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博斯第一個到瞭偵查處辦公室,如果一整夜都在查案,那他將更為自豪瞭。不過志願者的身份使他能自由分配時間,於是他沒有整夜查案,而是好好地睡瞭一個囫圇覺。他年紀大瞭,沒精力像在重案組的時候那樣整夜查案瞭。這樣賣命應該用來查兇案。
走進警察局,博斯在新聞發佈室停留瞭一會兒,帶走前一天晚上系列強奸犯的消息見諸媒體之後警方收到的一沓電話記錄。他還到證物管理處看瞭一圈,登記領出瞭在犯罪現場發現的刀。
坐到辦公桌邊後,他一邊喝著從星巴克買來的冰拿鐵,一邊翻查著剛拿來的那沓記錄。粗略看瞭一遍後,他把來電人說西班牙語的單獨放在一起。他會把這沓記錄交給貝拉去查看跟進。從這時到周末,貝拉應該一直都撲在這個案子上。西斯托會被調去處理別的案子。這個周末特雷維裡奧警監負責警察局的全面工作,他應該一直都在。
在西班牙語的電話記錄中,有個女人聲稱她也被戴墨西哥摔跤手面具的強奸犯性侵過。她拒絕透露自己的名字,她說她是個非法移民,警察局接線員無法讓她相信,如果她說出全部案情,警方不會對她采取行動。
博斯一直認為必定還有他不知道的案子,但他還是十分傷心,因為來電話的女人告訴接線員襲擊發生在近三年前。博斯意識到,受害人還在承受著那次可怕的侵害給她帶來的心理甚至身體的傷害,絲毫不指望有一天正義會來臨,襲擊者會為自己的罪行受到懲罰。因為擔心被送回國內,受害人選擇不報案,放棄瞭這一切希望。
博斯知道,一些人不會同情她。有人會說,她的沉默使強奸犯更加肆無忌憚,沒有引起警方的重視,致使他把魔爪伸向瞭下一個女人。博斯知道這有一定的道理,但他更同情沉默的受害人所處的困境。博斯不知道她是怎麼到美國的,但這條路絕不會平坦,她不惜任何代價想留下——包括不告發作惡者對她的強奸,讓博斯深受觸動的正是這點。政客們討論豎起隔離墻或修改法律抑制非法入境,但到頭來這些僅僅是做樣子。港口的石棧橋無法阻止非法移民湧入,隔離墻和法律同樣無法阻止。什麼都阻止不瞭人們心頭的希冀和渴望。
博斯繞過小隔間,把西班牙語的電話記錄放在貝拉的辦公桌上。這是他第一次過來,從正面觀察貝拉的小隔間。和其他警察的隔間一樣,小隔間裡貼著警方的通告和通緝傳單。其中有張尋找失蹤人口的傳單,那個女人十年前失蹤後就再沒消息瞭,警察擔心她遭遇瞭不測。在兩人辦公桌之間的隔斷墻正中央,釘著幾張男孩的照片,有幾張貝拉和另一個女人抱著這個男孩的照片,還有兩個女人和男孩擁抱的照片。博斯站瞭一會兒,然後俯身細看這些洋溢著快樂的照片。這時辦公室的門開瞭,貝拉走瞭進來。
“你在幹什麼?”貝拉一邊問,一邊拿起簽字筆在出勤公示板上寫下出勤時間。
“呃,我想把這些電話記錄放到你桌子上,”博斯退後幾步,讓貝拉走進自己的小隔間,“昨晚用西班牙語打進來的電話記錄。”
貝拉繞過他,走進自己的隔間。
“哦,好。謝謝你。”
“嘿,那是你兒子嗎?”
“是的,他叫羅德裡戈。”
“我不知道你竟然有個兒子。”
“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貝拉心想博斯一定會問另一個女人是不是她的同居女友,男孩是她們中哪位生下的,還是被她們收養的。但博斯選擇不去深究。
“最重要的是,我們又發現瞭一個受害人,”他繞過隔斷墻,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她說她是個非法移民,不肯報出名字。聯絡中心說她是用法院附近的付費電話打來的。”
“我們早就預料到不止這幾起瞭。”貝拉說。
“我那兒也有一沓要查的電話記錄。另外,我從證物管理處把刀拿來瞭。”
“為什麼要拿刀?”
“這些高級軍用刀都是收藏品,也許能從收藏者的角度去追查。”
他轉身正對著自己的辦公桌,離開瞭貝拉的視線。
他首先看瞭看那沓電話記錄——這可能會耗掉大半天,最後收獲甚微,甚至沒有任何收獲,然後又望向從證物管理處領來的刀。
他決定首先處理刀。他戴上橡膠手套,把刀從塑料證據袋裡取出。取刀的聲音引起瞭貝拉的註意,她站起身,越過隔斷墻往博斯這邊看。
“昨晚我沒看見刀。”她說。
博斯拿起刀讓貝拉細看。
“看上去很殘暴的樣子。”貝拉說。
“是默殺小分隊用的那種刀。”博斯說。
博斯放下刀,把刀鋒朝外水平地拿著。他想象著從後面對人發起突襲,用右手捂住對方的嘴,左手把刀鋒抵上脖子。然後他把刀向外揮瞭下。
“從側面過來,朝喉嚨割一下,”他說,“不用發聲,目標就會在二十秒內因流血過多致死。”
“什麼目標?”貝拉問,“哈裡,你也是默殺小分隊的嗎?我是說打仗的時候。”
“我打仗的時候你都還沒出生呢。可那時我們還沒有這樣的東西。我們常把鞋油塗在刀鋒上。”
貝拉一副不知所雲的樣子。
“這樣刀就不會在黑暗中反光瞭。”博斯說。
“原來是這樣啊。”她說。
博斯把刀放回桌子,對自己的演示有點不好意思。
“你覺得我們要抓的人以前當過兵嗎?”貝拉問。
“我不這樣認為。”博斯說。
“為什麼?”
“因為昨天他逃跑瞭。我想如果他接受過某種訓練,他會重整旗鼓進行反擊。他會反撲比阿特麗斯,甚至殺瞭她。”
貝拉盯瞭他一會兒,然後指瞭指在桌上吸墨紙留下水印的那杯冰拿鐵。
“你去買咖啡時她在那兒嗎?”
“今天沒在。這並不奇怪,她也許恰巧周六不上班而已。”
“好吧,我要開始給這裡面的一些人打電話瞭,希望不會幹擾你。”貝拉指著桌上的那沓電話記錄說。
“盡管打,不會幹擾到我。”
貝拉又一次離開瞭博斯的視線,博斯戴上老花鏡審視著刀,但看著吸墨紙上放著的刀時,他發現瞭別的一些東西。他看到瞭四十多年前在地道裡殺死的那個人的臉。博斯隱藏在地道的一個裂縫裡,那個越南人在黑暗中正好從他身前經過。越南人沒有看見他,也沒有聞到他的氣味。博斯從後面抓住他,用手捂住越南人的臉和嘴,用刀割破瞭對方的喉嚨。他動作飛快,很有效率,身上沒有沾到一滴動脈血。博斯一直記得越南人朝捂在嘴上的手掌心吐出最後一口氣的那一刻。博斯把那個越南人放倒在血泊中後,替他合上瞭眼睛。
“哈裡!”
博斯擺脫瞭回憶。特雷維裡奧警監正站在他的小隔間裡。
“抱歉,我正想事情呢,”博斯說,“頭兒,有什麼事嗎?”
“在公示板上簽名,”特雷維裡奧說,“我不想整天跟你嘮叨這個。”
博斯在椅子裡轉過身,看見特雷維裡奧對他指著門邊的公示板。
“好,好,我馬上就簽。”
博斯站起身,特雷維裡奧往後退瞭一步,讓博斯得以走出小隔間。特雷維裡奧在他身後問。
“是那把刀嗎?”
“是那把刀。”博斯說。
博斯從公示板的小槽裡拿起一支簽字筆,在上面記下他是早晨六點十五分上班的。上班時他沒看過時間,但他記得六點時他在星巴克。
特雷維裡奧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後關上門。博斯把刀放回桌子上。他不再回憶過去,伏下身子,開始研究起印在黑色刀刃上的數字來。鈦邊公司的徽標一側是這把刀的生產日期——九月八日,另一側的數字博斯覺得像是每把刀上特有的序列號。他把日期和序列號記下來,然後上網查找鈦邊公司的網站。
上網瀏覽時,他聽見貝拉用西班牙語打電話回訪。博斯懂一些西班牙語,知道貝拉是在給一個指認強奸犯的報案人打電話。博斯覺得電話會很快打完。警探覺得作案人有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性是白人。說是拉丁裔犯案的報案人肯定搞錯瞭,多半是想讓仇傢難堪。
博斯找到瞭鈦邊的網站,他很快發現,買主在買刀時或之後可以在網站上給刀註冊。但這不是硬性規定。大多數購買者都不會在網站上註冊。刀的生產廠傢坐落於賓夕法尼亞州——和生產原材料的鋼廠很近。網站上展示瞭公司生產的幾種不同的折疊刀。博斯不知道生產廠傢周六上不上班,於是試著撥通瞭列在網站上的電話號碼。鈦邊公司的女接線員接過電話,博斯告訴她要和當班的負責人談談。
“今天約翰尼和喬治在,他們都能管事。”
“哪個現在能說上話?”博斯問,“我找哪個都行。”
接線員讓他別掛電話。兩分鐘後,博斯耳邊傳來粗魯的男聲。這個聲音同生產黑色刀刃的廠商再契合不過瞭。
“我是約翰尼。”
“約翰尼,我是加利福尼亞SFPD的博斯警官。能否耽誤您一會兒協助我們一起案件的調查。”
對方一時沒反應過來。博斯打電話到其他地方進行調查的時候,經常會用上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縮寫“SFPD”,接電話的人多半會誤以為博斯來自舊金山警察局。[1]如果知道博斯是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人,對方的態度肯定會敷衍不少。
“SFPD?”約翰尼問,“我從沒去過加利福尼亞。”
“先生,這事和你無關,”博斯問,“我找您是因為犯罪現場找到的一把刀是你們那兒生產的。”
“那把刀傷人瞭嗎?”
“目前還不知道。有個小偷從潛入的屋子逃跑時把刀落下瞭。”
“聽起來他準備用刀傷人。”
“這就說不準瞭。小偷把刀掉瞭,我在查找刀的出處。我從你們的網站上查到,刀的買主可以給刀註冊。我想查出這把刀是否在網站上註冊過。”
“是哪種刀。”
“索科姆黑刀。四英寸[2]刀片塗成黑色。刀鋒上寫著這把刀生產於二〇〇八年九月。”
“哦,我們已經不生產這款刀瞭。”
“但這款刀備受推崇,我聽說已經被當成收藏品瞭。”
“我去電腦上查查,看看能幫你找到些什麼。”
博斯因為對方的合作振奮起來。約翰尼問他要序列號,博斯把刀上的序列號念瞭出來。哈裡在手機裡聽見對方敲擊鍵盤。
“那把刀登記過,”約翰尼說,“但很不幸,刀被盜瞭。”
“真的嗎?”
博斯盡管這樣問,但並不吃驚。無法想象系列強奸犯會使用一把能讓警方追查到自己的刀具,即便他自以為是,認為不會丟掉這把刀,沒人會把他當成嫌疑人,這也不可能。
“是的,偷竊是在幾年後發生的,”約翰尼說,“買主在買下刀具的幾年後通知我們刀失竊瞭。”
“我們會著手調查,”博斯說,“刀的主人將在結案後拿回這把刀。能把買主的信息告訴我嗎?”
博斯這時希望約翰尼不會問他要證明。要辦證明的話,刀這方面的調查將會進展非常緩慢。博斯不希望為瞭這點小事,周末去請法官開證明。
“我們一向很樂意為軍方和執法部門提供幫助。”約翰尼愛國意願滿滿地說。
博斯記下買主姓名和二〇一〇年買主買這把刀時的住址。買主叫喬納森·丹伯裡,當時住在聖克拉麗塔。從聖克拉麗塔沿著5號高速公路開到聖費爾南多,最多隻需要半小時。
博斯對刀具生產商職員約翰尼的合作表示感謝,然後掛上手機。他立刻登上機動車輛管理局的數據庫,看看能否確定喬納森·丹伯裡的具體位置。他很快發現,丹伯裡仍然住在二〇一〇年報告丟刀時的同一幢房子。他還發現丹伯裡現年三十六歲,沒有犯罪記錄。
博斯聽貝拉在打一通西班牙語電話。電話一打完,博斯便招呼瞭一聲貝拉。
“貝拉。”
“怎麼瞭?”
“能出去趟嗎?我找到瞭刀的線索。聖克拉麗塔有個人六年前曾經給這把刀報失過。”
貝拉把頭伸上隔離墻。
“的確得出去透口氣瞭,”她說,“這些女人啊,她們隻是在借機找碴,像是嫌警察還不夠煩似的。很不幸,這裡面的確有幾件是約會時的強奸。她們覺得強迫自己的人就是我們要找的傢夥。”
“在找到嫌疑人前,我們會一直收到這類電話。”博斯說。
“我知道。我隻想明天能和兒子待在一起。可如果電話一直不停,我就隻能一直待在這兒瞭。”
“明天我來接電話,你回傢好好休息。西班牙語的報案電話留到周一處理。”
“真的嗎?”
“就這麼定瞭。”
“謝謝你。知道當時刀子是怎麼被偷走的嗎?”
“還不知道。你要去嗎?”
“這個人會是我們要找的傢夥嗎?我是說他會不會借報失做幌子。”
博斯聳瞭聳肩,向貝拉手指電腦。
“他的過往很清白,”博斯說,“側寫的嫌疑人應該有前科。重罪犯都是從小偷小摸開始的。”
“側寫做不到百分之百準確,”貝拉說,“這回我開車。”
開車的話隻是他們兩人間的一個玩笑。博斯是個預備警官,沒有配備警車。執行任務時,必須由貝拉開車。
走出辦公室時,貝拉把離開時間和前往的目的地——聖克拉麗塔——寫在門邊的公示板上。
博斯徑直走出門外。
[1]兩者的首字母縮寫均為“SFPD”。
[2] 1英寸約合2.54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