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於阿黛一連串的射擊,槍聲在深夜裡顯得格外刺耳。身後突然傳來特務的慘叫,於阿黛回頭,看見車夫撥出匕首正欲再紮下去,於阿黛開槍,打中車夫手臂,車夫匕首落地,被另一個車夫拉著跑去……

於阿黛扶起捂著胳膊坐在地上的特務:“怎麼樣?”

特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是、是303……我聽得一清二楚……”

303出現瞭,這消息立刻讓肖鵬和廖雲山的神經繃瞭起來。半小時後,在醫院裡,醫生正在給特務包紮,廖雲山和肖鵬就匆匆趕到瞭。

於阿黛一見二人馬上立正:“特派員。肖隊長。”

廖雲山先表現出對特務的關心:“傷得怎麼樣?”

特務當然受寵若驚:“不重。特派員,都怨我,否則今天就抓到303瞭。”

廖雲山抬頭看一下肖鵬。肖鵬馬上盯問:“你說什麼?”

特務:“確實是303,我和於阿黛聽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於阿黛為瞭救我,也許能抓住303。”

於阿黛卻說:“那是不可能的。我們隻有兩個人,他們有備而來,若不是我槍裡剩下最後一顆子彈,秦江的命就沒瞭。”

肖鵬內心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復雜,他問:“303……你們憑什麼認定是303?”

特務說:“我把整個過程說一遍,隊長你就會知道,千真萬確,就是303……”

肖鵬心緒復雜,又不敢在廖雲山面前流露半分。他聽著特務繪聲繪色地訴說,悄聲叫過於阿黛,吩咐她去找章默美。然後,小心翼翼地陪著廖雲山處理眼前的事情。廖雲山不動聲色地聽完特務的匯報,安慰特務好好休息,然後和肖鵬走出醫院。在他的汽車旁,他才問:“肖鵬,你對於阿黛他們遭遇303,怎麼看?”

肖鵬說:“共產黨在爭取韓如潔,所以303出現在韓如潔傢,這是完全可能的。但起碼……我是有問號的。”廖雲山眼波一閃:“噢?”肖鵬:“雖然當時情況緊急,援救303的人有可能脫口而出,可我心裡不知為什麼,總有那麼一點不踏實,擔心共產黨是聲東擊西,這是他們拿手的把戲。”

廖雲山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他拉開車門,又意味深長地補瞭一句:“也許,距離太近反而模糊,這個303可能就在儲漢君身邊,跟你肖鵬……相見不相識。”

肖鵬心中一緊,沒說話。他腦子裡馬上閃過於阿黛的話:“陳安向廖特派員報告,他認為肖昆是303。”

肖鵬斬釘截鐵地回答:“我會逐一地檢查常在儲漢君身邊的人今天晚上的行蹤。”

廖雲山說:“無論如何,在中共召開政協會議之前,必須抓住303,這是我給你的死命令,你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達到這個目的。”

肖鵬說:“是。特派員,我已命人明日在報上刊登儲蘭雲與特別行動隊政治教官陳安結婚的通告,這樣,儲漢君隻有把女兒嫁給陳安。”

廖雲山點頭,上車:“好。”

趕回軍校,肖鵬推門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在他身後出現章默美的聲音:“報告。”

肖鵬不等她站定,劈頭蓋腦地問道:“於阿黛告訴我,你和肖昆在一起,是嗎?”章默美點頭:“是的。”

肖鵬邊問章默美,邊仔細揣度章默美的態度:“是肖昆找你,還是你找肖昆的?”

章默美:“我依隊長指示,準備重返儲傢,在儲傢門外,偶遇從儲傢出來的肖老板,我為瞭躲他走得很急,結果暈在路邊,肖老板知道我幾天沒吃飯瞭,就帶我去瞭西餐廳。”

肖鵬沉瞭一會兒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到儲傢?”章默美說:“今天晚上不行瞭。明天,無論想什麼辦法,我一定重返儲傢。”

話這樣說瞭,章默美心裡就突然地一陣發酸。儲傢,現在一定是一個難受的不眠之夜,而明天,他們見瞭我,又會是什麼態勢呢?

肖鵬看著章默美,他也看得出,這個女孩內心在激烈地爭戰著。他無可奈何地想,她真的不是個幹特工的材料……

正如章默美所想,儲傢雖然看上去靜靜的,但沒有一個人睡得著。儲漢君正獨坐屋裡發呆,儲蘭雲出現在門口:“爸爸……”

儲漢君抬頭:“蘭雲……”儲蘭雲:“陳安是叛徒嗎?您告訴我實話。”儲漢君一聲嘆氣:“蘭雲,以你的幼稚,根本不能明白當前國內形勢的復雜。”儲蘭雲:“您別跟我說這樣模棱兩可的話,我要您明確回答我,陳安到底是不是叛徒!”

儲漢君心如刀絞無言以對,賈程程跟進來:“蘭雲,我想,該告訴你的事情,儲先生一定會告訴你。不該告訴你的,告訴你會讓你誤解,反而害瞭你。走吧,你今天經瞭那麼多事,也累瞭,要是睡不著,我陪你出去喝咖啡好嗎?”

儲蘭雲看著儲漢君,傷感地說:“爸爸,你太自私瞭,你為瞭自己,你為瞭不讓陳傢在背後指責你,不惜犧牲我一生的幸福……”

儲蘭雲說不下去瞭,哽咽片刻:“如果陳安真的是個叛徒,我真不敢相信,不管他是哪傢的叛徒,反正他是一個軟骨頭,你怎麼能把你親生的女兒嫁給這樣一個敗類呢!”

儲蘭雲說完哭著跑出去,賈程程看著儲漢君,儲漢君站起來,突然捂住心臟。

賈程程趕緊撲過來:“儲先生——”

儲漢君擺擺手:“我沒事,我沒事……”

賈程程擔心地說:“去醫院看看吧。”

儲漢君擺手:“我一個人呆會兒……”

賈程程隻好退出,她憂心忡忡地看著儲漢君。

書房的燈熄瞭,儲漢君坐在黑暗之中,四下一片寂靜,隻有儲蘭雲的哭聲一陣陣地傳來……

第二天一早,報紙上大幅刊登出儲漢君女兒儲蘭雲與國民黨陸軍高等指揮學校政治教官陳安結婚的通告。看著這張報紙,賈程程眉頭皺起來。儲漢君匆匆走進書房,一眼看見賈程程手裡的報紙,走過去拿起來看瞭一眼,放在桌子上。

賈程程說:“儲先生,過去我一直非常敬重您……”

儲漢君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從今以後,你可以不再敬重我。”

儲漢君說罷走出。賈程程非常失望。她呆望著窗外的樹影,樹影一動不動,像是凝固住瞭。突然,她聽見大門口傳來阿福和章默美爭執的聲音,一愣,便匆匆跑出去。

阿福緊緊把著門。

“小姐說你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小姐說她永遠不想再見到你。你別再來瞭。”

章默美哀求著:“阿福叔,你讓我進去,我要向老爺和蘭雲道歉。”

阿福說:“默美,你別讓我為難行嗎?小姐的脾氣你不知道嗎?幹嗎還要自討苦吃?儲傢不歡迎你!”

阿福說罷關上大門。賈程程就在大門合上的那一刻跑到瞭門口,她要出去,被阿福攔住:“賈小姐,我們小姐說瞭,你要是還跟章默美有來往,就不要再來儲傢瞭。你自己看著辦吧。”

阿福說罷走瞭,賈程程還是打開瞭大門,然而章默美已經不見蹤影瞭。

吃罷早飯,廖雲山也在看這份報紙。他很滿意:“登得好,篇幅也不錯。我倒要看看你儲漢君怎麼跟共產黨交待,怎麼收拾殘局。”

肖鵬一眼看見門外鬼鬼祟祟走過的陳安。他走到門口向外察看,隻見陳安四顧無人,偷偷溜到徐傑生辦公室門口,輕輕敲門,然後推門進去瞭。

陳安當然是想來撈稻草的,他進門就畢恭畢敬地立正:“徐校長。”

徐傑生意外又反感地看著陳安:“有什麼事嗎?”

陳安壓低聲音:“有,是一件關乎於您的大事……”徐傑生說:“說吧。”他話音未落,何三順進來瞭,看見陳安,何三順蔑視地喝道:“你在這兒幹嗎?滾!”徐傑生冷淡地說:“他有事,讓他說。”

陳安見風頭不對,隻好說:“改日吧。改日。”

他說著要走,門口出現瞭廖雲山擋住去路。

廖雲山笑著:“還是徐校長有親和力,陳安,你向徐校長來匯報什麼?”

陳安臉白瞭,急於出門,何三順一把揪住他。

徐傑生面不改色:“是我受儲先生之托叫他來的。”他揚聲:“何三順!”何三順一挺腰桿:“到!”徐傑生:“出去吧!”何三順聲音響亮透著得意:“是!”

何三順轉身,拉著陳安走瞭。

廖雲山看著何三順的背影說:“這個何三順呀,年紀也不小瞭……說句不好聽的,都是被你徐大校長慣出來的。”

徐傑生笑瞭一下:“你說得對,一點不難聽。如果你能做到愛兵如子,你就會明白,對兒子,無論多麼嚴厲,愛,永遠是根本。但你不會明白這一點的,因為在你心裡,你的兵就是你棋盤上的棋子,哪顆有用,哪顆用處更大一點,哪顆沒用,哪顆必須犧牲。說到底,無論被你重用還是被你犧牲的,都是棋子。”

廖雲山無奈地笑笑:“你我總是冤傢路窄,總是狹路相逢,你徐傑生居功自傲,總裁拿你也莫可奈何,何況我哪。”

他也不等徐傑生招呼,自顧自坐下,拿起徐傑生煙盒的煙,目光落在桌面上的一張請柬上,他拿起來打開看瞭一眼:“肖昆?徐校長要宴請肖昆?”

徐傑生從廖雲山手裡拿過請柬扔在一邊:“這是我和他私人交往,與工作無關。”

廖雲山不動聲色地吸瞭一口煙:“說點正事吧。離中共新政協隻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瞭,軍校已經停止招生,難道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徐傑生:“就目前來看,隻能守不能攻。儲漢君韓如潔這些第三方領袖還在上海沒有跟著共產黨北上,就算是我們的勝利吧。”

廖雲山陰陽怪氣地:“那隻是一抬屁股的事,現在這些人沒動,隻能說明他們還沒抬屁股,並不等於說不想抬。”

徐傑生一笑:“那你還能怎麼樣?儲漢君韓如潔這些人,傢裡傢外你都上瞭手段,該做不該做的你都做到瞭。總不能拿槍逼著他們,讓他們登上去臺灣的船吧?換句話說,這些人是能逼走的嗎?”徐傑生沉瞭一下,又說:“其實你心裡明白,如果儲漢君傾向共產黨,他就不會一直留在上海,堅持做國共和談的工作。這個人我很佩服,可以說,他是真正不偏不倚的第三方。如果讓我做決定,儲漢君的去留我決不勉強,尊重他就等於尊重我們自己……”

廖雲山聽不下去瞭,騰地站起來掐滅煙頭:“這就是你我永遠無法跨越的天塹!共軍過江在即,你能說出這樣沒有骨氣的話來,真是有辱黨國給你的榮譽!”

徐傑生臉冷下來:“哼,恰恰相反!”

廖雲山目露兇光:“上海雖然沒有硝煙戰火,同樣是戰場,是更殘酷的戰場!我們廝殺的不是血肉,是人心!”

徐傑生針鋒相對:“人心是廝殺出來的嗎?人心是舍生取義!是拱手相送!永遠都搶不來!”

廖雲山冷冷地看著徐傑生:“那麼你的意思,儲漢君這些人選擇共產黨就是舍生取義?你為什麼不說是棄暗投明呢?”

徐傑生:“那是兩回事。儲漢君韓如潔這些人無論選擇什麼,隻能代表他們自己的立場,他們並不是決定誰是光明誰是黑暗的真理。”

“自欺欺人。”廖雲山不懷好意地看著徐傑生:“你應該把這些高見面呈總裁,而不是隻敢在我面前叫囂。”

徐傑生火瞭:“你怎麼知道我沒有面呈總裁?我若像你這樣蠅營狗茍,當年就不會如日中天時被下野軍校自甘寂寞!”

廖雲山:“好啊,你明人不做暗事,佩服。不過……”

徐傑生不想再聽瞭,擺手:“沒有什麼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隻是,當年來上海我義無返顧,如今誰也休想作奸犯科逼我離開上海。我徐傑生與上海共存亡。我要休息瞭。”

“你硬氣。好啊。”廖雲山拉開門,又站住:“我再糾正你一句,儲漢君韓如潔留在上海,並不是為瞭坐以待斃,很有可能正在與共產黨裡應外合圖謀策反!你推開窗戶聽聽外面的聲音吧,如果這樣的聲音都不能勾起你的戰場意識,你這個軍事傢就徒有其名!”

廖雲山摔門走出。徐傑生坐下,倒出煙盒裡的煙,看瞭一眼,仿佛覺得這被廖雲山碰過的東西太臟,揉碎扔瞭。

廖雲山含著怒氣匆匆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看見站在門口忐忑不安等著他的陳安,廖雲山沉著臉一句話沒說,進瞭辦公室,陳安跟著進去。

陳安觀察著廖雲山:“特派員,我剛才……我剛才確實是被徐校長叫去訓話,他叫我,我不敢不去……”

廖雲山擺出一副誠懇的樣子:“陳安,一個人,總要有做人之本,你現在已經沒有這個本瞭,就變成這副樣子,恐怕連你自己都不會喜歡自己。所以,你要重新找到這個本,你才能重新做人。”

陳安點頭:“我知道,特派員。”

廖雲山蔑視地說:“你知道什麼?你什麼也不知道。你隻知道陳儲兩傢是世交,你是陳傢獨子,儲漢君寧可背叛自己也不會有負你們陳傢,對不對?”

陳安緊張地看著廖雲山,點點頭。廖雲山冷笑:“哼,幸好你還有這點指望。”

陳安囁嚅:“特派員……”見廖雲山不說話,陳安接著說:“這兩天我睡不著覺,一直在想,一點一滴地想,我敢認定,儲伯父並不是替303來接頭的……”廖雲山抬眼看陳安。陳安:“接頭之前,有天夜裡我偷偷翻儲伯父的保險櫃,想找到303的線索,被儲伯父發現瞭。當時無奈,我隻好承認我是共產黨,等待跟303接頭。這事讓儲伯父十分警覺,303寄來那封接頭的信……才是儲伯父出現在接頭地點的原因。”廖雲山:“你確定?”陳安點頭:“確定。”

廖雲山琢磨著什麼,不說話。

陳安:“所以,接頭失敗,肯定是內部泄露瞭消息……”

門外傳來肖鵬的聲音:“報告。”廖雲山:“進來。”陳安忙說:“特派員,那我……”廖雲山一揮手:“去吧。”

陳安和肖鵬擦肩而過,肖鵬看也不看他。

廖雲山看著肖鵬恨恨地說:“眼看著山河不復,還有人親痛仇快!哼,徐傑生他不明白,總裁的忍耐並不等於縱容……”

廖雲山沒說出後半句,肖鵬觀察著廖雲山,也不敢貿然說話。廖雲山憂心忡忡地看著窗外。

半晌,肖鵬小心翼翼地匯報:“我已經派人調查瞭,這次遊行的發起人是韓如潔,共產黨趁機興風作浪,現在波及面越來越廣,各路親共分子推波助瀾,大有落井下石之勢,建議特派員……決不能姑息。”

廖雲山不回頭:“讓韓如潔先鬧騰吧,小不忍亂大謀。總要讓她把心裡憋的這口氣出掉,否則貿然行動,隻會事與願違。”

肖鵬說:“可是這些親共分子太猖狂瞭,根本無視黨國政府的存在。”

廖雲山苦笑,悲涼地說:“這就是虎落平原遭犬欺。如今……哼,今非昔比。可惜瞭你呀肖鵬,黨國派你出去深造三年,回來卻沒有用武之地。”

他的話也勾出肖鵬心中的悲苦。肖鵬沒說話,也說不出話,他也把目光投向瞭窗外。窗外是一片陰霾的天空,連隻鳥都沒有。

好半天,肖鵬才說:“我不覺得可惜,我隻會加倍效忠,決不辜負特派員對我的栽培,肖鵬誓與黨國共存亡。”

廖雲山悲涼地說:“這也是我們唯一能做的瞭。我相信,我沒有看錯你。”他沉瞭一會兒,嘆口氣:“世道險惡見人心,過去無論說得多好聽,現在,在冷酷的事實面前,某些人的嘴臉暴露無遺。你還不知道,共產黨剛宣佈瞭六十名戰犯名單,不僅總裁,連中山先生的公子孫科先生,也名列其中。共產黨的猖狂是因為他們認為勝券在握,所以才有恃無恐……不要說親共分子,眼前這個徐傑生,不就是在替共產黨拍手稱快嗎?”

廖雲山觀察著肖鵬,把話題一轉:“肖昆沒跟你說他接下來的打算嗎?”

肖鵬有點蒙:“什麼打算?”

廖雲山:“共軍渡江之後,上海很快就會成瞭一座孤城。肖昆生意做得這麼大,又有你這個黨國精英的弟弟,難道……他會等著共產黨來瞭共產共妻?他怎麼可能沒有打算。”

肖鵬說:“我倒是問過他,他未置可否。父母非常固執,何去何從……恐怕肖昆也做不瞭他們的主。”

廖雲山:“還是要早做打算,以免將來掣肘被動。”

肖鵬被感動瞭:“我一定把特派員的關懷轉告傢兄。”

“那倒不必。肖昆是個精明強悍的生意人……”廖雲山笑著轉向肖鵬:“要我看,掌控大局的能力隻有在你之上,你別把他想簡單瞭。”

肖鵬心裡一動,不禁有點慌。

廖雲山:“你是我的得意弟子,肖昆是你哥哥,我和肖昆沒有理由不成為朋友。要是方便,我想請肖昆一起吃頓便飯,敘敘傢常。”

肖鵬立正:“沒有問題,肖鵬替傢兄感謝特派員的盛情邀請。”

肖鵬從廖雲山辦公室出來,興沖沖急匆匆下樓。廖雲山的邀請對於他來說,是個意外的驚喜。可他不知道,他剛走出,廖雲山就現身在門口,看著肖鵬背影的眼神裡陰霾密佈。此時肖鵬正與上樓的何三順碰上,兩人都慢下來,何三順眼裡透著仇恨,肖鵬眼裡透著不屑。肖鵬接著下樓,匆匆走向樓門。

何三順回頭,咬牙切齒自語:“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何三順接著上樓,卻正看見陳安趁著樓道沒人,快速向徐傑生辦公室靠近。何三順站住瞭。

他厭惡地說:“你幹嗎像個蒼蠅似的在樓道來回打轉?巡邏嗎?”陳安忙賠笑臉:“啊,不是。”何三順走到陳安面前,看看陳安,又看看樓道,又看看徐傑生和廖雲山的門:“你在奉命監視校長?”

陳安緊張地看著何三順,搖頭:“沒有。”

何三順一把拎起陳安把他頂在墻上:“我拍死你比拍死蒼蠅還容易,知道嗎?”

陳安不語。何三順放下陳安:“馬上滾,不許出現在我的視線范圍內。”

陳安沒說話,轉身走瞭。他的神情倒讓何三順起瞭疑心。他狐疑地看著陳安背影消失,走到徐傑生辦公室門前:“報告。”然後推門進去。

徐傑生看見他,把那張請柬扔在桌上:“我正要找你。把這張請柬給肖昆送去。”

何三順一愣:“您說什麼?”徐傑生:“把這張請柬給肖昆送去。”何三順真的愣住瞭:“為什麼?”徐傑生:“你這條命是肖昆救的,如果沒有他,肖鵬不會放過你。不管肖昆出於什麼目的,我不能視而不見,今天晚上,我要請他吃飯,當面謝謝他。”

何三順梗著脖子:“我不去!這樣兩面三刀的小人,校長何必上他的當?”

徐傑生:“沒見到他,沒聽見他說什麼,你怎麼能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上不上當,上什麼當,也得見瞭面再說。”

何三順要說什麼被徐傑生制止:“別再廢話瞭。送去。”

何三順梗著脖子站在那兒,徐傑生似沒看見他,接著幹自己的事。何三順站瞭一會兒,一咬牙,走到桌前拿起請柬往出走。

徐傑生在他背後說:“不許犯混聽見瞭嗎?”

何三順隻好答應:“聽見瞭。”

肖昆母親走進肖昆的商行,輕輕拍拍櫃臺:“雙全,大少爺在嗎?”正算賬的王雙全抬頭,很是意外:“喲,太太。您怎麼事先也不來個電話呀?”他說著起身朝肖昆辦公室跑去:“大少爺,太太來啦——”

肖昆聞聲出來,迎向母親:“媽,怎麼也不來個電話就過來瞭?”母親不冷不熱地說:“打電話你接嗎?”肖昆尷尬地笑瞭笑,扶著母親進瞭辦公室。

肖母坐下,嗔怪道:“從上次肖鵬回傢不歡而散,你就一個電話不往傢打也不回去瞭。這不,你爸坐不住瞭,讓我過來看看你。”

肖昆關上房門,為母親倒水。

肖母接過茶杯:“你爸硬氣瞭一輩子,隻在你面前肯低下頭。你呀,真是年齡越大越不知道體諒父母瞭。”

肖昆笑著岔開話:“我給您沏杯咖啡嘗嘗?”

母親:“我可喝不慣那東西。”她傷感道:“你爸老瞭,身體又這樣瞭,昆兒,你不能不體諒他呀。”

肖昆點頭:“我知道。可是媽……”母親抬手攔住肖昆:“別可是什麼瞭。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肖鵬母子就是你的心病,我也看透瞭,要是不讓他們母子相見,你怕是會恨我們一輩子……”

肖昆叫瞭一聲:“媽——”

母子倆一時都沒話,屋子裡的空氣凝重起來瞭。

母親緩和瞭口氣:“算啦,我也想通瞭。你看看咱們傢周圍的鄉紳,走的走逃的逃,地便宜得就像白送一樣……”

她嘆口氣:“這兩天我一直勸你爸,我們也不能不做打算瞭。這個時候,怎麼能跟肖鵬鬧翻?我好說歹說,他總算讓瞭一步,你爸同意後天他過生日那天,讓你帶著肖鵬回去祝壽。”

肖昆心中一喜:“真的?”

母親繃起臉:“你一定要告誡肖鵬,千萬別再惹翻瞭你爸,如果他們再翻臉,就真的無法收場瞭,那樣的話,你爸一定會置肖鵬和沈星梅於死地的,你爸手裡有沈星梅通共的證據,她那個遠房表兄是共產黨裡挺大的頭兒哪。”

肖昆心情又沉重起來,點點頭:“我一定說服二弟。”

母親又說:“但你必須答應,在你爸同意之前,決不能讓肖鵬知道沈星梅還活著,我們這個傢可經不起折騰瞭,知道嗎?”見肖昆沒說話,母親又說:“昆兒,如果肖鵬知道沈星梅還活著,如果他們母子相見瞭,肖鵬會幹出什麼,你就根本無法控制瞭,你也就傷瞭你爸的心,後果不堪設想呀。你一定要聽媽的話,不能沖動。有些事,不是著急就能解決的。”

肖昆嘆口氣:“這個道理我能不明白嗎?如果不明白,我就不會煞費苦心地瞞著二娘和肖鵬瞭。”

母親:“隻有這次肖鵬讓一步,緩和下來,剩下的事,才有可能解決瞭,你明白嗎?”肖昆:“我明白。”母親:“傢裡是沒有理可講的。要是講理,誰都有理,所以,隻有做小輩的給長輩賠禮讓步。”

肖昆說:“媽,我錯怪你瞭。”

母親:“我和你爸就你這麼一個兒子,我們哪能不為你好。隻是,肖鵬的脾氣你也瞭解,你爸和肖鵬合在一塊,就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的地雷。想著……就讓我睡不著覺啊。”

她說完就向門外走,肖昆忙說:“媽,吃瞭飯再走吧。”

母親:“我哪放心把你爸一個人扔在傢裡?我得趕緊回去。”

肖昆送母親出門:“那,讓雙全送送您。我正好也要出去,用車捎您一段。”

母子倆說著走出去。他們誰也沒想到,事有湊巧,他們走瞭不一會兒,肖鵬一腳跨進店裡。

夥計忙迎上來:“二少爺來啦。”肖鵬四下看看:“王雙全呢?”夥計說:“掌櫃的去送太太瞭。我們老板也出去瞭。”肖鵬心裡動瞭一下:“說什麼時候回來瞭嗎?”夥計賠著笑:“沒說。”

肖鵬剛要轉身,賈程程從大門外進來瞭。

肖鵬不冷不熱地點點頭:“賈小姐。”

賈程程微笑著:“在等肖老板?你進屋裡等吧,我去幫你找找看,應該沒走遠。”

肖鵬說:“不必瞭。”他說著往辦公室門口走,又停下來看著賈程程,諷刺地問:“你和肖昆輪船上勇救儲蘭雲,儲漢君沒給你們獎賞嗎?”

賈程程也不冷不熱地反擊:“難道你做事就是為瞭得獎賞嗎?”

肖鵬冷笑一聲:“我為黨國盡忠,目的顯而易見。你和肖昆這樣上躥下跳聲嘶力竭的,真正的目的是什麼?恐怕你不敢說出來,那麼就難免讓人浮想聯翩瞭。”

賈程程:“我忠於良知,我所做的一切都問心無愧,你能這麼說嗎?除非你認為,達到你需要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要是那樣的話,你就和陳安無異,是一類貨色。”

肖鵬被戳中心事,不禁惱怒:“你——”

賈程程根本不理他,轉身往出走,與進來的肖昆碰上。

肖昆:“程程……”他馬上看見瞭肖鵬,一愣:“二弟?”

肖鵬的目光仍在賈程程身上。這讓肖昆不禁回頭看瞭賈程程一眼:“程程,你稍等一下,我有事跟你說。”賈程程:“好的。”說著回身,見肖鵬仍在用冷冷的目光看著她,然而那種冷的背後,透著一種心痛的、難以割舍的情感。這讓賈程程心痛 一下,她回避瞭肖鵬的目光,走進會客室。

肖昆再次叫:“二弟。”

肖鵬這才從心情中醒來,冷淡地說:“肖老板生意挺忙啊。”

肖昆笑笑:“進屋說吧。”

兩人進瞭肖昆辦公室。肖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著肖昆。肖昆迎著他的目光:“我正要去找你,剛才媽來瞭……”

肖鵬根本不想聽,馬上站起來打斷肖昆的話:“我來找你有正事。”

肖昆溫和地說:“啊,那你先說吧。”肖鵬在屋裡來回走瞭兩圈,停下來看著肖昆:“你把儲蘭雲從船上拽下來瞭,你知道給我帶來的後果是什麼嗎?”

肖昆平靜地說:“你就不該那麼做。”

肖鵬冷笑:“你可以向我咆哮,因為你是我哥,你認為我拿你沒辦法。你可以肆無忌憚地毀我、害我,直到把我推進深淵,是嗎?”

肖昆:“不是!”肖鵬:“不是?哼,你可以說不是,但不能用嘴說,得用事實說話。”肖昆仍然平靜地看著肖鵬:“我會用事實說話的。”肖鵬盯著肖昆:“那好,我現在就給你一個用事實說話的機會。”

肖昆看著肖鵬。

肖鵬:“廖特派員賞光,請你今晚七點在國際飯店吃飯,敘敘傢常。”

肖昆面無表情,沒說話,走向辦公桌收拾報紙。肖鵬看著他,忍著心中不快:“你不會沒有聽見吧?”

肖昆抬頭:“我聽見瞭。”肖鵬:“那你為什麼不說話?”

肖昆:“我是在想,怎麼跟你說。”肖鵬一愣:“你不想去?”

肖昆點頭:“對。”

他那平靜而又堅決的語氣激怒瞭肖鵬,肖鵬按捺著胸中怒火問:“為什麼?”

肖昆坐下:“如果你能冷靜下來聽我說,我就說。如果你不能冷靜下來聽我說,我就不想說。”

肖鵬強按萬丈怒火:“好吧,你說。”

肖昆說:“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這件事,遲遲張不開嘴的原因,是我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一個你能聽得進去我的話的機會。”肖鵬打斷他:“肖昆,希望你直截瞭當,我不需要你繞東繞西!”肖昆:“好吧。我確實買瞭那批藥,也確實用徐校長簽的通行證發瞭那批藥,這些都是我主動的。徐校長和何三順並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利用我推卸責任。害我害你的人,是廖雲山。藥品被扣是有預謀的,廖雲山想一箭三雕,既收服瞭你,打壓瞭徐校長的威風,也除掉瞭我和何三順。二弟,你一直在被廖雲山利用和暗算!要是你能靜下心來,我就詳細分析給你聽。”

肖鵬難以置信地看著肖昆:“你給我打住吧肖昆!要不是我親耳聽見,我做夢都想不到,這些忘恩負義的話能從你的嘴裡說出來。如果沒有廖特派員,你肖昆恐怕早就身首異處瞭!往共軍解放區發違禁藥品是什麼?是死罪!特派員念你是我長兄的情分才一筆勾銷的!不領情不道謝也罷,你竟然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話來!你還是個人嗎?”

肖昆痛心地說:“肖鵬,你太糊塗瞭!你被廖雲山賣瞭還在幫他數錢。知道你為什麼這麼糊塗嗎?就因為你過於急功近利,爭切希望出人頭地的心思障你眼目!你忠心耿耿地把廖雲山當成你往上升遷的靠山,廖雲山也就是利用瞭你這一點!你已經成瞭他害人的工具瞭,你怎麼這麼執迷不悟啊?二弟,兼聽則明,你能不能靜下心來好好聽我給你分析清楚?”

肖鵬嘶喊著:“不能!我是廖特派員的工具,還是你肖昆為非作歹遮掩自己本來面目的工具?從起初車站與陳安擦肩而過,到追查韓光死因,到現在攔截儲蘭雲去臺灣,一次又一次,你肖昆的所作所為對我這個弟弟意味著什麼,你以為我不去深想就沒有人深想嗎?你是害我還是愛我?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肖昆:“冷靜一點肖鵬,冷靜一點好嗎?”肖鵬絕望地看著肖昆:“我的心已經靜到瞭不該靜的程度,若非如此,我怎麼能夠被303一次次戲弄玩於掌中?肖昆,若沒有兄弟之情障我眼目,使我不能心明眼亮,我不可能被動如此,你明白嗎?我肖鵬從來沒有這樣失敗過,失敗的原因是我用自己的前途性命在保護你,你能明白嗎?你不明白!如果你明白,你就不能說出這樣傷害我的話!拒絕廖特派員的邀請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意味著你肖昆恩將仇報,跟廖特派員撕破臉皮,置我於不顧。意味著你所說的兄弟之情隻是利用我的借口,還意味著……你,可能就是那個蒙著臉跟我們捉迷藏的303!”肖鵬一字一頓地說:“因為,陳安那個叛徒早就供出瞭……你就是303。”

肖昆的心像被狠狠一擊,但他臉上仍然平靜如水。

肖鵬指著自己:“是我,是我費盡心機,厚著臉皮,在特派員面前裝糊塗,拖延時間,急迫地希望你能幡然悔悟!你明白嗎?”

肖昆的心被肖鵬痛徹心扉的話砸得亂七八糟,然而在看著肖鵬的時候,他的心又漸漸冷靜平復下來:“肖鵬,你說的這些事,我不是全能聽明白。但我唯一明白的是,你對我這個哥哥的深厚感情……”看著肖鵬痛苦的目光,肖昆很艱難地陳述著:“但我不願意在你我兄弟感情裡夾雜其它成分。我們的血緣關系不能被廖雲山的這頓飯分離。無論什麼時候,你都是我弟弟,我不會背叛我們的兄弟感情。”

肖鵬氣得顫抖:“你可真會裝糊塗啊肖昆,我真是小看瞭你。如果我告訴你,這頓飯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關系我的前途命運,就算你幫我的忙,就算我求你去敷衍一下,你也要拒絕嗎?”

肖昆心如刀絞:“我還是過去跟你說過的那句話,脫瞭這身衣服跟我做生意。你隻能比現在強,不會比現在差。”

肖鵬徹底絕望瞭,他久久看著肖昆:“我突然發現,我並不瞭解你,我從來就沒有瞭解過……”

就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王雙全的聲音:“何副官來瞭?貴客呀!我去向肖老板通報……”

王雙全的話音未落,門被何三順一腳踢開。看見肖鵬站在屋裡,何三順愣瞭一下,馬上笑瞭起來:“肖隊長,想不到吧,我們會在這個地方見面瞭。”

肖昆和肖鵬都沒說話,看著何三順。

何三順從兜裡掏出那張請柬,用兩個指頭夾著看著肖昆:“徐校長說瞭,你救瞭我有功,今晚七點在國際飯店牡丹廳設宴犒勞你。還不快接著。”

肖昆和肖鵬同時一驚。肖鵬看著肖昆:“肖昆,如果你還是我哥哥,如果,你曾經對我的關懷都是真的,如果,你不想把我推向深淵,你就把它撕瞭。”

何三順笑:“那是我求之不得的!”

肖昆當然知道,為瞭自己肩負的重任,自己必須收下這個請柬,然而,面對弟弟絕望的目光,他此時此刻真是心如刀絞五內俱焚。

何三順邁進一步,走到肖昆面前,把請柬舉在肖昆眼前,挑釁嘲弄地說:“撕瞭它吧。為瞭讓我看得起你,如果你肖昆還記得自己是個男人,我求你瞭,撕瞭它。”

肖鵬怒火萬丈,他上前一步欲搶請柬,何三順一下舉直瞭胳膊:“哎肖鵬,這可是違規,怎麼,總不會你們兄弟倆加在一起,才是一個男人吧?”

肖鵬盯著肖昆,艱難地說:“好吧,你看清楚瞭。今天,在我和何三順之間,你選一個……”

此時此刻,在一瞬間,肖昆已下瞭決心。盡管這決心令他非常痛苦,但是,作為一名堅強的共產黨人,他別無選擇。

肖昆:“肖鵬,正像我剛才跟你說的,你我兄弟的血緣關系是怎麼都不能割舍的,不應該攙雜其它成分,不應該有廖雲山的邀請,也不應該有徐傑生的請柬。不應該被任何東西分離背叛……”

肖昆一把拿下何三順舉著的請柬:“肖昆感謝徐校長的邀請,我一定赴宴。”

何三順哈哈大笑轉向肖鵬:“看見瞭吧姓肖的,當著你的面他都這麼沒種,你算什麼?”何三順狠狠往地上吐瞭口痰:“充其量,就是我嘴裡的一口痰。”

肖昆忍無可忍,拉開門:“何三順,你給我出去!”

肖鵬如面臨天崩地裂般的眩暈,心被破碎,鮮血橫流,他看著肖昆,甚至瞬間沒瞭悲喜哀愁。

何三順得意極瞭,看看肖昆,又看看肖鵬:“今天我總算明白瞭,什麼叫小人之爭,什麼叫快意恩仇。告辭瞭。”

何三順摔門而去,門撞上的聲音久久不停。肖鵬緩緩轉身,欲出。肖昆一把拉住肖鵬,痛苦萬狀:“二弟——”

肖鵬心已死,他緩緩地說:“如果你不是我哥哥,我早已經一槍崩瞭你……”

肖昆死死拽住他,忍住哽咽的聲音:“你記住,無論什麼時候,我都不會拋棄你……一定會有那一天,你徹底明白我對你的感情……”

肖鵬突然轉頭看著肖昆:“你還在用親情迷惑我嗎肖昆?迷惑我犧牲我利用我,然後,換取你自己需要的利益。我恨你。我希望你永遠記住這句話……”

肖昆心痛如絞:“二弟……”

仿佛一切都消失瞭。不好不壞的天氣,門外喧囂的街市,遠處正進行著的戰爭……隻剩下瞭割裂心扉的親情。肖昆拿著請柬,呆呆地站在屋中央,賈程程進來,走到肖昆面前。

看著心碎的肖昆,賈程程心如刀絞,她聲音顫抖地問:“我們……為什麼這麼難……”

肖昆舉起手中的請柬,艱難地說:“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我就拒絕瞭……”

賈程程一把抱住肖昆隱忍著失聲痛哭:“我們為什麼那麼難?!”

肖昆一動不動,手中的請柬掉在地上。

遠處傳來隱隱的口號聲。肖鵬的車從巷道拐出,車速極快。心情煩躁的他欲向左拐,突然看見瞭遊行的隊伍,稍一愣怔,他突然又打輪向遊行隊伍走來的方向直沖過去。他瘋瞭!他要宣泄!肖鵬的車飛快地向遊行隊伍開去,急剎在遊行隊伍前面,肖鵬臉色難看地從車裡下來,站在路中間,面向迎面走來的遊行隊伍。肖鵬冷冷看著向他走來的人們,眼中冒著火。遊行隊伍越走越近,孫萬剛走在最前面,他迎著肖鵬,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邊走邊持續不斷揮臂高呼口號。

“反對內戰!”

“爭取和平!”

孫萬剛已走到肖鵬眼前。肖鵬咬牙切齒地指著孫萬剛:“你!給我閉嘴!”

孫萬剛毫不畏懼,振臂高呼:“抗議政府暴行!”

孫萬剛聲音剛落,肖鵬沖上去一拳打在孫萬剛臉上,孫萬剛摔向後面的隊伍,隊伍頓時亂瞭。

“你為什麼打人?”人群怒喊著。肖鵬一言不發,又一拳狠狠打在一個男青年臉上,男青年頓時滿臉是血向後仰去。

“打人啦——軍警打人啦——”

隊伍裡沖出一批憤怒的男青年撲向肖鵬,肖鵬瘋瞭一樣與七八個男青年廝打起來,路邊的警察已不見蹤影。章默美在人群中拼命向肖鵬跑來。街角察看的何三順一仰下巴,三四個穿著便衣的男人兇神惡煞般撲向肖鵬。

此時的學生根本不敵肖鵬,已被肖鵬打得七零八落。孫萬剛攔阻沖向肖鵬的其他男青年:“不能還手,我們不能還手——”

何三順指使的三四名男人已推開跟肖鵬廝打不過的男學生撲向肖鵬,這三四個男人各有功夫,肖鵬卻越戰越勇,就在其中一個人撥出匕首欲下狠手時,肖鵬迅雷不及掩耳地把男人打倒在地,撥出槍便擊中男人胸膛。槍聲一響,人群一下亂瞭!路邊傳來尖利的哨聲,與肖鵬廝打的幾個男人陸續跑瞭。何三順也悄悄跑瞭。

肖鵬嘴角流著血,狠狠吐瞭口嘴裡的血沫,轉身踉踉蹌蹌地上車,車開走瞭。

門半掩著,肖昆心情沉重,神情黯然地獨自坐在屋內發愣。這時,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肖昆以為是賈程程,沒回頭,有氣無力地問:“怎麼又回來瞭?”

章默美輕輕推開門進來:“肖老板,是我。”

肖昆強打精神站起來:“噢,是默美,快進來。”

章默美看出肖昆精神不佳:“肖老板……您身體不舒服嗎?”肖昆:“是有點頭疼。快請坐吧。”章默美坐下,肖昆問:“喝點什麼?咖啡,還是茶?”

章默美說:“我什麼也不喝瞭,我是來……”電話鈴突然響瞭,肖昆:“請稍等一下。”他接瞭電話,是儲漢君:“肖昆,剛才默美來傢裡,阿福沒讓進門。我想,她一定會去找你。默美這樣做用意是什麼,你我都清楚。她曾經是個單純的孩子,如今變得這樣冷酷無情。肖昆,你什麼都不要答應,不要難為自己,我會親自跟她談的。”

章默美專註聽著,電話裡的聲音清晰可聞,她臉上的神情變瞭。

肖昆看看她:“有些事……您可能誤會瞭。見面再跟您細說吧。好,再見。”他掛上電話,有意轉移話題:“我還是給你沏杯咖啡吧,我這兒有別人剛送的藍山咖啡,你嘗嘗,準跟你平時在咖啡館裡喝的不一樣。”

章默美站起來:“肖老板,你身體不舒服,我不打擾你瞭,我走瞭。”

肖昆:“你看,我已經把咖啡放杯子裡瞭,你怎麼也得喝瞭再走啊,坐下吧。”

章默美猶豫瞭一下,還是坐下瞭。

肖昆沏咖啡,他的手在抖動著,拿不穩熱水壺,水有少部分灑出。章默美感覺到瞭肖昆的異樣,走到他面前,接過肖昆手裡的水壺:“肖老板,你怎麼瞭?”

肖昆坐下,沉瞭片刻:“心臟有點不舒服。”章默美忙說:“我陪你去醫院吧。”肖昆擺擺手:“靜一會兒就好瞭。”

他給章默美端過咖啡:“嘗嘗。真的很好喝。”

章默美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我來。”她端起咖啡輕啜瞭一口,點頭:“很香。”

肖昆強打精神:“和你平時喝的不一樣吧?”

章默美放下咖啡,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不太懂得喝咖啡,這是第一次喝。”

肖昆看著章默美:“一個女孩子不虛榮,是非常難得的品質啊。”

章默美被肖昆說得難為情,站起來:“要是肖老板不需要我陪著去醫院,我就告辭瞭。”

肖昆:“先別走,你把咖啡喝完,讓我靜一會兒,一會兒就行。”

章默美焦急地說:“你的臉色太難看瞭,我去……我去幫你找點藥吧。”

肖昆拽住章默美:“沒事,真的。”電話鈴又響瞭,肖昆拿起電話:“喂……”

章默美看著肖昆的背影,感情和理智的天秤又找不準瞭,她想起自己跟肖鵬說的話:“你記住,我一定要抓到303給你看看,我要讓你後悔。”

章默美打開門,輕輕走出去……

何三順意氣風發地從徐傑生辦公室出來,正準備走,一眼看見墻角剛縮回去的陳安。心情大好的何三順並沒有罵陳安,收回身子,吹著輕松的口哨向樓下走去。看見樓道裡走向自己辦公室的廖雲山,何三順靈機一動,迎著廖雲山走去:“廖特派員,有件事,我想當面秉告。”

廖雲山面帶笑容:“好啊。”

兩人一先一後進瞭廖雲山辦公室。門剛關上,縮在墻角的陳安一下冒出,左右環顧無人,蹭地躥出來,三步並兩步跑向徐傑生辦公室,輕輕敲瞭兩下門,然後快速閃進瞭徐傑生的辦公室。

看見陳安像鬼影似的閃瞭進來,徐傑生狐疑地皺起眉頭:“陳安,你鬼鬼祟祟一次又一次往我這鉆,有什麼目的嗎?”陳安點瞭點頭。徐傑生放下筆抬起身子:“那你說吧。”

見陳安警覺地四下打量,徐傑生一笑:“放心吧,我這兒沒有人竊聽,你大膽說吧。”

陳安說:“徐校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徐傑生把筆扔在一邊:“沒正事你出去吧。”陳安忙說:“可我,卻在冒死保護你。”

徐傑生一愣:“什麼意思?”

陳安看看門口,走到徐傑生面前,低聲:“來上海之前,武漢共產黨負責人親口向我交待,與303接頭之後,協助303完成兩項任務,一是爭取儲漢君北上參加新政協;二是爭取您北上參加中共新政協……”

徐傑生大吃一驚,抬頭看陳安。陳安忙說:“我若有半句謊話,天打五雷劈。我知道,我是個軟骨頭,我怕死,所以我交待瞭跟303接頭的事。但事到如今,303毛發無損,說明他非常地狡猾老道,寧可犧牲您,他也不會犧牲自己。所以,爭取您北上這件事,我冒死瞞瞭下來。雖然爭取您是共產黨的一廂情願,您並不知情,但我非常明白,一旦我交代瞭這件事,蒙在鼓裡的您……會處於萬分危險之中……”

徐傑生沉默不語。

陳安:“請您相信我,我陳安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是,但在這件事上,我是問心無愧的。我走瞭。”

陳安欲走,見徐傑生並沒攔,又站住:“徐校長,希望看在我對您赤膽忠心的份上,收留我……”

徐傑生一擺手:“你出去吧,我知道瞭。”

陳安:“從今以後,我、我就靠您瞭。”

陳安說完走出,徐傑生緩緩坐下,這個消息帶給他的震動非同小可,他怔怔地想著,許多事情一下子閃回到眼前。特別是剛才何三順向他匯報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瞭:“那個孬種情願當著肖鵬的面,忍受我胯下之辱……”“肖昆那個王八蛋為什麼要救我……”

徐傑生仿佛恍然間明白瞭什麼,他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著……

《最後的9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