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接受瞭聖莫尼卡警方、加州高速公路巡警、洛杉磯警局以及聯邦調查局的輪番訊問,酒駕鑒定小組也前來對博斯進行酒精含量測試,他通過瞭。到瞭深夜兩點,他坐在洛杉磯西區分局的訊問室裡,身心俱疲,不知接下來是不是輪到海岸防衛隊或國稅局上場瞭。他和埃莉諾被分開訊問,自三小時前他們抵達這裡,他就沒再見過她。他因無法在旁保護她免受偵訊者的無謂盤問而覺得有些煩心。此時,分局警督哈維·龐茲進入訊問室,告訴博斯今晚到此結束。博斯看得出龐茲面露不悅,這可不隻是因為他大半夜被吵醒。
他問:“天底下怎麼會有這種警察,對方開車想碾過他,他卻連車的牌子都沒看清?”
博斯已習慣那話裡有話的語氣,今晚所有人發問的口氣都是如此。
“正如我剛才對那些人說的,當時我忙著保命,無暇顧及別的。”
“還有你攔下的那個人,”龐茲插話,“天哪,博斯,你在高速公路上硬生生將他架到路邊。路過的那些渾蛋司機紛紛打911報警,說是發生綁架案、謀殺案啦,天知道還有什麼。你攔下他之前,難道不能先看看車輛右側進行確認嗎?”
“當時根本沒辦法。警督,這在我們打好的報告上都已寫得一清二楚,這些細節我已重復不下十次瞭。”
龐茲一副根本沒聽見的樣子:“而且對方還是個律師。”
“那又怎樣?”博斯不耐煩地說,“我們道歉瞭,誤會一場,車看起來一樣。而且假如他打算起訴,被告也是聯邦調查局,他們錢多啦,你不必擔心。”
“不,他會對兩方同時提出起訴,媽的,他都開始談論這事瞭。而且博斯,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也不是擔心我們執勤是否有過失的時候。那些西裝筆挺進來訊問我的傢夥,沒有一個在乎可能有人打算殺害我們,他們隻想知道我開槍時距離多遠,我是否危及旁人安全,以及我為何在沒有足夠理由的情況下攔下那輛車。去他媽的!外頭有人正打算殺害我和我的搭檔。我不覺得那位律師的背帶歪瞭是天大的事,真是抱歉。”
龐茲早已準備好對該論點的反擊。
“博斯,就我們掌握的所有證據來看,有可能純粹是酒駕事件罷瞭。而且你說‘搭檔’是什麼意思?我們將你外借,調查這樁案子,按日計算。而且今晚過後,我認為這個外借項目應該會被取消。你已花瞭整整五天時間調查此案,我從魯克那兒瞭解到,一點進展也沒有。”
“龐茲,那不是酒駕,對方擺明是沖著我們來的。而且我不在乎魯克對案情進展的看法,這案子我絕對會查到底。說真的,如果你能改變態度,不再阻撓調查,破例相信自己人一次,順便將督察室那些王八蛋從我身邊支開,說不定到時破案功勞有你一份。”
龐茲的眉毛拱起,有如雲霄飛車軌道。
“沒錯,我知道劉易斯和克拉克在跟蹤我,”博斯說,“我也知道他們將報告副本交給你。我猜他們應該沒告訴你,我和他們的簡短對談吧?他們在我傢外面打盹兒時,正好被我逮個正著。”
龐茲的表情顯示他對此一無所知,看來劉易斯和克拉克決定低調處理,不打算對博斯提出申訴。接著博斯心想,不知他與埃莉諾差點被車碾過時,那兩位督察室警探人在何處。
龐茲沉默瞭許久。他就像一條魚,在博斯丟下的魚餌周圍徘徊,似乎知道魚餌內有鉤子,但盤算著或許有辦法吃到魚餌而不上鉤。最後他讓博斯簡要報告本周調查進度。他上鉤瞭。博斯向龐茲做瞭簡報;雖然龐茲在接下來二十分鐘內沒說一句話,但博斯見他每次聽到魯克刻意遺漏的事項時,眉毛都會拱起,如高低起伏的雲霄飛車。
待博斯敘述完畢,龐茲已不再提及博斯的任務可能被取消一事。然而博斯對這一切深感疲憊,他隻想睡覺,但龐茲仍繼續提問。
他說:“如果聯邦調查局不打算派人進入地道,需要我們出馬嗎?”
博斯看得出來他打算在突擊行動時插一腳——假如有的話。如果他派洛杉磯警局人員進入下水道,屆時聯邦調查局就不能獨攬突擊行動的功勞,而要分洛杉磯警局一杯羹。如果龐茲能成功給警隊爭得一些功勞,到時上頭肯定對他大加贊賞。
但博斯認為魯克的想法合理且正確,派人下去可能會不巧遇上歹徒,有生命危險。
“不,”博斯告訴龐茲,“咱們先想辦法查出阮陳的下落及財物藏匿地點。據我們猜測,東西可能根本沒存放在銀行。”
龐茲覺得聽夠瞭,於是起身,告訴博斯可自行離去。龐茲朝訊問室門口走去,又停下腳步,說:“博斯,我想今晚的事件應該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問題。在我看來,你當時純粹是隨機應變。那位律師受到一點驚嚇,不過他會慢慢平靜下來,至少心平氣和地接受和解金。”
博斯沒說話,也不覺得他的蹩腳笑話好笑。
“對瞭,”龐茲繼續說,“此事發生在埃莉諾探員傢門口倒有點棘手,顯得不太好。幹脆這樣吧,咱們就說,你隻是打算送她到傢門口,好嗎?”
“警督,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博斯說,“當時我已經下班瞭。”
龐茲目視博斯片刻並搖頭,仿佛他伸出援手博斯卻視而不見,然後他踏出小訊問室的門。
博斯在隔壁訊問室找到獨坐於內的埃莉諾,她手肘擱在滿是刮痕的木桌上,頭趴在手臂上閉眼休息。他進去時,她睜開眼睛並報以微笑。一見她的笑容,他的疲憊、沮喪與怒氣一掃而空。那就像小孩與大人鬥智勝出時,那種不言而喻的笑容。
她說:“結束瞭嗎?”
“嗯,你呢?”
“一個多小時前就結束瞭,他們想整的是你。”
“老樣子,魯克走瞭嗎?”
“嗯,他先走瞭,他要我明天每兩小時向他報備一次。今晚的事件發生後,他覺得自己對整件事的掌握不夠。”
“或者對你的掌握不夠。”
“沒錯,似乎也有那個意思,他想知道咱們在我傢做什麼。我告訴他,你隻是送我到傢門口。”
博斯疲倦地在桌子另一邊坐下,一根手指伸進煙盒找最後一支煙。他叼著煙,但沒有點上。
“魯克除瞭吃醋之外還說瞭什麼,他認為誰有可能想除掉我們?”他問,“我們警局的人認為是酒駕,他的看法也是如此嗎?”
“他的確提到瞭酒駕的說法,還詢問我是否有愛吃醋的前男友。除此之外,他似乎並不認為此事和我們調查的案件有關。”
“嗯,我倒是沒想到前男友的可能,你怎麼回答他的?”
“看來你們倆睜眼說瞎話的功力不相上下,”她笑容燦爛地說,“我告訴他,這不關他的事。”
“說得好,那麼,這關我的事嗎?”
“答案是否定的。”她讓他一顆心懸瞭幾秒,然後又補上一句,“我的意思是,沒有愛吃醋的前男友。好啦,咱們離開這兒,回到——”她看瞭手表,“大約四小時前所在的地方吧。”
早在晨光悄悄從玻璃拉門的窗簾縫透進來之前,博斯已在埃莉諾·威什的床上躺瞭好長時間。他久久無法入眠,最後決定起身到樓下浴室沖澡。之後,他在她的櫥櫃和冰箱內翻找,開始準備早餐,有咖啡、雞蛋和肉桂葡萄幹貝果,但沒找到培根。
他聽見樓上洗澡的流水聲停止,於是拿瞭一杯柳橙汁上去,見她正在浴室鏡子前。她一絲不掛,正將已分成三綹的厚厚的頭發編成辮子。他著迷地望著她技巧嫻熟地將頭發紮成法式辮子,然後她接過柳橙汁以及博斯深深的一吻。她套上短袍,和他下樓用餐。
之後,博斯打開廚房門,站在門外抽瞭根煙。
他說:“我很高興沒出事。”
“你指的是昨晚在馬路上的事?”
“嗯,還好你安然無恙,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知道我們才剛認識,但是……呃,我在乎。你明白嗎?”
“我也一樣。”
雖然博斯剛沖瞭澡,但身上的衣服還是像二手車裡的煙灰缸一樣難聞,片刻後,他表示得先回趟傢,換套衣服。埃莉諾要去聯邦調查局,看看昨晚那件事的最新進展,並盡可能取得所有吳文平的相關數據。他們約好在威爾克斯大道好萊塢分局碰頭,因為那兒距離吳文平的生意地點最近,而且反正博斯也得將那輛受損的公務車交回分局。她送他到門口,兩人吻別的樣子就像妻子在送先生出門上班。
博斯回到傢時,電話答錄機並無任何留言,房子也沒有遭人闖入的跡象。他刮完胡子,換上幹凈衣服,駕車駛下山坡,經過尼克斯峽谷後開上威爾克斯大道。他在辦公桌前更新調查員日志表格,十點鐘埃莉諾抵達分局。小組辦公室內坐滿瞭人,大部分男警探紛紛停下手邊工作打量她。她在命案組辦公桌旁的鐵椅上坐下時,滿臉尷尬的笑容。
“怎麼瞭?”
她說:“沒事,隻是我寧願去走比斯卡魯茲。”她指的是城裡的拘留所。
“哈哈!沒錯,那些傢夥盯起女人來連暴露狂都比不上。你要喝杯水嗎?”
“不用瞭,我沒事,你忙完瞭嗎?”
“嗯,咱們走吧。”
他們開著博斯的新車,說是新車,其實已有三年車齡,裡程數十二萬公裡。分局車輛管理處的經理——此人在某年的萬聖節粗心大意拾起管狀炸彈、導致四隻手指被炸掉,此後就坐辦公室瞭——表示,這是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車瞭。分局預算緊縮未再購置新車,但修復舊車其實更費錢。博斯發動車子之後發現至少空調功能還算正常。一股徐徐的聖塔安那熱風逐漸形成,根據氣象預報,周末的假期將異常炎熱。
埃莉諾查到吳文平在威爾榭大道附近的佛蒙特大道上有辦公室和商店。那一片韓國人經營的商店比越南人的多,不過兩者共存。根據埃莉諾找到的有限資料,吳文平掌控著幾傢商店,從亞洲進口廉價衣物、電器和錄像設備,然後轉賣到南加州和墨西哥。許多美國遊客從墨西哥帶回來的以為劃算的商品,其實已入境過美國一次瞭。書面資料顯示生意不錯,規模並不大,不過仍足以令博斯質疑吳文平是否真的需要那些鉆石,或者是否曾擁有過鉆石。
吳文平的辦公室和影視器材折扣商店所在的大樓為他所有,那地方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是汽車展售場,於多年前改建。建築物水泥塊未經強化,正面外觀由寬大的方形景觀玻璃構成,遇到稍有規模的地震肯定會倒塌。不過對曾倉皇逃難、躲過兵荒馬亂的吳文平而言,地震可能隻算是小小的不便。
他們在班尼電子商店馬路對面找到停車位之後,博斯告訴埃莉諾待會兒由她負責盤問,至少開始時要這樣。博斯表示,他猜吳文平或許寧可和聯邦調查局打交道,也不想和當地警察有任何牽扯。他們計劃先和他閑聊,之後再詢問阮陳下落。博斯並未告訴她,其實他另有打算。
他們下車時,博斯說:“看起來不太像銀行金庫裡有滿箱鉆石的人經營的商店。”
“那是過去式瞭,”她說,“而且別忘瞭,他可不能炫耀那筆財富,他必須像一般移民一樣,呈現出每日辛苦求溫飽的表象。那些鉆石——假如真有的話——是這地方的抵押品,保證他的美國夢得以成真,但他必須讓別人相信這是白手起傢的成功移民故事。”
他們過瞭馬路,博斯說:“等一下。”他告訴埃莉諾他忘瞭通知傑裡·埃德加下午代他上法庭一趟。然後他指著吳文平大樓旁邊加油站的公共電話並小跑離去,埃莉諾留在原地觀望商店櫥窗。
博斯打電話給埃德加,但談話內容完全和法庭無關。
“傑裡,我需要你幫我個忙。事情很簡單,甚至不用勞你起身。”
埃德加有些猶豫,正如博斯猜測的那樣。
“幫什麼忙?”
“你不應這麼說的,你應該說:‘博斯,當然沒問題,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少來瞭,博斯,咱們都很清楚周遭眼線多的是,不小心點怎麼行?你先告訴我有何需要,我再決定是否能幫上忙。”
“我隻需要你在十分鐘之後打我傳呼機號碼,讓我待會兒和別人見面時有借口脫身。反正你打我傳呼機,等我回電時,你把電話放在一旁幾分鐘即可;如果我未回電,你隔五分鐘再打一次,就這樣。”
“就這樣?”
“沒錯,十分鐘之後。”
“好的,博斯,”埃德加如釋重負地說,“對瞭,我聽說昨晚的事瞭。好險。據我聽來的消息,應該不是酒駕事件,你自個兒小心點。”
“我一向如此,阿鯊案有進展嗎?”
“沒有,我照你交代的,查瞭他的小團體。其中兩人告訴我,那晚他們和他在一起。我猜他們打算打劫男同性戀。他們表示他上瞭一輛車,之後他們跟丟瞭,那是在警方接到報案電話、說他陳屍圓形劇場隧道之前幾小時的事。我猜是那輛車裡的人做掉瞭他。”
“有外觀描述嗎?”
“你指的是車子嗎?不太明確。深色,美國轎車,算是新車,大致如此。”
“哪一種車前大燈?”
“呃,我讓他們看瞭車輛索引,他們指認的尾燈形狀不同。一人說是圓形,另一人說是長方形。不過車前大燈呢,他們兩人都說是——”
“方形大燈,左右兩兩一組。”
“沒錯。嘿,博斯,你覺得這正是那輛想撞你和聯邦調查局女人的車嗎?天哪!我們得見面談談。”
“再說吧,別忘瞭十分鐘後呼叫我。”
“十分鐘,沒問題。”
博斯掛上電話,回到埃莉諾身邊,她正透過玻璃櫥窗看著店內展示的大型手提收錄音機。他們進入店內,婉拒兩位店員的服務,繞過一堆裝在紙箱裡、以五百美元折扣價出售的錄像機,向站在收銀臺後方的女子表示他們要找吳文平。女子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們,待埃莉諾亮出警徽和聯邦調查員證件,她才說:“請稍等。”女子從收銀臺後方一扇門離去,門上有一個小鏡面窗戶,令博斯聯想起威爾克斯大道分局的訊問室。他看瞭眼手表,還有八分鐘。
從收銀臺後方那扇門出來的男子大約六十歲,一頭銀絲白發,雖然個子不高,不過博斯看得出來他年輕時體格壯碩。原本身材寬大下盤紮實,如今旅居國外生活愜意,略顯發福。他戴著一副銀框眼鏡,鏡片上有粉紅色鍍膜,身穿開領式襯衫搭休閑長褲,胸前口袋裡塞瞭不下十支筆,還夾著一個小手電,墜得衣服垂瞭下來。吳文平看起來相當低調。
“吳先生嗎?我是聯邦調查局探員埃莉諾·威什,這位是洛杉磯警局的博斯警探,我們想請教幾個問題。”
“是。”他一副嚴肅的表情。
“是關於你租用保險箱的銀行遭竊一事。”
“我已向警方報告並無財物損失,隻是一些紀念性的東西。”
博斯心想,看來鉆石還真有紀念意義呢。他說:“吳先生,我們能否到你辦公室坐下談談?”
“可以,不過我並沒有什麼損失。你們去查,報告上寫瞭。”
埃莉諾舉起手示意吳文平帶路。他們隨他穿過那扇有鏡面窗戶的門,進入類似倉庫的儲物區,數百個裝著電子器材的紙箱堆放在延伸至天花板的鋼架上。他們穿過儲物區,進入一個更小的房間,是一傢修理組裝店。有個女人坐在工具臺前,正捧著一碗湯往嘴邊送,他們經過時她並未抬起頭。商店後方有兩道門,他們一行人從其中一道門進入吳文平的辦公室。在這裡,吳文平終於脫去瞭底層的外衣。辦公室寬敞奢華,右側擺著辦公桌和兩把椅子,左邊是L形深色真皮沙發,沙發放在一張東方地毯旁邊,地毯上的圖案是蓄勢待發的三頭巨龍。L形沙發與兩排書架相對,書架上滿是書籍、音響和錄像器材,那些設備遠比博斯在店內看到的商品高級。博斯心想,應該到他傢偵訊他才對,看看他私底下的生活方式,而非他的工作情況。
博斯迅速瀏覽房間,見辦公桌上有一部白色電話。太好瞭。那是臺古董型電話,聽筒被架起來,下面有一個撥號盤。吳文平正朝辦公桌方向走去,博斯立刻開口。
“吳先生,我們坐沙發好嗎?我們希望彼此盡量放松,別太正式。老實說,我們已經坐瞭一整天辦公桌瞭。”
吳文平聳聳肩,表示坐哪裡根本沒區別,反正他們已對他造成不便。那是典型的美國人慣用的姿態,博斯認為他表面上假裝英文不太流利,是用來阻止警方深入盤問的伎倆。吳文平在沙發一端坐下,埃莉諾和博斯則坐在另一端。
“這辦公室真舒適。”博斯邊說邊環視四周。據他觀察,房間內並無其他電話。
吳文平點頭,他不打算請他們喝茶或咖啡,也無意與他們閑聊,而是開門見山地說:“請問兩位有何貴幹?”
博斯看著埃莉諾。
她說:“吳先生,我們隻是想重新追溯案發順序,你向警方表示這樁銀行盜竊案並沒有對你造成任何金錢損失。”
“沒錯,沒有損失。”
“的確沒錯,請問你保險箱內放的是?”
“不重要的東西。”
“不重要的東西?”
“隻是一些文件之類的,沒有價值,我已經向所有人說過瞭。”
“是的,我們知道,很抱歉再次打擾你。不過此案尚未偵破,因此我們得回頭查看是否有任何遺漏。是否能請你確切說明遺失的是哪些文件?假如我們未來追查到失物,這將有助於我們確認失主身份。”
埃莉諾從皮包裡拿出小筆記本和筆。吳文平看著眼前兩位訪客,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不認為這些信息會對案情有所幫助。博斯說:“有時看似不起眼的小細節可能——”
博斯的傳呼機響起,他從腰間拔下傳呼機查看號碼顯示。他起身環視四周,仿佛首次註意到辦公室似的。他心想,不知是否演得太誇張瞭。
“吳先生,方便借個電話嗎?是市內電話。”
吳文平點頭,博斯走到辦公桌前,倚著桌邊拿起話筒。他假裝又看瞭一次傳呼機上的號碼,然後打電話給埃德加。他背對埃莉諾和吳文平,抬頭看著墻壁,仿佛正在欣賞壁上的絲質掛毯。他聽見吳文平開始向埃莉諾說明保險箱內遭竊的移民與公民身份文件。博斯將傳呼機放入外套口袋,接著拿出一把小刀及從自傢電話上取下的T-9竊聽器和小電池。
“我是博斯,誰找我?”博斯在埃德加接起電話時對著話筒說。埃德加將話筒擱在一旁,博斯接著說:“我可以稍等,不過請告訴他我正在進行訊問,什麼事這麼重要?”
博斯依然背對沙發,吳文平也繼續敘述著。這時,博斯稍微往右轉,假裝將話筒放在左耳邊,讓吳文平看不見話筒。接著博斯將話筒拿到腹部附近,用小刀撬開聽筒蓋——同時假裝清喉嚨——然後拉出聲訊接收器。博斯單手將竊聽器連上電池——他之前在威爾克斯大道分局車輛管理處等候領車時已練習過,然後用手指將竊聽器和電池塞入話筒內。他一邊將接收器放回並蓋上蓋子,一邊用力咳嗽以蓋過操作的聲響。
“好,”博斯對著電話說,“呃,告訴他,我這邊結束後會回電給他。謝啦,老兄。”
他將電話放回辦公桌上並將小刀放回口袋。他走向沙發,見埃莉諾正在做筆記。她寫完之後抬頭看博斯,博斯立刻會意,從這一刻起訊問將進入完全不同的方向。
“吳先生,”她說,“你確定保險箱內隻有這些東西嗎?”
“是,我確定,你為什麼問我這麼多問題?”
“吳先生,我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來美國的經過,我們知道你以前是警官。”
“是又怎樣?什麼意思?”
“我們還知道——”
“我們知道,”博斯打斷她,“吳先生在西貢當警官時收入極高,我們知道你有些工作收受鉆石作為報酬。”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吳文平指著博斯對埃莉諾說,看來吳文平想以語言障礙作為擋箭牌,他的英語能力似乎隨著訊問的進行逐漸退步。
“就是他說的意思,”她回答,“吳警監,我們知道你從越南帶來的鉆石,知道你將鉆石存放在銀行保險箱內,我們認為歹徒這次行竊,為的正是那些鉆石。”
這消息並未令他感到震驚,他可能早已猜到三分。他不為所動,沉著地說:“不是真的。”
“吳先生,我們已摸清你的底細,”博斯說,“我們對你瞭如指掌,我們知道你在西貢的所作所為。我不知道你現在搞什麼生意——表面上看來一切合法,但我們不想知道這些。我們想知道的是誰打劫瞭那傢銀行。而他們之所以打劫那傢銀行,是因為你,他們拿走瞭你的全部傢當。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相信我們現在告訴你的事情,你可能早已自行推斷或思考過瞭。事實上,你甚至可能懷疑背後主謀是你的老搭檔阮陳,因為他知道你有多少財產,也可能知道存放地點。你的猜測並不離譜,然而我們不這麼認為。事實上,我們認為下一個待宰的肥羊正是他。”
吳文平面容僵硬,看不出有絲毫表情變化。
“吳先生,我們想找阮陳談談,”博斯說,“他在哪裡?”
吳文平低頭,視線穿過茶幾玻璃桌面望著桌下地毯上的三頭巨龍。他雙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搖著頭說:“誰是阮陳?”
埃莉諾怒視博斯,試圖回到在他插嘴之前她與吳文平之間達成的些許共識。
“吳警監,我們無意對你采取任何司法行動,我們隻想制止另一樁金庫盜竊案發生。請你幫幫我們好嗎?”
吳文平並未回答,他低頭看著雙手。
“聽好瞭,吳文平,我不知道你在案發後采取瞭哪些行動,”博斯說,“說不定你已經派人追查瞭我們也在查的那批人,我不知道。不過我現在就告訴你,你和此事沒有關聯。所以呢,你可以放心告訴我們阮陳的下落。”
“我不認識這個人。”
“我們是你唯一的希望,我們必須找到阮陳。偷光你財富的那些人,此刻又在地道內伺機而動瞭,就是現在。假如我們無法在本周末找到阮陳,到時你或他的財富將一個子兒也不剩。”
吳文平依然面無表情,一如博斯所料。埃莉諾起身。
她說:“吳先生,你好好考慮吧。”
他們朝門口走時,博斯回頭說:“我們快沒時間瞭,你的老搭檔也一樣。”
博斯走出店門,左右張望,確認沒車後,跑步穿過佛蒙特大道,來到停車地點。埃莉諾氣呼呼地用力踩著步伐走來,博斯上車,在前座下面的地上摸到納格拉錄音機,將它啟動,並將錄音速度設定為最快。他相信應該不必等太久。他希望店內那些電子設備不會幹擾到信號接收。埃莉諾坐上副駕駛,開始數落他。
“你可真行,”她說,“這下咱們別想從他那兒取得任何消息瞭,他肯定會打電話通知阮陳並且——那是什麼鬼東西?”
“我從督察室警探那兒撿來的,他們在我傢電話裡裝瞭竊聽器,督察室慣用的老把戲。”
“然後你順手將它裝在……”她指著街道對面,他點點頭。
“博斯,你知道這會對我們造成什麼後果嗎?我得回去——”
她打開車門,但他側身將副駕駛座一側的車門拉上瞭。
“我知道你不想這麼做,但這是我們找到阮陳的唯一方法。吳文平早已決定不漏一點口風,不論我們如何盤問他,結果都一樣;你生氣歸生氣,但心裡應該很清楚。所以我們隻有兩個選擇:讓吳文平警告阮陳,而我們永遠不會得知他的下落;或者用這個辦法,可能還有機會找到他。至少有可能,反正不久後便知分曉。”
埃莉諾直直地看著前方,徑自搖頭。
“博斯,我們可能會因此丟瞭飯碗,你怎麼能不征求我的意見呢?”
“正是這個原因,我可能因此丟瞭飯碗,而你不會有事。因為你並不知情。”
“我絕對不會同意的。整件事看起來分明就是預設的圈套,我引開他的註意力,正好讓你在電話上動手腳。”
“的確是預設的圈套,隻不過你並不知情。此外,吳文平和阮陳並非我們的調查目標。我們並非收集資料準備對付他們,隻是從他們那兒收集資料,此事絕對不會出現在報告上。而且即使他發現竊聽器,也無法證明是我裝的,上面沒有編號,我看過瞭,督察室那些警探可沒笨到使用能讓人追蹤到來源的裝置。你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博斯,我一點也不放心——”
納格拉錄音機上的紅燈亮起,有人正在使用吳文平的電話,博斯檢查瞭一下,確定錄音帶正常轉動。
“由你決定,”博斯將錄音機放在掌心高高舉起,說,“你可以選擇將它關閉,我讓你來決定。”
她轉頭看錄音機,然後望著博斯。就在這一刻,撥號音響停止,車內一片寂靜,接著另一端電話響起。她別過頭去。有人接起電話,雙方用越南語短暫交談,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然後另一人接起電話,雙方開始進行對話,說的也是越南語。博斯聽得出來其中一方是吳文平,另一人的聲音聽起來也是那個年紀,肯定是吳文平和阮陳,這兩人又碰在一塊兒瞭。埃莉諾搖搖頭,勉強笑瞭一聲。
“太好瞭,博斯,這會兒咱們該找誰翻譯?我們不能讓任何人得知此事,太冒險瞭。”
“我不打算翻譯,”他關上錄音機並倒帶,“拿出你的小筆記本和筆。”
博斯調整錄音機至最慢速度,按下播放鍵。撥號開始時,錄音機播放速度極慢,足以讓博斯數出撥號盤轉動的咔嗒聲。博斯對埃莉諾一一說出每個數字,她立即寫下,這下他們有瞭吳文平方才撥打的電話號碼。
電話號碼的區號是714,是橘郡。博斯再次啟動錄音機,吳文平與不明男子的對話繼續著。他關上錄音機,拿起警車內的無線對講機。他告知警局接線員電話號碼,詢問該號碼登記人的姓名與住址。在電話號碼簿查這數據得花幾分鐘時間,博斯也沒閑著,他立即發動汽車,往南朝十號州際公路方向行進,他轉上五號州際公路正準備進入橘郡時,接線員回復瞭。
電話號碼登記在威斯敏斯特的一傢新富寶塔商店。博斯轉頭看著埃莉諾,她別過臉去。
他說:“那地方是小西貢。”
博斯和埃莉諾在一小時內從吳文平的店鋪來到新富寶塔商店。那是一棟購物廣場,位於波爾薩大道,英語寫的招牌。大樓外面是米白色灰泥粉刷的墻壁,五六間玻璃門店面沿停車場而立,都是一些小商店,大多販賣不必要的垃圾商品,如電子設備或T恤。購物廣場兩頭各有一傢越南餐廳,其中一傢餐廳隔壁有扇玻璃門,通往沒有櫥窗的辦公室或店鋪。雖然博斯和埃莉諾無法辨認門上的文字,但他們立刻明白那是通往購物廣場辦公室的門。
博斯說:“我們得進去確認那是不是阮陳的地盤,看看他是否在裡面以及是否有其他出口。”
埃莉諾提醒他:“我們根本不知道他的長相。”
他思索片刻,假如阮陳使用假名,那麼進去用真名找他會弄巧成拙。
“我想到一個辦法,”埃莉諾說,“你去找公用電話,然後我進入辦公室。你撥打從錄音裡聽到的號碼,我在裡面註意電話是否響起。假如我聽見電話響起,那麼我們來對地方瞭,我也會順便打探一下阮陳蹤影和其他出口。”
“裡面的電話可能每隔十秒就響一次,”博斯說,“打電話的可能是鍋爐房或者什麼血汗工廠,你怎麼知道是我打的電話?”
她沉默片刻。
“我猜那些人大多不懂英語,或者至少說得不好,”她說,“所以你讓對方說英語或請懂英語的人來接電話。一旦懂英語的人接起電話,你就說些話讓對方做出我看得見的反應。”
“你的意思是,假如電話在你看得見的地方。”
她聳聳肩,眼神裡流露出不滿——他一再對她的提議潑冷水。“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們別無選擇。動作快點,那兒有公用電話,我們沒時間瞭。”
他駛出停車場,來到四分之一街區外一傢賣酒的商店,公用電話亭就在門外。埃莉諾走回新富寶塔,博斯目送她至辦公室門口。接著他往電話裡投瞭一枚二十五分的硬幣,撥瞭他在吳文平店鋪前寫在筆記本上的號碼,占線。他往回看辦公室門,不見埃莉諾的蹤影。他又投瞭一枚二十五分硬幣重撥,還是占線。他迅速重撥兩次,終於接通瞭。在對方接起電話時,他心想可能撥錯號碼瞭。
“新富。”一個男子的聲音說。博斯心想,是個年輕的亞洲人,大概二十出頭,不是阮陳。
博斯問:“新富?”
“是,有什麼事嗎?”
博斯頓時不知如何反應,於是對著電話吹口哨。對方的回應是劈頭蓋臉一陣臭罵,而博斯一個字也沒聽懂,然後對方猛地掛上電話。博斯回到車上,駛回購物廣場,進入狹窄的停車場。他在裡面緩慢繞行,這時埃莉諾與一名男子從玻璃門裡出來,亞洲人,此人和吳文平一樣,滿頭灰發,不怒自威的氣勢,一派從容。他為埃莉諾拉開門,並在她道謝時點頭回應。他目送她離去,然後又轉身入內。
“博斯,”她上車時說,“你在電話裡究竟說瞭什麼?”
“什麼都沒說,所以是那間辦公室嗎?”
“嗯,我猜剛才為我開門那人正是咱們的阮先生,他人真好。”
“你用瞭什麼辦法,一下子與他成為好朋友?”
“我告訴他,我是房地產公司代表,我一進去就說要找老板。然後銀發先生從後面辦公室裡出來,他自稱卜吉米。我說我是日本投資者的商務代表,詢問他是否有意願出售購物廣場。他表示沒有,他用很流利的英語說:‘我隻買不賣。’然後送我出來。不過我相信他就是阮陳,他的神態給我那種感覺。”
博斯說:“嗯,我也看見瞭。”然後他拿起車上的無線電,請接線員在全國犯罪情報系統與車輛管理局的系統裡查詢卜吉米這個名字。
埃莉諾向他描述辦公室內部:中央是接待區,後方過道通往四個門,最後一道門裝著雙保險鎖,應該是出口。裡面沒有女人。除瞭卜先生之外,有四名男子,其中兩個像保鏢。卜先生從過道後方中央那扇門走出來時,他們從接待室沙發上起身。
博斯駛出停車場在附近繞圈子,他拐進購物廣場後的方巷子,見到停放在建築物後門旁邊的金色加長奔馳。他停下車,看到後門上有雙保險鎖。
埃莉諾說:“那肯定是他的座駕。”
他們決定監視車。博斯繼續往前開,駛過奔馳車,來到巷尾停在一個大垃圾箱旁邊。他發現行不通,垃圾箱內裝滿瞭餐廳倒出來的垃圾,臭氣熏天。他將車倒退,完全駛出巷子,停在旁邊一條街道上,這樣一來兩人透過車身右側的窗戶都能觀察到奔馳車尾,博斯也能同時望著埃莉諾。
她說:“看來我們隻好慢慢等瞭。”
“我猜也是。他接到吳文平的警告之後是否會有反應很難說。又或許去年吳文平被搶之後,他早就采取行動瞭,而我們現在隻是瞎忙一場。”
警方接線員向博斯回復,表示卜吉米駕車記錄良好。他住貝弗利山莊,無犯罪記錄,此外並無其他資料。
埃莉諾說:“我得回公用電話亭。”博斯看著她。“我得向局裡報備,我會告知魯克我們追查到此人,看看他是否能派人抽空打電話到一些銀行查查這個名字,看看他是哪傢銀行的客戶。我也打算在房地產登記系統上查查這名字,他說‘我隻買不賣’,我倒想知道他買瞭些什麼。”
“需要我的話,開一槍讓我知道。”博斯說,她笑著打開車門。
“你想吃點東西嗎?”她問,“我打算到前面找傢餐廳買點外帶午餐。”
他說:“我隻要咖啡。”他二十年沒吃越南菜瞭,他目送她繞過轉角,到瞭商場前方。
她離開後博斯繼續看著那輛奔馳車。約莫十分鐘後,博斯見一輛車從巷子另一端通過。他一眼看出那是便衣警車,白色福特LTD,無車輪蓋,隻有廉價輪轂蓋露出同色系的輪圈。距離太遠,博斯看不見車內的人。他一邊註意奔馳,一邊從後視鏡裡查看那輛福特是否會轉過街角前來,但五分鐘過去瞭都沒見那車的蹤影。
十分鐘後,埃莉諾回來瞭。她提著一個油膩的棕色袋子,拿出一杯咖啡和兩個有金魚圖案的裝食物的硬紙杯,她說裡面是炒螃蟹和米飯,他婉拒瞭午餐並搖下車窗。她將咖啡遞給他,他喝瞭一口,不禁皺眉。
“這咖啡味道像是在越南煮好後運過來的,”他說,“你聯系上魯克瞭嗎?”
“嗯,他會派人去查查卜吉米,如有任何結果會聯系我。他還吩咐奔馳車一發動,我們就立刻通過無線電通知他。”
他們一邊留意金色奔馳一邊閑聊,兩小時飛逝而過。最後博斯表示想開車在附近轉轉。他沒明說的是,他覺得很悶,而且屁股都坐麻瞭。他還想找找那輛白色福特。
她說:“或許我們該打電話看看他是否還在裡面,如果他接起電話,咱們立刻掛斷,怎麼樣?”
“假如吳文平已警告他,這通電話一定會打草驚蛇,令他起疑,到時他就更加小心謹慎瞭。”
他將車開到街角,然後拐入購物廣場前方那條路行駛,並未發現任何異狀。他繞街區轉瞭一圈,並停在之前的地點,但並未見到那輛福特。
他們一回到那裡,埃莉諾的傳呼機就響瞭起來,她再次下車去打電話。博斯專心留意金色奔馳,暫時忘瞭那輛福特。不過在埃莉諾離去二十分鐘之後,他開始緊張。已過下午三點,而卜吉米/阮陳卻未像他們預期的那樣出門。事情似乎不太對勁,但究竟哪裡不對勁?博斯抬頭望著前方購物廣場的街角,仔細觀察並等待埃莉諾繞過灰泥墻出現。這時他突然聽見兩三記悶響。是槍聲嗎?他想到埃莉諾,不禁心跳加快、喉頭緊縮。或者那是車門關閉的聲響?他望向奔馳車,但隻見後備廂和尾燈。車附近並沒有人,他的目光回到前方街角處,沒有埃莉諾的蹤影;然後他又回頭看那奔馳,發現剎車燈亮起,卜吉米出門瞭。博斯迅速發動車開到街角,車速之快導致後輪處揚起一陣碎石。他在街角見埃莉諾正沿人行道朝他走來,他按喇叭並示意她加快動作。埃莉諾小跑過來,她一上車,博斯就從後視鏡裡發現奔馳正駛出巷子,朝他們開來。
“趴下。”他邊說邊將埃莉諾拉倒在座椅上。
奔馳車從他們身邊駛過並開上波爾薩大道,他放開瞭她。“你搞什麼?”她坐起身子質問他。
博斯指著正駛遠的奔馳車:“他們正好開車出來,你今天去過辦公室,會被認出來。對瞭,你怎麼去那麼久?”
“他們在找魯克,他不在辦公室。”
博斯發動車子,開始尾隨奔馳車並保持約莫兩個街區的距離。埃莉諾平穩情緒之後說:“他獨自出門嗎?”
“我不知道,沒見他上車,當時我忙著到街角找你。我想我聽見瞭不止一下車門關閉的聲音,我很確定。”
“但是你不知道阮陳是否也在車上?”
“沒錯,我不知道。不過時候不早瞭,我猜肯定是他。”
博斯明白自己可能中瞭調虎離山之計,那是監視手冊上最常見的圈套。卜吉米,或者阮陳,大可隨便派個手下上那輛豪華轎車故意引開他們,以擺脫跟蹤。
他說:“你打算怎麼做,回頭嗎?”
埃莉諾沒有回答。他轉頭看她。“不,”她說,“繼續跟著,別質疑你自己。你說得沒錯,時候不早瞭,大部分銀行假期前一天都是五點關門,他不得不去一趟,畢竟吳文平警告他瞭,我想應該是他。”
博斯覺得踏實瞭一些,奔馳車向西開瞭一段,然後往北開上金州高速公路,前往洛杉磯。車流緩緩進入市區,然後金色奔馳向西開上聖莫尼卡高速公路,在四點四十分時從羅伯森出口下瞭高速,準備開往貝弗利山莊。威爾榭大道上銀行林立,從市區到海濱沿路皆是。奔馳車轉向西方時,博斯心想肯定快到瞭,他猜阮陳將珠寶存放在自傢附近的銀行,他賭對瞭。他稍微放松心情,也終於找到時機詢問埃莉諾方才打電話回局裡時魯克怎麼說。
“他通過橘郡政府辦事處確定卜吉米正是阮陳,他們有假名檔案,他在九年前改名。我們早該直接查橘郡的資料,我把小西貢給忘瞭。還有,即使阮陳當初擁有鉆石,可能也早已用光瞭。根據房地產資料顯示,他除瞭剛才那個購物廣場外還擁有另外兩處類似的購物中心,一個在蒙特利公園市,另一個在鉆石崗。”
博斯告訴自己這不無可能,那些鉆石可能作為房地產帝國的抵押品,正如吳文平的情況。他繼續緊盯奔馳車並縮短彼此距離,目前那輛車在前方僅一個路口遠的地方;交通路況進入高峰時刻,他可不想跟丟瞭。看著奔馳車的黑色車窗沿著昂貴地段的街道前進,他告訴自己,車正朝鉆石而去。
“最精彩的還在後頭,”埃莉諾說,“卜先生,也就是阮先生手上有諸多股權,通過一傢公司進行掌控。調查專傢魯克查到的數據顯示,該公司的名字剛好是‘鉆石控股公司’。”
他們開過羅迪歐大道進入金融區核心,威爾榭大道兩旁的建築更顯莊嚴氣派,仿佛自知比別人奢華高貴。車流速度很慢,在某些地點龜速前進。博斯不希望因為等紅燈而跟丟,因此盡量拉近距離,此時間隔隻有兩輛車那麼遠。他們接近聖莫尼卡大道,博斯猜測他們準備前往世紀城。博斯看瞭眼手表,四點五十分。“假如他打算到世紀城的某傢銀行,我看可能來不及瞭。”
就在此刻,奔馳車右轉駛入停車場。博斯慢下車速來到路邊,埃莉諾不發一語地跳下車,走入停車場。博斯在下一路口右轉並繞過街區。辦公大樓的停車場和車庫不斷有車輛開出來,從他前方閃過。等他終於繞回停車場時,埃莉諾正站在方才跳下車的那條馬路邊。他開過去,她從車窗探入車內。
“停車。”她說,同時指著馬路對面半條街遠的地方。那有一座高層寫字樓,底部的半圓形建築朝街而建,半圓形房子的外壁是玻璃做的。在這個巨大的玻璃空間內部,博斯看到擦得閃閃發亮的不銹鋼保險庫門。大樓外面的招牌上寫著“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他看著埃莉諾,她面露微笑。
他問:“阮陳在車裡嗎?”
“當然,我怎麼可能看錯呢?”
他也報以微笑,然後見前方一米處有空位,他向前駛入並停車。
“自我們認為可能有第二次金庫盜竊案起,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銀行的保險庫。”埃莉諾·威什說,“博斯,你知道嗎?我原本以為可能在儲蓄借貸銀行。我每星期開車經過此地至少好幾回,壓根沒想過會在這兒。”
他們走下威爾榭大道,站在“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馬路對面。事實上她站在他身後,越過他肩膀偷瞄那地方。阮陳——現名卜吉米——之前見過她,他們可不能冒險讓他發現她。人行道上擠滿瞭從辦公大樓旋轉門走出的上班族,他們準備前往停車場,想在周末假期塞車潮到來前領先五分鐘上路。
“不過這說得通,”博斯說,“他來美國後不相信銀行,正如你那位在國務院任職的朋友所說,因此他找瞭一傢沒有銀行的金庫。這兒就是,但比銀行更好,隻要客戶付得起錢,這些地方無須知道客戶身份。由於不是銀行,聯邦的銀行規定用不上,客戶可使用字母或數字代碼作為身份認證。”
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外觀與銀行類似,實際上卻與銀行相去甚遠。這兒並無存款或支票賬戶,既無借貸部門也沒有收銀員。該公司提供的服務從窗外即可一目瞭然——那擦得閃閃發亮的鋼制保險庫,提供的是保管值錢財物而非金錢的服務。富商名流將珠寶存放於此,還有他們的皮草與婚前協議書。
而且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下,在玻璃後方。公司地點位於十四層高的J.C.股票大樓。除瞭一樓那個半圓形玻璃屋,其他地方並不顯眼。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入口處位於大樓側面的倫肯街上,一個身穿短黃色夾克的墨西哥人站在那兒,隨時準備給客人擦車。
方才博斯讓埃莉諾先下車並開車繞過街區時,她見阮陳與兩位保鏢從金色奔馳車上下來並走向保險金庫公司。倘若他們認為可能被跟蹤瞭,也沒露出半點跡象,他們從未回頭查看。其中一位保鏢拎著一隻鋼制手提箱。
“據我觀察,至少有一位保鏢帶著槍,另一位外套太寬大難以判斷,”埃莉諾說,“嘿,那是他嗎?沒錯,他在那兒。”
阮陳由一位深藍色西裝專員帶進金庫,一名保鏢提著鋼制手提箱緊隨其後。博斯見那身材魁梧的男子眼神掃過外面過道,然後阮陳與西裝專員穿過金庫敞開的門,在門內消失,拎手提箱的男子留在原處等候。博斯和埃莉諾也等候、觀望著。大約三分鐘後,阮陳從金庫出來,西裝專員跟隨在後,並拿著一個鞋盒那麼大的金屬保險箱。保鏢守著後方,三名男子走出玻璃室,前往另一個地方。
“真不錯,私人服務呢,”埃莉諾說,“典型的貝弗利山莊格調,他可能進入貴賓室進行移轉。”
“你能找到魯克並請他派一組人到這兒,在阮陳離去時進行跟蹤嗎?”博斯問,“打專線電話聯系。我們不能使用無線電瞭,因為地道裡那些傢夥可能派人在地面上監聽警方的頻道。”
“言下之意是咱們繼續待在金庫這兒?”她問。博斯點頭。她思索片刻後說:“好吧,我去打電話,得知我們找到這地方,他一定很高興。”
她環顧四周,見下個街角的公交車站旁有公用電話,正準備朝那方向走去,博斯拉住瞭她的手臂。
“我現在進去看看怎麼回事。記住,他們認得你,所以在他們離開之前盡量別露臉。”
“萬一他們在聯邦調查局後援抵達前就分頭行動呢?”
“我打算守著金庫,我才不在乎阮陳。你要車鑰匙嗎?你可以開車跟蹤他。”
“不,我也守著金庫,和你在一起。”
她轉身朝電話走去。博斯穿越威爾榭大道進入保險金庫公司,與一個帶槍的警衛擦身而過,警衛手裡拿著一串鑰匙,正走向大門。
“先生,我們要關門瞭。”警衛說,他傲慢的樣子一看就當過警察。
“我隻待一小會兒。”博斯回答,但並未停下腳步。
方才領阮陳進入金庫的西裝專員,此時與其他兩位同樣年輕的金發男子坐在接待區的古董辦公桌旁,地上鋪著灰色長毛絨地毯。他原本看著桌上的文件,此時抬頭打量博斯,然後對較年輕的那位同事說:“葛蘭特先生,請為這位先生服務。”
盡管名為葛蘭特的男子一臉不情願,他仍起身繞過辦公桌、帶著虛假的笑容朝博斯走來。
“先生,您好,”男子說,“您打算開設金庫賬戶嗎?”
博斯正準備提問,這時男子伸出手說:“我是詹姆斯·葛蘭特,您有什麼疑問盡管開口,不過時間可能不多瞭,我們將在幾分鐘後準備關門,進入周末假期。”
葛蘭特拉起袖子看瞭眼手表,確定關門時間。
“我是哈維·龐茲,”博斯與他握手並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沒有賬戶?”
“安全保障哪,龐茲先生,本公司提供的是安全保障,我一眼就能認出所有租用金庫的客戶,埃弗裡先生和柏納先生也是如此。”他稍微轉身,向西裝專員與另一位銷售員點點頭,他們也一本正經地點頭回應。
博斯故作失望地問:“周末不營業嗎?”
葛蘭特微笑著說:“沒錯,公司根據經驗得知,我們的客戶都是妥善規劃時間、規劃生活的人。他們會留出周末進行休閑活動,不像其他人那樣趕著處理雜事或在提款機前排隊。龐茲先生,我們的客戶等級在那之上,我們也一樣,您一定不會失望的。”
葛蘭特說這話時語帶嘲諷。不過他說得沒錯,這裡就像大型法律事務所一樣豪華氣派,營業時間相同,櫃臺人員也一樣自視甚高。
博斯仔細看瞭一遍周圍,右側的一間凹室有八道門,博斯見阮陳的兩位保鏢站在第三道門兩側,博斯對葛蘭特微笑並點頭。
“嗯,我看到你們處處有保鏢。葛蘭特先生,我要的正是這種安全保障啊。”
“抱歉,龐茲先生,那些人隻是在等候貴賓室內的客戶。不過我可以向您保證,本公司的安全防范滴水不漏。先生,您打算租用本公司的金庫嗎?”
男子迎合討好的虛假模樣不輸傳銷人員,博斯不喜歡他,也不喜歡他的態度。
“安全保障啊,葛蘭特先生,我重視的是安全保障。我的確打算租個金庫保險箱,不過我得確定這兒裡裡外外絕對安全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龐茲先生,我當然明白,不過您清楚我們的收費標準嗎?”
“葛蘭特先生,我不知道,也不在乎。錢不是重點,心裡踏實才最重要。你有所不知,上周我的隔壁鄰居被偷瞭,他的房子和前總統就隔瞭三傢,警報器根本阻擋不瞭那些人,他們偷走瞭所有值錢財物。我可不想等到那一天,這年頭住哪兒都不安全啊。”
“龐茲先生,這真是太糟瞭!”葛蘭特說,語氣掩飾不住興奮之情,“沒想到最近貝爾區治安那麼差呢。不過對於您的深謀遠慮,我是再同意不過瞭。這樣吧,我們到我辦公桌坐下來慢慢談。您想喝咖啡嗎,或者來點白蘭地?雞尾酒時間快到瞭,這是本公司提供的小小服務,一般銀行沒有的喲。”
然後葛蘭特無聲地笑著並頻頻點頭,博斯婉拒瞭,銷售員坐下並把椅子往前拉:“我為您介紹一下公司的情況,我們不受任何政府單位的控制,我相信您的鄰居肯定樂於得知此事。”
他對博斯眨眼,博斯問:“鄰居?”
“我指的當然是前總統。”博斯點頭,葛蘭特則繼續,“我們提供全方位的安全服務,包括這裡以及您的住宅安全,都在服務范圍內;如有需要,甚至可以提供武裝安全護衛,我們是專業的安全顧問公司。我們——”
“金庫保險箱呢?”博斯打斷他,他知道阮陳可能隨時從貴賓室出來,他希望那時自己已在金庫內。
“是的,金庫,如您所見,我們的金庫展現在全世界眼前。我們將它稱為玻璃圈,這可能是我們最引以為豪的安全設計。哪個劫匪會笨到打它的主意呢?它一天二十四小時在威爾榭大道上向世人展示著,高明吧?”
葛蘭特笑容燦爛滿臉得意,他稍微點頭,想讓聽眾表示贊同。
“要是從地下呢?”博斯問,男子的嘴巴又恢復成一條直線。
“龐茲先生,您總不能指望我向您透露我們安全設施的細節吧。不過請您放一百個心,我們的金庫絕對堅不可破。說真的,金庫地板、墻壁和天花板裡都是厚厚的混凝土和鋼板,您在本市絕對找不到第二傢;而且電子設備之精密,就連在裡頭——請您原諒我的用詞——放個屁都會觸發監控聲音、動作和熱量的報警系統。”
“我可以看看嗎?”
“金庫嗎?”
“當然。”
“當然沒問題瞭。”
葛蘭特整理瞭一下外套並領博斯朝金庫走去,一道玻璃墻和防入侵陷阱門將半圓形金庫與其他區域分開。葛蘭特對著玻璃揮手並說:“雙層強化玻璃,兩片玻璃之間裝瞭震動感應帶,讓歹徒無機可乘。外面窗戶上也有同樣的裝置,基本上金庫由兩層兩厘米厚的玻璃封住。”
葛蘭特再次像模特在競猜節目裡展示獎品一樣,指著防入侵檢測裝置門旁一個箱子一樣的裝置。箱子大概像辦公室飲水機那麼大,頂端鑲著一個白色塑料圈,圓圈上有一個黑色的手掌輪廓,手指呈張開狀。
“若要進入金庫,電腦裡必須有手的數據。手骨結構,你看著。”
他把手放在黑色輪廓上,機器開始運轉,白色塑料圈從內部亮起。一束光從下方掃過塑料圈及葛蘭特的手,就像復印機一樣。
“X光,”葛蘭特說,“比指紋還要精確,而且電腦可在六秒內處理完畢。”
六秒後,機器發出一聲短促的蜂鳴,第一道防入侵陷阱門的電子鎖應聲開啟。“您瞧,龐茲先生,您的手就是您在此地的簽名,無須用到姓名。您為保險箱設定一個編號,然後我們在檔案上建立您的手骨結構數據,之後您隻需花六秒即可進入金庫。”
此時博斯聽見後方傳來那個叫埃弗裡的職員的聲音:“哦,龍先生,您看完瞭嗎?”
博斯轉頭瞥見阮陳從凹室出來,此刻他自己拿著那隻手提箱,其中一個保鏢則提著保險箱,另一個大塊頭保鏢正看著博斯。博斯回頭對葛蘭特說:“我們進去吧。”
他隨葛蘭特通過防入侵陷阱門,門隨即關上,他們進入由玻璃與白鋼圍起約兩座電話亭大小的空間。盡頭處有第二道門,門後站著一個穿制服的警衛。
“這是我們借鑒洛杉磯監獄的一個小細節,”葛蘭特說,“前方的門無法開啟,除非我們後方的門已關閉且鎖上。我們的武裝警衛莫利做最後的親自檢查並開啟最後一道門。龐茲先生,您瞧,本公司的安全保障是人性與科技兼具的。”他對莫利點點頭,對方開啟陷阱裝置門鎖並打開門。博斯與葛蘭特踏出小空間,進入金庫。博斯並未多費口舌,隻是利用瞭葛蘭特的貪婪並隨口捏造瞭貝爾區的住址,就不費吹灰之力穿過瞭重重安全防線。
“現在我們進去吧。”葛蘭特說著做出一個迎賓手勢,有如盛情的主人。
金庫比博斯想象中大,房間並不寬,不過向前一直延伸至J.C.股票大樓,兩邊的墻上和中間的鋼架上全是保險箱。兩人沿著左側的通道往裡走,葛蘭特解釋說中間的保險箱是供有較大存放空間需求的客戶使用的。博斯看見中間保險箱的門比兩側墻上的大得多,有些甚至大到人可以直接走進去。葛蘭特見博斯盯著那些大保險箱瞧,於是露出笑容。
“皮草,”他說,“貂皮。我們為客戶保存昂貴的皮草和禮服等,生意相當不錯。貝弗利山莊的女士們換季時會將珍貴衣物存放於此,不僅保值,也能獲得心靈的平靜。”
博斯對銷售員的廢話充耳不聞,觀察阮陳走入金庫,埃弗裡跟隨在後。阮陳仍拿著手提箱,博斯發現他手腕上戴著一根發亮的金屬鏈——他把手提箱銬在自己手上瞭。博斯腎上腺素急速攀升。埃弗裡來到標著二三七號的敞開的櫃門前,並將保險箱輕輕放入。他關上門,將一把鑰匙插入門上兩個鎖孔中的一個;阮陳上前,將自己的鑰匙插入另一個鎖孔並轉動。然後他向埃弗裡點頭,兩人一同走出金庫,這期間阮陳未看博斯一眼。
阮陳一走,博斯隨即表示已看夠瞭金庫,並往外走。他走到雙層玻璃前望向外面的威爾榭大道,見阮陳由兩個大塊頭保鏢左右護衛著前往奔馳車的停放地點,無人跟蹤他們。博斯環視附近但未見埃莉諾的蹤影。
“龐茲先生,出瞭什麼事嗎?”葛蘭特在後面說。
“沒錯,”博斯說,他把手伸到外套口袋裡拿出警徽皮夾,將它高舉,好讓後方的葛蘭特看個清楚。“快給我找經理來。還有,別再叫我龐茲先生瞭。”
劉易斯站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達令餐館旁的電話亭前方。他在街角附近,距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約一個路口遠。瑪麗·格羅索警官方才接起電話,表示立即請副局長歐文來接電話,這會兒已過去一分鐘。劉易斯在心裡嘀咕著,假如歐文希望他們每小時報告最新進展——而且必須通過陸上電話線,那麼他至少要在下屬匯報時立刻接起那該死的電話吧。他將話筒換到另一側,然後翻著外套口袋找東西剔牙。由於手不斷摩擦著口袋,他的手腕處有點疼。不過想到被博斯銬住那一幕他就一肚子火,因此劉易斯試著將註意力放在案件調查上。他不清楚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也不知博斯與聯邦調查局那女人在搞什麼,但歐文相信那肯定涉及不法勾當,克拉克也有同感。劉易斯在公用電話旁向自己保證:倘若真是如此,到時候他絕對不會錯過給博斯狠狠銬緊手銬的機會。
一個眼神恐怖、滿頭白發的老流浪漢拖著步子來到劉易斯旁邊另一臺公用電話前,檢查投幣口是否有零錢,結果沒有。他又把手伸向劉易斯正在使用的電話投幣口,但這位督察室警探立即將他的手拿開瞭。
劉易斯說:“老頭,裡頭就算有錢也是我的。”
流浪漢毫不氣餒地說:“給我個硬幣,讓我買東西吃,好嗎?”
劉易斯說:“媽的,給我滾蛋!”
有個聲音說:“什麼?”
“什麼?”劉易斯說完立即發現那聲音來自話筒,是歐文。“呃,長官,我不是在對您說話。我不知道您接瞭——呃,是這樣的,這兒有個人很麻煩。我——”
“你用那種口氣對普通人說話?”
劉易斯把手伸進長褲口袋,抽出一張一美元紙鈔,他把錢遞給白發老人之後轟蒼蠅似的將他趕走。
“劉易斯警探,你還在線嗎?”
“是的,長官。抱歉,我已經擺平他瞭。我想向長官報告,出現重要進展瞭。”
他希望這句話能讓歐文轉移註意力,忘記他方才的輕率表現。
歐文說:“說吧,博斯仍在你們的視線范圍內嗎?”
劉易斯松瞭一口氣。
“是的,”他說,“在我向長官報告的同時,克拉克警官繼續留意著他的動向。”
“很好,開始說吧。今天星期五,時候不早瞭,我想在合適的時間回到傢。”
接下來十五分鐘,劉易斯向歐文匯報瞭博斯從橘郡跟蹤金色奔馳到達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的過程。他表示跟蹤行動在保險金庫停止,看來那裡應該是預想中的目的地。
“博斯和聯邦調查局那女人這會兒在做什麼?”
“他們仍在裡面,看來是在詢問經理。事情不對勁,原本他們似乎不知道目的地在何處,不過他們到達此處之後,立刻知道猜中瞭。”
“猜中瞭什麼?”
“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他們在搞的事。我猜他們跟蹤的那人在這兒存放瞭東西,這棟大樓前方窗戶裡有個金庫,很大的金庫。”
“我知道那地方。”
接著歐文沉默許久,劉易斯雖已結束報告,不過他很識相,沒有打斷長官的思考。他開始做白日夢,想象將博斯雙手拉到背後銬上,並押著他走過一大群電視攝影機。
“我不清楚他們的計劃,”歐文說,“不過我要你們繼續跟著。就算他們今天不回傢,也得繼續跟著。明白瞭嗎?”
“是的,長官。”
“假如他們讓奔馳車自行離開,那麼他們的目標肯定是金庫,他們會守著金庫進行監視,而你們也繼續守著他們,進行監視。”
“是的,長官。”劉易斯嘴上這麼說,不過仍一頭霧水。
接下來十分鐘,歐文開始下達指令並對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進行猜測,劉易斯抽出小筆記本和筆做速記。歐文在單邊對話結束前,把自己傢的電話號碼給瞭劉易斯,並說:“未征得我的同意之前,不許擅自行動。你可以隨時打這個電話與我聯系,白天晚上都行。明白瞭嗎?”
“是的,長官。”劉易斯急切地說。
歐文沒再說話便掛斷瞭電話。
博斯在接待區等埃莉諾過來,他一直沒向葛蘭特和其他銷售員做任何解釋,那幾個人坐在華麗的辦公桌前驚愕地張著嘴巴。埃莉諾來到門口時發現門鎖上瞭,她敲門並亮出警徽。警衛放行,她走入接待區。
銷售員埃弗裡正準備開口時,博斯說:“這位是聯邦調查局探員埃莉諾·威什,她和我是一起的,我們打算先到後面那間貴賓室私下談談,隻要一分鐘。如果你們的主管在這兒,最好叫他過來,我們出來時想與他談談。”
埃弗裡仍有些緊張困惑,指瞭指第二道門。博斯進入第三道門,埃莉諾跟著進去,他當著三位銷售員的面關上門並鎖上。
“快告訴我有何進展,我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些什麼。”他壓低聲音說話,同時查看房內桌椅附近是否有阮陳不慎忘瞭帶走的紙片或其他東西,但並沒有。他打開桃花心木辦公桌的抽屜,裡面有鋼筆、鉛筆、信封和一沓高級書寫紙,此外別無他物。門對面靠墻擺放的小桌上有一臺傳真機,不過並未啟動。
“我們靜觀其變,”她說話速度很快,“魯克表示會召集一個地道小組下去查看。他們打算先聯系水電局,瞭解地道的實際情況。這樣他們就能推斷出最適合進行挖鑿的地點,然後從那兒展開行動。博斯,你真的認為就是這地方嗎?”
他點點頭,本來想微笑,不過他並未這麼做。她的興奮之情也傳染給他瞭。
“他有沒有及時派人跟上阮陳?”他問,“對瞭,這兒的人叫他龍先生。”
此時,有人敲門說:“抱歉,打擾瞭。”博斯與埃莉諾沒有理會。
“阮陳,卜吉米,這會兒成瞭龍先生,”埃莉諾說,“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跟上瞭,魯克表示會盡力而為,我給瞭他奔馳車牌號碼和停放地點,我想我們待會兒才會知道結果。他表示也會派一組人過來參與監視行動,我們八點在馬路對面的停車場碰頭商量。這兒的人怎麼說?”
“我還沒向他們透露任何細節。”
外面的人又開始敲門,這次敲得更響。
“那好,咱們去見主管吧。”
原來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的所有人和老板,正是埃弗裡的父親——馬丁·B.埃弗裡三世。他與大部分金庫客戶一樣傢世背景顯赫,並且希望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他的私人辦公室在凹室最裡面。辦公桌後方掛著一系列裱框照片,證明埃弗裡三世也在富人之列,而非光靠富人吃飯的無賴。他的合照對象包括數任美國總統、一兩位電影大亨以及英國皇室;其中一張照片是埃弗裡三世與威爾士王子的合影,他們穿著全套馬球裝,隻不過埃弗裡腰圍太粗、下巴松垮,與騎手形象相去甚遠。
博斯和埃莉諾向他簡要敘述瞭情況,他立刻持懷疑態度,表示他的金庫堅不可破;他們要他省省那套營銷廢話並要求看金庫的設計與運作圖。埃弗裡三世將六十美元的桌墊一翻,金庫設計架構圖就貼在後面。從架構圖可以清楚地看出,埃弗裡三世與他底下那些打扮光鮮的推銷員過度吹噓瞭金庫的安全設備。從金庫最外層往內,先是二點三厘米厚的鋼板,接著是三十厘米厚的鋼筋水泥,然後又是二點三厘米厚的鋼板;金庫底部與頂部較厚,另有一層六十厘米厚的水泥。和所有金庫一樣,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厚鋼門,不過那隻是幌子。X光與防入侵陷阱裝置也一樣,全都隻是幌子,並無實際作用。博斯知道,如果地道搶匪真的在地底下準備行動,那麼他們要進入金庫絕對不是問題。
埃弗裡三世表示,前兩晚金庫警報器都響瞭,星期四晚上也響瞭兩次。每次警報響起,貝弗利山莊警局都會打電話到他傢進行通知。接著他打電話給兒子埃弗裡四世,派他去和警官碰面。然後警官與繼承人進入金庫,在未發現任何異常之後又重設警報。
埃弗裡三世說:“我們沒想到會有人在金庫底下的下水道裡。”那語氣仿佛“下水道”這個詞臟瞭他的嘴似的,“真是令人難以置信、難以置信哪!”
博斯進一步詢問關於金庫運作流程與安全設施等細節問題。埃弗裡三世絲毫不明白這些問題有什麼用,隻是平平淡淡地表示這金庫和傳統銀行金庫不同,針對時間鎖定有個解除設定。他握有密碼,可輸入電腦解鎖系統,清除時間鎖定的設定數據,這表示他能隨時開啟金庫。
“我們必須滿足客戶需求,”他解釋道,“如果貝弗利山莊某女士星期日臨時打電話來,表示參加慈善舞會需要用頭飾,我當然要有辦法拿出頭飾給她才行,這是我們提供的服務。”
埃莉諾問:“你們所有客戶都知道周末有這項特殊服務嗎?”
“當然不是,”埃弗裡三世說,“隻有少數極尊貴的客戶知道,畢竟收費並不便宜,我們還得動用警衛。”
博斯問:“清除設定並開啟金庫門需要多長時間?”
“很快,我在金庫旁的鍵盤上輸入解除鎖定的密碼,幾秒即可完成。接著輸入金庫開啟密碼並轉動門上的轉輪,門就會開啟。大約三十秒,或者一分鐘,也可能用不瞭三十秒。”
博斯心想,不夠快。阮陳的保險箱位於金庫靠近大門的地方,搶匪會鎖定那個區域行動。金庫門開啟時,他們會看見或者聽見聲音,對他們搞突然襲擊不太可行。
一小時之後,博斯與埃莉諾回到車上。他們來到威爾榭大道對面,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東邊半個街區遠處的停車場第二層。從那個角度觀察,金庫一覽無餘。他們告別埃弗裡三世並選定監視地點之後,看著埃弗裡四世與葛蘭特拉上巨大的不銹鋼金庫門,他們轉動門上的輪圈並在電腦鍵盤上輸入密碼進行鎖定;然後保險金庫公司內部燈光熄滅,唯有玻璃金庫門內的燈光繼續亮著。那兒的燈光二十四小時亮著,是該公司提供安全保障的極致展示。
埃莉諾問:“你認為他們今晚會進行攻破嗎?”
“很難說,缺瞭梅多斯,他們有可能進度落後。”
他們方才已讓埃弗裡三世先回傢,並請他做好心理準備,可能隨時接到電話通知。金庫的人都答應瞭,不過對於埃莉諾與博斯描繪的整個局面仍持懷疑態度。
“看來我們得從地底下逮住他們,”博斯說著用雙手握住方向盤,仿佛正在開車,“等到金庫門開啟,肯定來不及瞭。”
博斯態度輕松地望向左側,查看威爾榭大道,他發現一輛裝瞭警車輪子的白色福特停在下個街區的路邊。車停在消防栓旁,裡面有兩個人影。看來他們還不死心,繼續在跟蹤他。
博斯與埃莉諾站在他的車旁,車停在停車場二層,面對南端護墻。在這一個多小時內,停車場不見人跡,不過單調乏味的水泥密閉空間內盡是廢氣與剎車組件過熱產生的臭氣。博斯相信臭味肯定來自他的車,自小西貢起進行跟蹤,走走停停的駕駛方式弄慘瞭這部替代車。他們從這裡可以越過威爾榭大道,向西側半個街區遠處觀察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威爾榭大道遠處的天空彩霞絢爛,夕陽餘暉一片深橙。入夜,城市燈光盞盞亮起,車潮逐漸散去。博斯往東望向威爾榭大道,見那輛白色福特仍停在路邊,有色風擋玻璃後方依稀可見車內人的身影。
八點鐘,三輛車浩浩蕩蕩地上瞭斜坡道,最後一輛是貝弗利山莊分局巡邏車;車隊穿過空曠的停車場,來到墻邊博斯與埃莉諾站立的位置。
博斯說:“如果作案者派瞭人在其中一棟大樓把風,對方一看到這種排場,肯定準備撤銷行動瞭。”
魯克與其他四人從前面兩輛沒有標記的車上下來。從服裝上博斯看得出來其中三人是聯邦調查局探員,第四個人的西裝太老舊,而且衣服口袋和博斯一樣鼓起。他拿著一個硬紙筒,博斯猜他應是埃莉諾提到的水電局的人。三位貝弗利山莊分局制服警員下瞭巡邏車,其中一位領子上別有警監徽章,他也拿著一筒卷起的紙。
眾人聚集在博斯的車旁並用車蓋充當會議桌,魯克簡短介紹眾人,請貝弗利山莊分局代表到場是因為此地隸屬他們的轄區,魯克表示這是跨部門禮儀;他們到場的另一個原因是,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曾向該分局商業安全小組提交設計圖。魯克表示他們隻旁聽會議,之後如需該分局支持再請他們出馬。聯邦調查局兩位探員漢倫與胡克將與博斯和埃莉諾共同負責徹夜監視,因為魯克希望至少從兩個不同方向觀察保險金庫。第三位探員是聯邦調查局特警隊協調員,最後一位參與會議者是艾德·吉爾森,水電局地底設施組長。
“好,咱們開始擬訂作戰計劃。”魯克介紹完眾人之後宣佈。他未詢問吉爾森就從他手中取走硬紙筒,從裡面倒出一張卷起的藍圖。“這是水電局的本區架構圖,上面有所有地下管線設施、地道與涵洞等的確切位置。”
他將那張灰色地圖在車蓋上攤開,地圖上的藍線有些污跡,三位貝弗利山莊分局警員用手固定住地圖另一端。天色暗瞭,停車場內光線不足,於是名叫海勒的聯邦調查局探員舉起一支燈筆於藍圖上方,光束明亮且照明區域竟然不小。魯克從襯衫口袋裡拿出筆,將它拉長成指示棒。
“好,我們在……沒錯……”他還沒來得及找到所在位置,吉爾森已伸出手臂至光束內,一根手指點在地圖上。魯克將指示棒放到那個地方。“沒錯,就在這兒。”他說著給瞭吉爾森一個“別給老子搗亂”的兇狠眼神,水電局代表磨損的外套底下的肩膀似乎更顯低垂。
站在車邊的眾人湊近車蓋,以看清地圖上的位置。“貝弗利山莊保險金庫在這兒,”魯克說,“金庫實際位置在此。奧洛克警監,讓我們看看你的藍圖好嗎?”
奧洛克警監身材有如倒金字塔,肩膀寬大,臀部窄小,他將手上藍圖攤開,放在水電局藍圖上方,那是方才埃弗裡三世讓博斯與埃莉諾看過的藍圖副本。
“金庫占地近三百平方米,”奧洛克指著圖紙說,“小型私人保險箱沿兩旁而立,獨立櫃則位於中央。如果他們在地底下,有可能從這兩條過道的某處上來,因此他們可能破壞的地面范圍大概是六平方米。”
“警監,”魯克說,“麻煩你拿起那張圖,讓我們看看水電局藍圖,我們可以將突破區鎖定在這兒。”他用黃色熒光筆在公共設施圖上標出金庫地板輪廓。“以此作為導引,我們可以看出地底下最接近此處的設施結構。吉爾森先生,你認為呢?”
吉爾森又傾身靠近車蓋,細看公共設施圖。博斯也一樣,他見到一些粗線條,應是東西向主要下水道管線,“地鼠”專挑這類管線下手。他註意到這些地下管道對應地面的主要街道:威爾榭大道、奧林匹克大道、皮科大道。吉爾森指著威爾榭管道,說管道在地下九米處且大得足以讓卡車通行。水電局代表接著用手指沿威爾榭管道往東十個路口指向羅伯森管道,那是南北向主要泄洪管道。他表示從交叉口往南至聖莫尼卡高速公路旁的開放式排水涵洞,隻有一點六公裡距離,涵洞口大如車庫門,大門上隻有一把掛鎖。
“我猜他們可能從那兒進入地道,”吉爾森說,“接著就像在地面街道行駛一樣,從羅伯森管道往上至威爾榭,然後左轉,就到瞭黃線這兒,正是金庫所在地,不過我不認為他們會從威爾榭管道開挖地道。”
“是嗎?”魯克說,“原因是?”
“原因是威爾榭管道太忙碌瞭。”吉爾森說,並意識到車蓋周圍的九張臉正等著他的答案,“這些地下主要管道裡隨時有水電局員工巡查,檢查裂縫、堵塞之類的問題,而且威爾榭是此區東西向主要管道,就像地面上的威爾榭大道一樣,如果有人在墻上鉆洞,肯定會被發現。各位明白瞭吧?”
“假如他們將洞蓋住呢?”
“你的意思是,假如他們故技重施,用一年前市區那起盜竊案的手法。沒錯,這方法可能會再次奏效,在別處有可能,不過在威爾榭管道極有可能被識破,我們現在會特別留意此類情況。而且正如我所說,威爾榭管道隨時有施工人員進出。”
眾人靜靜思索著他的話,隨著時光一分一秒流逝,汽車引擎逐漸散去熱氣。
最後魯克說:“吉爾森先生,那麼依你之見,他們可能從何處挖鑿以進入金庫?”
“我們在地底下有各種連接管道,別以為我們水電局的人員地下工作時不會偶爾想起這類天衣無縫的完美犯罪。我和其他人深入討論過這種事,在報上讀到上次那樁案子後更是如此。如果你們真認為他們的目標是那個金庫,那麼我認為他們仍然會照我所說,從羅伯森往上,然後進入威爾榭管道。不過到瞭威爾榭管道之後,我認為他們會進入旁邊較小的維修地道以免被發現。維修地道是圓形的,寬一到一點五米,空間夠大,可以在裡面走或搬動器材設備,他們可沿這兒走到主要管道,然後進入街道泄洪排水道和大樓公共設施系統。”
他將手放回燈光下,在水電局地圖上指出方才提到的較小管道的路徑。
“假如真是如此,”他說,“那麼他們會從高速公路旁的涵洞門進入,載著所有設備至威爾榭,然後來到你們的目標區。他們卸下器材,將東西藏在我們所謂的維修地道內,然後將車往回駛出,再步行回到裡面,在維修地道內開始動工。說真的,他們可能在那兒動工五六個星期之後,我們才有機會進入那條特定地道。”
博斯仍認為這聽起來太簡單瞭。
“其他這些泄洪管道呢?”他問道,並指著地圖上的奧林匹克與皮科管道,地圖上如格狀圖案的較小維修地道從這些管道往北朝金庫方向延伸。“若是使用這其中一條從金庫後方上來,可不可行?”
吉爾森用一根手指抓瞭抓下嘴唇,說:“或許可行,不無可能。不過重點是,這些管道路線不如威爾榭的分支那般靠近金庫。明白我的意思吧?假如在這兒挖個三十米就成,他們何必舍近求遠挖個上百米呢?”
吉爾森喜歡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自己可比眼前這些穿絲質西裝和制服的傢夥懂得多。他說完往後一靠,一副滿足的樣子。博斯知道此人可能每個細節都說對瞭。
“廢土處理方式呢?”博斯問他,“這些人挖穿沙石水泥,鑿出地道,他們如何處理挖出來的廢土?”
“博斯,吉爾森先生又不是偵探,”魯克說,“我不認為他知道各種細節——”
“簡單,”吉爾森說,“主要管道如威爾榭和羅伯森的地面中間有傾角為三度斜坡面處理,那兒隨時有水流經,即使幹旱時期也大致如此。就算地面上沒下雨,地底下仍有水流經過。你可能會驚訝那兒水量還不少呢,水源可能來自水庫或商業用水,或兩者都有。你們消防隊接到火災報案電話去滅火,你以為他們救援的水從哪兒來?因此我的意思是,假如地道有足夠水量,他們即可利用水流處理你所謂的廢土。”
漢倫首次開口:“肯定有幾噸的土吧。”
“不過並非一次出現,你們說他們花瞭好多天挖鑿。廢土量每天分散的話,絕對可以被地道水流沖走。假如他們在其中一條維修地道內,他們得想辦法讓水流經過該地道至主要管道。你們可以查查該區消防栓,假如發現某消防栓漏水或者接到報案有人開啟瞭消防栓,肯定是那批人幹的。”
其中一位制服警員湊到奧洛克耳邊說話,奧洛克俯身靠近車蓋,舉起手指至地圖上方,然後他往下指著一條藍線說:“前天晚上這兒的消防栓被動瞭手腳。”
“有人打開消防栓,並用鐵剪剪開系住消防栓蓋的鏈子。”方才在警監耳際說悄悄話的警員說,“他們將蓋子帶走,消防隊一小時之後才拿瞭替代用的蓋子到場。”
“那水量可多瞭,”吉爾森說,“處理廢土絕對不成問題。”
他看著博斯微笑,博斯也報以笑容。他樂見拼圖一片片拼起,開始有瞭輪廓。
“在那之前,我想想,是星期六晚上,發生瞭縱火案,”奧洛克說,“在股票大樓後面倫肯街的一傢小精品店。”
吉爾森看著奧洛克在藍圖上指出精品店地點,他自己則指著消防栓地點。“來自這兩個地點的水會流入三處馬路排水溝集水井,這兒、這兒,和這兒,”他邊說邊熟練地在灰色紙上移動手指,“這兩處集水井將水排放至這條管道,另一處則排放至此。”
調查員們看著那兩條下水道,其中一條與威爾榭管道平行,在J. C.股票大樓後方;另一條與威爾榭管道垂直,就在大樓隔壁。
埃莉諾說:“不管是兩條中的哪一條,都有三十米長吧?”
“至少三十米,”吉爾森說,“如果他們筆直往前挖鑿的話,可能會碰到地底設施或硬石,從而必須稍微轉向。據我瞭解,挖鑿下面任何一條地道應該都會或多或少碰到阻礙。”
特警隊專傢輕拉魯克袖口,兩人隨即走到一旁私下交談。博斯看著埃莉諾輕聲說:“他們不打算進入瞭。”
“什麼意思?”
“這兒可不是越南,不能脅迫任何人下去。如果富蘭克林、德爾加多及其他人在下面一條管道內,警方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安全進入。對方有優勢,他們會知道警方來瞭。”
她看著他,但沒開口。
“這麼做並非明智之舉,”博斯說,“我們知道對方有武裝防衛,而且可能設瞭陷阱,我們知道他們是殺人兇手。”
魯克回到眾人聚集的車頭前,請吉爾森先到聯邦調查局公務車內等候,他則和調查員們交代任務。水電局代表低頭走回車上,對自己已不再是調查計劃的一員感到失望。
“我們不打算進去找他們,”魯克等吉爾森關上車門後說,“太危險瞭,他們配有武器和炸藥,我們無法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甚至可能造成我方重大傷亡……因此,我們決定讓他們自投羅網。我們讓事情順其自然發展,守株待兔等他們上來,之後再給他們來個措手不及。今晚特警隊會到威爾榭管道進行偵察——我們會請吉爾森提供幾件水電局制服——並尋找對方的進入點,然後在最佳地點部署守候,那些對我方而言最安全的地點。”
眾人一陣沉默,接著馬路上傳來一聲喇叭鳴響,然後奧洛克發言抗議。
“等一下,等一下。”他等待所有人都回頭看著他,魯克除外,他完全不看奧洛克。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在這兒閑坐,眼睜睜看這些人炸開金庫進去撬開幾百個保險箱,然後再眼睜睜看著他們撤退嗎?”奧洛克說,“我的職責是保護貝弗利山莊的居民財產,而那傢金庫九成客戶可能都是貝弗利山莊居民,恕我無法參與這項行動。”
魯克收起指示棒放入外套內袋,然後開口,他仍然不看奧洛克。
魯克說:“奧洛克,我們會在記錄本上記下你的反對意見,不過我們並未要求你們參與行動。”博斯註意到魯克不僅未以奧洛克的頭銜稱呼他,連原本的虛假客套也省瞭。
“這是聯邦政府的行動,”魯克繼續說,“你之所以在這兒,純粹是跨部門禮儀。此外,如果我猜測正確,他們隻會開啟一個保險箱。等他們發現保險箱內空無一物,他們會自動取消行動並離開金庫。”
奧洛克一臉茫然,顯然聯邦調查局並未告知他調查行動的諸多細節。博斯見魯克對他這麼不客氣,真替他感到難過。
“有些事情此時還無法公開討論,”魯克說,“不過我們相信對方的目標隻有一個保險箱,我們有理由相信該保險箱目前是空的。歹徒闖入金庫並開啟該特定保險箱,發現裡面沒東西之後,他們會緊急撤退,現在我們的任務就是在那一刻做好萬全準備。”
博斯對於魯克的推測有些許懷疑。歹徒真的會立即撤退嗎?或者他們會認為開錯保險箱,於是繼續撬開其他保險箱,試圖找到阮陳的鉆石?或是搜刮其他保險箱內的財物,希望偷點值錢的東西,免得白忙一場?他並不如魯克那般肯定,不過他很清楚魯克也可能隻是做做樣子,目的是希望奧洛克閃到一旁,別礙事。
“假如他們沒撤退呢?”博斯問,“假如他們繼續撬開其他保險箱呢?”
“那麼我們的周末可就長得很瞭,”魯克說,“不等到他們出來不會收工。”
“不論是哪種情況,都會使那大樓停業,”奧洛克說,並指著股票大樓方向,“一旦人們知道坐落於大樓櫥窗內的金庫被炸開,顧客的信心也蕩然無存瞭,不會有人敢再將財物存放在那兒。”
魯克瞪著他,一點回應也沒有,看來警監在對牛彈琴。
“如果你們能在歹徒闖入之後逮住他們,為何不在歹徒行動之前就動手呢?”奧洛克說,“咱們為何不幹脆開啟金庫,讓警笛大作,弄點聲響,甚至在大樓前面停一輛巡邏車?讓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而且我們知道他們的行動。咱們在他們闖入金庫之前先發制人,將他們嚇出來。我們逮住他們,而且能挽救大樓生意,即使沒逮住他們,也挽救瞭大樓生意,改天再抓他們也不遲。”
“警監,”魯克再次假裝客套地說,“假如你讓他們知道我們在這兒,咱們唯一的勝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也沒瞭,而且會在地道內引起槍戰,甚至是在街道上,他們不會在乎誰受害、誰傷亡,包括他們自己,可能還有無辜旁觀者。到時我們怎麼向大眾交代,向我們自己交代,這麼做純粹是為瞭挽救一傢公司的生意?”
魯克稍等片刻,讓對方聽進他的話,接著又說:“警監,此次行動我不打算在安全上有絲毫讓步,我做不到。地底下那些人,他們不會被嚇著,而且會毫不猶豫地殺人。據我們所知,他們在這短短一星期內已殺害兩人,包括一名目擊證人。我們絕對不能讓他們逃走,想都別想。”
奧洛克倚著車蓋傾身向前並卷起他的藍圖,他一邊將橡皮筋套上紙卷,一邊說:“各位,別搞砸瞭。如果你們搞砸瞭,我和本分局絕對會提出嚴肅批評並公開本次會議討論內容,晚安。”
他轉身走回巡邏車,兩位制服警員識相地自動尾隨於後,其他人則看著他們離去。待巡邏車駛下坡道時,魯克說:“聽見瞭吧,咱們可不能搞砸,各位有其他意見嗎?”
博斯說:“若是現在派人進入金庫等候他們上來呢?”他腦中閃過這想法後脫口而出,並未認真思索可行性。
“不行,”特警隊代表說,“假如我們派人進入金庫,他們隻能做困獸之鬥,毫無退路。要弟兄們自願去送死,這我可開不瞭口。”
“而且歹徒炸開金庫時,他們可能受傷,”魯克補充道,“我們無法掌握歹徒上來的地點或時間。”
博斯點頭,他們說得沒錯。
“一旦我們知道他們已上來之後,是否有辦法打開金庫進入?”其中一位探員說。博斯記不得他是漢倫還是胡克。
“的確有辦法暫時取消金庫門的時間鎖定,”埃莉諾說,“不過我們得請金庫老板埃弗裡回到這兒。”
“根據埃弗裡的說法,我覺得開啟時間太久,”博斯說,“太慢瞭。埃弗裡的確可以解除時間鎖定並開啟金庫,但是等那道兩噸重的門旋開,最快也要半分鐘。或許不到半分鐘,但裡面的人仍占上風,這和從地道進行突襲一樣冒險。”
“若是使用閃光彈呢?”其中一位探員說,“稍微打開金庫門並丟入閃光手榴彈,接著我們再進入,將他們一網打盡。”
魯克和特警隊代表不約而同地搖頭。
“有兩個原因,”特警隊代表說,“假如他們如我們猜測的那樣在地道內鋪設炸藥管線,閃光彈會引爆炸藥。咱們就等著看威爾榭大道下陷十米吧,這可不成,到時咱們的報告可寫不完嘍。”
沒人覺得好笑,於是他摸摸鼻子,繼續說:“再者,金庫在玻璃室內,裡面形勢對我們相當不利。假如他們有探子,我們就死定瞭。我猜測他們鋪設炸藥時可能關閉瞭無線電,不過說不定他們並未關閉無線電,而這位探子會通知他們我們在那兒。他們可能會搶先一步,向我們丟擲炸彈。”
魯克補充自己的看法:“姑且不論是否有探子,一旦我們派特警隊進入透明的金庫室,對方在電視上即可看到。到時洛杉磯每傢電視臺派出攝影機在人行道上拍攝,車流一路堵到聖莫尼卡。行動不成,倒成瞭馬戲團雜耍!所以免談。特警隊會跟隨吉爾森進入偵察,然後守住高速公路旁的地道出口。我們在那兒守株待兔,一切由我們主導,歹徒自然手到擒來,就這樣。”
特警隊代表點頭同意,魯克則繼續說:“從今晚開始,咱們對金庫進行全天候監視。我要埃莉諾和博斯負責大樓的金庫正面,漢倫和胡克負責倫肯街,註意後門動靜。假如你們發現任何風吹草動,必須立即通知我,我將通知特警隊待命。可能的話,請使用陸上電話線路,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否監聽瞭警用調頻,你們負責監視的人必須想個代號在無線電上使用。大傢聽清楚瞭嗎?”
“假如警鈴大作呢?”博斯問,“本周警鈴已響過三次。”
魯克思索片刻後說:“按平時慣例處理,在門口與前來處理的金庫經理埃弗裡或其他人碰頭,重設警報器,然後送他離開。我會聯系奧洛克,通知他在接到警報時派出巡邏警員,不過其他事情由我們處理。”
“埃弗裡會接到通知,”埃莉諾說,“他已經知道我們認為金庫可能會出事。假如他想開啟金庫,到裡面巡視一圈呢?”
“別讓他進去,就這麼簡單。那是他的金庫沒錯,不過他可能會讓自己身陷險境,我們要事先避免。”
魯克環視眾人,大傢並無其他問題。
“那就這樣瞭,我要各位在九十分鐘內就位。你們準備整晚進行監視的人可以利用這段時間吃飯、上廁所、買咖啡。埃莉諾,使用陸上電話線路在午夜以及上午六點整向我報告進度。明白瞭嗎?”
“明白瞭。”
魯克與特警隊代表進入吉爾森坐著等待的車內,並駛下斜坡道,接著博斯、埃莉諾、漢倫與胡克想出無線電使用代號,他們決定將監視區域的街道名稱與市區街道名稱互換。他們的想法是,假如有人在監聽警用頻率,對方會以為他們聽到的是市區百老匯大道和第一街地區,而非貝弗利山莊威爾榭大道和倫肯街的監視報告,此外他們也決定在無線電上將金庫室稱為當鋪。此事解決之後,兩組調查員各自分頭行動,並約好在監視開始時再次會合,漢倫與胡克的車朝斜坡道駛去;從行動計劃擬訂以來,博斯首次有機會與埃莉諾獨處,他詢問她的看法。
“我不知道,讓他們進入金庫之後再回地道內自由亂竄,我不喜歡這個點子,誰知道特警隊是否真能滴水不漏地防堵他們。”
“到時便見分曉。”
一輛車從斜坡道上來,朝他們駛來。車燈照得博斯睜不開眼睛,頓時令他想起前一晚沖著他們來的那輛車。不過就在此時,車轉彎並停下,是漢倫與胡克。副駕駛一側的車窗搖下,胡克從車窗遞出一包厚牛皮紙信封袋。
“哈裡,你的信,”探員說,“剛才忘給你瞭。今天你們局裡有人到聯邦調查局送瞭這包東西,說是你在等這東西,但一直沒回威爾克斯大道分局取回。”
博斯接過信封袋,將它拿得遠遠的,胡克註意到他一臉不安。
“對方叫埃德加,是黑人,他說你們以前是搭檔,”胡克說,“他說這東西在你的信箱擱瞭兩天,他心想可能很重要。他正好在西木區帶客戶看房子,於是決定順道送東西過來。你覺得這聽起來可信嗎?”
博斯點頭,兩位探員再次將車開走。沉甸甸的信封袋被封住,退回地址是位於聖路易的“美國軍事記錄檔案館”。他撕開信封末端,朝裡頭一瞧,是厚厚一沓文件檔案。
埃莉諾問:“是什麼東西?”
“梅多斯的檔案,我壓根忘瞭曾請他們寄來這資料。那是星期一的事瞭,當時我還不知道你們已經在調查該案。反正這些資料我都看過瞭。”
他將信封袋從開著的車窗丟入後座。
她問他:“餓嗎?”
“至少喝點咖啡吧。”
“我知道有個地方。”
博斯正啜飲著從世紀城後方、皮科大道上的意大利餐廳買來裝在塑料杯裡的熱騰騰的黑咖啡。他已回到威爾榭大道金庫對面的停車場二樓,此刻坐在車內。埃莉諾打完電話向魯克報告進度之後,打開車門上車。
“他們找到那輛吉普車瞭。”
“在哪兒找到的?”
“魯克說特警隊進入威爾榭泄洪下水道勘察一圈,並未發現有人闖入的跡象或任何地道挖鑿口。看來吉爾森說對瞭,他們應該是躲在其中一條較小的分支管道內。反正呢,後來特警隊人員進入高速公路旁下水道集水井下面設陷阱。他們在地道三個出口位置行動時,正好發現吉普車。魯克說高速公路旁有座停車場,一輛米黃色吉普車停在那兒,後方加掛瞭蓋住的拖車,是他們的車,三輛藍色全地形機動車就在拖車上。”
“他申請搜查令瞭?”
“嗯,他已派人去找法官,所以會拿到搜查令,不過他們在行動結束之後才會靠近那輛車。說不定對方的計劃是有人從地道內出來取走全地形機動車,或者已在外面的人會出現,將它開進去。”
博斯點頭並啜飲咖啡,這做法很聰明。他記起方才自己把抽過的煙放在煙灰缸內,於是將它丟出車窗。
她仿佛看穿瞭他的想法,說:“魯克表示,據他們觀察,吉普車後方並無毛毯。不過假使那確實是把梅多斯屍體拉到水庫的吉普車,車上仍會有纖維證物。”
“阿鯊在車門上看到的標記呢?”
“魯克表示並無標記,不過說不定原本有,而他們將吉普車停放在那兒時撕下瞭。”
“嗯,”博斯思忖片刻後說,“一切突然這麼順利,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該覺得奇怪嗎?”
博斯聳聳肩,他抬頭看威爾榭大道,消防栓前方路邊已無車輛。他們用完晚餐回來之後,博斯就沒再看到那輛白色福特,他確信那是督察室公務車,不知劉易斯和克拉克是否仍在附近或已收工回傢。
“博斯,偵辦工作做得好,案情自然會有進展,”埃莉諾告訴他,“我的意思是,案情並非突然走好運似的明朗化,不過我認為我們終於對此案有瞭些掌握,情況比三天前好多瞭。所以為何要擔心事情開始順利瞭呢?”
“三天前阿鯊還活著。”
“在你怪罪自己的同時,為何不將那些做瞭選擇導致自己被殺的人也都算進去?博斯,你無法改變那些事情,而且責任也不該由你承擔。”
“你說選擇是什麼意思?阿鯊根本未做任何選擇。”
“有,他的確做瞭選擇。既然他選擇在街頭混,就知道自己有一天可能命喪街頭。”
“你不是真的這樣想吧,他還是個孩子。”
“我相信天底下的確會有倒黴事發生,我相信幹警察的頂多能對半開。有些人贏,有些人輸。希望其中有一半的情況是好人贏,博斯,那就是我們。”
博斯喝完杯內咖啡,之後兩人沉默地坐著。從他們所在的地方可以清楚地觀察金庫,金庫坐落於在玻璃室中央,有如王座。他心想:在明亮耀眼的燈光下,擦得閃閃發亮的金庫公開呈現於世人眼前,仿佛在對全世界說“帶我走”。也的確有人正準備那麼做,而我們將袖手旁觀。
埃莉諾拿起無線電手機,按下傳輸鍵兩次之後說:“百老匯一號呼叫第一街,收到瞭嗎?”
“百老匯,我們收到瞭。有事嗎?”是胡克回復的聲音。有嚴重靜電幹擾,因為無線電波在該區高樓大廈之間彈跳。
“隻是問問情況,你們目前的位置是?”
“我們在當鋪前門南方,全無動靜。”
“我們在東方,可以看見——”她按下麥克風鍵關閉通話並看著博斯。“我們忘瞭給金庫起一個行動代號。你有什麼點子嗎?”
博斯搖頭表示沒有,不過接著又說:“薩克斯管,我在當鋪櫥窗看過裡面吊著薩克斯管,當鋪內有許多樂器。”
她再次按下麥克風鍵加以啟動:“抱歉,第一街,出瞭點技術問題。我們在當鋪東方,可以看見櫥窗內的鋼琴,裡面沒有動靜。”
“保持清醒。”
“百老匯收到,結束。”
博斯笑著搖頭。
“什麼事?”她說,“你笑什麼?”
“我在當鋪見過許多樂器,鋼琴就不曉得瞭。誰會拿鋼琴去典當啊?得有卡車才行,這下咱們的身份暴露瞭。”他拿起無線電麥克風,但沒有按下傳輸鍵,說道:“呃,第一街,請註意。櫥窗內的樂器不是鋼琴,是手風琴,我們搞錯瞭。”
她捶打他肩膀,表示鋼琴不必再提,接著兩人保持著一種令人愜意的靜默。大部分警探視跟監工作為苦差事,不過博斯在當差這十五年來,從未排斥過任何一次跟監任務。事實上,在有好搭檔陪同的情況下,他還蠻喜歡跟監任務的。他對於好搭檔的定義不是對話多,而是無聲勝有聲,無須說話也能覺得舒服,就表示這搭檔對瞭。博斯接著思索此案並觀看來來往往的車流駛過金庫,他在腦中回憶從開始到此刻發生過的所有事件,並依發生順序排列,重回現場,再次聆聽對話內容。他發現這樣的重新整理有助於他做出下一個決定或采取下一個步驟。此刻,他回想著那起駕車肇事逃逸事件,他反復思索此事,就像舌頭在不斷戳弄松動的牙齒。他思索著昨晚那輛朝他們直沖而來的車。為什麼?當時他們究竟掌握瞭什麼資料,令對方覺得構成嚴重威脅?殺害一名警察與一名聯邦探員之舉聽來荒唐。為何對方要采取這個行動?接著他的思緒轉移到在所有長官問完所有問題之後,他們共度的夜晚。當時埃莉諾嚇壞瞭,比他受到的驚嚇更多。他在床上擁著她,有如撫慰飽受驚嚇的動物;抱著她,輕撫著她,感受她的氣息拂上他的脖子。他們並未做愛,隻是互相擁抱著,但感覺更親密瞭。
這時她問:“你在想昨晚的事嗎?”
“你怎麼知道?”
“猜的。你的想法是?”
“嗯,我覺得很棒,我覺得我們——”
“我指的是昨晚想殺我們的人,你有什麼想法嗎?”
“原來如此,我不知道,我想的是之後的事。”
“哦……對瞭,我還沒謝你呢,謝謝你不求回報地陪著我。”
“我該謝你才是。”
“你真好。”
他們再次陷入各自的思緒。博斯的身體倚著車門,頭靠車窗,目光專註地鎖定金庫。威爾榭大道上車流量不多,不過時有車輛經過。人們正準備前往聖莫尼卡大道或羅迪歐大道附近的夜總會,要麼就是剛從夜總會出來。
附近的學院大禮堂可能有首映,洛杉磯所有加長型豪華禮車今晚似乎全集中在威爾榭大道上,各個品牌、各種顏色的長型禮車一輛輛優雅地駛過眼前,車身平穩順暢,宛如漂浮一般,黑色車窗美麗而神秘,有如戴著墨鏡的異國女子。博斯心想,這些車正是為這座城而建。
“梅多斯下葬瞭嗎?”
這問題令他感到驚訝,不知她經過瞭怎樣的腦回路才想到這個問題。“還沒,”他回答說,“星期一,在退伍軍人公墓。”
“在陣亡將士紀念日舉行葬禮,聽起來挺合適的。看來一輩子的犯罪記錄並未使他失去在這如此神聖的地點入土的資格。”
“沒錯,他在越南服役,所以他們為他保留瞭一塊地方,那兒可能也有一塊我的地方。你為何這麼問?”
“不知道,隻是隨便想想,你會去嗎?”
“如果我不用坐在這兒監視金庫的話。”
“你真好,我知道他對你有特殊意義,在你生命中的某一刻。”
他沒說話,她接著又說:“說說黑色回聲吧,你那天提到的,你的意思是?”
他頭一回,將目光從金庫移開,轉頭面對埃莉諾。她的臉在黑暗中,不過正好一輛車經過,車前大燈照亮車廂內部,他透過車燈見她正註視著自己,他回頭觀望金庫。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反正我們就將那些難以掌握、無法理解的一切稱為黑色回聲。”
“難以掌握、無法理解?”
“它沒有名字,所以我們想出瞭這個名稱。它是黑暗,是潮濕、空虛,當你獨處於地道內,你就會感受到它。在那個地方,你仿佛覺得自己已死且被埋葬於黑暗之中,但你明明活著,而且恐懼不已。黑暗中,你似乎能聽見自己喘息的回聲,聲響之大足以泄露你的行蹤,或者至少你會這樣認為。我不知道,很難解釋。反正就是……黑色回聲。”
她靜候片刻之後,說:“我覺得你打算去參加葬禮很好。”
“你怎麼瞭?”
“什麼意思?”
“就是我的字面意思,你說話的方式不太對。自從昨晚之後,你就不太對勁,好像有——我不知道,算瞭。”
“我自己也不知道。緊張時刻過瞭,腎上腺素下降後,我猜我可能被嚇著瞭,於是開始思考一些事情。”
博斯點頭但一言不發,他的思緒飄回過去。記得有一回,一個步兵連剛經過一場狙擊槍戰,傷亡慘重,他們碰巧來到一條地道的入口。博斯、梅多斯以及其他兩名地鼠哈維斯和漢拉罕,搭直升機被送到附近登陸區降落,然後被領至洞口。他們第一件事就是丟照明煙幕彈——藍色和紅色各一個——至洞內,然後用巨無霸電風扇猛吹煙霧,以找出叢林內其他地洞入口。不久後,煙霧開始如彩帶般從近兩百米范圍內的地面上十幾處洞口冒出。煙霧從方才狙擊手作為射擊位置或出入地道之用的蜘蛛洞口冒出,洞口太多,冒出的煙霧使整片叢林蒙上一層紫雲。梅多斯吸瞭毒情緒正高亢,他將錄音帶放入隨身攜帶的小型播放器內,開始朝地道口大聲播放吉米·亨德裡克斯(Jimmy Hendrix)的《紫色迷霧》(Purple Haze)。除瞭夢境之外,這是博斯最清晰的越戰記憶。
在那之後,他不再喜歡搖滾樂,搖滾樂搖晃亢奮的節奏無可避免地令他想起越戰。
埃莉諾問:“你去看過紀念碑嗎?”
她無須說明是哪一座。就是那一座,在華盛頓。不過此刻,他想起在聯邦大樓旁墓園看見工人置放的那座黑色長型復制品。
“不,”片刻之後他說,“從沒見過。”
待叢林煙霧散盡,亨德裡克斯錄音帶也播完後,他們四人進入地道內,步兵連其他人則坐在背包上邊吃邊等。一小時後,隻有博斯和梅多斯回來瞭。梅多斯對地面上方的軍隊大喊:“請看黑色回聲裡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生死弟兄!”黑色回聲之名就是這麼來的。之後,他們在地道內找到哈維斯和漢拉罕,他們落入尖竹釘陷阱,已經斷氣瞭。
埃莉諾說:“我住華盛頓時去參觀過一次,一九八二年揭幕儀式時我還不敢去。不過多年之後,我終於鼓起勇氣前往,想看看我哥的名字。我心想這麼做或許可以讓我理清一切,讓我明白他為何有此遭遇。”
“有用嗎?”
“沒有,結果更糟。我好生氣,好想討回公道——假如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我希望替我哥討回公道。”
車內又是一陣沉默,博斯往杯內倒入更多咖啡。他開始感覺到咖啡因帶來的亢奮但無法停止想喝的念頭,他的咖啡癮太重。他見一群醉漢跌跌撞撞地走到金庫前方的櫥窗,然後停下,其中一人高舉雙手,仿佛想丈量金庫大門究竟有多大,不久之後這群人繼續往前走。博斯想著埃莉諾對於失去哥哥的憤怒以及無助感;他想到自己的憤怒,他也有相同的感受,或許程度不同,原因不同。受那場戰爭波及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這種感受。他從未完全從那些感受中掙脫,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想這樣做,憤怒和悲傷對他而言總比全然空虛好。不知梅多斯是否也有這種感受?空虛。是否由於這個原因,他換瞭一個又一個工作,施打瞭一劑又一劑毒品,終於在最後一次任務中將自己消耗殆盡且付出性命?博斯決定去參加梅多斯的葬禮,畢竟自己虧欠他太多。
埃莉諾問:“你記得那天向我提起‘洋娃娃殺手案’兇手的事嗎?”
“嗯,怎麼瞭?”
“你說督察室想把事情搞成是你處決瞭他,對吧?”
“沒錯,我跟你說過。他們的確很想,但那站不住腳,最後他們隻能以失職處分逼我暫時停職。”
“嗯,我想說的是,即使他們猜測正確,他們還是錯瞭。在我的字典裡,那才是真正的正義。你知道那種人,看看‘夜襲者’就知道瞭,他絕對不會被判死刑,除非耗上二十年。”
博斯覺得很不自在,他僅在獨處時思考過自己處理洋娃娃殺手案的動機與做法。他從未高聲談論此事,他不明白她提及此事的用意。
她說:“我知道即使此事為真,你也絕對無法承認,但我認為你有意或無意地做瞭決定。你替被他加害的女子討回公道,或許也是為你的母親討回公道。”
博斯聞言深感震驚,轉頭正準備問她如何得知母親的事,以及如何推想到母親與“洋娃娃殺手案”可能有所關聯,但他立即想起那些檔案,數據肯定就在檔案裡。他當初申請進警界服務時,必須在表格上註明自己或親人是否曾為犯罪案件受害者。他在表格上寫著,十一歲時母親在好萊塢大道後巷遭人勒斃,他因此成為孤兒。他無須寫下她的職業,地點與遇害方式已說明一切。
博斯恢復冷靜後問她用意何在。
“沒其他用意,”她說,“我隻是……尊重你的做法。換作我,可能也想那麼做,我隻希望自己夠勇敢。”
他轉頭看她,黑暗籠罩著兩人的臉龐。夜已深,再無車燈為他們照亮彼此的臉龐。
“咱們輪流值班,你先睡吧,”他說,“我喝太多咖啡瞭。”
她未回答,他提議到後備廂拿毯子給她,她婉拒瞭。
她問:“你聽過胡佛對正義的說法嗎?”
“他可能說過許多話,不過老實說我沒印象。”
“他說正義是法治的偶發事件,我想他說得沒錯。”
她未再說話,不久後他聽見她的呼吸變得深沉。偶有車輛駛過,他趁車燈光照入車內的片刻轉頭看她,她的頭枕靠著雙手,如嬰孩一般熟睡著。博斯搖下車窗,點瞭根煙。他抽著煙,心想自己是否可能或是否願意愛上她,而她是否也一樣。這想法令他震撼,同時感到些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