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到七點半,博斯就進瞭作戰室,結果發現盧爾德早已開始在會議室的其中一塊白板上梳理案件細節和任務清單瞭。

“早啊,貝拉。”

“嘿,哈裡。小隊那邊有壺新煮的咖啡。”

“我現在還好,你有睡會兒嗎?”

“睡瞭一點。四年來,我們第一次碰到新發謀殺案,睡不著啊。”

博斯從會議桌一頭抽出把椅子坐下,方便看看她在梳理什麼。她在左邊列瞭兩列,中間用豎直線分開。其中一個標為“若澤”,另一個則是“小若澤”,每個被害人的名字下面都羅列瞭一些關於他們的基本事實。他知道謀殺當天下午,她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瞭陪伴兩位被害人的妻子及母親身上,收集瞭這個傢庭的很多動態情報。小若澤剛剛從藥學院畢業,住在傢裡,但是因為生活和工作安排問題與父母不和。

盧爾德這會兒正在第二塊板上寫字,列出調查線索,以及需要分配和執行的任務。她有些用瞭黑色的筆,有些則用瞭紅色。其中有屍檢和彈道信息。藥店裡事發前三十天的監控錄像已經獲得,但需要幾個小時進行檢查。近幾年洛杉磯還發生過其他的藥店搶劫案,也都需要復查以確定是否有相似之處。

“為什麼用紅色?”博斯問。

“表示高優先級。”盧爾德回答說。

“MBC是什麼?”

她用紅筆寫瞭這幾個字母,還加瞭下劃線,之後畫瞭個箭頭指向自己的首字母縮寫。這條線索是她要去追查的。

“這是加州醫療委員會的縮寫,”盧爾德說,“昨天我在小若澤的房間裡發現瞭一封MBC的回信,信上說他們已經收到瞭他的投訴,將會在調查員審查後和他聯系。”

“好的,”博斯說,“為什麼這個要優先?”

“兩個原因。首先是他把這封信放在瞭自己房間的一個抽屜裡,似乎是要把信藏起來。”

“為什麼?不想讓父母發現?”

“我還不知道。另一個原因是他母親透露說,小若澤和他父親最近有爭吵。她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但知道是跟工作有關。他們在傢裡都沒有提起。我的直覺是這可能跟他向醫療委員會提交的投訴有關,似乎值得去查一查。”

“我同意。查完瞭告訴我。”

門開瞭,西斯托和盧松走瞭進來,特雷維尼奧警監跟在後面。三人手裡都端著熱氣騰騰的咖啡。

特雷維尼奧五十多歲,胡子花白,剃瞭個光頭。他身穿制服,每天都是如此,但在博斯看來這似乎總是很突兀,因為他負責偵查處,而這裡沒人穿制服。在警察局裡,大傢都知道他明顯就是後備局長,但是沒有跡象顯示已經在鎮上住瞭一輩子的局長會調到其他地方去。博斯覺得,這讓特雷維尼奧非常沮喪,於是他便把這種情緒轉化成瞭對規定和紀律的墨守成規。

“我就來旁聽一下,之後向局長匯報,”特雷維尼奧說,“他去參加一個商業領袖早餐會瞭,不得不去。”

在聖費爾南多這樣的小鎮,局長必須同時扮演警察管理人、政客和社區啦啦隊長的角色。在商店和社區聚集的主要街道上發生雙重謀殺案自然會成為熱門話題,瓦爾德斯需要在調查過程中消除緊張情緒,提升大傢的信心。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和調查本身同樣重要。

“沒問題。”博斯說。

博斯一開始來到警局的時候,和特雷維尼奧的相處並不融洽。警監根據博斯在洛杉磯警察局的歷史,把他看成不受束縛的大炮,必須時刻加以監督。這對博斯來說沒什麼意義。大約一年之後,隨著博斯和盧爾德成功抓到一名危害聖費爾南多女性居民四年之久的連環強奸犯,博斯和特雷維尼奧之間的關系才緩和瞭不少。隨後的宣傳報道使警局獲得瞭社區的廣泛支持,而由於特雷維尼奧負責管理偵查處,大部分功勞都歸到瞭他身上。自那之後,對博斯在城裡舊監獄調查並翻閱懸案卷宗和證物箱這一行為,特雷維尼奧樂於放手不管。不過,博斯註意到特雷維尼奧對自己仍有懷疑,一旦他發現關於博德斯的情況,肯定會向局長告密,要求博斯走人。

“為什麼不從看藥店的錄像開始呢?”博斯說,“不是所有人都看過。然後我們可以討論一下,總結昨天的工作,以便特雷維尼奧警監能夠讓局長跟上進度。貝拉?”

盧爾德伸手拿起遙控器,打開瞭白板對面墻上的一塊屏幕。藥店的錄像已經被做瞭標記,因為博斯和盧爾德昨天晚上回傢前已經看瞭好幾遍。

藥店裡有三個攝像頭,但處方櫃臺上方天花板上的攝像頭最完整地記錄瞭這場謀殺。作戰室裡的五個人安靜地盯著緩慢播放的錄像。

屏幕上,若澤·埃斯基韋爾和他的兒子都在藥品區的櫃臺後面,他們正在為當天的生意做準備,因為藥店隻有他們兩個人運營,除瞭周日,每天早上十點開門。老若澤正在清點塑料籃裡的幾個白色小袋,裡面是已經裝好的等待病人來取的處方藥。小若澤正站在櫃臺末端的電腦前,顯然是在核對藥品辦公室新送來的處方藥。店裡沒有其他雇員。根據前一天問詢的情況可以確定,這對父子是店裡僅有的全職員工。店裡還有一名兼職雇員,隻在一周中最忙的日子或者埃斯基韋爾父子二人中有一人不在的時候到店裡幫忙,不過她並非藥劑師,主要負責收銀結賬。

根據錄像上的計時器,十點十四分,兩名男子打開前門進入藥店。他們臉上早已戴好滑雪面罩,雙手戴著手套,拿著武器。他們分別走進兩條零售走道,並沒有跑動,而是快步走向店鋪裡面的櫃臺。老若澤第一個抬起頭,看到瞭從走道裡向他走來的男子。從攝像頭的角度看不出他是否認識這兩個人,但他立刻往右挪動,用前臂推瞭下兒子,將他從電腦前推開,警告他有危險。

盡管錄像並沒有聲音,但很顯然,老若澤朝自己的兒子喊瞭句什麼,然後小若澤便往右手邊那扇門轉過身去。那扇門連接著走廊和後門,看起來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會讓自己撞上從另一條走道裡過來的人。小若澤開始朝走廊跑去。槍手從走道裡走瞭出來,緊隨其後,兩人都進瞭藥店後面,消失在瞭鏡頭裡。

另一名槍手繼續向櫃臺走去,並舉起瞭武器。老若澤掌心朝外,舉起雙手投降。槍手將槍伸向埃斯基韋爾舉起的雙手間,幾乎算是近距離地朝他胸口開瞭槍。子彈貫穿胸口,射進瞭他後面的儲藏櫃。老若澤倒退一步,撞在儲藏櫃上,然後癱倒在地,雙臂仍舊舉過肩膀。

“天哪,這也太殘酷瞭。”西斯托說。他之前沒有看過這段錄像。

沒人回應。他們在震驚所帶來的沉默中繼續往下看。

埃斯基韋爾遇害後不久,第二名槍手從後面的走廊裡走瞭出來,出現在鏡頭中,大概是已經射殺瞭小若澤。他來到櫃臺邊,伸手拿起下面的白色塑料垃圾桶,將裡面的垃圾倒在地上,然後走向藥品儲藏櫃,拉開抽屜,把裡面存儲的藥片和膠囊倒進垃圾桶。另一名槍手雙眼緊盯前門,兩手拿著武器,隨時準備開槍。博斯再次意識到沒有更多的被害人是多麼幸運的事。顧客很可能會漫步走進藥店,對等待著他們的危險毫不知情。這些殺手顯然沒打算留下目擊者。

這原本可能是一場大屠殺。

從前門進來一分半鐘後,槍手們走進瞭後面的走廊,在後門出口處消失不見。

盧爾德說:“我們認為他們肯定在巷子裡準備瞭一輛車,還安排瞭司機。有人要再看一遍嗎?”

“不瞭,謝謝,”特雷維尼奧說,“他兒子被槍擊的地方有錄像嗎?”

“沒有,後面的走廊裡沒有裝攝像頭。”盧爾德說。

“街上呢?”特雷維尼奧繼續問,“我們有那倆狗雜種不戴面罩的畫面嗎?”

“什麼都沒有,”盧松說,“商業區兩頭倒是有攝像頭,但是它們屁都沒拍著。”

“我們認為,他們是在巷子裡下的車,然後從後門進瞭三王酒吧。”西斯托說。他說的時候,用的是和藥店隔著兩傢店的那傢酒吧的英文名。

“他們穿過酒吧,從前門走瞭出來,”盧松說,“之後來到傢庭藥房,並在進門前戴好瞭面罩。”

西斯托補充說:“他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而且也知道攝像頭的位置。”

“三王酒吧描述瞭他們的模樣沒?”特雷維尼奧問。

“那夥人可不怎麼合作,警監,”盧松說,“我們什麼也沒問出來,隻有酒保說看到兩個人非常快地穿瞭過去。他說他們是白人。就這些。”

特雷維尼奧皺起瞭眉頭。他非常清楚,三王酒吧經常呼叫巡警,不是鬥毆、賭博、酗酒、騷亂,就是其他犯罪行為或者破壞事件。那傢店就是商業區的一處舊傷疤,社區多年來一直在要求警局對那裡做點什麼。瓦爾德斯局長會例行公事般查看警局的檢查名單,將這裡單拎出來采取積極的執法行動,也就是說,他希望每一班巡警都要到酒吧裡走上幾趟——不論是酒吧,還是酒吧顧客,都不歡迎這一舉動。之後,警察和酒吧管理人以及酒吧顧客的關系就不怎麼樣。在這個案子上,三王酒吧肯定不會提供什麼幫助。

“好吧,還有其他的嗎?”特雷維尼奧問,“這能和城裡最近發生的案子匹配上嗎?”

他是指洛杉磯。聖費爾南多的大多數居民都會稱聖費爾南多為鎮上,稱洛杉磯為城裡。

“我們有兩個類似的案子,”西斯托說,“都發生在城裡,我今天能拿到案件細節和錄像。不過基本情況是一致的——兩名頭戴滑雪面罩的白人男子,司機在外面候著。唯一的不同是,另外兩個案子裡沒有人受傷,都是簡單直接的搶劫——一起在恩西諾,一起在西山。”

博斯不自覺地搖瞭搖頭,特雷維尼奧註意到瞭。

“不是我們的嫌犯幹的?”警監問。

“我認為不是,”博斯說,“我認為我們的嫌犯希望我們認為是。但這案子是有預謀的謀殺案。”

“好的,”特雷維尼奧說,“那我們的焦點呢?”

“在兒子身上。”盧爾德說。

“為什麼?”警監問。

“唉,據我們所知,這孩子非常耿直,他去年才從加州州立大學北嶺分校的藥學院畢業。沒有被捕記錄,沒有幫派關系,在他高中的班裡是最可能成功的人。不過,埃斯基韋爾夫人說,因為傢裡的生意,他和他父親的關系不太好。典型的新鮮思想撞上老派做法。”

“我們還知道什麼別的嗎?這跟案子有什麼關系?”

“目前還沒有,但是我們正在調查。我需要再去拜訪一下埃斯基韋爾夫人,昨晚時機不對。”

“那麼為什麼我們會認為這跟那孩子有關呢?”

博斯指瞭指屏幕,上面是老若澤伸著四肢被槍殺在自己店裡的畫面。

“錄像,”他說,“看起來當父親的似乎看出來瞭要發生的事,還試圖讓兒子離開那裡。另外就是過火行為——當父親的被開瞭一槍,孩子則被開瞭三槍。”

“還有,沒什麼比屁股上的那槍更有針對性瞭。”西斯托補充說。

特雷維尼奧想瞭想這幾點,然後點瞭點頭。

“好的,後面我們怎麼做?”他問。

工作任務被分配給大傢,盧松負責屍檢和彈道調查,這需緊急處理,以便找出殺人武器是什麼,看看是否能和數據庫中其他含有彈道資料的案子匹配上。西斯托負責錄像,從頭到尾再看一遍從藥店拿到的錄像,以調查兩名槍手在當月早些時候是否有去藥店附近踩點,並且研究父子兩人的關系。西斯托還要到洛杉磯警察局確認那兩起類似的藥店搶劫案,看看能否拿到那兩起犯罪行為的錄像。

盧爾德說,她會繼續調查兒子的背景情況,調查他向加州醫療委員會提交的投訴。博斯則作為案件協調員,在盧爾德外出調查時支援她。

聽完這些後,特雷維尼奧向所有人做瞭最後指示。

“這次調查的是謀殺案,所以分量很重,”他說,“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這樣,包括我們的槍手。我知道我們警局很小,但是調查這個案子的時候,誰也不能單獨出門。我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會是什麼情況。聽到瞭嗎?”

大傢齊聲確認,對他做出瞭回應。

“好瞭,”他說,“把這兩個傢夥找出來。”

《兩種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