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博斯掛斷電話以後,回到屋裡,對回到廚房邊拱道入口的瓦爾德斯做瞭個手勢。

局長飛快走到博斯所在的門廊處。博斯聽見廚房裡有說話聲,但這回說話的不是特雷維裡奧,而是多克韋勒。

博斯還沒告訴局長他打電話申請到瞭搜查證,瓦爾德斯卻先說話瞭。

“特雷維裡奧擊潰他瞭,”他小聲卻興奮地說,“他說她還活著,馬上就告訴我們她在哪兒。”

這消息讓博斯吃瞭一驚。

“特雷維裡奧擊潰他瞭嗎?”

瓦爾德斯點點頭。

“多次否認以後,他不得不說‘好吧,被你們抓住瞭’。”

博斯必須親眼驗證一下。他沿著走廊走向廚房,心想是否虛榮心和受傷的榮譽感使自己質疑特雷維裡奧的成功,或者是別的原因。

他走進廚房,多克韋勒的手被反銬在身後的椅子上,仍舊坐在餐桌一旁。抬頭看到來人是博斯而不是瓦爾德斯,多克韋勒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博斯不知道這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反應。在這個夜晚之前,他從來沒見過多克韋勒,沒法讀懂他的面部表情。但很快他就得到瞭答案。

多克韋勒用下巴指瞭指他。

“我不希望他在這兒,”多克韋勒說,“他在我什麼都不說。”

特雷維裡奧轉過身,發現讓嫌疑人不高興的是博斯而非瓦爾德斯。

“博斯警官,”特雷維裡奧說,“你為何——”

“怎麼瞭?”博斯以高過警監的音調說,“生怕我知道你們在廢話來廢話去嗎?”

“博斯!”特雷維裡奧咆哮,“現在就給我離開廚房。他答應全力配合我們。如果他要你出去,那你就得出去。”

博斯一動不動。這簡直太荒謬瞭。

“她那兒的空氣不多瞭,”多克韋勒說,“想玩遊戲的話,博斯,你就得承擔後果!”

博斯發覺上臂被瓦爾德斯從後面抓住。局長像是要把他拉出廚房。他看瞭眼特雷維裡奧背後靠在櫥櫃上的西斯托,西斯托一邊笑一邊得意地搖瞭搖頭,仿佛博斯是個可憐的討厭鬼似的。

“哈裡,我們出去。”瓦爾德斯說。

博斯最後看瞭多克韋勒一眼,試圖看出他在想什麼。但多克韋勒的眼睛卻像精神病患者似的沒有一絲生氣,無法解讀。他走出廚房,沿著走廊走向前門。瓦爾德斯緊跟在他後面,防止他折轉回去。那一刻,他知道他肯定在耍什麼花樣,隻是他不知道這花樣到底是什麼。

博斯感覺瓦爾德斯扯瞭一下他的手臂,他終於轉向走廊。他走出廚房,沿著走廊往前門走去。瓦爾德斯跟在身後,確保他不會再折返回來。

“我們出門吧。”瓦爾德斯說。

出門以後,瓦爾德斯關上門。

“哈裡,我們必須按他說的來,”瓦爾德斯說,“那傢夥說會帶我們去見她。我們隻能聽他的。”

“這是他的計謀,”博斯說,“他隻是在找合適的機會展開行動。”

“我們不傻,知道他在耍花樣。我們不會半夜帶他出現場。如果他真肯配合,告訴我們貝拉在哪兒,他可以給我們畫張地圖。如果他肯待在椅子上不動,一切就全無問題。”

“局長……有些事情不太對勁。卡車、房子和其他所有一切似乎有些不太協調。我們得——”

“怎麼不協調瞭?”

“現在還說不好。如果可以進去聽他說些什麼,或是讓我提些問題,也許我能摸出個門道來。可——”

“我回去監督那裡的情況,你待在這兒別動。等得到需要的情報時,我再把情報傳達給你。到那時我讓你打頭陣去找貝拉。”

“我可不想當什麼英雄——最要緊的是要找到貝拉。但我還是覺得他在胡扯。他才不會告訴我們貝拉的下落。你看過‘割紗工’的檔案,知道他是什麼樣的角色。他那種人不會承認任何事情。他們不會感到愧疚,因為沒有什麼好承認的。到最後他們都能操控局面。”

“哈裡,我不想跟你一直爭論下去。我得進去瞭。你留在屋子外面。”

瓦爾德斯轉身走進門。博斯在門外站瞭好長一會兒,試著琢磨透過多克韋勒臉上看到的表情。

過瞭一會兒,他決定繞到屋子後面,看看廚房裡現在是什麼情況。瓦爾德斯命令他留在屋子外面,而沒有規定具體的方位。

博斯快步從屋子旁邊走到後院。廚房在屋子另一面的角落裡,多克韋勒和特雷維裡奧面對面坐的那張桌子在玻璃日光浴室的一角。百葉窗拉開瞭四分之三,燈光把廚房照得亮堂堂的。博斯知道裡面的人隻能看見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卻無從看見站在外面的他。

水槽上的窗開著,他能聽見裡面的人說瞭些什麼。主要是多克韋勒在說話。他一隻手上的手銬被解開瞭,正用鉛筆在桌面上的一大張展開的紙上畫地圖。

“他們把基地的這部分區域叫作‘四十次的約翰·福特’[1],”他說,“我覺得約翰·韋恩的西部片有些可能是在那兒拍攝的,那裡大多拍些西部片和恐怖片——他們不斷拍一些有人在林中小屋尖叫的電影,直接就能在線收看。那裡有十六間不同的小屋,都可以用來拍電影。”

“那貝拉在哪兒?”特雷維裡奧問。

“她在其中的一間。”

多克韋勒用鉛筆在地圖上畫瞭些東西,他背過去的上身卻擋住瞭博斯的視線。沒一會兒,多克韋勒把鉛筆放在桌子上,用手指在地圖上比畫著什麼。

“你們從這兒進去,告訴看守的人你們要去邦妮屋[2]。他們會把你們帶去,到瞭那兒就能找到她。屋子裡的墻、窗戶、地板,以及其他東西都是可分離的,畢竟是拍電影用的。你們要找的人在地板下面拍攝用的溝裡,地板略微有點凸起。”

“多克韋勒,你最好不是在胡扯。”瓦爾德斯說。

“我不是在胡扯,”多克韋勒說,“要人帶路的話,我可以帶路。”

多克韋勒做瞭個手勢,似乎想說,何不給我個機會呢。做手勢時他的肘關節碰到鉛筆,鉛筆滾下桌子,從腿的一側彈到地上。

“哎呀!”他大叫一聲。

他傾下身子,從地板上撿鉛筆。因為左手被銬在背後椅子的橫梁上,他的動作看上去很艱難。

博斯站在多克韋勒身後的窗戶後面,可以比同事們更快地發現將要發生些什麼。透過窗戶,多克韋勒的動作像慢動作一樣慢慢展開。多克韋勒手臂一揮,想抓住地板上的鉛筆,卻因為左手被銬沒有夠著。但這一揮卻把他的右臂抬到瞭桌子底下。他抓住桌下附著的什麼東西,然後把胳膊甩出,抬到桌子上方。

這時他拿著把槍對著桌子對面的特雷維裡奧。

“都別動!”

面對多克韋勒的三個警察都僵硬不動瞭。

博斯輕聲而又緩慢地把槍拿出皮套,兩手握槍對準多克韋勒的背部。他知道從法律意義上來說這時開槍算正當防衛,可特雷維裡奧坐在桌子的另一邊,擊中多克韋勒之後,博斯無法保證子彈不會彈射到特雷維裡奧身上。

多克韋勒拿槍指著廚房另一端的瓦爾德斯。局長把雙手舉在胸前做順從狀。

多克韋勒面前的廚房料理臺呈U形,瓦爾德斯和西斯托正站在料理臺旁邊。多克韋勒讓特雷維裡奧起身,去料理臺邊和他們站在一起。

“別激動,”特雷維裡奧一邊退後一邊說,“我想我們是在商量,商量把事情解決好。”

“說話的一直是你,”多克韋勒說,“快把你的狗嘴給閉上。”

“好,好,完全沒問題。”

多克韋勒讓他們依次解開皮套拿出手槍,把手槍放在地板上往他那邊踢。多克韋勒從椅子上站起來,揮起左臂,椅子在手銬上搖晃著。他把手放在桌子上,讓西斯托過來幫他從手腕上解開手銬。西斯托依照他的吩咐解開手銬,然後回到U形料理臺那邊。

多克韋勒站起來以後,博斯的射擊目標就大瞭,可他還是無法保證不會射中其他人。他對彈道學原理知之不多,不知道打穿玻璃的子彈會朝何處偏離。他隻知道如果射出好幾顆子彈,第一顆子彈之後的幾顆子彈會直接擊中目標。

如果第一發穿過玻璃的子彈無法擊中目標,多克韋勒也許就會扣下扳機。

博斯低頭看瞭一眼,確認自己站在水泥平臺上,然後朝前走瞭一步。隔著不知道有多厚的玻璃,多克韋勒和他之間的距離不到八英尺。博斯必須開槍之前,最好別再向前瞭。

“博斯在哪兒?”多克韋勒問。

“他去搜你的卡車瞭。”瓦爾德斯說。

“我想要他過來。”

“我可以去找他。”

瓦爾德斯朝拱道走瞭一步,多克韋勒立刻拿手槍對準他。

“別犯傻,”多克韋勒說,“打電話叫他過來。別告訴他原因,就說叫他過來。”

瓦爾德斯緩緩地把手伸到腰帶掏出手機。博斯意識到手機要是響瞭,屋裡人很快便會知道他就站在窗外。他正想把手伸向口袋將手機調到靜音狀態,但很快又想到手機響起來正合自己的意。

博斯往右移瞭一步,讓多克韋勒位於槍的準心和瓦爾德斯之間。特雷維裡奧和西斯托站在射擊不會波及的地方。博斯指望瓦爾德斯還沒忘記洛杉磯警察局的行動準則,知道救援的人應該何時開槍。

他雙手握槍,等待手機鈴響。手機先是嗡瞭一聲,緊接著傳來鳥叫的鈴聲——女兒很久以前選的尖亮的鈴聲。博斯把槍的準心對準多克韋勒寬闊的背部,眼睛卻緊盯著他的頭部後側。

他看見多克韋勒有動靜瞭。多克韋勒聽見瞭手機鈴聲。他把頭稍稍左轉並抬高瞭幾厘米,想確定聲音來源。博斯又等待瞭幾秒讓瓦爾德斯做出反應,然後才對準目標開瞭火。

博斯在幾秒鐘內連發瞭六顆子彈。射擊聲在玻璃和屋頂回響,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子彈打破玻璃和百葉窗,玻璃破裂,百葉窗碎成條狀。博斯小心翼翼地把槍保持水平。他不想把準心對準地板,他希望瓦爾德斯蹲在那兒。

多克韋勒往前倒在桌上,然後又向左滾到地上。博斯抬起槍,看見特雷維裡奧和西斯托呆立瞭一會兒之後朝倒在地上的多克韋勒跑去。

“別開槍瞭,”特雷維裡奧大喊,“他倒下瞭,他倒下瞭!”

窗框上的玻璃掉落,掛著的百葉窗被打成碎片。博斯聞到一股火藥的燒焦味。他抓住百葉窗,把它拽下來,跨進和門差不多大的窗戶。

博斯先去查看坐在地上的瓦爾德斯,局長雙腿張開,背靠在櫥櫃最下面的抽屜上。他手裡拿著手機,隻是通話進入瞭留言模式。瓦爾德斯盯著離他五英尺遠的多克韋勒看瞭一會兒,然後抬頭看著博斯。

“大傢都沒事吧?”博斯問。

瓦爾德斯點點頭,博斯發現離瓦爾德斯頭部兩英尺遠的抽屜上有個彈孔。

之後博斯低頭審視著多克韋勒。壯漢胸部伏在地上,臉側向左邊。他一動不動,但眼睛睜著,鼻子仍然在呼吸,每次吸氣時都會發出不自然的嘯叫聲。博斯看到他身上有三個子彈傷口,一個在後背的中下部,一個在左臀上,另一個在左手的手肘上。

博斯蹲在多克韋勒身邊,看著他的軀體另一邊的特雷維裡奧。

“好槍法。”特雷維裡奧贊嘆道。

博斯點點頭。他貓下腰,看著桌子底下,發現臺面下附著一個手槍皮套。特雷維裡奧循著博斯的視線往桌子底下看,也發現瞭手槍皮套。

“狗娘養的!”特雷維裡奧罵道。

“怕死鬼總會做好各方面的準備,”博斯說,“我想我們在這裡一定能找到他隨處藏著的武器。”

博斯從口袋裡掏出一副橡膠手套,他一邊把手套戴上,一邊彎下頭湊近多克韋勒的臉。

“多克韋勒,聽得見我說話嗎?”他問,“能說話嗎?”

多克韋勒猛吞瞭一口口水,然後張口說話。

“快……把我……送醫院去。”

博斯點點頭。

“我們會送你去醫院的,”博斯說,“可我們首先得知道貝拉在哪兒。告訴我們貝拉在哪兒,我們就幫你叫救護車。”

“哈裡。”瓦爾德斯說。

博斯把腰向後傾斜。

“讓我來,”博斯說,“你們也許不想和這事沾邊。”

“哈裡,”瓦爾德斯又發話瞭,“這事不該這麼做。”

“你想讓貝拉生還嗎?”博斯問。

“之前你不是說貝拉不可能還活著嗎?”

“那是我在卡車裡找到給貝拉的食物之前說的話。現在我確定她仍然活著,他會告訴我們貝拉在哪兒。”

西斯托走到桌子邊上,拿起多克韋勒剛才在畫的地圖。

“我們拿到瞭這個。”

“那隻是張騙人的藏寶圖,”博斯說,“如果你覺得她在那兒,就去那兒英雄救美好瞭。”

西斯托看瞭看瓦爾德斯,又低頭看著特雷維裡奧,這才明白多克韋勒跟他們周旋這麼長時間,就是為瞭解開一隻手上的手銬去拿桌子底下藏著的槍。

瓦爾德斯拿起手機,掛斷瞭和博斯之間的通話,然後按下一鍵通話的快捷鍵。

“我們需要派輛救護車到這個地址,”他說,“嫌疑人被擊中,身上有好幾處傷口,需要有人過來換班,讓他們把槍擊組的人也叫來。”

瓦爾德斯掛斷手機後看瞭看博斯,示意他必須按照標準流程處理此事。

博斯彎下腰,再一次試著從多克韋勒口中問出些信息來。

“多克韋勒,她人在哪兒?”博斯問,“現在就告訴我們,不然你不可能活著到醫院。”

“哈裡,”瓦爾德斯說,“起來給我出去。”

博斯沒理他,湊近多克韋勒的耳朵。

“她在哪兒?”博斯又一次問道。

“去……去你媽的,”多克韋勒急喘著氣說,“告訴你,怎麼問我都會不告訴你。你最好明白……辜負她的人是你。”

他勉強抿起嘴,做出想笑的樣子。博斯伸出一隻戴著手套的手,往多克韋勒背上的槍傷處摸過去。

“博斯,”瓦爾德斯大喊,“快給我出去,這是給你的命令!”

局長站起身走過來,想在博斯沒惹麻煩之前把他從多克韋勒身上拉開。博斯抬頭看瞭他一眼,然後站起身。兩人對視瞭一會兒以後,博斯熬不住說話瞭。

“我知道她就在這兒。”他說。

[1]著名導演奧森·威爾斯為瞭拍攝電影《公民凱恩》,看瞭四十多遍約翰·福特執導的《關山飛渡》。

[2]一種木匠哥特式建築。

《錯誤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