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周日依然是老樣子。到瞭警察局以後,他會迎來一堆新的電話記錄。他走進辦公室的小隔間,飛快地給這些記錄分類,他把說西班牙語的來電記錄堆成一沓,把它們放在貝拉的辦公桌上等她明天處理。接著他給有必要回電的舉報人打瞭電話,把其他記錄都扔進瞭廢紙簍。中午前,他完成瞭這項工作,發現隻有一條可能有價值的線索需要他付出努力。

這條線索來自一個匿名的女舉報人,她說上周五中午十二點之後看見有個戴面具的人沿著第七街跑向麥克萊街。她拒絕透露自己的名字,用的是不會在對方手機上顯示的號碼。她告訴接線員,看見面具男的時候,她正在第七街上向西而行。面具男在街道另一邊往東跑,一度曾停下試圖打開沿街停的三輛車的門把。發現打不開車門後,面具男繼續朝東往麥克萊街奔去。舉報人說和面具男交會後就再沒見過他瞭。

博斯對這通來電很感興趣,因為目擊事件和比阿特麗斯·薩哈岡的遇襲時間相吻合,地點隻隔瞭幾個街區。更吻合的是舉報人說面具男戴著一個有紅綠設計圖案的黑色皮質面具。這完全符合比阿特麗斯對強奸未遂的人的描述,這些證據之前沒向媒體曝光過。

讓博斯摸不著頭腦的是,嫌疑人為何在逃離比阿特麗斯傢之後還戴著面具。戴著面具跑步遠比單純地跑步要惹人註目。博斯覺得也許男子被比阿特麗斯用笤帚打過之後還驚魂未定。或者很多人都認識他,他戴著面具是怕被別人認出來。

舉報人沒有提及逃跑者有無戴手套,但博斯覺得既然他戴著面具,一定也戴著手套。

博斯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邊在狹小的辦公室中踱步,一邊思索著這通舉報電話意味著什麼。匿名舉報人描述的情形表明:“割紗工”試圖盜竊一輛沒上鎖的車以便逃跑。這說明他沒有準備用來逃跑的車,或是他準備的車因為某種原因不能用。博斯對這點很感興趣。“割紗工”的前幾起案子顯然是經過精心設計和策劃的。如何逃跑一般來說是策劃犯罪的關鍵點。用來逃跑的車哪兒去瞭?作案人是不是有個同夥,那個開車接應的人是不是因為恐懼落荒而逃瞭呢?或者說,徒步逃奔是否還有其他的理由?

第二個問題出在面具上。舉報人說嫌疑人朝麥克萊街的方向跑,麥克萊街是條兩旁都是小商店和小餐館的商業街。周五中午麥克萊街上有許多步行的人和騎車的人,戴墨西哥摔跤面具的人會被許多人註意。但至今提到作案人奔跑逃離現場的舉報電話隻有這一通。這說明“割紗工”拐上或橫穿麥克萊街時已經摘下瞭面具。

博斯知道在辦公室踱步無助於問題的解答。他回到辦公桌旁,從桌子上拿起鑰匙和墨鏡。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他差點撞上站在走廊裡的特雷維裡奧警監。

“頭兒,你好!”

“哈裡,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去吃頓午飯。”

博斯沒有停步,繼續往前走。他的確想出去吃頓午飯,但更重要的是,要去麥克萊街做調查,他決不會把自己的真正意圖告訴特雷維裡奧。如果匿名舉報人提供的線索有效,他會直接跟局長匯報。博斯加快行走速度,在特雷維裡奧警監發現他又沒在公示板上寫下出入時間前走到門邊。

博斯花三分鐘把車開到第七街和麥克萊街的交叉口。他把租來的切諾基停好,下車。他站在街角,朝四周看瞭看。這裡是商業區和住宅區的分割點。麥克萊街都是小商店和小餐館,第七街兩邊關著門,應該是一傢人住的獨棟住宅。不過博斯知道許多獨棟住宅是好幾傢合住的,更多的人住在非法改建的車庫裡。

看到街角的垃圾桶,博斯突然冒出個主意來。如果“割紗工”跑到麥克萊街的時候,他摘下面具和手套,會把它們放在哪兒?他會把面具和手套拿在手裡,還是把它們塞進口袋?他會扔掉嗎?博斯知道作案人在其他案子中還用過其他面具。走上繁忙的商業街以後,扔掉面具和手套是聰明的一著。

博斯走到垃圾桶邊,掀開垃圾桶蓋子。發生在比阿特麗斯·薩哈岡身上的未遂強奸至今不到四十八小時,博斯覺得環衛部門的人應該還沒清空垃圾桶。他的猜測沒錯,正值人來人往的周末,垃圾桶幾乎滿瞭。博斯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副橡膠手套,然後脫下外套,把外套掛在臨近的一把車站長椅的靠背上。接著他戴上手套,卷起袖子,開始在垃圾裡翻找。

垃圾桶裡大多是變質的食品和嬰兒的紙尿褲,讓人感到一陣陣惡心。垃圾桶裡還有許多嘔吐物,顯然這兩天有人直接對著垃圾桶嘔吐過。博斯用瞭十來分鐘才翻查到垃圾桶的底部,但是沒有找到面具和手套。

博斯忍著惡心,沿著麥克萊街走瞭二十多碼,走到下一個垃圾桶處繼續翻找。他脫掉外套後腰帶上的警徽露在外面,這樣商店的店主和行人就不會上來打擾他瞭。他搜索第二個垃圾桶時,坐在十英尺外墨西哥餐館窗邊吃飯的一傢人好奇地看著他,博斯用身體擋住垃圾桶繼續翻找。第二個垃圾桶裡的垃圾和前一個差不多。但翻找到一半時博斯找到瞭他想要的東西。垃圾中有個黑色的皮質摔跤面具,面具上有個紅綠色標志。

博斯直起身子,摘掉手套,把手套扔在垃圾桶邊的地上。接著他拿出手機,給還在垃圾桶裡的面具拍瞭幾張照。取證結束後,他打電話給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調度中心,告訴值班的警官,他要局裡派鑒證組來這兒從垃圾桶裡取出面具。

“你不能自己把它放在證據袋裡,然後再貼上標簽嗎?”值班的警官問他。

“我不能裝袋貼標簽,”博斯說,“面具內外可能都帶有基因證據。我想讓鑒證組的人收集這些證據,以免律師告訴陪審團我的收集方法錯瞭,使證據受到污染。明白我意思瞭嗎?”

“好,好,我隻是提個建議。我得讓特雷維裡奧警監簽字,然後再打電話叫縣治安辦公室的鑒證組派人去。也許需要一會兒。”

“我會在這兒等著。”

一會兒最終變成整整三小時。博斯耐心地等,其間給貝拉發瞭張他拍的面具照片,貝拉收到後打來電話,兩人就新的發現聊瞭聊。他們一致認為,這個發現很棒,為理解“割紗工”的真面目帶來一個全新的角度。他們一致認為面具內應該能找到與強奸犯有關的基因證據,像其他三起強奸中找到的精液那樣的基因證據:這是確鑿無疑的鐵證,但首先得確認嫌疑人。博斯說他希望能得到進一步的證據,希望作案人在戴上或調整面具時能把指紋留在人造皮革上。指紋的發現能推進案件的偵破。“割紗工”也許沒被提取過DNA,但是可能被提取過指紋。在加利福尼亞考駕照必須提取大拇指的指紋。如果面具上能找到大拇指指紋的話,他們也許能成功找到作案人。在洛杉磯警察局工作期間,博斯就處理過好幾起從皮大衣或皮靴子上提取指紋的案件。面具成為案件的突破口,這並不是個奢望。

“哈裡,你做得很棒,”貝拉說,“如果今天我沒放假該多好啊!”

“不要緊,”博斯說,“我們同時辦一起案子,你的發現就是我的發現,反之亦然。”

“這種態度會讓特雷維裡奧警監高興的。”

“我們不就是為瞭要讓他高興嘛!”

掛斷手機的時候貝拉還在大笑不止。

博斯在垃圾桶邊繼續等待著鑒證人員的到來。一下午他支開瞭好幾撥想往裡面扔垃圾的行人。他看到有人穿著外套從身邊經過時,突然想起自己的外套還掛在車站的長椅上,連忙回去取。轉身回來時,他看見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女人往放著面具的垃圾桶裡扔瞭樣東西。女人是猝不及防地出現的,博斯根本來不及阻止。他以為女人扔的是紙尿褲,回到垃圾桶旁時卻看到一個吃瞭一半的冰激凌甜筒不偏不倚地扔在面具上。

博斯一邊咒罵自己,一邊又戴上橡膠手套。他把手伸進垃圾桶,把正融化的巧克力從面具上分離下來。清理冰激凌的時候,他發現面具下面有隻和他戴的手套樣子差不多的手套。他的沮喪減輕瞭一點,但沒有減輕多少。

縣治安辦公室派來的兩人鑒證組快到下午四點的時候才來,他們似乎不樂意在周日下午出警處理垃圾桶裡的東西。博斯不覺得對他們有所虧欠,讓他們拍照、制表,再收集證據。他們先把垃圾桶裡的所有東西倒在一塊塑料佈上,一件件檢查好以後,再把它們轉移到第二塊塑料佈上,整個過程花瞭近兩小時。

最後,面具和兩隻手套都被找到瞭,同垃圾桶裡找到的其他東西一起被送到瞭縣治安辦公室的實驗室。博斯叮囑鑒證人員快一點做分析,但首席鑒證官對他笑瞭笑,像對一個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天真孩子一樣。

博斯晚上七點才回到偵查處,沒有看見特雷維裡奧警監。警監辦公室的門關著,頂窗後面沒有亮燈。博斯坐在小隔間裡,就發現的面具、手套和指引他找到它們的匿名舉報電話撰寫證據報告。寫完以後,他打印瞭兩份,一份自己留著,一份準備上交給特雷維裡奧警監。

他回到電腦旁,補填瞭一份實驗室使用申請書,準備送到位於加州洛杉磯的縣治安辦公室鑒證組,以此督促對方加緊鑒證。現在這個時間點剛剛好。鑒證組每周一會派收件員到聖費爾南多警察局收集證據。即便鑒證人員沒有答應博斯的口頭請求,他的加急申請第二天下午就能到達鑒證組。在申請中,博斯希望鑒證人員把面具裡裡外外檢查一遍,鑒證面具上的指紋、頭發和其他基因證據。另外,他還讓鑒證組檢查橡膠手套內部,收集證據。他說這是系列作案,所以鑒證分析必須快。他寫道:“這個作案人在被我們制止之前,不會停止他對婦女的暴力和恐嚇。請加速鑒證過程。”

這次他打印瞭三份申請書——一份自己存檔,一份給特雷維裡奧,一份交給鑒證組收件員。把第三份申請書放在證物管理處辦公室以後,博斯就該回傢瞭。這一天過得很充實,發現瞭作案人用的面具和手套,取得瞭一條很有價值的線索。但他沒有回傢,而是回到自己的小隔間,繼續梳理案情,並花瞭一些時間調查萬斯一案。他從門邊的公示板上知道特雷維裡奧早就離開瞭警局,不用擔心自己的調查會被人發現。

哈萊·劉易斯告訴博斯,多米尼克·聖阿內洛在聖迭戈受訓時被人介紹參加過“奇卡諾人的驕傲”運動,博斯對此頗為吃驚。劉易斯描述的高速公路立交橋下的那個公園值得好好調查一番。博斯通過幾個關鍵詞搜索,找到瞭一座名叫奇卡諾公園的幾張照片和一張地圖。這座公園在5號高速公路下面,位於從聖迭戈灣到科羅納多島的跨線橋出口。

照片上是支撐著高速公路和跨線橋的混凝土石柱上的十來幅壁畫。這些壁畫詮釋瞭“奇卡諾人的驕傲”運動的宗教譬喻、文化傳承和著名人物。一幅壁畫表明公園建於一九七〇年四月。博斯意識到多米尼克那時已經在越南瞭,這意味著他和劉易斯稱作“加芙列拉”的女人的關系從批準建園之前就已經開始瞭。

他看著的一幅壁畫的底端列出瞭建園時的作畫者的名字。名單很長,有些地方已經模糊不清瞭,消失在石柱底端的一圈百日草中。博斯沒有在名單中看見加芙列拉的名字,但名單上有許多名字都已經看不清瞭。

博斯關上這張照片,用接下來的二十分鐘搜索拍攝石柱的角度更好或者石柱基座還未長滿百日草時的照片。但這番搜索卻一無所獲,令博斯十分氣餒。博斯無法保證加芙列拉的名字曾出現在石柱上,但他知道,再去聖迭戈查找生於一九七〇年、父親名叫多米尼克·聖阿內洛的女嬰的出生記錄時,他會順便去那個公園看一眼。

在影視城的藝術快餐店把午飯和晚飯一起吃瞭以後,博斯在深夜把車開上伍德羅·威爾遜道回傢。他像往常一樣把車停在街角,然後走回傢裡。他從信箱裡拿出積存瞭一周的信件,發現信件裡塞著個小盒子。

他走進屋裡,把信扔在餐桌上留待稍後處理,打開盒子,從盒子裡拿出從網上訂購的GPS幹擾器。

他把幹擾器拿到客廳電視前的躺椅旁,然後脫下外套,從冰箱裡拿出罐啤酒。平時,博斯總愛放影碟看,但這天他想看下新聞,看看電視裡是否都是鋪天蓋地的“割紗工”新聞。

博斯把電視調到五頻道,這是洛杉磯一個關註好萊塢以外事情的地方電視臺。周五警察局開新聞發佈會時,博斯曾在警察局門口看見過一輛側面刷著“5”這個數字的電視轉播車。

他打開電視時已經在播新聞瞭。他一邊看著幹擾器的操作指南,一邊留心電視上播出的新聞。

他學習如何識別GPS跟蹤器並幹擾它的信號剛到一半時,新聞播報員低沉的播報聲吸引瞭他的註意。

“……萬斯在飛機隱身技術的發展上做出瞭巨大貢獻。”

博斯抬起頭,在電視屏幕上看見年輕許多的惠特尼·萬斯的照片。很快照片不見瞭,播音員開始播報下一條新聞。

博斯直起腰,完全清醒過來。他拿起遙控器,轉到九頻道,可沒有收看到有關萬斯的新聞。博斯站起身,去廚房的餐桌旁用手提電腦,並很快打開瞭《洛杉磯時報》網站的主頁。主頁的標題是:

報道:在航空史上留名的鋼鐵業巨頭

億萬富翁惠特尼·萬斯身故

記者得到的信息很少,因此報道的篇幅也很短。報道上隻寫著,《每周航空動態》在其網站上透露,惠特尼·萬斯因病去世瞭。《每周航空動態》上的消息沒有標註信息來源,隻是說惠特尼安詳地死在瞭位於帕薩迪納的傢裡。

博斯猛地合上手提電腦。

“真該死!”他粗魯地罵瞭聲。

《洛杉磯時報》甚至沒有證實《每周航空動態》上登的消息是否準確。博斯起身到客廳踱步,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但在某種程度上感到一絲罪惡感。他不相信惠特尼像報道上說的那樣安詳地死在傢裡。

回到廚房餐桌旁時,博斯看見惠特尼給的那張名片。他掏出手機,撥打名片上的號碼。這次總算有人接聽瞭。

“你好,有什麼事嗎?”

這個聲音不是惠特尼·萬斯的。博斯一句話也不說。

“是博斯先生嗎?”

博斯躊躇瞭一下,但還是答瞭話。

“你是誰?”

“我是斯隆。”

“他真的死瞭嗎?”

“是的,萬斯先生過世瞭。這意味著你已經不需要提供服務瞭。博斯先生,再見。”

“王八羔子,是你殺瞭他嗎?”

話剛問一半斯隆就掛瞭。博斯想重撥一次,但知道斯隆不會再接瞭。這個號馬上會變成死號,博斯和萬斯帝國之間的聯系也會很快完結。

“真該死!”他又罵瞭一遍。

博斯的話音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著。

《錯誤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