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藥店的錄像來看,殺害若澤·埃斯基韋爾和他兒子的兇手非常自信,以前應該做過類似的事。他們用左輪手槍避免武器出現故障,避免留下關鍵證據。他們沒有表現出絲毫猶豫或是憐憫。博斯知道,每個大型犯罪組織都需要這樣的執行者,他們願意做必須做的事情,從而確保整個組織的生存和成功。現實中,這種人並不多見。正是因為這個,他懷疑殺手並非來自聖費爾南多附近,而是從其他地方過來的,他們專門為瞭對付理想卻又無知的小若澤·埃斯基韋爾所造成的問題。
當天晚上,博斯、盧爾德和西斯托帶著搜查令返回懷特曼機場,調閱跑道攝像頭的錄像時,這一猜測似乎得到瞭確認。他們從周一午夜時分的錄像開始回看,不斷快進,隻在偶爾有飛機著陸或者起飛,又或者有車輛靠近機場邊緣成排的飛機庫時,才放慢到正常速度。他們是在管制塔下面擁擠的設備間裡回看的錄像,這裡同時還被用作保安辦公室。空間如此狹窄,博斯甚至都聞得到西斯托嚼的尼古丁口香糖的味道。
錄像放到早上九點十分時,他們徹夜加班的努力終於得到瞭回報。錄像上,他們之前看到在診所接送整隊藥物傀儡的面包車開到瞭機庫前,使用遙控器打開瞭兩側的門,然後等待著。司機下車後去瞭一趟機庫,很快就返瞭回來。
十四分鐘後,跳傘飛機著陸,滑行,然後進瞭飛機庫。隻有兩個人下瞭飛機——都是身穿深色衣服的白人,著裝看起來和藥店的槍手非常相似。他們直接朝面包車走去,從側門上瞭車。面包車不等飛機的螺旋槳停止旋轉就開走瞭。
“是他們,”西斯托說,“這兩個狗雜種現在是去商業區,殺害我們的被害人。”
西斯托說話時的怒意讓博斯很喜歡,隻是他明白感性觀點和證據是兩碼事。“你怎麼知道?”他問。
“哦,得瞭吧,”西斯托說,“肯定是這樣,時間非常準確。他們坐飛機來,幹瞭這票,你等著看,他們會在幹完後再坐飛機走。”
博斯點瞭點頭。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是我們知道什麼和我們可以證明什麼是兩碼事,”他說,“藥店裡的那兩人戴瞭面罩。”
他指瞭指視頻監視器。“我們能證明是他們嗎?”他問。
“我們可以讓治安官辦公室的實驗室處理一下試試,”盧爾德說,“讓錄像更清楚些。”
“或許吧,”博斯說,“快進些。”
西斯托拿著遙控器。他將快進速度加快到瞭四倍速,然後他們一起等著。博斯盯著錄像計時器上的分鐘數不斷閃過。在十點十五分處,他讓西斯托放慢到正常回放速度。藥店錄像捕捉到謀殺發生的時間是十點十分,而藥店距離懷特曼大約兩英裡。
十點二十一分,面包車返回機場。汽車行駛沒有超速,經過大門,靠近機庫時也沒有匆忙的感覺。一到那裡,車兩側的門就立刻打開,兩個人從車上下來,直接登上瞭跳傘飛機。此時飛機螺旋槳已經啟動,隨後滑行回跑道,然後起飛。
“來瞭又走,就像這樣,然後兩個人被殺掉瞭。”盧爾德說。
“我們得抓住這些傢夥。”西斯托說。
“我們會的,”博斯說,“不過我希望能夠抓住那個發號施令的人。那個讓這兩名槍手登上飛機的人。”
“桑托斯。”盧爾德說。
博斯點瞭點頭。此時三名警探下定瞭決心。
西斯托最終打破瞭沉默。
“那麼我們下一步怎麼做,哈裡?”他問。
“那輛面包車,”博斯說,“明天我們去把司機帶來,看看他會怎麼說。”
“順藤摸瓜,”西斯托說,“我喜歡這主意。”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博斯說,“我們必須假定為桑托斯工作的所有人之所以為他工作是因為他們都是忠誠的下屬。他們不害怕蹲監獄,這會讓他們難以擊破。”
“那我們該怎麼辦?”
“我們就將恐怖之神放到他面前。如果他不害怕我們的話,我們就讓他害怕桑托斯。”
離開機場前,博斯讓盧爾德到管制塔上去告訴奧康納他們要正式征用記錄那架跳傘飛機出入的寫字夾日志,特別是周一早上在藥店槍擊案發生前的著陸記錄。這一記錄將和錄像一起成為證據。警探們決定暫時結束工作,並約定第二天早上八點到作戰室集合,共同制訂拿下面包車司機的計劃。西斯托和盧爾德從懷特曼前往瑪嘉麗去補上晚飯,博斯則決定回傢。他希望能夠在困意來襲並把他擊倒之前找點時間,再看看博德斯案的卷宗。
博斯曾經可以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地處理案子,還不覺疲憊。那種時光早已一去不復返瞭。
時間已經很晚,高速公路順暢瞭許多,他輕松地混入瞭車流。他給女兒打瞭個電話。除瞭晚上習慣性地發句晚安短信,過去幾天他一直沒有和女兒通過話。女兒竟然接瞭,這讓他有些吃驚。通常一到晚上她就忙得沒有時間接電話。
“嘿,爸爸。”
“怎麼樣啊,小麥?”
“壓力重重,這周期中考試。我正要去圖書館。”
這是個讓博斯感到不安的話題。他女兒喜歡到學校圖書館學習,在那裡可以更好地集中精力。可她經常待到半夜,甚至凌晨,這樣她就必須自己一個人走到地下車庫去開車。他們已經一次又一次地討論過這個問題,博斯試圖要求她晚上十點必須回去,但是她堅持自己的想法,不願意接受這一宵禁安排。
見他沒有回應,他女兒便開瞭口。
“求求你別再拿圖書館的事說我瞭,那樣我壓力會更大的。那裡非常安全,我會和很多其他年輕人在一起。”
“我擔心的不是圖書館,是車庫。”
“爸,我們都談過這個問題瞭。校園裡很安全,不會有事的。”
在警察這個行當裡,有這麼一句話:所有地方都是安全的,直到它們不再安全。隻需要片刻工夫、一個壞人、一次捕獵者和獵物相遇的機會,一切就都改變瞭。他早就已經和女兒說過這些,並不想把通話變成爭吵。
“如果是要期中考試瞭,是不是說你之後就會到洛杉磯來?”
“不是啊,抱歉,爸爸。我和室友們打算考試一結束就向南去因皮裡爾比奇。下一次有時間的時候我再到北邊來。”
博斯知道,她的三個室友中有一個傢住在南部邊境附近的因皮裡爾比奇。
“千萬別穿過邊境,好嗎?”
“爸——爸。”
她把這個詞拖長,像是被判瞭死刑一樣。
“好吧,好吧。春季假期呢?我以為我們會一起去夏威夷或是什麼地方。”
“這就是春季假期。我要去因皮裡爾比奇待四天,然後回學校,因為春季假期實際上算不上是個假期。我有兩個心理學項目要參加。”
博斯感覺不妙。他之前笨嘴拙舌地提到過夏威夷這個主意,幾個月前還提到過,之後卻沒有去做安排,結果現在她已經有自己的計劃瞭。他知道自己能和她在一起、能在她生命中陪伴她的日子不多瞭。這件事又讓他想到這一點。
“好吧,留一個晚上給我,怎麼樣?你說哪天,我到你那兒去,我們可以在周圍找地方吃點東西。我就想去看看你。”
“好的,我會的。不過,說實在的,這邊的紐波特有傢莫紮。我們可以去那兒嗎?”
那是她在洛杉磯最喜歡的比薩店。
“隻要你喜歡,哪兒都行。”
“太棒瞭,爸爸。不過我得掛瞭。”
“好的,愛你。註意安全。”
“你也是。”
然後她便掛斷瞭電話。
博斯感到一陣愧疚。女兒的世界在不斷變大。她在去各種地方,這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樂見其成,又不願為此承受煎熬。她也隻是在去外地上學之前的那幾年才成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博斯非常後悔此前失去瞭那麼多年的時光。
當他到達自己的住所時,有輛汽車停在門前,車裡的人正癱坐在前排座椅上。此時已是晚上九點,博斯並沒有約任何人。他把車停進車棚,走上街,從堵住自己傢門前走道的汽車後面走瞭過去。當他走近時,他打開手機上的閃光燈,從駕駛員開著的窗戶那兒照瞭進去。
傑裡·埃德加在方向盤前睡著瞭。
博斯輕輕地拍瞭拍他的肩膀,埃德加嚇瞭一跳,抬起頭來朝他看去。因為旁邊有一盞路燈照在博斯頭頂,埃德加隻看到瞭博斯的黑色輪廓。
“哈裡?”
“嘿,搭檔。”
“該死,我竟然睡著瞭。現在幾點瞭?”
“差不多九點。”
“該死,夥計。我真是暈瞭。”
“什麼事?”
“我來找你聊聊。我查看瞭下信箱裡的信,發現你還住在這棟房子裡。”
“那就先到屋裡去。”
博斯替他開瞭車門。博斯把埃德加查看過的信收瞭起來,和他一起從前門進瞭房子。
“親愛的,我回來瞭。”博斯大聲說。
埃德加看瞭他一眼,滿臉都是“你在開玩笑”的表情。他一直都知道博斯是個獨行俠。博斯微笑著搖瞭搖頭。
“開個玩笑,”他說,“要喝點什麼嗎?我這兒沒啤酒瞭,還有一瓶波旁威士忌,差不多就這些。”
“波旁威士忌挺好,”埃德加說,“或許能放一兩塊冰塊。”
博斯示意他先去客廳,自己則直接去瞭廚房。他從櫥櫃裡拿瞭兩個玻璃杯,每個裡面放瞭點冰塊。他聽到埃德加把頂著推拉門的掃帚拿到一旁,打開瞭門。博斯從冰箱頂上拿瞭那瓶波旁威士忌,朝露臺走去。埃德加正站在欄桿旁看著卡漢加山口。
“看起來還是老樣子啊。”埃德加說。
“你是說這房子,還是峽谷?”
“我想兩個都是。”
“幹杯。”
博斯將兩個杯子都遞給瞭他,自己好打開酒瓶封倒酒。
“等一下,”埃德加一看到標簽就說,“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什麼玩笑?”博斯問。
“哈裡,你知道這東西是什麼嗎?”
“這個?”
現在博斯看到瞭標簽。埃德加轉身將杯子裡的冰塊從欄桿上倒瞭出去,然後把空杯子伸向博斯。
“派比·范溫克可不能放冰塊。”
“真不放?”
“放的話就像是在熱狗上塗瞭番茄醬。”
博斯搖瞭搖頭。他沒能理解埃德加做的這個比喻。他說:“人們總是會往熱狗上塗番茄醬。”
埃德加拿著杯子,博斯開始給他倒酒。
“悠著點,”埃德加說,“你從哪兒弄來的這瓶酒?”
“之前我給人幹瞭些活,這是禮物。”博斯說。
“那這哥們肯定幹得不錯。到易貝上看看這東西,你肯定會後悔自己把它給開瞭。你能用它給你女兒換輛車。”
“是姐們。那個我幫忙幹活的人。”
博斯又看瞭看瓶子上的標簽。他將瓶口放到鼻子前,聞到一股濃厚而獨特的煙熏味。
“一輛車,嗯?”
“好吧,至少能付個首付。”埃德加說。
“我差點轉手送人,當時打算送給聖費爾南多的局長。我猜那得讓他開心得跟過年似的。”
“他得一整年都跟過年似的。”
博斯剛把瓶子放到四英尺長、二英尺寬的欄桿上,埃德加就慌瞭。他一把抓住酒瓶,以免地震或是聖安娜風把它吹到下面漆黑的峽谷中去。他小心地將瓶子放到瞭躺椅旁的桌子上。
他走回來,兩人並肩靠在欄桿上,品著酒,望著山口。山口底部,101高速公路仍然像一條紅白色的絲帶,白色的車燈朝北開往好萊塢,紅色的車燈則是朝南開去。
博斯等著埃德加開口說明來意,但是埃德加一直沒有開口。他這位老搭檔品著少有的波旁威士忌,看著燈光,似乎很滿足。
“說吧,什麼事讓你今天晚上一路開車過來?”博斯最後問道。
“哦,我不知道,”埃德加說,“是今天見到你的緣故吧。看到你還在這個圈子裡,我很難不去想點什麼。我討厭我的工作,哈裡。我們什麼事都幹不成。有時候,我覺得州裡是想保護那些惡棍醫生,而不是除掉他們。”
“算瞭吧,你還在領工資呢。我可沒有——除非你把他們每個月給我的那點裝備費用算作工資。”
埃德加笑瞭起來。“就那點,嗯?你可真的是不差錢啊。”
他抬起酒杯,博斯和他碰瞭個杯。
“哦,是啊,”他說,“開銀行的嘛。”
“該死的好萊塢怎麼樣瞭?”埃德加說,“連個命案組都沒瞭。”“是啊,世事無常。”
“世事無常。”
他們又碰瞭碰酒杯,安靜地品瞭會兒酒,埃德加這才說出他今天到山上來的目的。
“查利·霍文今天給我打電話瞭,想知道關於你的情況。”
“你怎麼說?”
埃德加轉過身,盯著博斯。露臺上太暗,博斯隻能看到他眼裡閃出的光亮。
“我說你是個好人,說該信任你,好好待你。”
“我很感激,埃德加。”
“哈裡,不管這是什麼事,我都想加入。我已經袖手旁觀太久瞭,一直看著這情況越來越差。我是要你帶上我。”
博斯喝瞭一口滿是煙味的波旁威士忌之後才回答。
“我們來者不拒。今天我還以為你巴不得把我們從你辦公室裡趕出去呢。”
“是啊,因為是你讓我想起來,我他媽的到底該做點什麼。”
博斯點瞭點頭。二十五年前,當他和埃德加在好萊塢還是搭檔的時候,他一直覺得埃德加沒有全身心投入。但是他也知道,救贖可能在任何時候、以任何方式出現。
“你知道聖費爾南多在哪兒嗎?”博斯問。
“當然,”埃德加說,“因為案子,我到聖費爾南多的法院去過幾次。”
“那好,如果你要加入,明天早上八點到聖費爾南多警察局,我們要開個策略會。我們打算拿下一名假買客,開始釣魚。我們還可能在必要時把埃雷拉醫生給帶進來。在這方面,我們也許需要你幫忙。”
“我會去的,哈裡。”埃德加說。
他一口將剩下的波旁威士忌喝到嘴裡,品味瞭一番才咽下。他把空杯子放在欄桿上,邊後退邊指著杯子。
“真是醇和。謝謝啦,哈裡。”
“要再來一杯嗎?”
“我倒是想,可明天得早起啊。我得回傢瞭。”
“有人在傢裡等你,傑裡?”
“實話實說,沒錯。在拉斯維加斯工作的時候,我又結婚瞭。是個不錯的姑娘。”
“我也在拉斯維加斯結過婚。”
這是很久以來,博斯第一次想起埃利諾·威什。
“明天見。”埃德加說。
他拍瞭拍博斯的上臂,回到屋裡朝前門走去。博斯仍然站在露臺上,品著他昂貴的波旁威士忌,回憶著過往。他聽到埃德加發動瞭汽車,在夜色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