹馬。但這一頁標有頁碼數的頁腳正好缺瞭,王勁輝努力眨瞭眨眼睛,還是隻能看到斑點的海洋。他的鬢角滲出汗來。
“太帥瞭,馬到成功噻。”一旁的馮松正假裝拍著胡風說話,見王勁輝看向自己的方向,朝著他做瞭個“馬”的口型。
王勁輝懷疑地看著馮松,再看看表情嚴肅的大夫皺著眉頭準備翻頁,他立刻說:“馬。”
一個對鉤畫在王勁輝的體檢表上。
馮松得意地沖他比瞭個“V”字手勢。
做完色盲測試的王勁輝走到眼科裡間,韓笑正紅著眼睛坐在視力表前,拿著小棍兒的女大夫“啪啪”地敲打著視力表。
韓笑用手左右比畫著,女大夫手中的動作突然停下,轉頭盯著韓笑,看瞭一會兒,她的腳一撐地帶動滑輪椅,嘩地滑到韓笑身前,湊近看瞭看韓笑的眼睛,冷聲道:“把那玩意兒給我摘瞭!”
“我……”韓笑本來還想狡辯,怎奈女大夫的表情太過駭人,他隻得無奈地從口袋裡掏出個裝隱形眼鏡的小盒子。
看到這一切,王勁輝已經笑出內傷,因為韓笑那表情比便秘三天拉不出來還要憋悶。
走廊裡,王勁輝、馮松、胡風、韓笑都拿著體檢表,從神情上判斷都已基本過關。
“謝瞭,哥們兒。”王勁輝攬著馮松的脖子笑嘻嘻地說,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就差湊上去親一口瞭,“不過,剛抽血的時候看你都快抖成篩子瞭,你該不會是暈血吧?”
“怕?怕個錘子!我會怕?”馮松一臉賤兮兮地問,“兄弟,我要是抽出艾滋病,你會歧視我嗎?”
王勁輝學著重慶話:“不會噻,兄弟,我會馬上告訴全校,讓他們也堅決不要歧視你。”
馮松瞪瞭他一眼,轉頭盯著女生檢查的房間,房間的門口有佈簾擋著,每次開門的時候能隱約看到裡面女生的身影,讓人不禁浮想聯翩。
“無恥!”韓笑見馮松往簾子裡張望,嘿嘿陰笑兩聲問,“透視眼啊你,看得見嗎?”
王勁輝不屑地瞪著馮松:“我推你進去得瞭,就說誤入歧途。”
“隻要不會被女生打,我絕對當仁不讓。”馮松厚顏無恥地回答。
面對一個不要臉到極致的人,似乎所有的語言都蒼白瞭。王勁輝承認,他已經無話可說。
剛做完最後一項檢查的胖安寧討好地湊到他們四人中間,悄悄和幾個人耳語,聽完之後幾人的眼睛都放著光嘿嘿傻笑,王勁輝攤手說:“無所謂啊,誰還沒見過呀。”
“我們知道兄弟你見過,不過這次機會難得,咱們一起去看看嘛,摸摸敵情也是好的。”馮松傻笑不止地說。
於是,一行人大搖大擺地去猥瑣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