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灰蒙蒙的微弱晨光照入車內。清晨下瞭一陣綿綿細雨,路面潮濕,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窗戶下半部蒙上一層霧氣。就博斯印象所及,這是幾個月來的第一場雨。埃莉諾依然沉睡著,博斯則在觀察金庫——頂上燈光依然照耀那鍍鉻拋光鋼面。已過早晨六點,博斯忘瞭得打電話向魯克報備一事,讓埃莉諾一覺睡到天亮。事實上,整晚博斯並未喚醒她好輪到自己睡覺,他一直不覺得累。胡克凌晨三點三十分通過無線電聯系,確定這邊還有人清醒著,之後再無其他幹擾,金庫室也毫無動靜。一整晚,博斯隻想著兩件事——埃莉諾·威什以及他看守的金庫。
他伸手去拿放在儀表板上的杯子,心想即使是冷瞭的最後一口咖啡也好,不過杯內空空如也,他將空杯扔到前座後方的地面上,這時他註意到放在後座上那包聖路易送來的檔案數據。他伸手到後座抓起牛皮信封袋,抽出厚厚的文件,隨手翻看並且每隔幾秒就抬頭看一眼金庫。
博斯已看過梅多斯的大部分軍方檔案,不過他很快發現,信封袋內有數份文件並不在埃莉諾給他的聯邦調查局數據中。這份數據較為完整,裡面有他的從軍通知單和健康檢查的復印資料,也有在西貢的醫療記錄。梅多斯兩次因梅毒就診,一次因急性壓力反應就醫。
博斯一頁頁翻看文件時,一份由路易斯安那州國會議員努能所寫的兩頁信件副本吸引瞭他的目光,博斯出於好奇開始閱讀信件內容。信件寫於一九七三年,收件人是在西貢大使館的梅多斯,信件上蓋瞭國會官印,感謝梅多斯在不久前國會議員於越南進行考察時給予熱情招待與幫助,努能提到能在異國巧遇來自新伊比利亞的同鄉真是意外驚喜。博斯懷疑那是否真是巧合,梅多斯可能被特別安排負責國會議員安全,兩人一見如故,好讓議員回華盛頓之後對東南亞美國駐軍人員及其士氣贊譽有加。這世上沒有巧合。
信件第二頁恭喜梅多斯事業有成,並提及努能從梅多斯長官處收到的優秀表現報告。博斯繼續閱讀,信件提到在國會議員停留期間,梅多斯成功阻止瞭一場非法闖入大使館飯店的行動,一位名叫魯克的中尉向國會議員的幕僚巨細靡遺地描述瞭梅多斯的英雄事跡。博斯感覺心臟下方一震,仿佛血液流淌而出。最後信件以傢鄉教區的閑談做結束,然後是國會議員的簽名,左下角則打上附註:
副本:華盛頓特區美國陸軍檔案部。越南西貢美國大使館約翰·H.魯克中尉。《伊比利亞日報》編輯部
博斯一動也不動地久久盯著第二頁,他甚至感覺到惡心反胃的前兆,並抬手擦拭額頭。他試圖回想是否聽過魯克的中間名字或縮寫。他記不得瞭,但那不重要,毫無疑問肯定是他,這世上沒有巧合。
埃莉諾的傳呼機響起,有如槍擊般驚醒他們兩人。她往前坐直,開始在皮包內摸索翻找,終於找到傳呼機並關上瞭惱人的噪聲。
她迷迷糊糊地說:“哦,天哪,幾點瞭?”
他表示是六點二十分,並且這時才記起他們應在二十分鐘前通過陸上電話線向魯克報備。他將信件放入文件堆並將文件放回信封袋內,然後將信封袋丟回後座。
埃莉諾說:“我得打電話匯報。”
“先給自己幾分鐘時間清醒一下吧,”博斯迅速回答,“我去打電話,反正我也得去洗手間,順便買咖啡和水。”
在她沒來得及開口反對提議前,他就已打開車門下瞭車。她說:“博斯,你為何讓我睡瞭整晚?”
“我不知道,他的電話號碼是?”
“應該由我聯絡他。”
“讓我來,給我號碼。”
她給瞭他號碼,他繞過轉角稍微走瞭一段路來到達令二十四小時餐館。一路上他覺得茫然困惑,對那些隨太陽升起出現在路上的乞丐視而不見,同時試圖理解魯克正是內線消息人士的可能。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博斯實在想不透所有細節。假如魯克真是內線消息人士,為何允許他們監視金庫?難道他希望同黨被抓嗎?他見到餐廳外面有公用電話。
“你遲到瞭。”魯克在電話響瞭半響後接起,劈頭就說。
“我們忘記瞭。”
“博斯?埃莉諾呢?應該由她打電話才對。”
“魯克,不勞你操心,她正恪盡職守監視金庫。你呢,你在忙什麼?”
“我一直在等你們的消息才能進一步行動,你們兩個是睡昏頭瞭嗎?那兒有什麼進展?”
“什麼進展也沒有,不過這你早就知道瞭,不是嗎?”
電話那端一陣沉默,這時一位老乞丐走進公用電話亭向博斯要錢。博斯將手放在男子胸膛處,用力將他推開。
他對著話筒說:“魯克,你還在嗎?”
“你這話什麼意思?如果你們未按規定打電話向我報備,我如何得知有何進展?博斯,你說話拐彎抹角的,我實在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問你,你是真的派瞭人到地道出口,還是說那些藍圖、你的指示棒和那位特警隊代表純粹是做戲一場?”
“叫埃莉諾聽電話,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抱歉,她這會兒沒法聽電話。”
“博斯,我要取消你們的行動,事情不對勁,你整晚執勤,我想你應該——不,我會另外派一批人過去替補,我會打電話通知你的分局警督然後——”
“你認識梅多斯。”
“什麼?”
“就像我說的,你認識他。老兄,我有他的檔案,他‘完整’的檔案,不是你交給埃莉諾要她轉交給我的動過手腳的版本。你是他在西貢大使館的長官,我已經知道瞭。”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魯克說:“博斯,當時我是許多人的長官,我並不認識他們所有人。”
博斯搖頭。
“魯克中尉,這聽起來令人難以信服,太沒說服力瞭。這比直接承認更糟呢。這樣吧,咱們回頭見。”
博斯掛上電話,走進達令餐館點瞭兩杯咖啡和兩瓶礦泉水。他站在收款機前方一邊等女服務員送上餐點,一邊望向窗外,他滿腦子都是魯克。
女服務員將外帶餐盒拿到收款機前,他付錢並給瞭小費,出瞭餐館又走回電話亭。
博斯又撥瞭魯克電話,他並無其他計劃,純粹想看魯克是否還在。他在十響之後掛上電話,然後他撥瞭洛杉磯警局總機號碼,請接線員打電話至聯邦調查局總機,詢問他們是否外派特警隊至貝弗利山莊或附近的威爾榭區域展開行動,以及他們是否需要任何後援。博斯趁等待時間深入思索魯克的盜竊案計劃,他打開其中一杯咖啡啜飲著。
接線員回到線上,確認聯邦調查局的確派出特警隊跟監小組至威爾榭區,但並未要求派出後援。博斯謝過那個人並掛上電話,這會兒博斯大概知道魯克在打什麼算盤瞭。事實上並無搶匪準備闖入金庫,在金庫展開的跟監部署根本是虛晃一招。博斯回想起自己尾隨阮陳至金庫後,卻讓他自行離去,這麼做無異於白白送上第二位警監和他的鉆石,讓魯克坐享其成。博斯完全中瞭他的計。
博斯回到車上時,見埃莉諾正翻閱梅多斯的檔案,她尚未翻到國會議員那封信。
她愉快地說:“你去哪兒啦?”
“魯克問瞭一大堆問題,”他從她手中拿走梅多斯的檔案並說,“我希望你看看裡面的一份文件,你上回給我的梅多斯檔案來自何處?”
“我不知道,魯克給的。怎麼瞭?”
他找到信件,一言不發遞給她。
“這是什麼文件?一九七三年?”
“看瞭就知道瞭,這是梅多斯的檔案,我請聖路易檔案館復印送來的數據。魯克請你轉交給我的檔案內並無這封信,他故意抽走瞭,你看瞭就知道。”
他抬頭瞥看金庫門,並無任何風吹草動,他也不期待會有,然後他看著她閱讀信件。她揚起眉毛,目光掃過兩頁內容,尚未看到名字。
“好吧,上面寫著他是英雄之類的,我不明——”她目光來到信件結尾處時,眼睛睜大,“副本交予約翰·魯克中尉。”
“哎呀,你也遺漏瞭信件上第一次提及姓名的地方。”
他指著信上提到魯克是梅多斯長官的句子。
“內線消息人士。依你看,咱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你確定嗎?這根本無法證明任何事情。”
“假如真是巧合,他應該早就公開表示認識梅多斯,以免日後造成誤會,就像我一樣,我並未試圖隱瞞。他卻隱瞞瞭,因為他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們兩人的關系。我們在電話上交談時我問瞭他此事,他撒瞭謊,他不知道我們有這份檔案。”
“這會兒他知道你已經知道瞭。”
“嗯,我不知道他認為我已知哪些內情,我掛瞭他電話。重點是,咱們該如何應對?我們可能在此白耗時間,一切都隻是做戲,沒有人打算攻入金庫,他們可能在阮陳領出鉆石離開之後就處理掉他瞭,是我們領著他去送死。”
這時他想起那輛白色福特,或許那是搶匪而非劉易斯和克拉克的車。他們尾隨博斯和埃莉諾,因而找到阮陳。
“等等,”埃莉諾說,“我仍有疑問,本周金庫警報器響個不停,你如何解釋?還有消防栓和縱火案呢?事情肯定如我們原先所想,該發生的肯定會發生吧?”
“我不知道,此刻沒有一件事情說得通,或許魯克準備讓同黨落入圈套或去送死。”
他們兩人凝視前方金庫。雨漸歇,此時太陽高掛天空將金庫門照得閃閃發亮,埃莉諾終於開口。
“我想我們得找人幫忙,漢倫與胡克正坐在金庫另一側,還有特警隊,除非那也是魯克虛晃一招的把戲。”
博斯告訴她,他已查過特警隊跟監行動的虛實,消息確認特警隊的確已就位。
她說:“那麼魯克究竟在做什麼?”
“掌控一切。”
他們討論瞭幾分鐘,決定打電話給貝弗利山莊分局的奧洛克。在那之前,埃莉諾先與漢倫和胡克取得聯系,博斯希望他們繼續待在原地。
她對著摩托羅拉無線電手機說:“你們兩位還醒著嗎?”
“收到,隻是快睡著瞭。我覺得自己像是奧克蘭地震後車卡在天橋上的那傢夥。怎麼樣,有事嗎?”
“沒事,隻是查查狀況,前門有動靜嗎?”
“整晚一點風吹草動也沒有。”
她結束通話,之後兩人一陣沉默。博斯轉身正準備下車打電話給奧洛克,又停下動作回頭看她。
他說:“你知道他死瞭吧。”
“誰死瞭?”
“卡在天橋上車內的那傢夥。”
就在此時,遠方的一股力量忽然使車輛輕輕搖晃,可隻感覺到瞭震動,不聞聲響,猶如地震第一次晃動帶來的沖擊,之後再無震動。不過在一兩秒之後,警報響起,警鈴聲大作,顯然是來自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公司。博斯筆直地坐著凝視金庫室,看不出有歹徒闖入跡象,無線電立即傳來漢倫的聲音:“我們聽見警鈴響起,咱們的行動計劃是?”
博斯和埃莉諾皆未立即回答無線電呼叫,他們錯愕地看著金庫,魯克竟然送同黨步入圈套,至少表面上如此。
“他媽的,”博斯說,“他們進去瞭!”
博斯說:“要漢倫和胡克先按兵不動,等我們收到命令。”
埃莉諾說:“請問誰會下命令?”
博斯沒有回答,他正思索著金庫內此刻的情況,為何魯克領著自己人步入圈套?
“他肯定來不及警告他們,說鉆石已不在裡面且我們在上面,”他說,“想想看,二十四小時前我們根本不知道這地方,也不清楚究竟怎麼回事,或許等我們發現時已經太遲,他們已經深入地道瞭。”
埃莉諾說:“所以他們仍照原計劃行動。”
“如果他們事前功課做得好,知道阮陳的保險箱號碼,肯定會先炸開那個保險箱。他們會發現保險箱內空無一物,接下來怎麼辦?分道揚鑣,或者撬開更多保險箱,直到撈夠本瞭才走?”
“我認為他們會分道揚鑣,”她回答,“我認為他們打開阮陳的保險箱後發現沒鉆石,肯定料到出事瞭,當然立即逃命。”
“那麼我們時間不多瞭,根據我的猜測,他們會在金庫裡面準備就緒,但他們會等我們重設警報器且離開現場之後再動手鉆開保險箱;我們可以稍微延遲重設警報器的動作,但假如時間拖得太長他們可能會起疑心撤退,在地道內與我方人員決一死戰。”
他下車並回頭看埃莉諾。
“使用無線電要他們先按兵不動,然後聯絡你們的特警隊人員,通知他們,我們認為歹徒可能已經在金庫內。”
“他們會想知道為何不是由魯克通知他們。”
“隨便謅個理由,就說你不知道他的行蹤。”
“你上哪兒去?”
“和接到警報的巡邏警員碰頭,我會請他們通知奧洛克到場。”
他砰地關上車門,走下停車場斜坡道,埃莉諾使用無線電進行呼叫。
博斯朝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方向前進,同時拿出警徽皮夾折疊起來,掛在外套胸前口袋上。他繞過玻璃金庫室轉角,小跑步至前方階梯,這時貝弗利山莊分局巡邏車正停上路邊,警車燈光閃爍但未鳴警笛,兩位巡邏警員下車,從車門PVC人造皮革架上抽出警棍插入腰帶扣環內。博斯自我介紹,告知對方自己的任務,並請他們盡快傳達信息給奧洛克。其中一名警員表示已通知金庫經理埃弗裡前來重設警報器,警方則負責查看現場確定無異狀,一切照慣例進行。他們表示這是本周第三次接到這裡的警報,和經理都快混熟瞭。他們也表示收到上級命令,在接到警報前來巡邏時,必須打電話至奧洛克住處向他報告,不論多晚都一樣。
“你的意思是,這幾次我們接到警報前來巡邏,其實都是假警報嗎?”名為翁雄的警員說。
“我們不確定,”博斯說,“不過我們希望以假警報的情況處理。經理接到通知前來,你們共同重設警報器,之後大傢即可離去。好嗎?放輕松,一切照常進行。”
“沒問題。”另一位警員說,他的胸前口袋上方銅制名牌上寫著強森。他握著固定在腰帶上的警棍,小跑回巡邏車聯絡奧洛克。
翁雄說:“埃弗裡先生來瞭。”
一輛白色凱迪拉克平穩地在貝弗利山莊分局警車後方路邊停住,埃弗裡三世身穿休閑衫搭純棉格紋休閑褲,下車走上前來。他認出博斯,喊瞭他的名字。
“有人闖入瞭嗎?”
“埃弗裡先生,我們認為可能有點狀況,不過尚無法確定,我們需要時間查清楚。我們想請你打開辦公室並入內繞一圈,照平常的做法,就像本周前幾次警報響起時那樣,然後重設警報並再次鎖上。”
“就這樣?萬一——”
“埃弗裡先生,我們希望你上車離開,就像前幾次那樣。不過這次請你繞過轉角到達令餐館,進去喝杯咖啡,之後我可能過去通知你實際情況,或者再請你過來一趟。我希望你放輕松,不論這裡出現什麼狀況,我們都能應付得來。我們還有其他支援人手,不過表面上我們希望做出這隻是假警報的樣子。”
“我明白瞭。”埃弗裡邊說邊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鑰匙圈。他走到前門,將門打開。“對瞭,正在響的不是金庫警鈴,而是外部警鈴,由金庫室窗戶上的震動觸發。我分辨得出來,因為警鈴音調不同。”
博斯猜測地道搶匪已解除金庫警報系統,並不知外部警報器是獨立分開的系統。
翁雄與埃弗裡進入,博斯跟隨在後。博斯站在入口處尋找煙霧,但未見任何煙霧,他試圖嗅出無煙火藥的氣味,但也沒有任何發現,此時強森進入。博斯將手放到唇上做出噤聲手勢,提醒警官別隔著警報鈴聲大喊。強森點頭,湊到博斯耳邊,用手擋住嘴低聲表示,奧洛克會在二十分鐘內抵達,他住河谷區。博斯點頭,希望他趕得上。
警鈴停瞭,埃弗裡與翁雄走出埃弗裡的辦公室,進入大廳,強森與博斯在那兒等候。翁雄看著博斯並搖頭,表示並無任何異常狀況。
博斯問:“你通常會進入金庫室檢查嗎?”
埃弗裡說:“我們隻四處看看。”他繼續走到X光機前將它啟動,並解釋機器需要五十秒時間暖機,眾人在這段時間內保持沉默。最後埃弗裡把手放在讀取器上,機器進行讀取,認可手掌骨頭結構,接著防入侵陷阱裝置第一道門鎖應聲開啟。
“由於金庫室內沒有工作人員配合,我必須在第二道門解除鎖定,”埃弗裡說,“各位,我們進入後請各位別看我輸密碼。”
四人進入窄小的防入侵陷阱裝置內,埃弗裡在第二道門的密碼鎖上按下一組數字。門應聲開啟,眾人進入金庫室,裡面放眼望去隻見鋼鐵與玻璃。博斯站在金庫門附近聆聽但不聞任何聲響,他走到玻璃墻前眺望威爾榭大道,見埃莉諾在對面停車場二樓車內。他的註意力又回到埃弗裡身上,埃弗裡走到他身邊,仿佛也想眺望窗外,不過卻偷偷靠上前。他低聲耳語:“記得,我可以打開金庫。”
博斯看著他搖頭,然後說:“不,我不想那麼做,太危險瞭,咱們出去吧。”
埃弗裡一臉困惑,博斯則徑自走開。五分鐘後,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再次鎖上。兩位警員回巡邏車繼續值班,埃弗裡離去,博斯走回停車場。此刻街道漸顯繁忙,白日喧囂已然開始。停車場滿是車輛和廢氣的臭味。博斯上瞭車,埃莉諾表示漢倫、胡克與特警隊正在待命,他轉告她奧洛克已上路。
博斯思索著地道內搶匪多久之後才會認為已經安全而開始鉆鑿?奧洛克十分鐘後才會抵達,還要好長一段時間。
她說:“他到瞭之後,咱們怎麼做?”
“這是他的轄區,由他決定,”他說,“我們讓他瞭解情況,然後依他的決定行事。我們讓他知道我方行動出瞭紕漏,這會兒不知該相信誰,至少不能相信行動負責人。”
之後他們沉默著坐瞭片刻,博斯抽瞭支煙,埃莉諾對此未置一詞,她似乎想事情想得入神,一臉不解的表情。兩人坐立難安,每隔三十秒左右就看一次表。
劉易斯一直等到所跟蹤的那輛凱迪拉克往北駛離威爾榭大道。那輛車一離開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劉易斯立即從車內拿起藍色緊急警示燈放到儀表板上。他閃動警示燈,不過凱迪拉克已準備在達令餐館前方停車。劉易斯下車,走向凱迪拉克車,他在半途中碰到埃弗裡。
埃弗裡說:“警官,有事嗎?”
“是警探,”劉易斯說著並亮出警徽皮夾,“洛杉磯警局督察室。先生,我必須詢問你幾個問題。我們正針對哈裡·博斯警探進行一樁調查,你方才在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與他交談過。”
“你所謂的‘我們’是誰?”
“我讓我的搭檔留在威爾榭大道,請他留意你的金庫公司。我希望你上我的車,我們談個幾分鐘,我必須知道出瞭什麼事。”
“那位博斯警探——嘿,我怎麼知道你真的是警探?”
“你又怎麼知道他是?先生,重點是我們已跟蹤監視博斯警探一星期瞭,我們知道就算他不違法也會與令警局難堪的行動有關。目前我們尚未確知行動內容,這正是我們需要你的緣故。請你上車好嗎?”
埃弗裡試探性地朝督察室公務車踏出兩步,然後似乎決定“去他的”,他迅速走向副駕駛一側並上車。埃弗裡自我介紹是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所有人,並簡短地告訴劉易斯自己與博斯和埃莉諾兩次見面的談話內容。劉易斯聆聽但未置一詞,之後打開車門。“請在這兒等著,我馬上回來。”
劉易斯快步走向威爾榭大道,他站在街角片刻,顯然在找人,然後煞有介事地看瞭下手表。之後他回到車上並滑入駕駛座。在威爾榭大道上,克拉克在一傢店門前等候並觀察金庫。他註意到劉易斯的信號,於是故作悠閑地踱步回到車上。
克拉克爬上後座時,劉易斯說:“埃弗裡先生表示博斯要他到達令餐館等候,還說金庫內可能有人會從地底爬上來。”
克拉克問:“博斯是否提到自己打算怎麼做?”
埃弗裡說:“一句都沒提。”
眾人沉默地思索著,劉易斯想不明白。假如博斯居心不良,這會兒究竟在搞什麼鬼?他繼續深入分析,終於想通瞭:假如博斯與金庫盜竊案有關,那麼由他在外面負責發號施令,這局面簡直再完美不過。他可以擾亂行動重心,將所有人力故意派到錯誤地點,好讓金庫內的黨羽安全地從相反方向離去。
“大傢被他牽著鼻子走瞭。”劉易斯不像是對著車內其他兩人說話,倒像是在自言自語。
克拉克問:“被誰,博斯嗎?”
“他在操控整樁盜竊案,我們束手無策,隻能旁觀,我們無法進入金庫。我們進入地底下也沒用,因為我們不知對方行進的路線。而且他已將聯邦調查局特警組支開到高速公路旁。他們在等候搶匪,問題是搶匪根本不會出現!該死!”
“等一下,等一下,”埃弗裡說,“金庫是可以進去的。”
劉易斯在座位上整個人轉身看著埃弗裡。金庫所有人表示,聯邦銀行的規定並不適用於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因為它不是銀行,他還向他們提到他有電腦密碼可開啟金庫。
劉易斯問:“你是否告訴過博斯這種事?”
“昨天和今天都說過。”
“他早就知道瞭嗎?”
“不,他似乎有些驚訝。他詳細詢問開啟金庫需要多長時間以及我如何操作之類的問題。今天我們接到警報通知,我問瞭他是否該打開金庫。他說不要,他隻要我們離開。”
“該死,”劉易斯興奮地說,“我最好打電話給歐文。”
他跳下車,小跑到達令餐館前方的公用電話旁。他撥瞭歐文傢裡的電話,無人應答。他又撥瞭辦公室電話,隻找到值班警官。他請該警官用公用電話號碼傳呼歐文。然後他等瞭五分鐘,在公用電話前來回踱步,擔心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公用電話半晌未響,他使用旁邊另一臺電話再次聯絡值班警官,確定是否已傳呼歐文。對方表示確已傳呼,劉易斯決定不能再等,他必須親自做出這關鍵性的決定,然後成為破案功臣。他離開那排公用電話,回到車上。
克拉克問:“他怎麼說?”
劉易斯說:“咱們進去!”他發動汽車。
警方無線電嗒嗒兩聲之後傳來漢倫的聲音。
“呼叫百老匯,我們第一街這兒出現訪客。”
博斯抓起無線電。
“第一街,請說明情況,百老匯大道這裡並無任何人影。”
“我們這邊出現三位白人男性,他們有鑰匙。看來其中一位是稍早和你碰頭的男子,年紀有點大,穿格紋褲。”
是埃弗裡。博斯將麥克風拿到嘴邊,頓時遲疑,不確定該說什麼。他對埃莉諾說:“怎麼辦?”她沒說話,和博斯一樣仔細觀看金庫室旁的街道,不見任何人影。
“呃,第一街,”博斯對著麥克風說,“你們是否見到任何車輛?”
“沒有,”漢倫回復道,“他們從小巷出來,走到我們這邊,車肯定停在那兒。我們過去看看嗎?”
“不,先按兵不動。”
“現在他們進去瞭,已不在視線范圍內,請指示。”
他轉身面對埃莉諾並揚起眉毛。會是誰呢?
她說:“請他們描述與埃弗裡同行那兩人的外表。”
他照做。
“白人男性,”漢倫開始,“一號與二號都穿著皺巴巴的西裝、白襯衫,都是三十出頭的年紀。一號是紅發,身材矮壯,約莫身高一米七,體重八十公斤;二號為深棕發色,身材較瘦。不知道,直覺告訴我他們可能是警察。”
埃莉諾說:“是卡通片裡那兩隻喜鵲——嘰嘰與喳喳嗎?”
“劉易斯和克拉克,肯定是他們,錯不瞭。”
“他們在這兒做什麼?”
博斯也想知道,埃莉諾從他手中拿走瞭無線電。
“第一街?”
無線電嗒瞭一聲回應。
“我們有理由相信那兩位穿西裝男子的是洛杉磯警局警官,請待命。”
“看,他們在那兒。”博斯說,這時三人身影進入金庫室的光亮內。他打開手套箱,抓起一副望遠鏡。
他對焦時,埃莉諾問:“他們在做什麼?”
“埃弗裡正在金庫旁的袖珍鍵盤前,看樣子正準備打開那該死的玩意。”
博斯透過望遠鏡見埃弗裡離開電腦面板,走到金庫門鍍鉻轉輪前。他見劉易斯稍微轉身瞥看街道,朝停車場的方向眺望,博斯似乎瞧見他臉上掛著一絲微笑。接著他透過望遠鏡見劉易斯從手臂下方的槍套裡拔出武器。克拉克也照做。埃弗裡開始轉動轉輪,有如船長駕駛著泰坦尼克號。
“那些蠢蛋,他們準備打開金庫!”
博斯跳下車開始跑下斜坡道,邊跑邊從槍套內拔出槍。他瞥看威爾榭大道,在零星車流中找到縫隙,飛也似的過瞭馬路,埃莉諾就在後方不遠處。
博斯仍在約二十米外,他知道來不及瞭。埃弗裡已停止轉動轉輪,博斯見他使盡全力往後拉,金庫門緩緩開啟,博斯聽見後方埃莉諾的聲音。
“不!”她大喊,“埃弗裡,不!”
但博斯知道雙層玻璃門使金庫室內完全靜音。埃弗裡無法聽見她的呼喊,而劉易斯與克拉克即使聽見也不會停下動作。
接下來發生的事對博斯而言有如電影,有如在電視上調低音量看老電影一般。隨著金庫門緩緩開啟,裡面縫隙般的黑暗逐漸擴大,畫面呈現一種輕飄飄如在水下的質感,一種慢動作般的必然。博斯覺得自己猶如身在朝錯誤方向行進的人行道上,任憑他怎麼跑都無法縮短距離。他的目光持續鎖定金庫門,那黑暗縫隙越開越大,然後劉易斯的身影進入博斯視線范圍且朝開啟中的金庫門前進。接下來一瞬間,劉易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猛地往後推開,他的雙手飛揚高舉,槍撞到天花板後無聲落地;他的身體朝金庫相反方向往後彈出時,背部與頭部爆裂,鮮血噴濺於後方玻璃墻上。劉易斯被猛地甩離金庫門時,博斯見那暗處內槍火閃爍,接著子彈無聲射擊,雙層玻璃上出現蜘蛛網般的裂痕。劉易斯往後踩入一片搖搖欲墜的玻璃板,撞穿玻璃後跌落,摔在外面的人行道上。
此時金庫半開,射擊者的射擊范圍更為寬廣。對方機槍的猛烈炮火轉而對準克拉克,克拉克毫無掩護,驚嚇不已,目瞪口呆。這時博斯聽見槍聲瞭,他見克拉克試圖跳離火線,但徒勞無功;他同樣被子彈沖擊力往後彈開,他的身體砰地撞上埃弗裡,兩人在拋光的大理石地板上跌作一團。
金庫內槍火止息。
博斯穿越玻璃墻破碎的開口,爬行過大理石與玻璃粉塵,同時望向金庫內,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跳入地板上的洞口內。男子的動作引得金庫內水泥粉塵與煙霧一陣飛旋,接著男子如魔術師般轉眼消失於煙塵之中。然後,在更深處的黑暗中,第二名男子進入由門口框起的視線內。他橫跨一步至地板上的洞旁,左右晃動M16突擊步槍做掩護。博斯認出他是待過查理連的亞特·富蘭克林。
M16步槍的黑暗槍口朝博斯而來,博斯手腕抵著冰冷的地板,雙手穩住手槍進行射擊。富蘭克林也同時射擊,他的子彈偏高,博斯聽見後方又有玻璃碎裂。博斯朝金庫內又開瞭兩槍,他聽見其中一發咻地從鋼門彈開,另一發打中富蘭克林右胸上側。富蘭克林中彈,向後倒在地板上,不過隨即一個翻身,頭朝前穿過地板洞口逃走瞭。博斯將手槍固定於金庫門口位置等待其他人出現。不過之後再無任何動靜,隻聽見左側地面處傳來克拉克與埃弗裡的嗆咳、哀號聲。博斯起身但槍口仍瞄準金庫。此時埃莉諾爬入金庫內,貝雷塔手槍在手,接著博斯與埃莉諾如狙擊手般分別從門兩側朝金庫低身前進。門右側鋼墻上的電腦袖珍鍵盤旁有個燈光控制開關,博斯打開開關,明亮光線流瀉入金庫內部。他對埃莉諾點頭,她先進入,然後他隨行在後。裡面空無一人。
博斯出來後迅速走向克拉克與埃弗裡,兩人仍倒在地上。埃弗裡正說著:“天哪,天哪!”克拉克雙手抓著自己的喉嚨,快喘不過氣來;他滿臉漲紅,眼下博斯甚至覺得他快要掐死自己瞭。他橫躺在埃弗裡身上,他的血也流到瞭埃弗裡身上。
“埃莉諾,”博斯大喊,“呼叫後援和救護車,告訴特警隊,對方出現瞭,至少兩人,配備自動武器。”
他將克拉克從埃弗裡身上拉開,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拉到金庫的火線范圍外。督察室警探克拉克下頸部中瞭一槍,鮮血自他指尖滲流而出且嘴角有血染的小泡沫;他胸腔積血,全身顫抖,接近休克狀態,他正徘徊在垂死邊緣。博斯轉身回到埃弗裡身邊,埃弗裡的胸膛和脖子上沾瞭血。
“埃弗裡,你中彈瞭嗎?”
“嗯,呃……呃,呃,我想應該……我不知道。”他硬擠出一絲聲音。
博斯跪在他身旁,迅速檢查他的身體和染血衣物。他並未中彈,博斯告訴他。博斯回到原本是雙層玻璃窗的地方,低頭看著躺在外面人行道上的劉易斯。他已氣絕,子彈以一道弧線橫掃過他全身,從右臀、腹部、左胸至額頭中央偏左處都有彈孔傷痕。他在撞上玻璃之前就已斷氣,他雙眼張開,望向虛無。
此時埃莉諾從大廳進入。
她說:“後援快到瞭。”
她臉頰泛紅,呼吸幾乎與埃弗裡同樣急促。她似乎無法控制眼珠轉動,飛快地來回掃過室內。
博斯說:“後援抵達之後,請你轉告他們如果進入地道內,請他們註意裡面有一位是我方警官,不是壞人。”
“你在說些什麼?”
“我要下去。我打中其中一人,我不知道對方傷得多重,那是富蘭克林;另一人早他一步進入地道,應是德爾加多。我希望特警隊知道我在下面,告訴他們我穿西裝,被我趕到下面那兩人穿黑色工作服。”
博斯打開手槍取出三發空彈殼,從口袋裡拿出子彈再次填裝。遠方傳來警笛鳴響,他聽見砰的一聲重擊,於是目光穿過玻璃墻與大廳,見聯邦調查局探員漢倫正以槍托敲擊前方玻璃門。漢倫從那角度無法看到金庫室玻璃墻已碎裂,博斯示意他繞過來。
“博斯,等等,”埃莉諾說,“你不能這麼做,對方有自動武器,咱們等後援抵達之後再共商對策。”
他走向金庫門並說:“對方已早我們一步,我必須下去。記得通知他們,我在下面。”
他與她擦肩而過,踏入金庫並按下燈光開關。他從炸開的洞口邊緣往下望。大約二點五米深。底部有碎水泥塊和鋼筋,他發現那裡有血跡以及一把手電筒。
光線太亮瞭。假如他們在下面等他,他豈不成瞭待宰羔羊?博斯退回至金庫門後方。他肩膀抵著金庫門,緩緩將沉重的厚鋼門板關上。
此刻博斯聽見警笛聲靠近,他望向街道,見一輛救護車與兩輛警車從威爾榭大道上前來。胡克所搭乘的那輛沒有標志的車嘎吱剎住,停在前方,他拔槍下車。金庫門關瞭一半後終於順著自身重量緩緩移動,博斯倏地轉身繞過門,回到金庫內。在金庫門慢慢關上而光線逐漸暗淡時,他站在炸開的洞口邊緣。他發現自己以往也曾多次面臨這種懸而未決的時刻,在邊緣處、入口處的時刻總是最令他感到膽戰心驚。他從洞口落到地道那一刻將毫無抵抗能力,假如富蘭克林與德爾加多正在下方等著收拾他,他們不會失望的。
“博斯!”他聽見埃莉諾呼喚他,無法理解她的聲音如何穿過此刻隻有紙片般薄的金庫門縫到他耳際。“博斯,小心哪!下面可能不止兩個人!”
她的聲音在鋼鐵室內回蕩。他低頭望入洞內先熟悉方向,在門啪嗒一聲關上、四周僅剩黑暗時,他縱身一跳。
博斯到瞭下方碎石堆時,立即低身用史密斯-威爾森手槍對著黑暗開瞭一槍,然後迅速撲倒在地道底部。這是戰地訣竅,在敵人開槍之前先開槍。但是根本沒人在等著他,沒人開槍反擊。地道內靜悄悄的,隻聽見上方大理石地板上與金庫外面傳來遙遠的跑步聲響。這時他想起方才忘瞭告知埃莉諾,他會開第一槍。
他拿出打火機並伸長手臂遠離身體,然後點亮打火機,這又是一項戰地訣竅。然後他拾起地上的手電筒,開啟電源並環視四周。他發現剛才是對著地道盡頭開瞭槍,搶匪挖鑿至金庫的地道往相反方向延伸,朝西,而非他們前一晚在查看藍圖時所預設的朝東方向。這表示他們並未從吉爾森猜測的泄洪管道進入,並非從威爾榭,而是可能從南邊的奧林匹克或皮科,又或者北邊的聖莫尼卡進入。博斯明白當時水電局代表以及其他探員和警察都被魯克巧妙誤導瞭,一切都不會如他們計劃或預期的那般,博斯必須孤軍奮戰瞭。他將光束照向地道黑暗的咽喉深處,地道往下傾斜,接著又往上,因此能見度僅約十米。地道往西行,特警隊小組在南邊與東邊等候,這下是白費功夫瞭。
他將手電筒拿在右側稍遠的地方,開始爬下通道。地道由上到下的高度不超過一米,寬度可能有九十米。他緩緩前進,槍拿在用來爬行的那一隻手上。空氣中有無煙火藥的氣味,藍煙懸浮於手電筒的光束中,令博斯想起“紫色迷霧”。熱氣與恐懼令他汗流不止。他每走兩三米就停下腳步,用外套袖子拭去眼前的汗水。他未脫下西裝外套,因為不希望與方才提供給埃莉諾的自身描述有所差異,否則稍後跟著他進入地道的警方人員將無法辨識他的身份,他可不想被自己人殺瞭。
地道左彎右拐的距離近五十米,致使博斯亂瞭方位,有一處地道甚至挖於設施管線之下。他偶爾聽見外面車流轆轆,使地道聽起來宛如在呼吸。每隔近十米就有一根插在挖於地道墻上凹口內的蠟燭燃燒著,他留意腳下沙石碎塊之間是否有自動引爆線,由此發現一道血跡。
他緩慢前進幾分鐘後,關上手電筒蹲下休息,並試著控制呼吸聲,但他似乎無法吸入足夠的空氣。他闔眼片刻,再次睜開時發現前方彎弧處出現一道暗淡燈光。那光線太穩定,不可能是燭光。他開始緩緩行進,手電筒保持在關閉狀態。他繞過轉彎後,地道變寬瞭,是一間鬥室。他心想,在地道挖鑿期間,這地方的高度足夠讓身體直立,而且寬度可住人。
那光線來自一盞煤油燈,燈放在該地下室角落裡一個移動冰箱上方。那兒還有兩張鋪蓋卷、一臺攜帶式瓦斯爐以及一個攜帶式化學劑馬桶。他看見兩個防毒面罩和兩個背包,背包內裝有食物和配備。還有裝滿垃圾的數個塑料袋。這是露營室,與埃莉諾確信西部銀行一案搶匪挖鑿地道進入銀行金庫時所使用的小室一樣。博斯看瞭所有配備並思索著方才埃莉諾提醒他對方可能不止兩人的話。但她錯瞭,所有配備都隻有兩份。
地道繼續往露營室另一面延伸,那兒又有個近一米寬的洞。博斯熄瞭煤油燈以免從後方被照出影子,然後爬入通道內。此處墻上並無蠟燭。他偶爾使用手電筒,打開電源摸清方向後隨即關上,接著在黑暗中爬行短暫的距離。他時而停下腳步,屏氣聆聽,車流聲似乎更遙遠瞭,此外並無其他聲響。過瞭露營室十五米後,地道來到盡頭再無去處,不過博斯見地上有一個圓形輪廓,那是一片圓形膠合板,上面有層塵土覆蓋,二十年前他會稱這是地鼠洞。他後退,蹲下來細看那塊圓板子,看樣子應該不是陷阱。事實上,他根本沒想到這兒會有陷阱;假如地道搶匪在這入口動瞭手腳,目的應是防止他人進入而非跑出,炸藥應該會在圓板這一面。話雖如此,他仍謹慎地拿出鑰匙圈小刀,小心地沿圓板周圍畫瞭一圈,然後將它提起約一厘米。他將燈光照入縫隙內,未見膠合板底面有任何線路或附著物,然後他將板子掀起,並無子彈打來。他爬到洞口邊,見下方有另一條地道。他抓著手電筒將手臂伸入洞口下方並打開光束,來回掃動光束,隨時準備應對不可避免的槍戰,但依然無人出現。他見下方通道相當圓,平滑水泥上覆著黑色菌藻,水泥彎弧底部有道涓涓細流,是泄洪排水涵洞。
他從洞口往下跳,踩在稀泥上頓時失去重心,滑瞭一跤跌在地上。他撐起身子,透過手電筒光線開始在黑稀泥中尋找行跡。這兒並無血跡,不過菌藻上有刮擦痕跡,可能是步行途中鞋子尋找支撐點時留下的。那刮擦痕跡與細水流向相同,博斯朝那方向前進。
至此博斯已失去方向感,不過他相信自己正在朝北走。他關上手電筒,緩緩行進六米。待他再打開手電筒時,發現除瞭刮擦痕跡之外,排水管弧墻上約三點鐘方向有一個模糊的血手印,再往前半米多在五點鐘方向又有另一個血手印。博斯猜富蘭克林正嚴重失血,就快體力不支,他曾停在此處檢查傷口,看來他就在前方不遠處。
博斯向前進,盡量壓低呼吸聲。排水管內氣味猶如濕毛巾,空氣潮濕得連皮膚上都形成一層濕氣,附近某處傳來隆隆車流聲,也可聽見警笛聲響。他感覺排水管一直往下斜,細水流因此能持續流動,他越來越深入地底。他一路沿排水管底部前進,時而滑跤擦傷,膝蓋上的傷口流出瞭血,隱隱作痛。
博斯在約莫三十米之後停下,打開手電筒且依然將它拿得遠遠的,另一手則握槍隨時做好準備。前方弧墻上又見血跡,他關上手電筒時,註意到前方黑暗有瞭變化,此時透著灰蒙蒙如拂曉般的暗淡光線。看來這條管線即將到達盡頭,或者可能與某個通道相連,而那個通道有微弱的光線射入。這時他聽見流水聲,與他兩膝之間的涓流相比,那水量聽來相當充沛,想必有條河流就在不遠處。
他無聲地緩緩前進至那暗淡光線邊緣,他爬行的排水管原來是一條長通道的側邊通口。他身處支流上,大通道地板上依稀可見有水流經過,水流在黑暗中閃著銀光。博斯無法判斷水流深淺,可能不到十厘米,也可能將近一米。
他蹲在邊緣,先聆聽在水流聲之外是否有其他聲音。他未聽見其他聲音,於是緩緩將上身往前挪動,低頭向下看著大通道。水往他左邊流,他先朝那方向看,見水泥通道的暗淡輪廓逐漸向右彎,偶有微弱光線從天花板上的孔往下流泄。他猜這光線來自上方九米處檢修人員進出孔上的排水孔,這是主要管道——艾德·吉爾森會這麼說。至於究竟是哪一條,他不知道,也不在乎瞭,沒有藍圖告訴他該往何處去或該怎麼做。
他接著轉頭望向上遊,一看不得瞭,立即像縮頭烏龜般往後一縮。有個黑色身影倚著通道內墻,而且博斯見到兩隻橘色眼珠在黑暗中發光,正瞪著他。
博斯絲毫未動且幾乎整整一分鐘未呼吸。汗水滴入眼中有些刺痛。他闔眼,但聽不見任何聲音,唯有黑暗中的流水聲。然後他緩緩回到邊緣處,終於又看到那黑色形體。他並未移動,用有如拍攝快照時看著閃光燈的漠然眼神回瞪博斯。博斯將手電筒拿到角落邊並打開電源,他在光束中見到富蘭克林癱在墻邊;他的M16步槍掛在胸前,但雙手已無力地垂入水中,連槍管末端也浸入水裡。富蘭克林戴著面罩,不過博斯幾秒之後發現那不是面罩,而是頭戴式夜視鏡。
“富蘭克林,結束瞭,”博斯喊著,“我是警察,投降吧。”
對方並未應答,博斯也不指望他會。他再次上下掃視主要管道,然後縱身跳入水中。水深僅及腳踝,他繼續將槍與光線對準那個一動也不動的人影,不過他相信用不著武器,富蘭克林已經斷氣。博斯見血仍從他胸膛傷口處滲流而下至黑色T恤前方,然後血混入水流中被帶走。博斯觸摸他頸部,發現已無脈搏。他將手槍插回槍套內,將M16步槍繞過死者頭部拿下。然後他將夜視鏡從屍體上拉下,戴在自己頭上。
他望向漫長通道其中一端,然後又望向另一端。有如看著老舊黑白電視機畫面,不過白色與灰色部分有琥珀漸層。他戴瞭夜視鏡剛開始不太適應,不過有瞭夜視鏡能見度較佳,因此他繼續戴著。
接著他檢查富蘭克林黑色工作褲大腿處的工具口袋,找到一包濕透的煙與火柴,還有一個補充彈匣,博斯將彈匣放入外套口袋,他還找到一張折起的濕紙片,上面藍色墨水褪色而模糊。他小心攤開紙張,看得出來是手繪地圖,上面無任何名稱標示,隻有模糊不清的藍線,中央附近有一方盒,博斯猜那代表金庫,藍線則代表排水地道。他將紙片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就是無法理解那條路線。沿方盒前方有一道畫得最粗的延伸線條,他猜那可能是威爾榭或奧林匹克大道,與它交叉的其他線條則是縱向街道如羅伯森、杜赫尼及瑞克斯福特,等等;更多橫直交叉線延伸到頁緣,然後有個畫瞭叉的圓圈,那是出口點。
博斯斷定地圖對他毫無用處,因為他壓根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方才朝哪個方向前進。他將它丟入水中,望著它漂走。那一刻他決定跟著水流方向走,反正至少是個選擇。
博斯涉水而行,隨水流方向前進,他猜應是朝西。黑水在墻邊卷成橘色旋渦。水覆過腳踝,鞋子進水瞭,他的步伐變得沉重而不穩。
他思索著魯克如何巧妙愚弄瞭所有人,吉普車和全地形機動車在高速公路附近被發現根本不重要,那不過是幌子罷瞭,是魯克和他的搶匪聲東擊西之計。魯克前一晚在擬訂作戰計劃時誤導瞭所有人,這會兒特警隊小組部署就緒,準備給搶匪來場接待會,問題是不會有人出席。
他在通道裡尋找行進痕跡,但一無所獲,水沖走瞭一切。墻上漆有標記,甚至有幫派塗鴉,但那一道道塗寫說不定早已存在數年。他一一看過去,但未辨認出任何記號或方向標志。這一次,“漢賽爾”與“格蕾特爾”並未沿途做記號供辨識之用。
此時車流聲更顯嘈雜且光線更明亮瞭,博斯翻起夜視鏡,見陰影般的圓錐形藍光束每隔三十米左右從上方檢修人員進出孔與排水孔投射而下。不久後他來到一處地底交叉口,他所在的管道水流與前方交會的管道水流匯合濺起水花,博斯沿著墻邊爬行,緩緩於角落探頭觀望,他未發現任何人也不聞任何聲響,他不知該朝哪個方向前進。德爾加多可能選擇前方三個方向其中之一,博斯決定沿新通道往右,因為他相信那是與特警隊部署地點相反的方向。
他進入新地道踏出不到三步,就聽到前方傳來沉重低語。
“亞特,你行不行啊?快點,動作要快,亞特!”
博斯停住。聲音來自前方近二十米處。但他看不見任何人。他知道是頭上戴的夜視鏡——橘色眼珠——使他免於步入埋伏,但這掩飾撐不瞭多久,假如他更靠近,德爾加多會發現他根本不是富蘭克林。
“亞特﹗”那嘶啞聲音再次傳來,“動作快!”
“來瞭。”博斯低聲說,他往前踏出一步但本能感覺到並未奏效。德爾加多肯定發現瞭,他立即向前撲倒且同時舉起M16步槍。
博斯見前方一團黑影移到左側,接著是槍火閃爍,槍聲在水泥地道內傳來,震耳欲聾。博斯立即反擊,手指緊扣扳機直至聽見彈匣耗空為止。他耳內嗡嗡作響,不過仍聽見德爾加多——假如真是他的話——也停止瞭射擊。博斯聽見他將新彈匣啪地放入武器內,接著傳來在幹燥的地面上跑步的聲音。德爾加多自前方另一通道逃跑,博斯跳起尾隨在後,一邊從借來的槍裡拉出空彈匣並補充彈藥。
博斯行進二十多米後來到一條支流管道,直徑約一點五米,博斯必須往上一步才能進入。管道底部邊緣有黑菌藻但並無水流經過,他發現M16步槍的一個空彈匣被丟在爛泥上。
博斯追對瞭地道,但已聽不見德爾加多的腳步聲,他開始在管道內加快步伐。地面稍微傾斜,經過約三十秒後,他來到裝瞭格柵的排水孔下方近十米處的一個有照明的連接室,該管道向連接室的另一面繼續延伸。博斯別無選擇,隻能依循管道前進,這回管道持續往下斜。他繼續往前走瞭近五十米,才發現這管道銜接至較大通道——主要管道,他聽見前方傳來水流聲。
待博斯發現跑得太快時,要停住已來不及瞭。他失去重心,朝通道口滑行,立即意識到自己追趕德爾加多卻反被將瞭一軍。博斯將腳跟踩入黑爛泥想停住,卻是徒勞,接著他腳在前且雙臂拍打著滑入新通道。
說來奇怪,他覺得子彈仿佛先穿入瞭他的右肩,之後他才聽見槍聲。感覺像是有鉤子從繩上方回旋而下,嵌入他右肩,然後硬是將他一把往後拉倒。
他松開手上的槍,仿佛被往後擊退三十米。不過當然沒有,通道地板上五厘米高的水如水墻般撞上他後腦勺。夜視鏡飛落,他從容且疏離地看著星火如拱形般自上方劃過,子彈打入墻壁又彈開。
待他回神時仿佛已隔數小時,不過他立即明白其實隻有幾秒。槍聲仍在地道內回蕩,他聞到無煙火藥的氣味,再次聽見跑步聲,心想對方應該是離他遠去,他如此希望。
黑暗中的博斯在水裡翻滾並伸手尋找M16步槍與夜視鏡,片刻後他選擇放棄,打算拔自己的槍,但槍套內空空如也。他坐起身,倚著墻靠著,發現右手已沒有知覺。子彈打入他的肩膀關節,整隻手臂從肩膀傷口到無反應的手部都隱隱作痛。他感覺血在襯衫下流淌,流過胸膛與手臂。溫血與在他大腿周圍繞流的冷水形成對比。
博斯意識到自己正努力吸氣,於是試著調節呼吸。他快休克瞭,他自己也知道,但無計可施。
就在此時,那跑遠的腳步聲忽然停下。博斯屏氣聆聽,他為何停下腳步?他明明自由瞭呀。博斯雙腳在地道底部如剪刀似的夾掃,希望能掃到其中一把槍,但毫無所獲;而且地道內黑漆漆一片,根本看不見槍落在何處,此外手電筒也掉瞭。
這時有聲音傳來,距離太遠聽不清楚,不過可以確認有人在說話,然後又有第二個人的聲音,是兩名男子,博斯想聽出談話內容但沒辦法。第二個聲音突然變得尖銳,然後是一聲槍響,接著又是一槍。博斯心想,兩聲槍響間隔太久,不是M16步槍。
博斯正思索此事的重要性,此時又聽見涉水而行的腳步聲。不久後,他聽見那腳步聲正穿過黑暗,朝他而來。
朝博斯而來的腳步聲從容不迫、不疾不徐,對方步伐平穩,目標明確,猶如正走上紅毯的新娘。博斯癱坐墻邊,雙腳再次在水中爛泥裡唰唰掃動,指望找到一把槍。
槍已不知去向,他虛弱疲憊,毫無抵抗能力。原本隱隱作痛的手臂此時進一步轉為抽痛。他右手依然毫無知覺,於是以左手壓住肩膀撕裂的傷口。此時他全身嚴重顫抖,身體接近休克狀態,他知道不久後他將陷入昏迷且不會醒來。
此時博斯見地道中有一小束光朝他而來,他張著嘴定定地望著那燈光,已逐漸失去肌肉控制功能。片刻後,那踏水而來的步伐停在他面前,那光懸於他臉上方有如太陽,是燈筆的光,不過仍太亮瞭;他無法看清後方的人,不過無妨,博斯很清楚那是誰的臉,握住燈筆的是誰的手,以及另一隻手拿的是什麼東西。
“告訴我,”他嘶啞低語,不知自己喉嚨竟如此幹澀,“你的燈筆和指示棒是成套的嗎?”
魯克將燈束照低到地上。博斯環視四周,見M16步槍與他自己的手槍並排躺在對面墻邊的水中,距離太遠瞭夠不著。他註意到魯克身穿黑色工作服並塞入橡膠靴內,正拿著另一把M16指著他。
博斯說:“你殺瞭德爾加多。”是事實陳述而非問句。
魯克未開口,他舉起步槍。
“接下來你打算殺警察,是嗎?”
“這是我全身而退的唯一選擇,如此一來,別人會以為德爾加多先用這玩意解決瞭你。”他高舉M16步槍,“然後我解決他,我成瞭英雄。”
博斯不知是否該提到埃莉諾,這可能會令她陷入險境,不過也可能會救他一命。
“魯克,你別做夢瞭,”最後他說,“埃莉諾已經知情,我告訴她瞭,梅多斯檔案裡有封信,信裡提到你和他的關聯,她可能已告訴地面上所有人瞭。你趁早放棄,替我呼叫救援吧。假如你帶我離開這兒,情況對你更有利。老兄,我快休克瞭。”
博斯雖不太肯定,不過似乎看到魯克臉色稍微轉變,他的眼神變瞭。他的眼睛仍睜著,不過仿佛已停止註視外物而僅註視著自己的內心世界。接著眼神又恢復正常,繼續盯著博斯,眼中毫無同情隻有厭惡。博斯雙腳踩在爛泥裡,一鼓作氣想抵著墻撐起身體。不過他才往上幾厘米,魯克就傾身輕而易舉地將他推回原地。
“他媽的別想輕舉妄動,你以為我會帶你離開這兒?算算你害我們損失瞭五六百萬美元,阮陳保險箱內的財物肯定值那麼多錢,不過我永遠無法得知瞭。你搞砸瞭完美犯罪計劃,休想離開此地。”
博斯無力地垂著頭,下巴貼在胸膛上,眼睛向上卷入眼瞼內,昏昏欲睡,不過正努力掙紮著,呻吟但不發一語。
“整個計劃中唯一可能出差錯的隻有你。結果呢?這唯一的概率竟然成真瞭。你他媽的真是墨菲定律的活見證!”
博斯忍痛硬是抬頭望著魯克,之後,他沒受傷的那隻手從肩膀傷口上滑落,他再無力氣舉手壓住傷口。
“什麼?”他用盡全力說,“什……麼意思……概率?”
“我的意思是巧合。博斯,當初由你收到傳呼去處理梅多斯的案子,這並非計劃的一部分。你相信這該死的巧合嗎?真不知這概率有多大。想想看,梅多斯被放在我們知道他之前待過的排水管內。我們原本希望他數天後才被發現,然後勘查人員再花個兩三天通過指紋查出他的身份。與此同時,警方會認為這不過是吸毒過量致死的尋常案子,沒什麼大不瞭的,就此結案。畢竟那傢夥有吸毒案底,不無可能嘛。
“但結果呢?這小子發現屍體竟然他媽的立即報案!”他搖搖頭,“然後接到傳呼的好死不死竟然是認識那具屍體的臭警察,他在大約兩秒內就辨認出死者身份。原來臭警察和死者碰巧是他媽的越戰戰友,媽的我都不相信這狗屁。博斯,你就這麼搞砸瞭一切。還有你自己悲慘的生活……嘿,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
博斯感覺槍管將他下巴往上托起。
“還能聽見我說話嗎?”魯克重復,然後將槍管一下戳入博斯右肩,一陣劇痛令博斯眼冒金星,痛楚從手臂往下延伸經由胸膛直達私處。博斯痛得呻吟,用力吸氣,然後左手慢動作一揮想抓住槍,但力道與速度都不夠,他隻抓到空氣。他硬是吞回嘔吐感,感覺汗珠流經濕透的頭發。
“老兄,你看起來不太舒服呢,”魯克說,“我想或許根本不必我動手,或許我的夥伴德爾加多第一槍就搞定你瞭。”
那劇痛令博斯回過神來,痛楚貫穿全身,令他暫時有些清醒,他已開始感覺到逐漸失去意識。FBI探員魯克繼續靠上前來,博斯抬頭張望,註意到他工作服的胸膛與腰間懸著片狀物,原來他將工作服反穿。博斯突然回想起一事:他記得阿鯊提及見到將屍體拖入水庫排水管內那男子腰間環著空的工具腰帶。那是魯克,那晚他也將工作服反穿,因為背上印著FBI字樣,他不想冒險讓別人看見瞭。雖然此時知曉此事已於事無補,不過博斯對於能厘清這疑點仍感到開心。
魯克問:“你死到臨頭笑什麼笑?”
魯克抬腳踢瞭博斯的肩膀,不過博斯早已做好準備。他用左手抓住魯克的腳跟,向上並往外推。魯克另一隻腳在光滑的菌藻地面上失去重心向前滑去,他啪的一聲仰倒在地,頓時水花四濺,但他並未如博斯所望丟瞭槍,僅僅如此。博斯半認真地想抓住武器,但魯克輕而易舉將他的手指從槍管扳開並將他推抵墻邊。博斯側身在水中嘔吐,感覺一股血再次從肩膀溢出流下手臂。方才是他最後一搏,這下子他再也沒轍瞭。
魯克從水中爬起,他靠近博斯,將槍桿指著博斯的額頭:“你知道嗎,梅多斯經常告訴我黑色回聲的事,那些狗屁。博斯,這會兒你落得這種下場,就是這樣瞭。”
“為何他非死不可?”博斯低聲說,“為何梅多斯非死不可?”
魯克後退並左右張望後才開口。
“你很清楚原因,他在越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回美國還是一樣,所以他得死。”魯克似乎在腦海中回憶往事,然後嫌惡地搖頭,“一切本來很完美,就是他壞瞭事,他私下留瞭那手鐲,鑲玉海豚的金手鐲。”
魯克望向黑暗地道,凝視著那裡,臉上閃過悵然的表情。“那就夠瞭,”他說,“整樁計劃必須所有人配合才行,結果天殺的梅多斯竟然給我捅婁子。”
他搖搖頭,看來仍對死者懷恨在心,靜默不語。在那一刻,博斯似乎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他不確定是真的聽見還是純粹是想象力作祟。他故意在水中移動左腳,不足以引起魯克開槍,不過那噴濺水聲足以蓋過腳步聲,假如他們真在遠處的話。
“他私下留瞭手鐲,”博斯說,“就這樣?”
“那就夠瞭,”魯克憤憤地說,“一件東西都不準出現。難道你不明白嗎?這就是計劃完美之處,一件東西都不準出現。我們丟棄鉆石之外的所有東西,鉆石則保留至完成第二樁行動為止。但那笨蛋竟等不到第二樁行動完成,他當瞭那條便宜手鐲,換錢買毒品。
“我在警方的當鋪報告上發現瞭,沒錯,在西部銀行行動之後,我們到洛杉磯警局要求他們傳送每月當鋪清單,讓我們也能查閱清單。我們聯邦調查局開始收到報告,最後我認出瞭那條手鐲,因為我特別留意瞭它,竊盜組人員必須搜尋上千件物品,而我單找那一件。
“我知道有人私藏那手鐲,許多人報失的財物根本不在我們自金庫拿走的東西之列,典型的保險欺詐。但我知道那條海豚手鐲真的存在。那位老太太……哭哭啼啼表示手鐲是丈夫送的禮物,對她有不凡的紀念價值。當時還是我本人詢問瞭她,我知道她所說屬實。因此我知道其中一個參與地道行動的人私藏瞭那條手鐲。”
博斯心想,讓他繼續說。他說得越多,我活著離開此地的概率就越大。活著離開此地。活著離開此地!有人來啦,我的手臂啦啦啦……他精神錯亂地狂笑,因此再次嘔吐。魯克沒搭理他,徑自繼續說著:“我一開始就猜準是梅多斯。一朝吸毒……你也知道下場如何。因此手鐲出現時,我第一個找他。”
此時魯克陷入沉思,博斯雙腳繼續在水中撥動著發出聲音。此時他似乎覺得水是溫的,而從身側流下的血才是冰冷的。
魯克終於又開口:“博斯,我真不知該謝你還是殺你,這回你害我們損失數百萬美元;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地道行動其中三人已死,這下子我可以分得更多,加加減減或許正好扯平呢。”
博斯幾乎無法再保持清醒瞭,他深感疲憊無助且沒瞭鬥志,他慢慢失去警覺。即使他此時奮力舉起手垂落在撕裂的肩膀傷口上,也完全無痛覺,他無法讓自己恢復清醒。他失神地想著在雙腿周圍緩緩流動的水,他覺得水好溫暖,身體卻好冰冷。他想躺下來,讓水如毯子般覆蓋身體,他想沒入水中而眠。但某處傳來一個聲音要他撐住,他想起克拉克掐住自己脖子的情景,想起那鮮血直流,他看著魯克手中的光束,決定再試一次。
“為何隔這麼久?”他氣若遊絲地問,“阮陳和吳文平來美國這麼久瞭,為何現在才動手?”
“博斯,這問題沒有答案,有時正好時機成熟罷瞭。就像哈雷彗星,它每隔七十幾年來一次。反正事情就這麼湊成瞭。當初我幫助他們將鉆石帶來美國,替他們打點好在美國的一切,我拿到優渥酬勞,並沒有其他念頭。然後呢,就在某一天,當年深植的種子開始冒出土來,想想既然能拿,為什麼不拿呢?所以我們就拿瞭。所以我就拿瞭!這就是原因。”
魯克臉上出現志得意滿的笑容,他再次將槍口對準博斯的臉。博斯隻能眼睜睜看著,別無他法。
“博斯,我沒時間瞭,你也一樣。”
魯克雙手穩住槍,雙腳叉開與肩同寬。在那最後一刻,博斯闔上雙眼。他不去想任何事情,隻想著腳邊的水,如此溫暖,有如毛毯。他聽見砰砰兩聲槍響,回聲在水泥地道中如雷貫耳。他掙紮著睜開眼,見魯克靠在對面墻邊,雙手高舉在空中,一隻手持M16步槍,另一隻手拿燈筆。槍啪嗒一聲落入水中,接著燈筆也掉落瞭。燈筆漂在水上,燈泡仍亮著,它投射出渦旋光影於天花板且緩緩隨水流漂走。
魯克一言不發,他從墻邊緩緩往下癱倒同時望向右方——博斯猜測那兒應是槍響來源——並在墻上留下一道由上而下的模糊血跡。在微暗光線下,博斯見他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是瞭然的眼神。不久後,他和博斯一樣癱坐墻邊,水在他雙腳周圍流動,最後眼睛不再註視任何事物。
此時博斯再也無法集中註意力,一切都變得模糊瞭,他想開口提問,嘴巴卻拼湊不出半個字。地道出現另一道光,他似乎聽見一個聲音,女人的聲音,告訴他一切都沒事瞭。然後他似乎看見埃莉諾·威什的臉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然後一切陷入墨般的漆黑。最後,那黑暗占據瞭他所有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