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後博斯離開傢。他走到借來的切諾基旁,第一次使用瞭新買的GPS探測器,他繞車走瞭一圈,把探測器天線探到汽車底盤和車輪罩底下,但沒接收到任何信號。他打開車前蓋,照手冊上描述的步驟又操作瞭一遍。這次仍然沒接收到任何信號。他把儀器上的幹擾頻率打開,坐到方向盤後面。
他把車沿著萊特伍德道開上瞭影視城的文圖拉大道,然後折轉向西,開向坐落在月桂谷大道旁商業廣場上的銀行。博斯已經至少兩年沒接近過自己開的銀行保險櫃瞭。銀行保險櫃裡放的大多是他的個人文件——出生證明、結婚證、離婚證和軍隊服役證明。他把自己獲得的兩枚紫心勛章和剛入警局時在一場慘烈事故中救出一名孕婦所獲得的嘉獎令放在保險櫃的一個盒子裡。他把萬斯的信和遺囑的復印件放進這個盒子,然後把盒子交還給銀行保管員。
回到租來的車旁,博斯審視瞭一下周圍,起初他沒發現有人在監視。但把車從銀行停車場開到月桂谷大道以後,他從後視鏡裡看到一輛帶有色玻璃窗的汽車從同一個停車場的不同出口開出,在他後面一百碼左右跟著。
博斯知道這是個熱鬧的購物區,因此沒有馬上想到自己被跟蹤瞭。但他決定不上高速公路,留在月桂谷大道,以便好好觀察一下後面的車輛情況。他繼續朝北行進,每過一兩個街口就看一眼後視鏡。從其獨特的格子窗看,那輛車應該是輛深綠色的寶馬。
他沿著月桂谷大道又開瞭兩公裡,寶馬車仍舊跟在他後面。博斯時而減速,時而加速,但不時在月桂谷大道四條車道上變道的寶馬車卻始終保持著兩車之間的距離。
博斯越發相信自己被跟蹤瞭。他想用最基本的繞路法證實這點。他在下一個路口右拐加速,開到街區盡頭的禁行標志處第二次右拐,並在開到下一個禁行標志處再一次右拐,然後把車速控制在限行速度以內,把車開上月桂谷大道。他看瞭眼後視鏡,寶馬車沒有繞路跟在他後面。
回到月桂谷大道以後,博斯繼續向北行駛,後面已經沒瞭那輛寶馬車的影子瞭。那輛車的車主可能並沒有尾隨他繼續朝北開,或是看出博斯發覺有人跟蹤後放棄尾隨瞭。
十分鐘後,博斯把車開進瞭聖費爾南多警察局的警員停車場。他從邊門進入,發現偵查處辦公室一個人都沒有。他琢磨著西斯托也許和貝拉一起去搜比阿特麗斯傢的房子瞭。興許貝拉把博斯周五那天收獲不大的搜索告訴瞭西斯托,西斯托堅持要再搜一次。
博斯拿起桌上的電話,撥打瞭貝拉的手機,想問問搜索進行得怎麼樣瞭,但電話卻轉入瞭語音信箱。博斯給貝拉留言,讓貝拉空下來以後回電給他。
見特雷維裡奧不在,博斯便登上機動車輛管理局的數據庫,查找艾達·湯·福賽思的信息,找到瞭一個南帕薩迪納阿羅約道的地址。他想起惠特尼信上有個南帕薩迪納的郵戳,便登上谷歌地圖查看艾達住址附近的情況。他調出那個地址的全景圖,發現艾達在俯瞰阿羅約道的這條街道上有幢漂亮的房子。惠特尼顯然對艾達這位長期信賴的雇員非常不錯。
博斯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拿出一份正在處理的謀殺懸案的卷宗,針對這個案子填寫瞭一張證物搜尋表。他把所謂的證據登記為“受害人財產”,把惠特尼的遺囑和信連同金筆放在原始的信封中後放入一隻塑料證據袋。封上證據袋以後,他把袋子放入一隻儲存證物的紙板箱。他用紅色膠帶把箱子封上,這樣如果有人動這個箱子他就會知道。
博斯把箱子搬回證物管理處,把它和其他調查中收集到的證據鎖進一個儲物櫃。博斯覺得惠特尼的信和遺囑原件藏在這裡很安全。證物官給他打印瞭一張收據,博斯回到辦公室把收據放回卷宗。剛鎖上放卷宗的抽屜,內部通話器就響瞭,前臺的值班警官通過內部通話器叫他。
“博斯警官,前臺有人找。”
博斯心想找他的一定是提供“割紗工”案線索的舉報人。他知道不能在“割紗工”的案子上耽擱,於是便按下內部通話器上的通話按鈕。
“是關於‘割紗工’的線索嗎?你能讓舉報人下午再來,找貝拉警官反映情況嗎?”
前臺警官沒有在內部通話器裡馬上作答,博斯心想前臺警官一定是在跟舉報人說明情況。如果來人不是舉報而是報警,博斯必須放下手頭所有事去處理報警。如果來人是第六位受害者,他必須好好詢問一番,不能讓對方就這樣回去。
他回到電腦屏幕前,退回機動車輛管理局的艾達·福賽思頁面,把艾達的地址信息打印出來,這樣上艾達傢找她談話的時候就可以有備無患瞭。接著他繞瞭警察局外圍一圈走到正門,站在大樓的角落裡望著街道,看看來人有沒有尾隨者。
博斯沒有看見可疑的人,但看見警察局對面的公用事業局門口停著輛帶深綠色窗戶的黑色寶馬。這輛寶馬幾乎和哈勒的林肯車一樣長,博斯發現有個司機正坐在方向盤後面。
他飛快地走回邊門,通過警察局內部走到前廳。博斯心想來人應該是斯隆,但走到前廳時才發現自己錯瞭,來人是克萊頓,最先讓他接觸惠特尼委托的案子的克萊頓。
“跟蹤我麻煩嗎?”博斯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來拿我的活動日程吧?”
克萊頓點點頭,承認的確跟蹤過博斯。
“我早該料到你已經發現我們瞭,”克萊頓說,“大概在銀行的時候就發現我們在跟蹤瞭。”
“克萊頓,找我什麼事?”
克萊頓皺起眉。博斯直呼其名,明顯不在意兩人舊日在洛杉磯警察局的關系。
“我要你就此退出。”克萊頓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博斯說,“要我退出什麼?”
“你的雇主死瞭,這段雇傭關系已經終止瞭。快點打住吧,現在隻剩他的公司還在。”
“你怎麼會覺得我會做什麼?”
“我們知道你在做什麼,也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我們甚至知道你那個廉價律師在做什麼。你們倆一直處於被監視中。”
離開傢以前,博斯認真地查看瞭街道。現在他知道,他要看的不是人和車,更應該看看街道兩邊的攝像頭。這時他開始擔心傢裡會不會也裝上瞭攝像頭。他直直地看著克萊頓,沒有表現出一絲恐懼。
“好,我會考慮你的建議,”博斯說,“你應該知道該怎麼離開這兒吧。”
他離開克萊頓,但克萊頓這位警察局前局長又發話瞭。
“我覺得你沒真正意識到你現在的處境。”
博斯走回到克萊頓身旁,和克萊頓面對面。
“我現在是什麼處境?”
“你現在處境很危險。你必須謹慎地做決定。你謹慎行事的話,我代理的人會給謹慎做決定的人一定的報酬。”
“這是威脅、賄賂,還是兩者皆是呢?”
“隨你怎麼想。”
“那好,你想威脅和賄賂我,現在你被捕瞭。”
博斯抓住克萊頓的胳膊,飛快地把克萊頓按在前廳的磚墻上。他一隻手按住克萊頓的背,另一隻手伸到自己的外套後面掏出手銬。克萊頓用力回頭看他。
“你他媽的到底在幹什麼?”克萊頓咆哮道。
“你因為威脅和試圖賄賂警官這兩條罪名被捕瞭,”博斯說,“分開你的雙腿,把臉貼在墻上。”
克萊頓非常震驚,無法馬上做出反應。博斯踢瞭下克萊頓的後腳跟,他的腿終於慢慢分開。博斯銬上他,簡單地搜瞭身,從右側臀部上掛著的槍套裡搜出把槍。
“你犯瞭個大錯。”克萊頓說。
“也許吧,”博斯說,“但克萊蠢先生,銬上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傢夥讓我很愉悅。”
“很快會有人放我出來。”
“你知道有人一直這麼叫你嗎?跟我走,去班房待著去。”
博斯朝有機玻璃後面的前臺值班警官點點頭,值班警官打開內門。博斯把克萊頓押到局裡的拘留所,把克萊頓交給管理拘留所的警官。
博斯填寫逮捕報告,把搜來的槍登記在冊,鎖進儲物櫃,然後把管理拘留所的警官叫到一旁,叮囑他別急著讓克萊頓打電話找律師。博斯看著克萊頓被關在堅固的鐵門後面隻有一張床的拘留室裡。他知道克萊頓很快會被放出來,但這至少可以讓博斯往南邊去的時候不被跟蹤。
他決定改天再去找艾達·湯·福賽思詢問。他把車開上直達聖迭戈的5號高速公路,覺得途中興許還能在奧蘭治縣停一下。
他看瞭看表,盤算瞭下時間,然後打電話給女兒。和平時一樣,電話直接轉入語音信箱。他告訴麥迪他在十二點半到一點之間會經過奧蘭治縣,問她如果有空願不願意和他吃個午飯或喝杯咖啡。他說他有事想告訴她。
半小時後途經洛杉磯市區的時候,麥迪打電話來瞭。
“你是從5號公路過來的嗎?”女兒問他。
“是的,我現在就在5號公路上,”他說,“今天的路不堵,我想十二點一刻就能到你那兒瞭。”
“一起吃個午飯吧。你想對我說什麼?”
“先說午飯的事。你想和我在哪兒會合,還是要我去學校接你?”
從高速公路開到校園得花十五分鐘。
“我這裡停車很方便,能過來接我嗎?”
“我正想說過去接你呢。你想吃什麼菜?”
“博爾薩有傢我想嘗試的餐廳。”
博斯知道博爾薩在當地商業區小西貢的中心,但離校園很遠。
“離學校有點遠,”博斯說,“我要先去接你,然後和你去博爾薩吃飯,然後再送你回學校,耗掉的時間太多,之後我還要去——”
“那我開車過去,我們在博爾薩會合。”
“麥迪,能找個離學校近點的地方嗎?你應該知道,我很討厭去那種越南餐廳……”
“爸爸,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瞭。你難道連越南菜都吃不下嗎?你這是種族歧視。”
博斯沉默瞭很久,思索該怎麼對女兒回話。他語調盡量平靜,但心裡卻如潮洶湧。讓他惱火的除瞭女兒的話,還有攪局的克萊頓和尚未落網的“割紗工”。
“麥迪,這和種族歧視完全沒有關系,說別人種族歧視時應該非常謹慎,”他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正在越南,為保護那裡的人們而打仗。我是自願去那裡的。這算種族歧視嗎?”
“爸爸,事情沒你說得那麼簡單。你恐怕是被送去對抗社會主義的。再說瞭,把這個當成不吃某種食物的借口未免有點怪吧。”
博斯不說話瞭。他永遠不會把他的一些事情和生活中的某些方面告訴女兒。參軍的整整四年經歷就是其中之一。麥迪知道父親參過軍,但博斯沒有告訴過女兒東南亞戰場的任何事情。
“這類食物我在那兒整整吃瞭兩年,”博斯說,“每天每頓飯都吃那個。”
“為什麼?軍事基地之類的地方就不燒美國菜瞭嗎?”
“當然燒,但燒也無法吃。如果吃瞭美國菜,會被越南人聞到味的。身上的氣味必須和他們一樣才行。”
這時換成麥迪啞口無言瞭。
“我不理解——你這是什麼意思?”過瞭半晌她才問。
“吃什麼東西身上都會有什麼味道。在密閉的空間裡,食物的味道會從你的毛孔裡散發出來。我的任務是查探地道的地形——必須整天待在地道裡,但我不想讓敵人知道我在那兒。所以每天每頓飯我都得吃他們的食物,我現在再也吃不下越南菜瞭,會帶來不堪的回憶。明白我的意思瞭嗎?”
麥迪依然沒有說話。博斯握著方向盤頂部,用手指輕彈方向盤上的儀表板。他很快就後悔剛才把事情告訴女兒瞭。
“今天我們也許不能一起吃午飯瞭,”他說,“我得盡早去聖迭戈查案,也許明天回來時再一起吃頓午飯或晚飯。如果碰上好運,事情能順利辦完,興許我們能一塊吃早飯呢!”
“我早上有課,”麥迪說,“但爭取能一起吃個午飯或是晚飯。”
“可以一起吃嗎?”博斯問。
“當然。但你想告訴我什麼?”
博斯不想因為自己的案子與她的生活可能有重疊而提醒她多加小心,這樣會嚇壞她的。他想還是明天和她當面再提會比較好。
“這事可以等等再說,”他說,“我明早再打電話給你,安排見面的事。”
父女倆結束交談,但接下來博斯橫穿奧蘭治縣的一小時中一直想著這事。他不想讓自己的過去或現在給女兒增加負擔。他覺得這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