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空海躺在木板床上,仰天閉目。
雖然閉上雙眼,卻不是在睡覺。枕著手,宛如是在傾聽風聲。
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將槐樹的枝影搖搖晃晃地投在空海身上。
空海閉目享受著光影在嘴角、脖頸上搖晃的樂趣。
一旁的橘逸勢背對著墻,雙手交錯。
此時正是午後,陽光搖晃在逸勢的指尖上。
“嗯嗯……”
逸勢從方才開始就不斷自喉嚨發出低低的聲音。
“哎呀!空海——”
逸勢再也按捺不住,忍不住高聲叫道。
“何事,逸勢?”空海依然閉目答道。
“到底會如何呢?”
“何事呀?”
“劉雲樵宅邸的妖怪呀。”逸勢不耐煩地說。
“會如何呢?”空海低聲說道。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呀,還真沉得住氣。”逸勢雙手再度交錯,俯視空海說道,“青龍寺的人今日就要去瞭。若是早晨出門,此刻不是應該有結果瞭嗎?”
“應該是吧!”空海回答。感覺相當冷淡。
“因為你那般的說法,直至此刻,我仍是心驚膽戰。昨日你所說那番話,可是當真?”逸勢問道。
逸勢所謂“昨日你所說那番話”,指空海在劉雲樵宅邸對妖怪所說的那番話。
昨日,空海一提到青龍寺,妖怪——附身在劉雲樵的妻子身上——就樂不可支地笑著。
空海進一步問妖怪:
“你可知道青龍寺為何要派人來此?”
“一探傳言的虛實吧!”
“所謂傳言?”
“俺預知德宗之死的傳言。此事若不假——總之,這宅邸若真有能做此預言的妖怪,青龍寺絕對無法坐視不管——”
“大概吧。”
“無非想來降伏俺吧。”
“降伏得瞭嗎?”
空海一問,妖怪又呵呵大笑。
“你的問題委實有趣!空海——”
被妖怪附身的女人睥睨著空海。
“總之,大概很難降伏你吧!”空海說道。
“哦——”妖怪意味深長地應瞭一聲,“何故呢?”
“一開始不可能是由惠果師父出馬吧!”
“嗯。”
“來人應該具有某種程度的法力,不過,也僅是某種程度而已。”
“嗯。”
“結果大概是青龍寺打退堂鼓吧。”
空海一說此話,“嘿、嘿、嘿。”妖怪的喉嚨深處便發出低沉笑聲。
“然後呢?”
“若是青龍寺無法降伏,接下來,可能就由我來!”
“尊下會來降伏俺嗎?”
“會。”
空海一回答,對方忍不住放聲大笑。
“沙門尊下!您講出的言辭委實令人驚訝萬分啊!”
“呵!呵!呵!”
妖怪一陣狂笑後,向空海問道:
“尊下的目的,原來是想勝過青龍寺一籌?”
空海默默不語,隻是靜靜地微笑。
“也罷。”妖怪說道,“今日到此為止,趁俺心意未變之前,速速歸去吧!”
“恭敬不如從命。”
“讓您活命歸去喲。”
“是。”
“讓您活命歸去,是我對您的回報,許久未曾如此暢談瞭。”妖怪說道。
劉雲樵的妻子依照倭國的禮俗,雙手扶在地板上,低頭致意道:“請兩位就此告退。”
“是。”
於是,空海催促逸勢告別瞭劉雲樵宅邸。
“那時,它說讓我們活命回去,我雖然安心許多,卻還是十分害怕。”
逸勢重新交錯雙手說道。
“空海。那時我當真認為隻要妖怪想做,它確實有能力殺瞭我們。”
“是嗎?”
“空海。當時若是妖怪改變心意,殺得瞭我們嗎?”
“可能吧!”空海答得很幹脆。
空海睜開眼睛,和逸勢四目相視而笑。
“別說得那麼幹脆,我是想讓你說,沒那回事的。”
“不過,僅就殺死這事而論,逸勢啊!就是你,也一樣可以殺死我啊!隻要舉起你那把大刀,往我身上一刺就行啦。”
“我說的,不是用大刀殺死,而是用法術——”
“死就是死,用大刀、用法術,不都是死嗎?”
“話雖如此——”逸勢一副無法信服的模樣,卻欲言又止,雙手交錯,沉默不語,然後,嘆息一聲,“空海,今日,若是青龍寺方面無法降妖,又將如何呢?”
“你說呢?”空海背靠墻壁,雙腿盤坐。
“你說事情若演變成這樣,就要親自出馬瞭。”
“是說過。”
“當真嗎?”
“半真半假。”
“半真半假?”
“事情多半會演變成如此吧!”空海自言自語。
“你有勝算嗎?昨日談話時,整個屋子山搖地動。若非你在身邊,我必定逃之夭夭。”
“那事啊?”
“正是。它若使個法術,讓屋子倒塌,連你都活不成——”
“屋子不會倒。”
“哦?”
“逸勢啊。目前,我最想不通的是妖怪的目的何在。”
“目的?”
“到底有何打算?如此裝神弄鬼。”
“……”
“若是想施咒置德宗皇帝於死地,用不著故意預言,或者附身劉雲樵妻子啊!”
“話雖如此,不過,對方是妖怪——”
“妖怪又如何呢?”
“不。總之——”逸勢一時語塞,接著又說道,“因為是妖怪,會有出乎我們意料之舉吧!”
“嗯。”空海點頭說道,“因為是妖怪,所以會有出乎意料之舉。或許正是如此。”空海又點頭。
“不過,會如何呢?青龍寺和妖怪——”
“不必急,逸勢。稍待一會兒,就見分曉瞭。”
“稍待一會兒?”
“對,稍待一會兒。”空海說著,又仰臥在床上。
空海所謂“稍待一會兒”,就在黃昏時分。
黃昏一到,有人來到西明寺空海房內。
【二】
“空海先生——”
當窗外傳來喊叫聲時,宛如溶在顏料中的火紅斜陽正從窗子照射進來,把整片墻壁都染得通紅。
“哦。”空海一邊回答,一邊起身。
“大猴的聲音?”逸勢放開交錯的雙手,往窗外看去。
那個蓬發叢生的大漢露出滿臉笑容。
“可以進去嗎?”大猴問道。
“啊!快進來,把所見之事說來聽一聽。”
空海話一說完,大猴的臉從窗子外消失。
立刻聽到重重的腳步聲,像熊般強壯的大猴已經進來瞭。
“看到瞭。”一進來,大猴就地盤腿而坐。
“如何呢,青龍寺?”空海問道。
逸勢卻對空海叫道:“喂!喂!空海,到底怎麼回事呢?”
“我讓大猴跑一趟,看看劉雲樵宅邸的狀況啊!”空海說道。
逸勢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卻因為對劉雲樵宅邸甚感興趣,話到嘴邊又吞瞭下去,反而問大猴:“如何呢?”
大猴看瞭一下逸勢,又把目光轉向空海,點點頭。
“一切都如空海先生所料,一大早我就在光德坊南坊門附近徘徊,果然有兩名好似和尚的男人帶著一名貌似金吾衛的男人走來。我尾隨一陣後,三人如先生所言,進到劉雲樵宅邸。”
“然後呢?”
被詢問的大猴用鬥大的拳頭擦瞭一下鼻頭。
“那個衛士好像就是劉雲樵本人,看來非常畏怯的模樣。”
“嗯。”
“劉雲樵好像很不願意進入屋內,卻被強押進去。我也很想跟在後頭進去。”
“進去瞭嗎?”
“您不是說不進去也可以嗎?我就在門口附近,一直等到那三個人出來。”
“等瞭多少時辰?”
“約一刻鐘吧!或許更短些。”
“其間,是否有——譬如,屋子搖晃或震動的聲音?”
“不。屋內靜悄悄,未曾聽到任何物體的聲響。其間,曾聽到男人的哀號聲,可能發生瞭什麼事,不過我並未進去。除瞭哀號聲外,並未聽到其他任何聲音,雖然很想跑進去——”大猴對著空海探出身子,“正在猶豫是否要進去時,三個人就出來瞭。”
“平安無事嗎?”
“對。劉雲樵臉上堆滿笑容,對著和尚不斷地點頭哈腰。”
“哦。”空海興趣盎然地說道。
“空海,這不就是說,宅邸的妖怪已經被和尚降伏瞭嗎?”逸勢也探出身子說道。
“嗯、嗯。”空海臉上浮出一種說不出的快活笑容,“逸勢啊!委實有趣,不是嗎?”
逸勢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的模樣。
“這事件的根源可能很深邃。逸勢啊,那妖怪,看來是個非常難纏的對手。”
“我不太清楚,空海。為何根源很深邃?又為何非常難纏呢?”
逸勢這些話,空海不知是否聽到。
“我對這事愈來愈感興趣瞭,逸勢——”
空海嘴角依舊帶著笑意,說道。
【三】
不知何處有人在彈奏月琴,樂聲隱隱約約飄揚著。
離點燈還有些時候,空海借著外頭燈光,靜靜地飲酒。
和空海迎面而坐的酒伴,正是橘逸勢。不,應該說逸勢的酒伴是空海。
此處是胡玉樓二樓,也就是妓院。
玉蓮和牡丹尚未露臉。
上樓時,隻有牡丹驚鴻一瞥。理應很快就和玉蓮一起現身,卻不見蹤影。
逸勢顯露不滿的神情,喝著琉璃杯中的葡萄酒,性急地頻頻嘆氣。
“還不來。”逸勢對著門口自言自語。
“不必著急,逸勢。”空海說道。
“我並不急啊!”逸勢把杯子放在壚上,看瞭空海一眼。
“反正今夜打算就在此過一宿吧?”
空海話一說完,逸勢立刻露出驚訝的眼神看著空海。
“雖然說過要在此過一宿,可是,你真要過夜嗎,空海?”
“出門前說要過一宿的,不是你嗎?”
“不過,你可是一個和尚啊!”
“和尚就不能過夜嗎?”
“不……”逸勢頓住口。
和尚進出妓院的事實,逸勢當然清楚。
雖然這是僧人不宜涉足的地方,但卻到處都有僧人偷偷往妓院跑,彼此心照不宣。其中,有西明寺的僧人,也有青龍寺的僧人。
不過,卻沒有人穿著僧衣就大搖大擺走入妓院大門。
若不是換裝成一般人,就是刻意走後門,都是避人耳目地進出妓院。
空海完全不忌諱這些,一身僧人裝扮從大門堂堂進入。
他不刻意隱瞞僧人身份,卻也不曾特意惡行惡狀惹人註目。宛如到好友傢拜訪,像一陣風就進去瞭。不過,縱使如此——也未免太招搖些瞭吧!逸勢仍然如此暗忖。
“最好還是要有個和尚的樣子吧?”逸勢頓住口後,又開口說道。
“如何才像個和尚的樣子?”空海問道。
“你——”逸勢想回答,卻又再度瞠目結舌,猛盯著空海看,卻隻能搖搖頭,“也罷!一看到你這張臉,就覺得替你擔心實在是傻子。”
逸勢又舉起酒杯。此時,暮鼓開始響起。
空海背後的白墻映照出紅色霞光。前方窗子的對面——長安街道上,夕陽漸漸西沉。街道上的槐樹,被夕陽照射出長長的影子。
“空海啊!”逸勢舉著酒杯道。
“何事?逸勢。”空海從夕陽中把目光轉向逸勢。
“聽說昨日又出現瞭。”
“那事嗎?”
“嗯。”點頭後,逸勢把酒杯放下,壓低聲音說,“就是‘德宗駕崩,後即李誦’的牌子——而且,空海,聽說這次就在皇宮前方附近。”
“好像如此。”
“盡發生些奇怪的事。”
“說得也是。”空海話不多,僅是點頭。
“空海啊,以佛法能夠破解這事嗎?”
“以佛法?”
“正是。”
“不懂你的意思。”
“能否以你最拿手的佛法也好,施法力也罷,祈求不要再發生這些事。”
“辦不到。”空海幹脆地答道。
“辦不到?”
“正是。”
“不過——”
“正因為辦不到,佛法才會存在。”
“你又開始說那些讓我頭疼的事瞭。”
“沒那回事。”
“你最拿手的,就是把事情說得很復雜,對不對?”
“先不管用佛法辦得到或辦不到,在這之前,總得先和對方碰面,然後向他講述佛法。而所謂佛法,那很花時間的——”空海自言自語。
空海的目光不知何時已轉到外頭。已是日薄西山時分,紅霞滿天,炊煙四起。街道上蒙蓋上瞭一層淡淡的墨色。
逸勢隨著空海的目光,也往窗外看去。
“真是不可思議啊!空海。”逸勢喃喃自語。
他的目光望著滿是晚霞的遙遠天邊。
“倭國京城的夕陽,我見過好幾回。但初次見到長安的夕陽時,我竟非常激動。不但激動,也感慨萬千,原來我竟然真的來到瞭這遙遠的地方——”
“……”
“不過,人在不知不覺中就習慣瞭。”
“嗯。”
“最初我不斷地驚嘆長安的繁華,最近卻一直想起京城的事。”
“想歸去嗎?”
“有時一想到還得待上二十年,就感到全身都沒勁瞭。”
前些日子還對琉璃及壚興奮得雙眼發光的逸勢,這時,竟一反常態,安靜下來。
兩人默默傾聽暮鼓聲。
不久——逸勢深深嘆瞭口氣時,牡丹端著盤燈進入房內。
“來遲瞭,真是失禮。”牡丹一進來就以親密口吻說道,說完才擱下盤燈。
“玉蓮姐呢?”空海問道。
“正陪著一位官員。”
“官員?”逸勢問道。
“姓白的官員。最近雖然常來找玉蓮姐,卻是一臉不開心,光是喝酒。”
“嗯。”
牡丹就坐在應瞭一聲的空海身旁。
“上回過後,玉蓮姐的身子十分舒暢。”牡丹說。
她說的上回,是指空海替玉蓮抓出餓蟲的事。牡丹朝空海的空杯斟滿葡萄酒,又央求空海和逸勢說日本話。
話到中途,空海問:“那個麗香姐如何瞭呢?”
麗香,正是雅風樓妓女之名,劉雲樵曾經找過一陣子的妓女。
“依舊不變,許多衛士都照顧她,在雅風樓裡挺有人緣。”
“哦。”空海低聲回應後,又對牡丹說,“牡丹,有事相托。可否幫忙打聽一下麗香姐的事呢?”
“打聽?”
“嗯。”
“何事呢?”
“任何事都好。譬如:出生於何地,何種客人最多,或者兄弟傢人等。”
“可以啊!不過,那人不太談論自己的事,好像對自己的身世也不是很清楚。”
“你說過她有不少當官的客人。”
“是。”
“何種官吏最多?若能打聽清楚,就十分感激。”
“好的。”
“不要讓麗香姐知道有人在打聽她的事。辦得到嗎?”
“我是一個莽莽撞撞的人,說不定會被發現,我想玉蓮姐對這就很在行。”
“那麼,也拜托玉蓮姐。”
“好呀!我去拜托她。不過,為何——”
牡丹一問,逸勢也在一旁出聲問道:
“是呀!空海,為何要打聽這些事呢?”
“考慮到某些事。”
“考慮何事呢?”
“之後會告訴你,現在什麼都不能說。”空海話到此,又舉起瞭酒杯。
喝瞭一陣子後,暮鼓聲響也停瞭,不知不覺中,夜幕已經籠罩大地。
此時,玉蓮走進房內。她雖然年歲比牡丹稍長,卻極為艷麗而韻味十足。
“玉蓮姐——”牡丹叫道。
牡丹移到逸勢身旁,把空海身旁的位子讓給玉蓮坐。
“哎呀!聞到墨水味道瞭。”空海對著坐下的玉蓮說道。
“我已經仔細洗過手瞭。”玉蓮笑道。
“白大人又要你拿出筆墨嗎?”
牡丹一問,玉蓮點頭。
“是啊!喝著喝著,突然就要筆要墨。”
“你們在說些什麼呢,玉蓮?”逸勢問道。
“有位姓白的客人,有時會來找我,這位客官總是在飲酒之間,突然要我拿出筆墨來。”
“唔。”
“他不愛說話,隻是靜靜地喝著酒,突然盯住半空中某處,就說要筆墨。”
“經常如此嗎?”
“是啊!所以最近每逢白大人來時,我都在事前就準備好筆墨瞭。”
“要筆墨,寫瞭些什麼?”
“對。他好像想寫些詩吧!不過,寫得似乎並不滿意。”
“哦——”空海頗感興趣地應聲,“詩嗎?”
“啊!空海先生,您也寫詩嗎?”
對於這位不但精通唐語,連詩也感興趣的日本和尚,玉蓮感到很驚訝。
“若有興趣,我恰巧有白大人丟棄的詩箋——”
玉蓮說著,就從懷裡拿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張。
“就是這個。”
空海接過玉蓮手裡的紙張。一看,字寫得差強人意:
漢皇重色思傾國,
禦宇多年求不得。
楊傢有女初長成,
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
一朝選在君王側。
“嗯……”空海盯著紙看,喃喃自語,“真是好句!”
“空海,讓我看看吧!”逸勢伸出手來。
一過目後,逸勢也不停點頭。
“如何呢?”玉蓮看看空海又看看逸勢,問道。
“這詩寫得真好。”逸勢答道。
“可能是一首長詩,卻為起首幾句而猶豫不決。”空海自言自語。
“僅僅讀這幾句,就能知道是長詩或短詩嗎?”
“嗯,知道。”空海說道,又從逸勢手裡拿過紙來,再次說,“真是好句子!”
“白大人看上去很懊惱。”
“起筆先懊惱一番。懊惱過後,應該就能洋洋灑灑。”
“空海。盡管如此,不愧是唐都長安,連一個默默無聞的官員,也能在這種地方寫下如此好的詩——”
“……”
“長安,真是一個瞭不得的地方。”逸勢邊點頭,邊高聲說道。
“怎麼瞭,逸勢?”空海望著逸勢微笑道,“看來精神好多啦!”
“要你管!”逸勢有些難為情,舉起酒杯。
“日本也有詩嗎?”玉蓮突然問道。
“詩嗎?”空海喃喃自語後,說,“有些是以漢語寫出的詩——”
“日本沒有詩嗎?”
“有啊!在日本,詩稱為‘歌’。所謂的歌,相當於大唐的詩。”
“歌?”
“有很多戀歌(1)。”空海說道。
“空海先生,您寫戀歌嗎?”
“不,我不寫戀歌。我寫的是有關宇宙的歌。”
“那麼,空海先生,您不曾戀愛過。”
玉蓮話尚未完,空海面帶微笑答道:“有啊!”
有些過於坦率又直接的回答方式。
“那麼,您瞭解女人的事囉?”
“我不明白你所謂瞭解女人的事,所指為何。若是那種美妙滋味,我是知道的。”
“美妙滋味?”
“抱著女人的身體,感到通體舒暢的美妙滋味。”
“啊——”玉蓮看著空海叫出聲來。
“玉蓮姐!和空海說話,不知不覺會變得很奇怪,一下子就被搪塞瞭。這傢夥,很會說些復雜的道理。”
“逸勢先生經常被搪塞嗎?”
“經常被瞞騙。”逸勢說道。
接著,大傢又談論瞭一陣子有關日本的話題後,空海對玉蓮說道:
“對瞭,玉蓮姐,最近劉雲樵有來此露面嗎?”
“哎呀!”玉蓮一被問,竟叫出聲來,以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空海,“空海先生,您好像無所不知一樣。劉雲樵昨日才來胡玉樓。”
“哦——”
“神情顯得相當愉快,帶著很多位好友來。”
“看樣子他遇上好事瞭。”
“對。上回向您談起的事——”
“就是他老婆被貓附身之事!”牡丹身體前傾從旁加瞭一句。
“聽說那隻貓被降伏瞭。”玉蓮說道。
“呵呵。”
看到空海意味深長地頷首,玉蓮也傾身向前,環視眾人的臉後,說道:
“聽說被青龍寺的和尚所降伏。”
“聽說過當場的情形嗎?”
“聽說過呀!他們好幾次高聲談論這件事,所以大致情形——”
“能否說給我聽?”
玉蓮故作思索狀後,點頭首肯。
“好吧!因為是空海先生。況且那般高談闊論,別人也都聽到瞭。”
接著,玉蓮就開始敘述。
“聽說,三日前,劉雲樵帶著青龍寺的和尚返回傢中……”
【四】
和劉雲樵進入他傢的是名喚“明智”“清智”的僧人。
三人剛要踏入屋內,劉雲樵的妻子就出來到大門口迎接。
“你又要做些徒勞無功的事瞭。”妻子春琴說道,“隨你高興吧!”
春琴話一說完,掉頭就走。
三人隨後追瞭過去,卻不見春琴的影子。
屋裡屋外、庭院都找遍瞭,還是看不到春琴的影子。
於是,明智和清智置妥爐子,開始燒起“護摩”(2)。
施法的地點就在雲樵和春琴的寢室,因為那裡妖氣最盛。
焚燒護摩後,兩人就開始念誦起真言經。
“快停止!”從天花板傳來如此喊叫聲,“快停止!不要再燒護摩!不要再念真言經!”
兩人不予理會,依然持續誦經。整個屋子微微嘎響,接著就是一陣大搖晃。
“哇——”
劉雲樵拔腿就想往外跑,但因為地面搖晃得很厲害,兩條腿不聽使喚,一動也不動。
突然,天花板附近出現女人的身影,“咚”一聲,原來是春琴掉落在地上。
春琴躺在地上,開始痛苦地掙紮著。
僧人依然焚燒護摩,持續念誦真言經。
劉雲樵隻是眼睜睜地看著痛苦萬分的妻子。
“快停止!饒命啊!”
於是,明智停止誦經,詢問春琴,依然痛苦掙紮的春琴如此回答:
“我是五年前開始藏身在這屋子裡的一隻貓。”
不是春琴的聲音,而是嘶啞的男聲。
“某日,從廚房要到很大一尾魚,躲在床底下吃食,不知是不是魚不新鮮,吃下不久後,胸口開始悶痛,甚至喘不過氣來,非常痛苦,翌日就死在床底下瞭。”
“為何要在這屋子裡作祟呢?”明智問道。
清智依然誦著真言經。
“已經死去五年,無人埋葬,如今隻剩皮和骨,我替自己感到無限悲哀,轉而怨恨這傢人,才會附身作祟。”
“為何能夠預言德宗皇帝駕崩?”
“以前就聽說他龍體違和,最近開始惡化,才會如此預言,未料竟被我說中。”春琴流出淚水。
“若想成佛,就此端坐,雙手合十,口念阿彌陀佛。”
話一說畢,痛苦萬分的春琴立刻雙手合十。
在阿彌陀佛聲中,春琴的表情漸漸和緩,最後淚流滿面,嘴角帶著微笑念誦阿彌陀佛。
【五】
“那隻貓如此被降伏瞭。”玉蓮說道。
“原來如此——”
最後,鉆進床底下,果然發現一具幹枯得隻剩皮骨的貓屍。
“於是,和尚把貓屍處理好,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
“哦。”逸勢不停地發出感動的聲音。
“這真是有趣啊!”空海嘴邊泛起一抹會心的微笑。
“玉蓮姐,方才已經拜托過牡丹,另有一事是否可以相托呢?”
“何事?”
“並非什麼特別之事。今後,劉雲樵還會在此露面,他的神情若有怪異之處,可否告知西明寺的空海呢?”
“所謂怪異,指何事呢?”
“總之,若和平日有異,就請告知。若是模樣非常怪異,立刻找人來通知我,或直接叫劉雲樵到西明寺找空海。”
“喂!喂!”
空海完全不理會一旁逸勢的叫聲,繼續說道:
“還有,這些事情千萬不要被麗香姐知道。”
(1) 即情詩。
(2) 梵語,指焚燒、火祭之意。以智慧之火,焚燒煩惱之柴,焚火向佛祈禱的修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