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斯大半個晚上都在福克斯臺、美國有線新聞頻道以及手提電腦上的《洛杉磯時報》網站間切換,希望得到惠特尼之死的進一步消息。但二十四小時循環播出的新聞內容讓他很失望。惠特尼的死因和死亡細節都沒有更新的內容。所有新聞媒體都在炒冷飯,把以前的新聞剪輯放在簡短的幾行死亡報道後面充數。凌晨兩點,美國有線電視新聞頻道重播瞭惠特尼一九九六年新書出版時拉裡·金對他的采訪。博斯饒有興致地看著當時的訪談,訪談中的惠特尼迷人且充滿生氣。
過瞭一會兒,博斯在皮椅上睡著瞭,身旁的桌子上放著四個空酒瓶。他醒的時候,電視機仍然開著,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裝載著惠特尼屍體的驗屍所車輛離開聖拉斐爾路的萬斯府邸在鏡頭前緩緩開過的影像。攝像機接著拍下瞭黑色鐵門徐徐關上的場景。
鏡頭裡的街道漆黑一片,但沒有標記時間。博斯知道惠特尼的屍體在驗屍所會得到貴賓級的待遇,因此,在午夜帕薩迪納警察局警察全面調查完以前,不會被送到其他地方。
這時是洛杉磯時間早上七點,東部媒體已經開始對惠特尼死訊的播報瞭。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主播連線到該臺的一位財經記者,這位記者談到惠特尼擁有父親所創立的公司的大部分股份,不知道惠特尼死後這些股份會被如何處置。記者說,惠特尼沒有“已知的繼承人”,他的財富和股份會被如何分配要看遺囑裡怎麼寫。記者估計遺囑裡會有讓人吃驚的地方。最後這位記者補充道,由於洛杉磯時間尚早,暫時無法找到惠特尼的遺囑執行律師,世紀城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塞西爾·多佈斯對此發表評論。
博斯清楚,他得去聖費爾南多處理剛打進來的舉報電話以及“割紗工”一案的線索。他慢慢爬出皮椅,覺得背上有六七處疼痛,走進臥室沖瞭個澡,然後開始穿衣洗漱。
淋浴讓他感覺清爽——至少這一刻感覺很清爽。穿衣服時他突然覺得餓瞭。
他在廚房燒瞭半壺咖啡,然後開始找吃的。女兒離開以後,博斯不再把壁櫥和冰箱都填滿。找到的隻有冰箱冷凍室裡的一盒易格華夫餅幹,剩下的最後兩塊已經出現凍斑。博斯把兩塊餅幹放進烤箱,希望烤烤能好吃些。接著他又翻瞭一遍壁櫥和冰箱,但沒能找到果醬、黃油或花生醬,華夫餅幹看來隻能將就著直接吃下去瞭。
他用在洛杉磯警察局重案組工作時的馬克杯喝咖啡,咖啡杯上寫著“我們一出動,你們就完瞭”。博斯發現沒有果醬和其他調味醬的華夫餅幹比較好拿。他坐在餐桌旁,一邊吃餅幹,一邊整理桌上堆著的信。整理並不復雜,其中有五分之四是寄來的宣傳品,根本不用打開。他把宣傳品放在左邊,把需要打開看的信件放在右邊。博斯把幾封被誤投的鄰居的信件也放在右邊。
整理到一半時,他在這堆信件裡發現瞭一個包著重物的馬尼拉信封。信封上沒有標明回郵地址,博斯傢的地址寫得很潦草,像是手顫抖著寫下來的。信封上印著個南帕薩迪納的郵戳。他打開信封,拿出信封裡包著的物體,馬上認出這是他見過的那支金筆。盡管蓋著蓋子,但他知道這是惠特尼·萬斯的金筆。接著,他從信封裡拿出兩張疊好的淡黃色高級信紙。博斯打開第一張信紙,發現這是封惠特尼·萬斯的手寫信。信紙的底下印著惠特尼的名字和萬斯傢所在的聖拉斐爾路的地址。
信上標註著上周三。那是博斯去帕薩迪納面見惠特尼的後一天。
博斯警探:
你讀到瞭這封信,就說明我忠實和可靠的艾達已經成功地把信送達。和對她幾十年不變的信任一樣,我也同樣信賴你。
昨天見你,我很開心,我能感覺到你是個可敬的人,在任何狀況下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我信賴你的正直和真誠。不管我發生瞭什麼,希望你都能繼續調查。如果世上有我的繼承人,我希望他能擁有我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找到這個人,並相信你一定能夠找到。如果一個老人臨瞭的時候知道自己終於做瞭件正確的事,那會讓他獲得一種救贖感。
小心點。堅定意志的同時請時刻保持清醒。
惠特尼·萬斯
二〇一六年十月五日
博斯重讀瞭一遍後,打開第二張信紙。第二封信同樣是用顫抖的手潦草寫就的。信上的筆跡剛好分辨得清。
惠特尼·萬斯
臨終遺囑
二〇一六年十月五日
我,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縣帕薩迪納的惠特尼·萬斯,手寫這份遺囑以表明我對身後財產分配的意願。在寫下這份遺囑的今天,我理智清醒,完全可以處理自己的事務。我一生未婚。這份遺囑廢除先前存在過的所有遺囑及遺囑附錄,在此我宣佈此前的一切遺囑和遺囑附錄都是無效的。
我現在雇提供調查服務的希羅尼穆斯·博斯執行我的遺囑並尋找一九五〇年春天維比亞娜·杜阿爾特為我生下的後人。我雇博斯尋找我的後人,並給出足夠的合理的遺傳基因證據證明身份,以便我的後人能繼承到我的財產。
我指定希羅尼穆斯·博斯為我的遺囑的唯一執行人。作為我的遺囑執行人,博斯先生不需要任何擔保,他隻需盡到本分,完成自己的職責。完成這份工作後,他將收到一筆不菲而合理的酬勞。
贈予我三十五年來的秘書、朋友、知己艾達·湯·福賽思一千萬美元,並對她的支持、服務和無微不至的照料表示感謝。
我把餘下的所有資產遺贈給我的後代,即我尚存的血脈和基因上的繼承人,其中包括我銀行賬戶上的錢,我的股票及投資證券,我的公司股份,我所擁有的不動產、財務和動產。我特別要把書寫這份遺囑的金筆贈給我的後代。這支筆由我的祖先挖掘出的金子所造,傳瞭好幾代人,並將一直傳承下去。
這份遺囑由我親手所寫。
惠特尼·萬斯
二〇一六年十月五日太平洋標準時間上午十一點半
博斯被手中的這份遺囑驚呆瞭。他重讀瞭一遍,仍舊非常吃驚。他手裡拿著一份價值幾十億美元的文件,一份能引起一個巨型企業及整個行業發生根本改變的文件,還會影響一個四十六年前出生、從未見過自己父親、對自己的身世從沒產生過懷疑的女人的傢庭和生活。
但前提是這個女人還活著,且博斯能找到她。
博斯又讀瞭一遍惠特尼給他寫的信,把惠特尼的囑咐謹記心底。他會在堅定意志的同時保持清醒。
他疊起兩份信紙,把它們放回信封。他拿起沉重的金筆在手裡把玩瞭一會兒,然後把金筆也放回信封。博斯意識到將來的某一刻,對這支金筆或許會有一個鑒定過程,他在把玩金筆時或許已經對其造成瞭一定的損害。他把信封帶到廚房,找瞭隻可重封的塑料袋保存。
博斯知道自己必須保存好這個塑料袋。興許有許多勢力正想著要毀瞭它。他回憶起霍華德·休斯[1]死的時候一下子出現的許多份遺囑。他不記得最後哪份遺囑被認定為合法有效瞭,但記得聲稱對遺產具有繼承權的有好幾方。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惠特尼身上。博斯知道他得把信封裡的文件多復制幾份,把原件鎖進保險櫃。
博斯走回客廳,關上電視方便打電話。他按下米基·哈勒號碼的快捷鍵,哈勒在鈴聲響瞭一聲後接起手機。
“兄弟,找我什麼事?”
“你是我的律師嗎?”
“什麼?哦,當然是。現在想要我幹什麼?”
“說瞭你也很難相信。你現在坐著嗎?”
“我坐在林肯車的後座上,要去會‘女朋友’克拉拉·福爾茨。”
哈勒是說他正要去法院。洛杉磯市法院被稱為克拉拉·肖特裡奇·福爾茨刑事司法中心。
“聽說惠特尼·萬斯的死訊瞭嗎?”博斯問。
“廣播裡聽說瞭,”哈勒說,“但億萬富翁翹辮子的事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這兒有他的臨終遺囑。他把遺囑寄給我,任命我為遺囑執行人。但我不知道首先該做什麼。”
“兄弟,你在逗我嗎?”
“兄弟,我沒有逗你。”
“你在哪兒?”
“在傢。”
“別掛斷電話。”
在電話裡,博斯聽見哈勒讓司機把目的地從市中心轉為博斯住的卡溫格山口。接著哈勒回到通話中。
“你怎麼和他的遺囑搭上關系的?”
博斯把萬斯的事情簡短地交代給哈勒。他還告訴哈勒,讓哈勒幫忙找私人實驗室就是為瞭這件事。
“好,還有誰知道遺囑在你這兒?”哈勒問。
“沒瞭,”博斯說,“但也許有一個。遺囑是用信寄來的。萬斯信上說他把寄信的任務交給瞭他長久以來的秘書。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信裡寄的是什麼。在這份遺囑裡,她得到瞭一千萬美元。”
“這就能確保她會把遺囑交給你瞭。你說遺囑是用信寄來的,是嗎?這封信得到確認瞭嗎——我是說是你簽收的嗎?”
“不,它是和其他一些信一起塞在郵箱裡的。”
“這樣做風險很大,但也許是傳遞給你的最好辦法。偷偷交給秘書,再讓秘書把遺囑隨信一起塞進郵筒。哈裡,我得掛電話瞭,我得找人代我參加法庭提審。待在傢別走,我這就往你那邊去。”
“你車上帶著復印機嗎?”
“當然帶著。”
“很好,我得復印幾份遺囑。”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米基,你對遺囑和遺囑認證瞭解嗎?”
“兄弟,你應該瞭解我,我做過的案子包羅萬象。無論是哪類案子,我都能從容應對。至於能不能找人幫忙,我就不知道瞭。我在三十分鐘內到你那兒。”
放下電話以後,博斯不禁琢磨,把這位林肯律師[2]攪和進來是否犯瞭個天大的錯誤。本能告訴他,盡管哈勒有一些街頭智慧、在法律方面有點小聰明,但這不足以彌補他在遺囑認證和繼承法方面知識的匱乏。博斯體驗過哈勒如何工作,知道哈勒經常不按常理出牌,做些越界的事情。哈勒有個巨大的缺陷,他以自己的英勇來彌補這個缺陷,像挑戰巨人歌利亞的大衛似的。無論對方是國傢權力機關,還是價值億萬美元的超大公司,他都能勇於面對。博斯確信哈勒永遠會站在自己這一邊,可以無條件地信賴他。他越來越覺得,這也許是自己日後能得到的最為重要的支持。
他看瞭看表,發現已經快九點瞭,貝拉·盧爾德應該馬上會到警察局上班。博斯打電話給貝拉,但她沒有應答。她也許已經在給博斯前一天留下的那沓舉報電話記錄回電瞭。他發瞭個短信,讓貝拉有空給他打電話,短信還沒發送,貝拉的電話已經打瞭進來。
“早上好。”博斯說。
“早上好,”她說,“你在哪兒?”
“我還在傢呢。今天你得獨自處理那件案子瞭。”
貝拉低吟一聲,問他這是為何。
“我私下辦的案子出瞭點情況,”他說,“事情很急,一刻也不能等。”
“就是和出生證明有關的那個案子嗎?”貝拉問。
“你怎麼——”
博斯想起貝拉看見過他放在小隔間桌子上的那沓復印件。
“別介意,”他說,“隻要別跟人提就行瞭。我過幾天再來。”
“要過幾天才能來嗎?”貝拉大聲問,“哈裡,這正是需要趁熱打鐵的時候。那傢夥八個月來第一次又要出手。我們已經找到瞭他的面具。調查需要人手,我們這裡真的很需要你。”
“我知道,我知道,但現在手頭的事一刻也不能耽擱,看來我還得到聖迭戈去一次。”
“哈裡,你太讓人失望瞭。你辦的是什麼案子?”
“現在不能告訴你。等能說的時候,我一定會說的。”
“你真是太好瞭。看來你手裡的案子比那個四處強奸墨西哥裔女子的傢夥要重要得多。”
“兩個案子沒有重不重要之分。可我們都知道,警察加強關註以後,那傢夥已經躲起來瞭。除非他自我暴露,否則我們暫時還抓不住他。如果他自我暴露,我們再抓他不遲。”
“好吧,我會告訴警監,我相信如果他知道你不來一定會很開心。他可不想看你破案呢!”
“那你來破吧。”
“不,還得由你來破,別想甩開這件案子。”
“我沒想甩開。我手頭的案子馬上就能結。另外,你隻要一通電話就能找到我。事實上,我今天原本想查些線索來著,現在隻能讓你去查瞭。”
“是什麼線索?”
“引導我找到面具的舉報人說,那傢夥一邊跑,一邊在檢查路旁有哪輛車忘瞭鎖門。”
“你想說什麼?”
“他逃跑時出岔子瞭。”
“你是說比阿特麗斯用笤帚打他,是嗎?”
“不,我想說他用來逃跑的車不見瞭。”
“你覺得他有個接應的司機,是嗎?我們要找的也許不止一個嫌疑人。不同的面具代表不同的強奸犯,卻是分工合作的——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DNA來自同一個人!”
“那你是說強奸犯有司機接應,是嗎?”
“我考慮過這點,但想想又不太可能。屢次作案的人大多獨自犯案。其中有例外,但例外相當少。大多數時候還是要依常理來看問題。”
“那你想說什麼?”
“我想你應該去比阿特麗斯傢再搜一次。局裡有金屬探測器嗎?”
“要金屬探測器幹什麼?”
“去‘割紗工’跳窗逃跑的地方查查。我琢磨著,他興許在跳窗往逃跑的車那邊跑的時候丟瞭鑰匙。那裡有塊長滿葡萄藤和地被植物的地。”
“明白你的意思瞭,我這就去查。”
“鑰匙是在他驚慌失措時掉下的。被笤帚打得暈頭轉向後,他手裡的刀掉落在地,於是跳過窗子。鑰匙很可能在這時飛到地上去瞭。他得盡快離開,無法專心在藤蔓裡找鑰匙,隻能拔腿就跑。”
“聽上去似乎有點道理。”
“那傢夥是個精於計劃的好手,但這次卻失瞭心智沿街狂奔,想找輛沒上鎖的汽車逃。掉瞭鑰匙完全有可能。”
“說得沒錯。”
“再說,你又有什麼事可做呢?你準備把一天耗在給線索提供者打電話、聽她們嘮叨誰像強奸犯上面嗎?”
“你又看不起市民報上來的線索瞭,但金屬探測器的事倒是說到點子上瞭。市政管理局那邊有把尋找地下管道和電線的金屬探測器。有一次,我們用這把金屬探測器找到瞭一個黑幫成員用塑料袋包好後埋在他傢後院裡的槍,找到瞭他和一起致命的襲擊案的關聯。如果我找得到多克韋勒,而且他心情不錯,他會讓我們用的。”
“拿上金屬探測器,用它在窗戶底下的樹叢和地上好好找一遍。”
“那是臺像除草機一樣的帶輪機器,根本拿不瞭。”
“帶上西斯托。給他個自我救贖的機會。”
“讓他救贖什麼?”
“那天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現場。他一直在玩手機,精神完全不集中,像是在案發現場為我們做保姆似的。他認為這不是他的案子,不必多花精力。私下裡跟你講,他找東西也三心二意,他找到刀子時幸好沒割傷自己。”
“別去評判人好嗎?”
“要是在過去,我們會說他那種人連用梳子在胡須裡找鼻屎都找不到。”
“這麼說太刻薄瞭!”
“眼見為實,很高興跟我搭檔的是你不是他。”
貝拉半晌沒說話,博斯知道她暗地裡很高興。
“我想這其中包含恭維的成分,”過瞭一會兒貝拉說,“從偉大的博斯口裡說出來那就更瞭不起瞭。不管怎麼說,去那兒看看也好。有結果我會告訴你的。”
“找到鑰匙的話,你得請我喝杯啤酒。你還得找西斯托問問麥克萊街有沒有汽車失竊——‘割紗工’也許在那兒弄瞭輛汽車。”
“你今天怎麼這麼多主意啊?”
“這就是我總能撞上好運的原因。”
“所以你才會說給舉報人回電話完全是浪費時間。”
“錯瞭就是錯瞭,我承認這話我說錯瞭。”
“夥計,沒事,隻是跟你鬥個嘴罷瞭。”
“貝拉,我得掛電話瞭。去那兒小心點。”
“你也小心點——辦你那個絕密的案子的時候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會小心的。”
兩人同時掛斷瞭電話。
[1]美國著名商業大亨。
[2]哈勒是作者同名小說《林肯律師》中的男主角,因其座駕為高雅豪華的林肯車,因而人稱“林肯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