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搬出瞭一本陳舊的相本,她說,這件事她從未和人提起過,當年,她曾經和相本裡的日本老師秘密相戀。
日本投降後,日本老師被迫遣返日本,他一開始還好心安慰她,說兩人可以一起回日本,不料根本隻是空泛的謊言,他甚至連船期都不告訴奶奶,當奶奶聽到消息,趕到碼頭邊,才發現臺灣人根本不能上船。
戰後臺灣過瞭一段相當辛苦的日子,或許日本的狀況也很糟,之後日本經濟起飛,但對方仍然音訊全無,奶奶說,或許是對方有意負心,或許是有難言苦衷,或是根本信寄不到,不論如何,這就是跨國戀情要面對的風險,奶奶好言相勸,說明珠和對方隻有一個月的感情基礎,再怎麼說也不足以克服臺灣與日本之間的差距,再怎樣美好的戀情,在距離的暴力下,也隻能留待追憶。
但明珠可聽不下去,她大聲說,那是奶奶被人拋棄瞭,自己才不會被拋棄,更不會那麼簡單放棄,當她說完之後,發現奶奶臉色一沉,她知道這些話傷瞭奶奶的心瞭。
明珠倉皇離開奶奶房間,雖然奶奶並沒有責怪她,但是她不敢再去跟奶奶說話瞭,更不敢開口向奶奶借去日本的旅費,可是眼看肚子一天天大瞭起來,她又不想把大大流掉,左思右想,實在是沒有辦法……隻有一條路可走瞭。
奶奶年紀漸大後,行動不大方便,一向把存折印章交給明珠,由她代為存提款,郵局的人也都知道,明珠心一橫,幹脆直接把錢「借」走吧!……隻是借一下下而已,他經濟相當富裕,對她總是十分大方,她到瞭日本以後,他一定會還奶奶錢的……
真是狗屁!
當她最後果然隻能狼狽的回臺灣時,她也不敢去找奶奶瞭,明珠有時真恨自己這種個性,表面上脾氣又硬又嗆、我行我素,內心卻是個十足的膽小鬼,她很想念奶奶,也很歉疚,但是她就是沒有勇氣面對她,別說面對她瞭,她連回恒春都不敢。
直到在彰化,蒙主賜福,她才有瞭一點點的勇氣,於是兩年前回到恒春,可是,她還是不敢去找奶奶,即使明知道她還住在老傢……
明珠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回答水蛙,隻好顧左右而言他,她指著正在鍵盤手位置上的大大說:「我女兒。」
水蛙便拍瞭拍她的頭,說:「好可愛呦……噢!」才剛說,那大大就給他的兩腿之間來上一記肘擊……
「……你別惹她。」明珠說。大大的個性和明珠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看著她總像是看著小時候的自己一樣,也因此明珠總是很縱容她,另一方面,她也希望大大能更有自信,長大後敢於面對自己犯下的錯誤,不要像沒用的媽媽隻會逃避。
水蛙忍著痛,還是向大大自我介紹:「我鼓手,妳媽的老同學。」
說完,水蛙又看到有人推門進來,又急忙趕上前要自我介紹。
進來的人正是遠藤友子。
友子一進門,看到吉他手正在教他父親彈貝斯,彈得五音不全的,她大力反對的那個其貌不揚鼓手正在臺上和鍵盤手打招呼,而鍵盤手竟然是個小女孩,天啊!
友子不禁一臉嫌惡的轉過頭去,水蛙沒註意到友子表情不耐,還喊住她,說:「我是鼓手水蛙。」
友子一聽他說話就更火大,她仗著別人聽不懂日文,用日文大罵道:「你這隻昆蟲,還不快點現出原形來!」水蛙果然一頭霧水,不曉得哪邊得罪瞭友子,隻好用他平常看日本片學的一兩句日文胡亂道歉道:「呃……俗哩嘛羨(對不起)……呀咩嗲(不要)……」然後往後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