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托尼把雙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把手臂抱在胸前。“她很難纏,簡直太難纏瞭。她隻在需要說謊時說謊,因此審訊者根本註意不到她在說謊。另外,她沒向我們泄露任何秘密。”

寶拉走進重案組辦公室以後,托尼迅速轉過身。寶拉靠在墻上,神色非常疲憊。“真是座難攻的堡壘。”

“你的眼光不錯,”托尼說,“她是擅長說謊的那類人,這種人說的謊連自己都相信。”

“你對她有何評價?”卡羅爾問寶拉。

“開始時,我完全跟著她走,相信她所說的一切。我覺得她是真的被嚇壞瞭。接著有那麼一刻——似乎是我暗示我們不知道華倫是受害者父親的那一刻。那時她的反應非常真實。我一下子修正自己的看法,意識到她並不像她想讓我們以為的那般誠實。”寶拉把頭發從前額往後撩。“我對她一無所獲,這次審問完全失敗瞭。”

“我不這麼看,”托尼說,“我們知道得比以前要多得多。案情開始逐漸在我們面前清晰瞭起來。”

“但我們必須找到華倫,”卡羅爾說,“我讓斯黛西查他的信用卡消費記錄,所有已知的電子郵件賬戶,他的汽車牌照和護照。他的照片今晚也將出現在新聞上。”

“他會走得遠遠的。”寶拉說。

“托尼覺得他不會,托尼覺得他還有任務要完成。托尼,你是這麼說的吧?”

托尼的遐想突然被卡羅爾打斷,微微皺起眉。“你說什麼?”

“未完成的任務。你不是說華倫還有人要殺嗎?”

托尼撓瞭撓頭。“沒錯,我是這麼說的。但卡羅爾,你現在恐怕很難找到他瞭。”托尼從椅子上抓起外套。“我要找個人談談。”他向門外走去。

“找誰談啊?談什麼事啊?”卡羅爾問,但托尼已經把門從外面關上瞭。

斯黛西並不是唯一能利用信息時代優勢的人。現如今,你隻要能申請到搜查證,偵察就能以令人炫目的速度推進。就拿電話公司來說吧。凱文回到重案組辦公室以後,就撥打電話向電話公司索要數據安全公司和黛安娜·帕特裡克的通話記錄。抓捕到黛安娜以後,他很快從治安官那裡申請到搜查證,然後把搜查證傳真到電話公司那裡。手機和固定電話的運營商反應也十分迅速。

凱文對非常少的通話記錄感到很奇怪,他問斯黛西:“你覺得她會用我們不知道的電話號碼嗎?或者說她用瞭一次性手機?”

“有這個可能,”斯黛西說,“不過計算機從業者一般會用郵件和即時通訊軟件進行聯絡。你可以輕松地為網上的通信方式加密。相對而言,手機和電話就太不安全瞭。”接著她給瞭凱文一個逆向查找目錄的軟件。凱文輕輕地敲擊一下鍵盤以後,與通話記錄有關的人名和地址出現在他面前的屏幕上。

凱文把人名和地址從上往下看瞭一遍,發現裡面主要是些公司。他覺得這些可能都是數據安全公司的客戶,但為瞭保險起見,他還是決定整個地查一遍。記錄中有幾個打給卡爾停車庫的電話。凱文記得卡爾似乎是華倫的表哥,幫數據安全公司收包裹的。凱文提醒自己,見到安佈羅斯以後要和他核對一下。

記錄中出現瞭一個引人註意的電話號碼——市政府環衛局回收部門的直線電話。黛安娜·帕特裡克在周四早晨打瞭個電話過去,這個電話持續瞭八分多鐘。沖動之下,凱文決定把環衛部門作為第一個詢問對象,馬上撥瞭個電話過去。電話通瞭,凱文進入一個自動答復菜單,進行瞭三項選擇之後才轉入人工回復。他介紹完自己的身份後說:“我對周四早上打到這裡的一個電話非常感興趣。電話裡很可能包含著謀殺案的線索。”經過這些年的實踐,凱文發現“謀殺案”這個字眼對官僚們有著非同一般的效果。

“謀殺案嗎?”電話那頭的女人大聲問,“我們對謀殺什麼的毫不知情。”

“我相信你不知道,”凱文用非常令人安心的語氣說,“我隻需要你查查記錄。有個謀殺案件嫌犯周四早晨打瞭你們的電話,我懷疑她是讓你們去他傢收瞭某樣東西。我想知道我的判斷對不對。如果對,讓你們回收的又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權限提供這種信息,”她狐疑地說,“你應該很清楚《信息保護法》的相關規定,對嗎?”凱文幾乎要抱怨出聲瞭。《信息保護法》幾乎成瞭國內所有循規蹈矩者的天然擋箭牌。“另外,”她又說,“我怎麼知道你確實是個警察呢?”

“我把嫌犯的具體情況告訴你,你去請示一下主管,然後再給佈拉德菲爾德中心警察廳打個電話,好嗎?我不想浪費時間申請搜查證,但如果你的主管堅持要搜查證,我就去申請一張。你看這樣行嗎?”

“我想應該可以。”她不情願地說。凱文提供瞭黛安娜·帕特裡克的詳細情況以及警察廳的總機電話,然後重復瞭自己的姓名和警銜。他放下電話之後,在心裡跟自己打瞭個賭,已經是下午四點半瞭,環衛局的回電最快要明天早上才能來。接著就打些私營公司的電話吧。

在給數據安全公司的第二個客戶打電話時,凱文看見薩姆朝他揮瞭揮手。“環衛局回收部門有人來電話找你,”他大聲說,“似乎是有關於一臺電冰櫃的。”

凱文結束通話,接通另一條分機。“我是馬修斯探員,感謝你回電給我。”

“我是環衛局回收部門的主管詹姆斯·梅爾德魯姆,”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清晰,“你和我的一個部下剛剛談過話。”

“沒錯,我想詢問黛安娜·帕特裡克或數據安全公司給你們打電話的事。”

“我查瞭有關的規定,我想我可以提供你們要求的那些信息。”他停頓一下,好像在等待凱文能為他鼓掌。

“謝謝你,太感謝瞭。”凱文說,內心裡覺得期待的結果離自己不遠瞭。

“有個叫黛安娜·帕特裡克的讓我們去她傢回收一臺臥式電冰櫃。我們昨天早晨去她傢進行瞭回收。”

“臥式電冰櫃嗎?”凱文突然覺得一陣快意,“是空的嗎?”

“肯定是空的,不然我們的技師很難把它給舉起來。”

“你知道那臺臥式電冰櫃現在在哪裡嗎?”

“我們為那些即將做報廢處理的電冰箱和電冰櫃設定瞭一個專用區域。根據規定,我們必須對待報廢的物品進行特別處置,昨天回收的臥式電冰櫃也必須送到那裡。”從語氣和用詞來看,梅爾德魯姆顯然在工作中獲得瞭無盡的樂趣。

“那臺電冰櫃還在那兒嗎?不會已經做報廢處理瞭吧?”

“事實上,我們的報廢工作積壓瞭很多。所以說,昨天送來的電冰櫃肯定還在那裡。這麼說吧,那臺電冰櫃已經和需要報廢的其他許多東西混雜在一起瞭。”

“你能認出黛安娜·帕特裡克的電冰櫃嗎?”凱文交叉起手指問。

“我可認不出來,但負責搬運的技師應該知道從帕特裡克女士那裡回收的是哪臺。”

“那些技師還在上班嗎?”

梅爾德魯姆傻笑瞭一陣子。凱文實在找不出別的什麼詞來描述這種笑容。“才不會呢,現在都什麼時候啦?他們每天早晨七點就開始工作瞭。如果明天早上七點你能到回收場,他們會很高興為你提供幫助。”

凱文記下去回收場的路線,以及可以為他提供幫助的幾個“技師”的姓名。他謝瞭梅爾德魯姆,然後靠在椅子上,長滿雀斑的臉上露出笑容。

“你好像抓住瞭金絲雀的貓一樣高興。”薩姆說。

“如果殺人兇手在作案過程中扔掉一個臥式電冰櫃,我敢打賭冰櫃裡面一定有什麼讓人感興趣的東西。你說是嗎?”

托尼發現阿爾文·安佈羅斯正在重案組辦公室,給數據保護公司公佈在網上的客戶一傢傢打電話。“我想尋找些和華倫·戴維有社會關系的人,”托尼詢問他在幹什麼時他說,“至今為止,我還一無所獲。”

“我在想……你能送我去戴維的表哥的車庫嗎?能再告訴我一下他的名字嗎?”

安佈羅斯驚奇地看瞭他一眼。“好瞭,是我錯瞭。報告也應該給你一份的。比爾·卡爾。華倫的表哥叫比爾·卡爾。”他露出苦笑。“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小笑話,誰說不是呢?”

托尼微微笑瞭笑。“你說是就是吧。能帶我去那兒嗎?”

安佈羅斯拖著龐大的身軀站起來。“當然可以。隻是我覺得他應該不知道華倫在哪兒。今天下午我和他又談過一次。”

“他應該不知道華倫在哪兒,”托尼說,“不過我不是去問這個問題的。我可以自己去,但我很不擅長找路。我要是自己去,可能到星期天還在曼徹斯特南部到處尋找呢!”

“你覺得我比你強嗎?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伍斯特的警察嗎?”

上路以後,托尼引導安佈羅斯談起伍斯特的生活。安佈羅斯向他描述瞭西麥西亞警察局的情況,告訴他伍斯特是個非常精致的城市,非常適合帶孩子。伍斯特不大不小,有城市的大致節奏,不至於小到會讓你患上幽閉恐懼癥。閑聊能打發時間,他可以不去想將要同比爾·卡爾談什麼,雖然他已經計劃好瞭。

安佈羅斯把車拐上斷頭路,把車庫指給托尼看。他們到的正是時候。比爾·卡爾背對著他們,正在把卷簾門往下拉。“阿爾文,別居功自傲,我肯定能比你更快找到這裡。”托尼下車,疾步向前,在卡爾離開前攔住他。

“你是比爾嗎?”托尼大聲問。

卡爾轉身搖瞭搖頭。“夥計,你來得太晚瞭,我已經下班瞭。”

“你誤會瞭,我不是找你修車的,”托尼伸出手說,“我是協助佈拉德菲爾德警方工作的托尼·希爾。我們能簡單聊一聊嗎?”

“關於華倫的車嗎?我之前已經告訴那傢夥瞭。我隻是在幫兄弟而已。我和他們的生意以及傢務事完全沒有關系。”他的目光四處逡巡,尋思著怎麼從托尼身邊逃開。他豎起粗棉佈外套的衣領,把雙手放進牛仔褲口袋。像個犯瞭錯後拼命想保護自己的孩子。

“不必擔心,我隻想找你聊聊華倫和黛安娜的事情,”托尼的聲音溫暖而自信,“要我幫你買杯啤酒嗎?”

“我們的華倫不會是惹上什麼麻煩瞭吧?”卡爾的表情很擔心,但是並不奇怪。

“我不想對你撒謊。看上去是這麼回事。”

卡爾鼓起腮幫,吐瞭口氣。“他最近像是完全變瞭個人。似乎承受著什麼壓力。我想多半是因為生意上的事吧。最近生意失敗的傢夥非常多。但他從不和我說生意上面的事情。我們的關系並不算很近。”

“跟我喝一杯吧,”托尼說,“這裡有什麼不錯的店啊?”

兩個人走進一傢不起眼的酒吧。這裡原先是工人客棧,現在則成瞭《衛報》讀者讀報的理想場所。托尼猜測這裡七十年代也許曾經被酒廠商業化改造過,隻是最近才換上復古的潔凈松木地板和不怎麼舒服的曲木餐椅。“最近來這裡的盡是些不懂事的學生,不過這一會兒還好,”卡爾湊到吧臺邊,喝著一杯小啤酒廠生產的苦得發澀的不知名啤酒。

“黛安娜和戴維在一起多久瞭?”他問。

卡爾考慮瞭一會兒,舌頭從唇齒中閃現。“有六七年瞭吧。他們以前就認識,屬於日久生情的類型,明白嗎?”

托尼知道什麼是日久生情,什麼是一見鐘情,也知道有些人在一起就是碰不出火花來。“共同的事業肯定有助於他們的感情。”他隻簡略地這麼說。

“華倫不會和對計算機一竅不通的人產生感情。他成天說的都是計算機。他小學時就得到瞭自己的第一臺電腦,之後就樂不知返瞭。”他喝下一大口啤酒,用手背擦去上嘴唇的泡沫。“他腦子好,我的外表還不錯。”他的言語開始不著邊際。

“黛安娜和戴維處得好嗎?”

“看上去還不錯。我剛才已經說瞭,我和他們的交流並不多。我和他們沒什麼共同點,華倫甚至不喜歡足球。”卡爾似乎覺得不喜歡足球的人都神經不正常。

“我是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足球隊的球迷。”托尼說。接著他們對曼聯、切爾西、阿森納、利物浦聯賽中的這些巨頭一一進行瞭點評。談話繼續進行,卡爾漸漸把托尼引為知己。他們喝第二杯啤酒時,托尼突然話鋒一轉:“他們沒孩子,是嗎?”

“你有孩子嗎?”

托尼搖瞭搖頭。

“我和前妻有兩個孩子。我每兩周去看他們一次。我天天都在思念著他們,你明白這種感覺嗎?但不可否認的是,一個人比天天和他們膩在一起要快活得多。華倫才沒那份養孩子的耐心呢!他需要自己的個人空間。這是有孩子的人想求而求不來的。”

“太多的人在有瞭孩子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想和孩子整天待在一起。”

“說得沒錯,”卡爾用指節扣瞭幾下桌面以示強調,“華倫很聰明,他知道孩子不適合他。他在這一點上的態度很明確。”

“你這是什麼意思?”托尼突然警覺起來。

“他在學生時代就做瞭輸精管切除術。這樣的人最近越來越多。他很清楚自己未來的生活將會是什麼樣子,早把這一切都安排好瞭。他知道自己很聰明,基因也一定不錯。不過他也知道自己做父母不行,所以報名做瞭精液提供者。他把精液射在塑料杯裡,換得相應的錢,然後切除瞭輸精管。他當時是怎麼說來著?我記得他說瞭充滿智慧的一句話……‘不用負責任就有子孫後代。’對,是這麼說的。”

“他從來沒感到過遺憾嗎?”

“至少我不知道。不過他沒敢告訴黛安娜。她急著想要個孩子,最近三四年更是如此。華倫說黛安娜天天在他跟前說這事,說個不停。因為他一開始沒說切除輸精管的事,再要承認就越發困難瞭。他早就告訴過黛安娜自己做過精液提供者,如果再告訴她自己切除瞭輸精管,那該是多麼可笑的事啊!他們去過人工授精診所,不過華倫一直沒透露過輸精管切除術的事情。最後她試瞭精液提供者提供的精液,但那時已經太晚瞭。她比戴維大瞭六七歲,那時她已經四十開外,卵子已經不中用瞭。”

“她一直沒發現嗎?”托尼隨意地問。

“你在開玩笑嗎?她如果發現瞭,一定會殺瞭華倫。”

托尼凝視著手中的酒杯。“我也是這麼想的。”他說。

《骸骨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