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托尼和卡羅爾全神貫註於單面鏡另一邊的情況。他們在農場多待瞭一會兒,然後才返回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廳。首先他們必須等救護車,由醫生確認伊萬能承受得住坐車到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然後救護車在警方的護衛下出發。接著他們還要等黛安娜·帕特裡克從癲狂狀態中恢復過來。黛安娜被收監以後,終於完全恢復,還讓警察把她的律師找來。卡羅爾和托尼利用這段時間商量審訊策略。

“我認為應該讓寶拉打頭陣。”托尼開頭就這樣說。

“應該由我這個總督察首先出面。由我定審訊的基調。不管對方有罪無罪,先要讓她渾身不自在才成啊,”卡羅爾打開隔間門,朝身後的辦公室大叫,“有誰在嗎……給我們倒杯咖啡。”

托尼開始在隔間裡來回踱步。“你是總督察,所以不應該先出面。黛安娜·帕特裡克明顯參與瞭作案,她也許是被人脅迫的,但也可能是積極參與的。如果她是積極參與者,督察不參與審訊就會讓她產生被忽視的感覺。你應該很清楚,疑犯的這種感覺對審訊非常有利。我們就是要讓他們覺得受到瞭輕視。這至少會讓他們喪失一點理智。”

“相信我,我能找到其他辦法讓她感覺被輕視瞭。”

“她如果是被脅迫的,會更願意向一個她認為沒有太大威脅的人交代。換句話說,由低級別的警官審訊她更好。無論如何,就讓寶拉先上吧。我不是說不讓你審訊,而是認為應該由寶拉先上。”

“你能坐下再說嗎?你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走來走去,都快把我逼瘋瞭。”卡羅爾發起火來。

他坐在離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上。“走路有助於我思考。”

門口傳來敲門聲。“咖啡來瞭。”凱文說。

卡羅爾打開門,從凱文手裡接過兩個杯子,屁股靠在門上。“我會戴上耳機,你可以隨時聽到審訊情況。”

“在這方面誰都比不瞭寶拉。”托尼知道自己的話隻會使卡羅爾越來越生氣,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你是說她的審訊能力比我更強嗎?”她氣沖沖地把咖啡塞進托尼手中。托尼覺得這個動作簡直跟扔差不多。他從來沒見卡羅爾對哪個被捕的嫌疑犯如此執著過。他覺得這可能是因為華倫·戴維依然在逃。

“現在不是鬥氣的時候,你應該很清楚這點,”他說,“你沒必要懷疑自己的職業能力。沒有你的領導,我們現在也不可能走到這一步。正因為你能發揮每個部下的專長,甚至把自己的強項也讓他們去發揮,這次的破案策略才會最終奏效。”

“我沒你說得這麼好。”她垂下眉毛執拗地看著他。

“就說薩姆吧,”他打瞭個比方,“他是個特立獨行的人。他不喜歡分享信息,因為他覺得他能比別人幹得更棒。他如果覺得對自己的事業有助,會毫不猶豫地攻擊別人的軟肋,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阻礙調查。許多督察不會要薩姆這樣的人,因為他不善於團隊協作。而你卻把他收在手裡,你可以把他的能力發揮到極致。”他停下來,露出“我說得對嗎”的疑問表情。

“他確實能力很強,我當然要盡量讓他發揮出能力。”

“這隻是原因之一。另外一部分的原因是,你在他身上看到瞭自己的影子。你看到瞭以前的那個卡羅爾·喬丹,那個破案時還不能做到遊刃有餘的卡羅爾·喬丹。其實他們這些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點你的影子。”他做瞭個鬼臉。“好吧,也許不能算上斯黛西。再回到我們原先的那個話題,你很清楚寶拉是個優秀的審訊者,你清楚這一點是因為你也有著不輸於她的審訊能力。卡羅爾,你就放手讓她去幹吧。”

卡羅爾露出懷疑的表情。“有時我覺得自己做的盡是些雜事,一點樂趣都沒有。”她抱怨道。

托尼笑瞭。“我喜歡有些自憐的人。讓寶拉來審訊能表現你的寬容。另外,如果不是寶拉的新女朋友帶著適合的知識出現在適合的時間和地點,我們可能還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把案情拼接在一起呢。寶拉有權利獲得這個誘人的工作。”

卡羅爾瞪瞭他一眼說:“我最討厭你讓我扮演老好人的角色。”

“明天早晨你肯定會為自己的決定感到自豪,”托尼喝下一口咖啡,扮瞭個鬼臉,“來,我們去看寶拉怎麼審訊吧。”

寶拉讓黛安娜·帕特裡克和她的律師幹等瞭二十來分鐘。看到黛安娜請瞭佈拉德菲爾德資歷最深的女性刑事律師佈朗溫·斯科特,寶拉就在心中制定好瞭審訊策略。斯科特以為罪犯獲得緩刑以及徹底脫罪聞名,因此很不受警察的待見。她很喜歡在警察面前拿自己的成功說事。卡羅爾公開表明過自己厭惡斯科特,重案組的人在這個問題上完全支持她的立場。

寶拉對面的兩個女人區別非常大。斯科特穿著質地和裁剪非常上乘的高檔套裝,看上去比那些由國傢出資供養的法律援助者滋潤多瞭。她總是帶著一副自大的表情,不過最近她的臉部肌肉很少動,寶拉懷疑肉毒桿菌或是臉部拉皮術可能起到瞭反效果。與之相反的是,黛安娜·帕特裡克卻被早先流下的淚水弄得分外憔悴。她的頭發非常亂,腫脹的眼睛佈滿血絲。她用哀怨的目光看著寶拉,下嘴唇不停地顫抖著。寶拉仍然維持著不為所動的表情。

寶拉讓黛安娜看到自己設置好瞭錄音設備,然後打開面前的文件夾。“黛安娜,今天晚上你對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實施誘拐,然後又給他下瞭藥。我們走進你和戀人華倫·戴維一起住的房子時,發現你和伊萬·麥克芬恩正單獨在一起,當時他已經失去知覺,你面前的臺子上放著一隻透明塑料袋、一卷打包帶和一把解剖刀——”

“什麼時候才能讓她回答問題啊?這些事情我們都已經知道瞭,你先前提交的案情報告上都寫著呢。”斯科特不耐煩地打斷她。

寶拉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我隻是想向你的客戶表明她的罪行有多麼嚴重。正如我所說,桌上放的這三樣物品在過去兩周內四個十四歲孩子的死亡事件中都出現過。看到這些東西以後,任何人都會得出伊萬·麥克芬恩也擺脫不瞭厄運的結論。”

盡管眼皮很腫,但黛安娜·帕特裡克還是睜大瞭眼睛。她看上去害怕極瞭。“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的聲音越來越高,非常癲狂。“我從來沒有殺害過任何人。你應該相信我。人都是華倫殺的。我正在等華倫。誘拐是他讓我幹的。”她突然泣不成聲。“我恨我自己,希望自己能馬上就死。”她把臉埋在雙手之中。

寶拉等待著她的下一步反應。過瞭許久,黛安娜抬起頭,雙頰滿是淚水。“你是說華倫·戴維謀殺瞭珍妮弗·梅德曼、丹尼爾·莫裡森、塞斯·維納和尼爾·匡蒂克嗎?另外他還準備謀殺伊萬·麥克芬恩?”

黛安娜不斷地吸氣打嗝,然後點瞭點頭。“是的,他把他們全殺瞭。他讓我為他幫忙,他說我不幫忙的話就殺瞭我。”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寶拉故意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

黛安娜像看著瘋子一樣看著寶拉。“當然相信瞭。他已經殺瞭我的寶寶。我怎麼會不相信他呢?”

“他殺死瞭你的孩子?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黛安娜一陣哆嗦。“她去年剛生下沒幾個小時戴維就把她給殺瞭。”她嘆瞭口氣,終於能連續說話瞭。“我懷孕的最後幾周,他把我監禁起來。我是在傢生的孩子。他說根本不用去醫院,女人世世代代都是在傢生孩子的。他是對的,生育過程沒有遇到任何麻煩,我叫她喬迪。是我迄今為止遇到的最棒的事情,有瞭她我已經別無所求。但戴維馬上抱走瞭她,捂住她的鼻子和嘴,把她給悶死瞭。”她的聲音開始像調音師操控的唱片一樣忽高忽低。她用手臂緊抱住自己。“他殺瞭她,當著我的面殺瞭她。”戴安娜手指緊抓著上臂,開始前後搖擺。

寶拉依然顯示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她知道斯科特想讓這一幕趕快結束,想把過錯推在戴維的頭上。寶拉決計不讓律師找到任何借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黛安娜再次平靜下來以後她問。

“他做瞭件壞事。我不知道他做的是什麼壞事。他不肯告訴我。應該是和客戶數據有關的事吧。他做瞭一件導致人死亡的事情。”她看起來像是在自省,像是在回憶。“戴維內心裡的某些東西因此松動瞭。”她發現寶拉在專註地看著她,於是又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十分詭異,但事實就是如此。他翻來覆去地說自己像甩不開魔鬼,就像病毒攜帶者一樣。他說喬迪不能把這種病毒再傳給下一代。說這話時他總會放聲大哭。”她用手遮掩住嘴巴,開始不停地搖晃。

寶拉早就知道黛安娜會把罪名推到戴維身上。戴維還沒落網,無法提供自己的供詞。她是抱著懷疑的態度開始這次審問的,隨著審判的進行,這種疑問漸漸消失瞭。黛安娜敘述的可怕事實無疑是真的。她對這點非常確信。很難想象她會編造出如此令人心碎的橋段。“我對你失去瞭孩子感到非常難過,”她說,“但這又引出瞭我的另一個疑惑。他是如何從殺害自己的孩子發展到殺害別人的孩子的呢?”

黛安娜·帕特裡克一臉詫異地看著寶拉。這種真實的感情流露不禁使寶拉對之前面對的黛安娜產生瞭懷疑。“因為他們都是他的孩子,難道你們連這個也不知道嗎?”

“我們怎麼會知道?”寶拉問,“我們知道他們都是同一個精液提供者有關,但我們沒辦法知道這個人就是華倫。沒有人能拿到精液捐獻者的資料,連警察都申請不到這方面的許可證。”

黛安娜驚訝地看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

寶拉笑瞭。“華倫是如何知道他們是自己的孩子的呢?”

黛安娜長久地沒有說話。寶拉覺得黛安娜一定是在琢磨說個不會被人發覺的謊。過瞭好一會兒,她終於說話瞭。她說得很慢,好像在掂量著寶拉會如何反應。“他強迫我去查的。他威脅說我不合作就殺瞭我。”

“我明白瞭是怎麼回事。他殺瞭你的孩子之後又威脅你。你難道沒有想過自己可以逃跑嗎?”

黛安娜苦笑一聲。“你顯然不知道現代社會的運行法則。進入瞭網絡社會以後,華倫就成為瞭王者。我也許能從他那裡逃走,但我是沒地方躲藏的。他肯定能想出找到我的方法來。”

“現在你不用擔心瞭。”寶拉告訴她。

“是的。你們會抓住他,把他和我分離開。”黛安娜在審訊中第一次平靜下來。

“那他在哪兒?我們能在哪裡找到他?”

“我不知道。他自從第一次殺人後就沒在傢過過夜。”

“你不是告訴我的同事他在馬耳他嗎?”

黛安娜看瞭看律師。“我是因為害怕才這麼說的。”她說。

“我的客戶已經告訴你瞭,”斯科特說,“她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她被男友脅迫,才不得已這麼做瞭。”

“脅迫不足以為殺人辯護。”寶拉說。

“至今為止,沒人告訴我,我的客戶犯瞭脅迫之下仍要承擔罪責的謀殺、謀殺未遂或叛國罪。”斯科特反駁道,話語和表情一樣冰冷。

“我們還是返回剛才那個話題吧,”寶拉直視著完全忽略瞭警察和律師之間交流的黛安娜說,“華倫是怎麼發現他的精子養育出的孩子的啊?”

黛安娜無法回避這個問題。她用指甲摳著桌面邊緣,眼睛定定地看著手上的動作。“人類授精與胚胎管理局雇用瞭一個數據安全公司為他們的數據做安全備份。我們的圈子很小,彼此都認識。華倫聽說是哪傢公司以後,給瞭他們一筆錢。他說我們可以替他們做數據備份,而且支付和人類授精與胚胎管理局相同的報酬。這樣他們不幹活就能拿雙倍的錢瞭。”

“那傢數據安全公司沒問你們為什麼要染指這些數據嗎?他們就不怕數據泄漏嗎?”

“在我們這個圈子裡沒什麼所謂的泄漏,大夥都是自己人。”

寶拉認為這完全是扯淡,決定回頭再就這個問題好好和她談一談。“於是華倫就替人類授精與胚胎管理局的數據庫做瞭備份?”

她咬瞭咬指甲蓋周圍的皮膚,然後說:“備份是我做的。他覺得對方會對女人更放心。”

“於是你就竊取瞭能找到華倫孩子的數據?”

“我沒有別的選擇,隻能這麼幹。”她突然變得十分頑固。

“我們都可以有自己的選擇,”寶拉說,“你的選擇使自己的新生兒和另外四個孩子遭到瞭滅頂之災。”

“五個無辜的孩子,”黛安娜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斯科特彎下腰,附在黛安娜的耳朵旁輕聲說瞭些什麼。黛安娜點瞭點頭。

“你竊取這些數據時知道華倫要拿它派什麼用場嗎?”寶拉問。

“現在我無法想明白任何事情。我痛苦得已經快要瘋瞭。”

“黛安娜,我們需要立刻找到華倫。老實說,你在這個當口更應該多考慮考慮自己。斯科特女士如果樂意,可以告訴你你面臨著四項同謀殺人的指控。我無法像電視裡演的那樣和你做交易,因此不能給你任何承諾。但如果你能幫助我們,我們可以盡量為你減輕罪責。黛安娜,快告訴我他在哪兒。”

黛安娜拼命眨著眼,不讓淚水湧流下來。“我對天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兒。我們在一起七年瞭,他從沒像這次這樣消失過。以前他隻是在有工作時離開,不過總會告訴我他住哪傢賓館。他從沒像現在這樣避著我。”

“今晚你們做瞭什麼安排?他是不是會回到農場親手殺瞭伊萬啊?”

“在我去接伊萬前他就應該回來瞭。他告訴我他會稍遲些再回來。到瞭接伊萬的時候,我吃不準該不該去。我害怕事情弄砸以後他會對我不利,於是還是去瞭。”說到這裡,她幾乎露出瞭微笑,寶拉從她的表情中感受到瞭勝利的意味。“你們在那兒他就肯定不會出現瞭。”

“他看不見我們的。”寶拉說。

“那是你們的想法。他能看見你們下午所做的一切事情。他可以遠程進入傢裡的攝像頭。你們的車一開進門他就知道情況不對瞭。在我給他寫郵件之前,他就知道傢裡來瞭個大塊頭黑人警察。他不論在哪兒,都能領先你們一步。”

“你似乎還挺高興的。”寶拉說。

“你們總是自以為是,其實事情的真相和你們認為的差得遠呢!”

黛安娜第一次在審訊中擺出對抗的姿態,寶拉對這點頗為好奇。“他會在親戚朋友那裡嗎?會在父母傢、兄弟傢或是朋友傢嗎?”

“我們倆早就和外面沒有往來瞭,”黛安娜說,“他和父母處得不好,早就和他們斷瞭聯系。”

“黛安娜,你沒為自己爭取到任何減輕刑罰的機會,”寶拉正告她,“現在我們已經拿到瞭你的電腦。你說華倫是計算機方面的王者,不過我們有個比他更厲害的計算機專傢。她現在已經在檢查你們的聯系人名錄瞭。”

“沒人有這個本事,”黛安娜說,“我們是計算機安全方面的專傢。如果她試圖進入我的電腦,電腦裡的數據就會瞬間被覆蓋掉。”

寶拉忍不住笑瞭。“我可不敢像你這樣打包票。”她把椅子朝後一推,站瞭起來。“如果你不想幫忙,我也不想再浪費時間瞭。我們準備以誘拐、監禁、謀殺未遂的罪名指控你。”

“現在不指控的話,就請放瞭她。你們什麼證據都沒有。男孩是自願和她一起去的。他隻是碰巧昏迷過去而已。我的客戶不能因為男友放在廚房桌子上的東西而承擔罪責。”斯科特的怒火越來越旺,但寶拉立即打斷她。

“明天早上對治安官說去吧。我的工作完瞭。斯科特小姐,之後我們還會對她進行進一步訊問,因此你最好能留在這裡。”

《骸骨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