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卡羅爾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在停屍房裡看法醫執行他們精細但卻十分恐怖的任務瞭。但她卻從沒習慣驗屍過程中令人心碎的那個方面。看到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個個的身體部位總會使她充滿悲傷,但也堅定瞭她把造成一個人被送到這來的兇手繩之以法的決心。如果要問是犯罪現場還是停屍間對卡羅爾的觸動更大,那顯然是後者。

今天進行驗屍的法醫是卡羅爾不久前新結交的一位朋友。與他復雜的血源一樣,格裡沙·沙塔洛夫結合白俄的古典療法和加拿大的現代療法,運作著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的這個部門。他覺得死者的身體組織和在世的患者一樣需要在顯微鏡下好好觀察,但這並不意味著一切都要按冷冰冰的規程去死板操作。從兩人認識那天開始,他就歡迎卡羅爾進入他的世界,為瞭讓秘密重現於日光之下共同努力。

最近一段時間,格裡沙的臉色總是很蒼白。長時間養育剛出生的孩子讓他精神不振,不僅膚色蒼白,長長的三角眼下方還掛著兩個大眼袋。不過今天他的臉色非常健康,看上去也很有精神。“你的精神很不錯,”卡羅爾靠在驗屍臺對面的墻上說,“你剛度完假回來嗎?”

“和度假的感覺差不多。我女兒總算學會獨自睡三個小時以上瞭。”他對卡羅爾微微一笑。“我差點快忘瞭自然醒是種什麼感覺。”他的手自然地伸向放在一旁的托盤,本能地挑選著把丹尼爾·莫裡森的殘肢暴露在法醫們目光之下的第一件器具。

格裡沙工作的時候,卡羅爾想著自己的事情。她不需要全神貫註在屍體上面,如果有需要讓她註意的地方,格裡沙會提示她。在北區警察署的協作下,卡羅爾手下的重案組成員正在確認調查初期使用的種種要件是否已經各就其位。最初調查和問訊可能會帶出很重要的線索。斯黛西卓越的計算機才能也許能為他們指明調查方向。但還需要要撞上好運才行。在情報沒有歸攏到重案組辦公室,供他們調查分析,去除一些幹擾性的線索之前,他們幾乎什麼都做不瞭。調查之前你永遠無法向人解釋有誤的線索會對調查造成多麼大的傷害。調查案子沒有指導手冊,沒有訓練計劃,更沒有規定的操作步驟,一切都要靠經驗和直覺。卡羅爾手下的每位警官都擁有這種難以測量的優良品質,卡羅爾因為看中瞭這種品質而把他們召集在一起。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領域,合力在一起比個體的力量更大。假如佈雷克一意孤行,要按自己的想法把他們分散四處,那該是多麼大的損失啊!

卡羅爾沉浸在自己的心緒中,壓根沒註意到驗屍已經很快地進行完瞭。格裡沙邀請她到辦公室再次回顧驗屍中的要點問題時,她完全不相信時間會過得這麼快。“這麼快嗎?”她根本不知道格裡沙在驗屍過程中說瞭些什麼。她緊跟在格裡沙身後,沒看驗屍臺上的屍體一眼便走出瞭驗屍房。一個法醫助手正在縫合格裡沙在丹尼爾軀體上造成的長長的割痕。現在隻要條件允許,格裡沙就會用鉆口技術進行驗屍,避免傳統的Y字形切口把屍體弄得像科學怪人的犧牲品一樣。然而很難對兇殺案的犧牲者使用這項技術,鉆口看到的部分實在太有限瞭。盡管一想就會渾身戰栗,但卡羅爾還是希望運用鉆口技術對丹尼爾進行驗屍。

“傢屬更容易接受鉆口技術,”格裡爾向卡羅爾解釋說,“他們的腦海中總會出現親人的屍體在屍檢後的可怕畫面,如果能讓他們明白情況不會如此,他們就會把屍檢看成一般的治療,而不是法醫學實踐。”格裡爾的話鏗鏘有力,卡羅爾感受到瞭其中不可違逆的說服力。

卡羅爾跟在他身後進瞭辦公室。卡羅爾盡管很難相信,但這裡能給格裡沙和客人提供的空間的確比上次她來時更小瞭。辦公室裡到處都是各種紙張。書架上、地上、電腦屏幕前放滿瞭圖表、文件夾、期刊和一沓沓書。卡羅爾把一沓電腦打印件放到一旁,坐在來客的椅子上,勉強能看見格裡沙在書桌後面露出的頭。“應該讓人好好幫你整理整理,”卡羅爾說,“為什麼不找個無事可幹的博士或研究生呢?”

“我可以向上帝發誓,這些垃圾要麼是別的人扔進來的,要麼就是剛送來的同業評審資料。”他把一大沓文件夾往近旁挪瞭挪,以便更好地看清楚卡羅爾。“唉,你的這個丹尼爾……”他一邊嘆息一邊搖瞭搖腦袋,“看到一大堆本能起上作用的器官總讓人感覺很不好。我老是會情不自禁去想他錯過的好事,一些其實不好但我們非常熱衷的妙事。”

卡羅爾對這種略顯傷感的套話沒有一點興趣。“你的結論呢?他是因為什麼而死的?”

“窒息而死。套在頭上的耐用塑料袋切斷瞭氧氣供給。沒有找到搏鬥過的痕跡。指甲下沒有血漬和皮膚碎片,也沒有淤傷。屁股上倒是有一處瘢痕,但應該已經有三四天瞭,而且與打鬥無關。”

“你覺得他被下過藥嗎?”

格裡沙透過鏡片對她皺瞭皺眉。“你應該很清楚,這個問題我答不上來。這個必須等到毒性報告出來以後才能弄清楚。即便到瞭那時,我們也很難弄清他服下的是不是迷奸藥,因為死後毒素在血管中的濃度會大幅上升。如果非要我硬猜,我會說他是被藥弄迷糊的。不是喝下去的,因為胃裡沒酒精味。順便提一下,他的最後一餐包括面包、魚、色拉和一些看起來像是凝膠軟糖的東西。也許他吃瞭個金槍魚色拉三明治。可能是在他死前不到一小時吃的。”

“他是什麼時候被割掉生殖器的呢?”

“從失血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在死後,但時間應該不太久。活著時閹割失血量會大得多。”

“兇手幹得老練嗎?”

“肯定不是外科醫生或屠夫。兇手用的是把非常鋒利的刀。解剖刀或有著類似利刃的刀具。盡管刀很鋒利,但他切割得不是很利索。他沒有亂劈,而是在用心地切,然而他卻切瞭四五次才最終切將下來。依我看他在這方面並沒有太多的經驗。”

“第一次幹嗎?”

格裡沙聳聳肩。“我說不上來。不過他幹得很徹底,不是隨便瞎砍,而是完整地把陰莖和睪丸都割瞭下來。你們在現場找到死者的陰莖和睪丸瞭嗎?”

卡羅爾搖搖頭說:“沒有。”

“戰利品。你那個托尼醫生肯定會這樣說。”

卡羅爾疲憊地笑瞭笑。“他不是我的托尼醫生,我不會瘋到去預測他的想法。我很希望他能來這裡展現才華,但這次應該輪不到他出場。”她的聲音非常煩躁。

格裡沙伸直脖子把頭後仰,似乎在躲避擊打。“哇,卡羅爾,他惹你生氣瞭嗎?”

“惹我生氣的不是他,是我們的新廳長。他覺得側寫專傢應該從警察內部找。”

格裡沙驚奇地張大嘴。“你顯然不這麼想,是嗎?”

卡羅爾剛想回答,一聲敲門打斷兩人的談話。馬修斯探員標志性的薑黃色卷發出現在門邊。“抱歉打擾瞭你們。”他不好意思地笑瞭笑。

“是來找我的嗎?”卡羅爾站起身。

“是的。又有個十來歲的小子失蹤瞭。中央警察署馬上把消息報瞭過來。”

卡羅爾的心猛地一沉。每當事情千頭萬緒時她都會這樣。“失蹤多久瞭?”

“他父母以為他在朋友傢過夜呢。但結果不是。”

一夜已經夠久,卡羅爾心想,這點時間對兇手足夠瞭。

《骸骨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