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阿爾文·安佈羅斯來遲瞭。寶拉非常想趕緊見到他,聽他匯報最新情況,然而他來電話說車胎爆瞭,至少還有四十分鐘才能趕到。寶拉接到電話時剛和卡羅爾一起結束瞭與醫院生育科負責人讓人冒火的交談,在佈拉德菲爾德醫院的停車場上,正準備去與他會合呢。“我去找佈雷克談,”卡羅爾說,“如果斯黛西能找出潛在的受害者,需要他簽發監視許可狀。你在與安佈羅斯警官見面前幹脆去吃點東西吧。今天看來會相當忙,接下來你就沒空吃東西瞭。”

寶拉知道該如何利用好這段空閑的時間。她給埃莉諾發瞭短信:我在星巴克,和我一起喝杯拿鐵吧。她知道埃莉諾不一定能來,但兩個人一起吃早飯總比一個人掛單要好。她買瞭兩杯咖啡和一個意式三明治,在窗旁的桌子旁邊坐下來。這裡畢竟是埃莉諾工作的醫院,她不想顯露出過分猴急的樣子。

十一分鐘以後——她並沒有刻意計算時間——埃莉諾穿著不怎麼整潔的白大褂和黑色牛仔褲進入咖啡館。“我隻有二十分鐘時間。”她彎下腰,在寶拉的面頰上來瞭個熱吻。

“我隻給你買瞭喝的,”寶拉把一杯拿鐵推到埃莉諾面前,“我不知道你吃沒吃過早飯。”

“喝杯咖啡就好。你昨天過得如何?”

“昨天我忙瞭一整天。我在辦公室一直待到凌晨四點,七點又回去瞭。你在DNA上的發現給我們提供瞭一個新的思考角度。謝謝你。”她開心地笑瞭。“但我被他們捉弄得好慘。”

“斯黛西還添油加醋瞭一番,是嗎?”埃莉諾沒什麼表情地說。

“盡管受到瞭嘲弄,但我還是成瞭早上通氣會上的明星。這感覺真是太棒瞭,因為從此以後形勢就改變瞭。”她把和邁克·莫裡森的談話告訴瞭埃莉諾。

“他一定悲痛欲絕,”埃莉諾說,“實在很難想象接連失去兒子和妻子是種什麼滋味。”

寶拉嘆瞭口氣。“你要能從絕望中恢復那可真是太神奇瞭。”

埃莉諾狡猾地看瞭她一眼。“等你空下來,你可以跟我說說當時的情況。”

寶拉笑瞭。“如果所有醫生都像你這麼樂於助人就好瞭。”

“你指什麼?”埃莉諾攪拌著咖啡,沉思地看著她。

寶拉笑瞭。“沒別的意思。我們隻是剛和你的萊文森夫人進行瞭一番令人泄氣的交談。”

埃莉諾露出驚恐的表情。“她可不是我的萊文森夫人啊!幸好我沒有在她的團隊裡工作。和她比起來,鄧比先生簡直算得上紳士瞭。你知道醫院裡的人怎麼說他們這些人工授精專傢嗎?”寶拉重重地搖瞭搖頭。“所有的醫生都喜歡認為他們可以成為上帝,但人工授精專傢認為他們就是上帝。其他醫生隻能幫助患者避開死亡,萊文森夫人和她的同行卻能給予人生命。他們對這點非常得意。”

“我覺得這隻是她不肯幫忙的部分原因,”寶拉說,“在這件事上,法律其實是站在她那一邊的。”

“你們在查什麼啊?”

“事情是這樣的。根據你提供的線索,我們判定四個受害者應該是血緣很近的親屬。很可能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三位受害者的母親在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接受瞭人工授精。我們想知道怎樣才能查出捐精者是誰。”

埃莉諾把嘴撅成大大的“O”字形,猛地倒吸一口冷氣。“你們這些傢夥難道一點也不怕嗎?”

“怕是怕,但我們會盡量把害怕隱藏起來。”

“她說你們不可能查出捐精者的身份,是嗎?”

“沒錯。喬丹威脅說要開張法庭令,她隻是一笑置之。告訴你,我從沒見誰對卡羅爾·喬丹如此不敬。”

“但她並沒有錯。法庭令起不瞭任何用處。因為連萊文森夫人自己也接觸不到那些信息。捐獻精子的全程幾乎都不留信息,每次捐獻的精液隻給一個特定的編號。唯一能把捐精人和編號連接在一塊的是人類授精和胚胎管理局的數據庫。這個數據庫保存在一臺不聯網的電腦上。斯黛西即便能黑進人類授精和胚胎管理局的網絡,也進不瞭這個數據庫。你們最好親自去一趟。親臨現場才可能黑進他們的數據庫。”

“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寶拉問,“你不是沒為萊文森夫人工作過嗎?”

“我的學士論文有關於數字時代的醫療信息共享,”埃莉諾說,“我是個野心勃勃的年輕醫生,熱衷於通過各種資格考試。”

“他們肯定在別的計算機上留有備份,”寶拉說,“靠一臺計算機儲存數據太不安全瞭。”

“我想肯定有那麼一臺,但我不知道備份計算機在哪兒,也不認識人類授精和胚胎管理局管理人工授精的人。”埃莉諾一邊說話一邊若有所思地攪拌著咖啡。

“她本應把實情告訴我們,但她什麼都沒說,”寶拉抱怨道,“她故意給我們釘子碰。她甚至不肯告訴我們相同的精液樣本為什麼會出現在伯明翰。”寶拉狠狠地咬瞭口意式三明治。

“我告訴你原因吧。這不算什麼秘密。人工授精的相關法規規定,一個捐精者產生的嬰兒不能超過十個。沒人能容忍基因庫裡有上百個來自同一個配子的小孩。如果一座城市有十來個同父異母、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那非亂套瞭不可。心理學傢告訴我們,同父異母或同母異父的孩子墜入愛河的幾率比陌生人要大得多。”

“真的嗎?太瘋狂瞭!”

“盡管瘋狂,但是真的。如果有人在這裡捐獻精子,他的精子很可能會被拿到其他城市的診所交換受孕,這樣能避免同父異母的孩子降生在同一個城市。我想你遇到的情況應該也是如此。”

“這就好理解瞭,”寶拉對埃莉諾爽朗地笑瞭笑,“這個案子少瞭你還真是不行呢!”

“能對你們有所幫助可真是太好瞭,”埃莉諾的表情似乎有點憂鬱,“我知道這聽起來可能有點好笑……但你們是不是覺得捐獻精子的人也許就是兇手呢?”

寶拉不知道埃莉諾的念頭從何而來,但她決定照實跟埃莉諾說:“我們的側寫師認為這種可能性很大。”

“我不太瞭解人工授精之類的事情。但在我看來,這個到處殺人的傢夥也許以前進入過警方的視線,”埃莉諾說,“你們如果曾經留意過這個人,那麼他的DNA很可能已經保存在全國DNA數據庫裡瞭。”

“我也這麼想,”寶拉說,“隻是他和受害人的DNA應該是兩樣的。”

“的確不一樣。隻是我依稀記得讀到過一起兇手在二十年後歸案的懸案,兇手之所以被捕是因為侄子犯事被抓,數據庫把叔侄倆的DNA弄混瞭。”埃莉諾掏出蘋果手機開始上網搜索。她把屏幕側轉向寶拉,讓寶拉看清屏幕上的文字。

“你是怎麼知道那個案子的?是你寫的另一篇論文嗎?”寶拉看到埃莉諾在谷歌瀏覽器裡輸入“DAN&殺人&親戚&懸案”這幾個詞語時,打趣地問。

“記憶力稍微比別人好點而已。我的腦子裡記著很多瑣碎的知識。酒吧裡如果有問答遊戲,讓我出馬就對瞭。”她滾動搜索結果頁面。“看,就是這篇報道。”

“親戚的DNA樣本引出懸案兇手,真兇隱匿十四年後終於歸案,”寶拉露出瞭笑容,“看來你的記憶力也不是絕對可靠啊!”

“看來是十四年,不是二十年。”

“殺人也不對,他犯的是強奸罪,”寶拉說,“不過我同意你的觀點。”她喝完咖啡站起身。“現在我必須找斯黛西談談,”她看瞭表說,“另外還要和一個來自伍斯特的同行見上一面。”

埃莉諾陪她走到門口。“我的二十分鐘也到瞭。謝謝你。”

“謝我什麼?謝我仁慈地向你討教嗎?”

“謝謝你給瞭我走出病房,讓我知道什麼是生活的機會。”她靠近寶拉,吻瞭吻她,寶拉的耳朵旁立刻感受到一股熱流。“去抓住兇手吧。我已經為你做瞭案子結束後的安排。”

寶拉心頭一顫,心裡美滋滋的。“假如以前有人這麼對我說話,那我破起案來就更有積極性瞭。”

卡羅爾回到重案組辦公室以後,發現托尼正坐在隔間的來賓椅上。托尼倚靠在椅背上,眼睛閉著,手指扣在腦後,雙腳擱在垃圾簍上。“你在這種地方都能打盹,真是太瞭不起瞭。”卡羅爾脫下外套,把鞋踢到一邊。她合上百葉窗,打開桌子抽屜,拿出一瓶袖珍型伏特加。

托尼坐直身體。“我是在思考,不是在打盹。”托尼看著卡羅爾打開伏特加,看瞭他一眼,接著把瓶蓋旋開後扔進抽屜。卡羅爾發現托尼在觀察自己,火上來瞭,托尼連忙抬起雙手做瞭個和解的手勢。“我可什麼都沒說啊!”他委屈地說。

“你表面上道貌岸然,心裡的鬼點子可多呢!不說話的人才最危險啊!”

“和佈雷克溝通得怎麼樣啊?”

“沒什麼需要跟你保密的,”卡羅爾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這個工作有些讓人覺得特別解恨的時候。看到他在省錢和功成名就的誘惑中掙紮真是快活極瞭。更讓人快活的是他做出瞭正確的抉擇。佈雷克授權我們對兇手的下一個目標進行全天候監視,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個目標找出來。”

“幹得漂亮。另外,我聽說安佈羅斯警官發現瞭個疑犯,是嗎?”

卡羅爾還沒來得及仔細考慮帕特森的來電。“沒錯,他的確發現瞭一種可能性,不過這種可能性是建立在許多假設上的。首先,菲奧娜·卡梅隆的假定必須是正確的。其次,兇手用的是自己的車。最後,華倫·戴維確實對女友說瞭謊。”

“沒錯,的確得符合這三個條件。但我依然認為這個戴維嫌疑很大。如果斯黛西能找到下一個受害者,破案就更有把握瞭。我們已經知道戴維的一些情況瞭嗎?”

卡羅爾打開顯示器,瀏覽郵件。斯黛西發瞭封簡短的郵件給她。“他沒有犯罪記錄。有且隻有一張做生意用的信用卡。沒有商店購物卡,沒有任何優惠卡。斯黛西說這種現象在計算機從業者中很常見。他知道安全漏洞非常容易鉆,所以把自己在交易網絡上的蹤跡降到最低。他的手機有日子沒打開瞭。上次打開是塞斯在中央火車站失蹤那天。接收到手機信號的信號塔位於……你想猜一猜嗎?”

“應該是中央車站吧。”托尼說。

“正是那裡。現在我們很難追蹤到華倫的蹤跡。”

“有人和他的女友聊過嗎?”

卡羅爾搖搖頭說:“還沒有。我們不想打草驚蛇。他對制作假身份非常拿手,一旦決定逃走,我們就很難追到他瞭,他可以躲到國內國外的任何地方。”

托尼搖瞭搖頭。“他才不會就此消失呢。他為自己設定瞭一個目標,不達這個目標絕不會罷手。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他達到目標之前阻止他。”

“那他的目標究竟是什麼呢?”

托尼跳下椅子,開始在狹小的隔間裡四處踱步。“他認為自己的基因非常不好。身邊發生的一些事情使他產生瞭恐懼和自我厭惡。他覺得這種事肯定也會發生在自己的後代身上。盡管存在著一定的可能性,不過我認為這種想法不大可能和身體狀況有關。然而他斬草除根的決心非常堅定,他不想讓卑劣的基因繼續存在下去。他準備去除所有生理意義上的後代,接著選擇自殺。”

卡羅爾驚恐地看著他。“他有多少後代啊?”

“我不知道。能查出來嗎?”

“非常困難。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的授精專傢非常不肯幫忙,但就算她肯幫忙,也很難收集這方面的線索。她說所有匿名捐精者的資料都是不準對外開放的。我就不明白瞭,既然嚴令不準讓外界接觸,那還保存它幹什麼呢?如果永遠不準備用上這些資料,何不一毀而瞭之呢?那樣就不用擔心有人會想辦法竊取瞭。”她從桌子抽屜裡又拿出一瓶伏特加和一小罐通力水。她把伏特加和通力水倒入桌上的一隻空水杯。“你想喝點什麼嗎?”她挑釁般地問。

“哦,不要瞭。我腦子裡都是東西,興致已經夠高的瞭。我總感覺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他說。

“他和我們所知道的一切不正好相符嗎?我不相信還能找到能符合這所有條件的另一個嫌疑人瞭。”她喝瞭口自己配的飲料,感覺心中鬱積的壓力開始慢慢消減。

“我也不信,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是對的。”托尼突然轉過身,走到卡羅爾的辦公桌前。“如果那些信息如此難以掌握,那他是如何獲取的呢?讓他開始殺戮的原因又是什麼呢?他花瞭幾年工夫誘導這些受害者,誘導工作都是他一個人幹的嗎?”

“也許不是,也許他的女朋友也幫瞭不少忙,”她把杯子裡的混合飲料一飲而盡,滿足地嘆瞭口氣,“老天,真是太舒服瞭。”

“希望能找她談談。”托尼輕聲說。

“好啊,但你得先等等,看斯黛西能不能有什麼發現。”

“太好瞭。我還沒遇見過與異性保持持久關系的系列殺手呢!如果我們對華倫·戴維的判斷正確,她一定能回答我們的很多問題,使我們對華倫有更深刻的瞭解。”他嘆著氣說。

“你會有機會和她談的。”

托尼咧嘴笑瞭。“你把我當成溜進玩具店的小孩子瞭吧。”

卡羅爾又好氣又好笑地搖瞭搖頭。“你這個怪傢夥啊!”

“跟華倫·戴維這種人相比,我可正常多瞭。不知道你為何說得出這種話來。”

卡羅爾大笑起來。“托尼,我可不覺得你比他正常多少。”

《骸骨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