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戰室的會議結束後,博斯離開警局,盧爾德則要找出州醫療委員會調查隊中的某個調查員。博斯走過兩個街區,來到杜魯門的一傢購物中心,走進一傢向新移民售賣一次性手機的小雜貨店。新移民沒有辦法向大的服務商提供固定地址和信用記錄,所以會購買這類手機。他買瞭一部帶短信功能的一次性手機,並付瞭全部費用。然後他走出商店,向露西婭·索托發瞭條兩個字的短信:
謝謝。
不到一分鐘,他就收到瞭回復。
你是誰?
他編輯瞭一條信息:
五分鐘後,找個隱秘的地方接電話。
他看瞭看自己的手表,開始往回走。五分鐘後他來到警局旁邊的停車場,然後撥出電話。索托接瞭電話,但什麼都沒有說。
“露西婭,是我。”
“哈裡?你在做什麼?你的手機呢?”
“這是部一次性手機。我以為你並不想讓我和你的對話留下任何記錄。”
“別傻瞭。發生什麼事瞭?你為什麼謝我?”
“為瞭那些文件。”
“什麼文件?”
“好吧,如果你想這麼處理的話,沒問題。我明白。我必須告訴你,我已經看瞭那個舊案子——我參與的那部分——都在裡面,露西婭。那案子無懈可擊。主要靠的是旁證,沒錯,但是一直到判決,整個過程無懈可擊。你需要阻止整件事,別把這傢夥放出來。”
“哈裡……”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什麼,露西婭?怎麼,你還不明白?我在想辦法讓你別掉進一個大麻煩裡。不知道到底是哪種方式、哪種途徑,但這就是個騙局。塔普斯科特給我看的你倆打開證物箱的那個視頻,你能給我發一份嗎?”
索托沉默瞭半天才回話。
“我覺得這裡唯一有大麻煩的人就是你,哈裡。”
博斯對此無話可說,他意識到有什麼事情改變瞭她對他的看法。在她眼裡,他的形象已經一落千丈,輪到讓她對他感到同情,而不是她曾經所表現的那種敬重。他肯定是疏漏瞭什麼。他必須回去再看看她放到他信箱裡的調查卷宗,不管她承不承認。他現在不得不考慮,她這麼做並不是為瞭幫他,而是為瞭警告他之後會發生什麼。
“聽我說,”索托說,“我為你冒險是因為……因為我們曾經是搭檔。你得讓這事過去,不要引火燒身,否則會元氣大傷的。”
“把那個傢夥,那個殺手,從聖昆廷無罪釋放,你覺得我就不會元氣大傷?”
“我得掛瞭。我建議你把整個卷宗都看完。”
她掛斷瞭電話,博斯愣在那裡,手裡握著自己剛剛花瞭四十美元買來的、之後可能再也不會用的手機。
他朝自己的汽車走去。他從傢裡帶來瞭斯凱勒的卷宗,放在瞭汽車後座的地板上。很明顯,索托剛剛是在引導他再看看卷宗。新調查裡有什麼東西是她在引導他去看的,而這一點至少在亞歷克斯·肯尼迪看來足以將以前的調查作廢。博斯猜測,恐怕不隻是DNA那麼簡單。
還不等博斯來到車門前,警局的側門開瞭,盧爾德走瞭出來。
“哈裡,我正要來接你。你要去哪兒?”
“就從車裡拿點東西。什麼事?”
“開車出去一趟。我剛剛和州醫療委員會的一名調查員通瞭話。”
博斯將一次性手機放進口袋,跟著她一起來到她的公務車旁。他坐進副駕駛,然後她就開始倒車。他看到她將一張便條紙放在瞭中控臺中間,上面寫著聖費爾南多和特拉貝拉。他知道這上面寫的地方在洛杉磯柏高附近的一個十字路口處。就在聖費爾南多正南邊。
“柏高?”他問。
“小若澤給醫療委員會發瞭封電子郵件,投訴柏高周邊的一傢診所開具過量的氧可酮,”她說,“我就是想開車看一眼,調查一下那個地方。”
“明白瞭。小若澤什麼時候發的電郵?”
“兩個月前,他把郵件發給瞭位於薩克拉門托的中央投訴組,過瞭一段時間後,這封郵件又被轉到瞭洛杉磯的執法組。我查到瞭負責處理這封郵件的人。他說這件事還在處理的初期階段,他從來沒有和小若澤通過話,正在為采取執法行動收集數據。”
“收集數據?你是說,比如診所開瞭多少藥?”
“是的,確認診所裡有哪些醫生在工作、他們的執照、開的處方量,所有這類東西。初期階段,我覺得他就是在說什麼都還沒做。他確實有說這傢診所不在他們的關註范圍之內,還說這傢診所聽起來像是傢不靠譜的藥品作坊。今天還在這兒,明天當局一註意,就消失得毫無蹤影。問題是,他說這類診所大部分時候不會與合法藥店合作。有些藥店通常都是同謀,或者至少樂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接依處方供藥。”
“所以,我們可以說,老若澤選擇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的兒子剛從藥學院畢業,眼睛雪亮而天真,認為自己將藏在陰影裡的診所指出來是做瞭件好事。”
盧爾德點瞭點頭。
“確實是這樣,”她說,“我跟你說過,他是個正直的人。他看到瞭正在發生的事,然後投訴到瞭委員會。”
“那麼這也就是造成父子關系不和的原因——他們爭吵的原因,”博斯說,“要麼是老若澤貪戀偽造處方帶來的財富,要麼就是他害怕投訴可能帶來的危險。”
“不僅僅是這些。小若澤在郵件中說,他將會停止給那傢診所開具的處方供藥。這可以說是最危險的舉動。”
博斯感到胸口隱隱作痛。這是內疚和尷尬造成的痛。他太低估小若澤·埃斯基韋爾瞭。他開口便問幫派關系,草率地認為小若澤的活動和交際才是謀殺案的誘因。他可能在一方面是正確的,但是對這個年輕人,他完全看錯瞭。事實證明,這個年輕人是個理想主義者,路見不平便盲目地拔刀相助,最終卻搭上瞭自己的性命。
“該死,”他說,“他不知道如果他停止按處方抓藥的話會引來什麼。”
“這太讓人痛心瞭。”盧爾德補充說。
之後博斯便默然無語,思考著自己的錯誤。這讓他很是苦惱,因為被害人和負責追查罪犯的警探間總是會建立一種關系。博斯質疑瞭他被害人的品性,讓被害人失望瞭。這麼做的時候,博斯也讓自己失望瞭。這使得他希望自己能夠加倍努力,找出昨天早上迅速通過藥店的那兩個兇手。
博斯想到瞭小若澤試圖穿過走廊、逃出出口時的那份恐慌。小若澤驚恐地意識到自己把父親留在瞭後面。
因為錄像上沒有聲音,小若澤被槍殺的地方也沒有攝像頭,博斯並不能確定,但他猜測應該是父親先被射殺,而他的兒子在走廊裡打算逃跑時聽到瞭槍聲。隨後他也被擊中,而槍殺他的人先來到他身邊做出最後的羞辱,然後瞭結瞭這件事。
他們通過瞭杜魯門南段和聖費爾南多路匯在一起的地方,很快就穿過地界,進入瞭柏高。盡管沒有“歡迎來到洛杉磯”的標牌,兩邊社區的差異卻顯而易見。這裡的街道垃圾遍地,墻上滿是塗鴉。中間道路發黃,野草叢生。和道路平行的地鐵軌道兩旁豎立的護欄上掛滿瞭塑料袋。博斯覺得很失望。盡管柏高的族群組成和聖費爾南多一樣,但是兩邊社區的經濟水平差距很大。
很快他們就行駛在瞭懷特曼機場[1]南側外圍的道路上。這是一處名字頗具諷刺意味的小型綜合航空機場,要知道它旁邊的社區裡絕大多數都是棕色和黑色人種。快到特拉貝拉時盧爾德把車速降瞭下來,博斯可以看到街角處一棟僅有一層的白色建築。它之所以顯眼是因為外墻剛剛粉刷過,在陽光下很亮,同時也因為沒有任何標識標明這是一傢診所或是其他什麼地方。
就在他們靠近的時候,一名白發男子從那棟建築裡走瞭出來,朝特拉貝拉的一角走去。盧爾德降低車速,同時轉瞭個彎。博斯看到其他幾名男女正沿著診所排成一隊,等著通過側門,登上一輛白色的面包車。
他們大都年邁而邋遢,所穿的舊衣服在他們枯瘦的身上顯得過於肥大。隊伍裡還有幾個年輕人。這個隊伍看起來就像在市區第五大道旁一傢湯羹店前排隊的人群一樣。
盧爾德繼續開車向前,以免引起他們任何人的警覺。
“你怎麼看?”她問。
“我不知道,”博斯說,“哪種診所會不在門口設標識呢?”
“不合法的那種。”
“那些人是誰?病人?”
“不確定,可能是藥物傀儡。”
她繼續朝前開瞭一個街區,然後在一傢灑水裝置生產公司的車道上掉頭轉瞭回來。她沿著通往診所的街道往回開,但在中途將車停在瞭路邊另一輛車的後面。
“我們先看一會兒。”她說。
他們看著那群男男女女登上瞭面包車。
“醫療委員會的調查員傑裡是這麼稱呼他們的,”盧爾德說,“藥物傀儡。他們去所謂的診所開處方,然後到藥店拿藥。他們每片藥能賺一美元。如果瞬間就能拿到六十片藥的話,我猜這收益還算不錯。”
“不過,之後在街上這些藥片會賣出什麼價?”博斯問。
“這取決於藥量和藥品種類。一般來說,一毫克一美元。氧可酮通常都是每片三十毫克。不過他說,現如今最受歡迎的鄉村海洛因是八十毫克的劑量。另外,還有種氧嗎啡酮,這是又一個大生意。據說藥力可以達到氧可酮的十倍。”
博斯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相機程序,借著中控臺穩定住手機畫面,開始對著診所和面包車拍照。他使用瞭變焦功能,以便更清楚地拍到等待上車的人,結果他們的特征都模糊瞭。
“你覺得面包車現在會把他們帶到附近的藥店去嗎?”他問。
“有可能,”盧爾德說,“傑裡說老年人是最合適的傀儡。他們很受歡迎。”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他們想要那些看起來足夠老,看起來已經被國傢老年人醫療保險制度覆蓋瞭的人。他們會給他們提供偽造的醫保D類卡,然後他們去拿藥就不需要付全價瞭。”
博斯搖瞭搖頭,不太相信。
“所以醫保會向藥店支付藥品差價,”他說,“也就是說,聯邦政府在資助這種行為。”
“而且還不少,”盧爾德說,“傑裡是這麼說的。”
最後一名男子從診所入口出來,轉過墻角朝面包車走去。按照博斯數的,至少有十二名男女現在都擠進瞭車裡。他們當中既有白人,也有黑人和棕色人種,共同特征是看起來都像奔波瞭很長時間。他們面容憔悴、衣衫襤褸,毫無疑問,這都是艱難生活留下的痕跡。司機戴著太陽鏡,穿著黑色的高爾夫球衫。他從面包車前面繞到側門,將車門拉上。等博斯調好手機攝像頭焦距的時候,已經沒機會拍到這一幕瞭。司機已經上瞭車,躲到瞭擋風玻璃後面。
面包車駛離診所,沿著特拉貝拉朝兩名警探的方向開瞭過來,博斯趕緊將自己的手機藏到中控臺下面。
“該死。”盧爾德說。
博斯和盧爾德駕駛的無標記警車並沒有做什麼偽裝。車身通體黑色,輪轂有政府用車標記,前格柵裡裝有閃光燈。
不過,面包車經過時並沒有減慢車速,司機正忙著接聽手機。博斯註意到他留著山羊胡子,拿著手機的那隻手上戴著一個金戒指。
盧爾德在後視鏡中盯著面包車,直到它開出去兩個街區,在埃爾多拉多那兒朝右邊駛去。
“要跟上它嗎?”她問。
“跟上吧。”博斯說。
她將車開離路邊,做瞭個三點掉頭。她猛加油門,將車朝埃爾多拉多開去,然後和面包車一樣向右轉彎。當面包車在皮爾斯再次右轉,然後向北開的時候,他們跟瞭上去,穿過聖費爾南多和地鐵軌道,最後進入懷特曼機場。
“沒想到會是這兒。”盧爾德說。
“是啊,真是古怪。”博斯附和道。
面包車穿過入口,在私人飛機庫那兒停瞭下來,駕駛員一側的車窗玻璃搖瞭下來。駕駛員從車窗伸出胳膊,在讀卡器上刷瞭一下門禁卡。飛機庫門升瞭起來,面包車駛瞭進去。盧爾德和博斯無法開進去,不過在機場外有條道路剛好和內部道路平行,這使得他們能夠從禁止區域外跟上面包車。他們看著面包車進入一處門開著的飛機庫,消失在視野中。
他們將車停在外面的道路上,等待著。
“你想到瞭什麼?”盧爾德問。
“沒想法,”博斯說,“等等看。”
之後他們便無聲等待著,幾分鐘後,一架單引擎飛機的螺旋槳高速旋轉著,從飛機庫裡開瞭出來,朝跑道開去。飛機離開飛機庫後,面包車倒瞭出來,向大門開去。
“盯面包車還是飛機?”盧爾德問。
“我們還是在這兒盯著飛機吧,”博斯說,“我已經記下面包車的車牌瞭。”
博斯數瞭下,從駕駛艙往後,飛機的一側一共有七扇窗戶,每一扇窗戶都拉下瞭遮光板。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筆,在盧爾德寫有診所地址的便條紙上記下瞭飛機尾部的編號。他還同時記下瞭時間。他又再次拿起手機,開始拍攝飛機在跑道上滑行的照片。
“我們來這兒到底是在找什麼?”盧爾德問。
“我不知道,”博斯說,“不過我記下瞭尾部編號。如果他們有提交飛行計劃,我們就可以拿到手。”
博斯看瞭看飛機庫,發現又大又寬的庫門正在緩慢地下降。這個波紋金屬做成的大門上噴有已經褪色的廣告詞:
大膽去跳!
SFV跳傘俱樂部
今天預訂!今天就跳!
博斯把自己的註意力轉回到跑道上,安靜地看著飛機沿柏油跑道滑行。白色的飛機側面噴塗著橘黃色的條紋。飛機有頂部機翼,寬大的登機門框下面裝有跳傘臺。
博斯將相機調整為錄像,拍下瞭飛機加速、升空的畫面。飛機向東飛去,然後向南傾斜,沉入太陽之下。
博斯和盧爾德一直盯著飛機,直到它消失不見。
[1]英文為“Whiteman Airport”,其中,“Whiteman”為白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