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三順從廖雲山辦公室出來,一臉的得意,腳步輕松地向樓下跑去。

而在他背後,端坐在椅子上的廖雲山氣得臉色鐵青,目光發狠,抄起桌上的杯子向墻上砸去,杯子碎瞭一地。

何三順當然不知道這一幕。他的心情都在找肖鵬上。轉瞭一圈兒,他看見肖鵬站在自己的車尾,正煩悶地抽煙,就悄悄地走過去。肖鵬像有感應,回身,就看見瞭站在不遠用嘲弄的目光看著他的何三順。

何三順說:“肖隊長,廖特派員有請。”肖鵬看看他,一言不發向辦公樓走去。何三順在他身後又說:“提醒你一句,我已經替你如實把肖昆如何接著徐校長請柬,拒絕廖特派員請柬那一幕向廖特派員匯報瞭。不要說岔瞭噢。”

肖鵬停瞭一下,沒理何三順,匆匆上樓,進瞭廖雲山辦公室。

廖雲山果然在等他,正瞇著眼睛看著窗外。

“肖昆寧可接受何三順送來的請柬也要拒絕我的邀請?”廖雲山搖頭苦笑:“肖昆的所作所為有些匪夷所思。”

肖鵬不說話。廖雲山轉向肖鵬:“你作何感想?”

肖鵬苦澀地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沒有想到,肖昆對我會這麼絕情。”

廖雲山笑瞭一下:“恐怕肖昆不是對你絕情,而是對我反感至極。”肖鵬一愣。廖雲山接著說:“你更深入地想一想,肖昆這麼做,不是寧可選擇何三順傷害你,而是選擇徐傑生,拒絕瞭我。”

肖鵬想瞭一下:“您的意思……肖昆和徐傑生私下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他害怕得罪徐校長?”

廖雲山冷冷地說:“你想得有點簡單瞭吧。其實,我與肖昆素昧平生,他有什麼理由如此反感我?與其說反感我,不如說反感我所代表的黨國政府。”

肖鵬的心一沉。

廖雲山:“我沒有跟你說過,陳安跟303接頭失敗之後,就在我面前指控,肖昆是303。”

肖鵬無言以對,後背冷汗淋淋。

廖雲山看著他:“怎麼?你好像並不驚訝。”

肖鵬說:“我想到瞭他會這麼說。畢竟肖昆和儲漢君是瓜田李下,一次次地失敗,我難脫其咎。陳安指控肖昆是303,言下之意是指控我暗中操縱他與303的接頭。特派員,陳安兩次想越過我直接見您,被我攔住瞭。當時我並沒有想到他有這一層意思,現在我是明白瞭。隻是,如果我真知道誰是303,我何苦如此勞心費力,自取其辱。”

廖雲山:“一個叛徒的供詞不足掛耳。隻是我們也要自我檢討,警惕自己是否因為感情而不斷地喪失原則立場。這話不僅針對你,更是針對我。要知道,你是我一手提拔和倚重的……”

肖鵬難受得臉色蒼白:“我明白。”

廖雲山走到肖鵬面前:“其實說到底,你肖鵬並不欠我廖雲山什麼。但我們共同有負於黨國的栽培信任。所以肖鵬……我希望,你能經得起最嚴峻的考驗。在黨國和個人情感之間,你要有正確的選擇。”廖雲山轉換瞭下語氣:“我不相信肖昆是303……”

肖鵬剛一抬頭,廖雲山又加強瞭語氣:“但是,必須有證據證明肖昆不是303。這個證據就是必須抓住303。”

廖雲山的打打拉拉對肖鵬來說是太有力瞭,肖鵬根本不是這個老奸巨滑的黨棍的對手。他沉重地說:“您放心吧,我一定要抓住303。我已經派章默美重返儲傢,我會用事實證明,我對黨國的赤膽忠心。”

廖雲山微微點頭:“對黨國是否忠誠,必須經過考驗才能證明。沒有經過考驗,就無所謂忠誠。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於阿黛揪著章默美匆匆來到隱蔽的墻角。

於阿黛:“你明知道不該回來,你為什麼還回來?”章默美不語。於阿黛問:“你沒有去找肖昆?”章默美低著頭:“找瞭。”於阿黛看著她:“他不幫你?”

章默美搖頭,停瞭一下問:“阿黛,你們為什麼懷疑肖昆是303?”於阿黛眼神裡閃過警惕:“你聽誰說的?”章默美苦笑:“你太低估我瞭。”

於阿黛沉瞭一下說:“是陳安的指控。”章默美:“僅僅是陳安的指控嗎?”於阿黛警惕地說:“默美,其實這話我要問你,是你被派到儲傢,也是你經常與肖昆在一起,他到底有沒有嫌疑,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嗎?你這話裡,似乎有情緒啊。”

章默美說:“肖昆是不是共產黨,我無法判斷,起碼我跟他接觸中,並不覺得他有什麼可疑的地方。甚至和隊長比起來,我覺得肖昆更有服人之處,更有人情味。”

於阿黛趕緊警告說:“不要再跟第二個人說這句話章默美。趕緊走,無論去哪,一定不能讓肖隊長知道你沒回到儲傢。”

章默美仍是不語。

於阿黛:“今天廖特派員情緒非常不好,一定發生什麼事瞭。”

章默美抬眼看於阿黛。

於阿黛耐心地說:“聽我的。甭管想什麼辦法,必須回到儲傢,別在這個時候火上澆油,做瞭別人的替罪羊。”

章默美:“阿黛,難道我們除瞭執行命令,就沒有別的功能瞭嗎?上軍校之前我們是靠自己的大腦判別是非的,難道這個功能被刪除瞭嗎?”

於阿黛:“你的意思……”章默美說:“起碼騙我把蘭雲送到去臺灣的船上,我是想不通的!”於阿黛推章默美:“什麼都別說瞭。”章默美倔強地說:“我不怕你匯報。我敢說我就敢當。”

於阿黛停手,看著章默美的眼神變冷瞭:“謝謝你給我提供瞭一個匯報你的機會。剩下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於阿黛說完轉身就走,章默美想叫住她,又沒有張開口。看著於阿黛很快消失,章默美十分迷茫。

在商行,肖昆和賈程程在為和徐傑生的約會忙碌著。肖昆把一張菜單遞給賈程程:“菜單我已經開出來瞭,都是徐校長喜好的,你馬上去酒店,按我的菜單配菜。”

賈程程接過:“我馬上過去。”

肖昆又問:“二娘的藥送去瞭嗎?”賈程程說:“傢裡沒人。”肖昆眉梢一挑:“嗯?”賈程程說:“我也奇怪,怕你著急,我就趕緊回來瞭。”

肖昆想想:“你去酒店下完單趕緊去一趟。”賈程程:“我也是這麼打算的。”她看看肖昆,終於鼓足勇氣說:“肖鵬……肖鵬怎麼辦?”

肖昆皺眉:“什麼怎麼辦?”賈程程:“你接瞭徐校長的請柬,肖鵬他會誤會你的,其實……你並不是對他沒有感情……”肖昆:“你到底想說什麼?”賈程程站起來:“我走瞭。”肖昆的聲音嚴厲瞭:“程程。”

賈程程站住:“我隻是想說,肖鵬……他回去該如何對廖雲山說,廖雲山會對他什麼樣的態度,肖鵬現在的處境也挺可憐的。”

肖昆冷冷地說:“那依你的意思,我應該接過肖鵬的請柬?”賈程程忙說:“你知道,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肖昆:“你說什麼?讓我去找肖鵬解釋,我為什麼不接廖雲山的請柬?”

賈程程勉強笑瞭一下:“你也有這麼不冷靜的時候,話都不讓我說完就發脾氣?”

肖昆坐下:“你去吧,讓我靜一會兒。”賈程程欲走,肖昆在她背後:“你不許去找肖鵬!”

賈程程終於不高興瞭:“肖昆同志,我還沒有你想得那麼沒有原則!”

賈程程賭氣走瞭。肖昆怔愣瞭一會兒,捂住臉使勁掐住太陽穴。他現在覺得自己非常地無助,甚至,他不敢一個人呆著,不敢沒有事情做。好像隻有忙起來,他才能忘掉肖鵬那噴火的眼睛。他突然發現,仿佛身經百戰的自己,在心靈深處也有著最軟弱的一處,那,就是肖鵬。

王雙全悄悄進來:“大少爺,那個章小姐又來瞭。”

肖昆強打精神:“請她進來。”

章默美提著一包藥進來:“肖老板,我去藥店給你抓瞭治頭疼的中藥,反正也是平安藥,不會吃壞的。”

肖昆禮貌地笑笑:“謝謝你瞭。”

章默美單刀直入:“肖老板,我來找你,是有事相求。你能猜得到嗎?”

肖昆看著她:“一定與儲傢有關系吧。”章默美:“是的。昨天晚上和肖老板談過之後,我想瞭一晚上。總覺得在蘭雲這件事裡,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章默美觀察著肖昆:“肖大哥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們從船上把蘭雲帶回傢,是上瞭共產黨的當。”

肖昆機警地轉變瞭話題:“默美,你有沒有發現,你對我的稱呼,一時是肖老板,一時又是肖大哥……”

章默美:“肖大哥不也是如此嗎?一會兒是默美,一會兒又是章小姐。可能說明我們彼此在潛意識裡是心存芥蒂的。”

肖昆笑瞭:“有這種可能。”

章默美又把話拉回來:“我想來想去,最害怕蘭雲去臺灣的,隻有共產黨。肖大哥這樣明辨是非的人,一定比我清楚。”

“默美,我覺得你更想說的是,你身份明確,是特別行動隊高級特工,你的任務也非常明確,警惕任何一個與儲先生交往過密的人都是份內應盡的職責。而我,一個絲綢商,對你心存的到底是什麼芥蒂。我隻想告訴你,如果共產黨也用這種卑鄙手段欺騙蘭雲離開上海,我采取的是同一種辦法。”肖昆平靜地看著章默美:“有道是邪不壓正,誰做虧心事,誰怕鬼叫門。”

看著堅定鎮定的肖昆,章默美心緒亂瞭,緩緩地說:“其實……我要回到儲傢,也是為瞭保護儲先生和蘭雲。”

肖昆:“我倒覺得,章小姐沒必要跟儲先生解釋這個。章小姐有沒有想過,儲先生是對你這個人有感情,而不是你的身份和任務。我相信他會再次接納你,因為我非常瞭解儲先生的為人,他是個寧可委屈自己,也不願意虧負別人的人,他不會讓你為難的。”

章默美越發不自在瞭,虛弱地強辯:“是啊,我也相信儲先生是這樣的人,我也很瞭解他。遺憾的是,我連見他面的可能都沒有。”

肖昆站起來:“我送你回去。”章默美也站起來,有點意外地問:“肖老板為什麼這樣替我著想。”

肖昆說:“儲先生是我的先生,你不覺得,我把要保護儲先生的人拒之門外,才是別有用心嗎?對你,對任何一個人,我都是這樣的,這是我做人的原則。默美,即使我們接觸的時間並不長,但我相信,騙蘭雲上瞭去臺灣的船,決不是你故意的。你違心地試探我,正說明在蘭雲這件事上,你我的立場是一致的。”

這話給瞭章默美致命一擊,她隻覺得心跳不已,隻好強撐著:“肖老板的話真是讓我無地自容。不過,我相信,到最關鍵的時刻,人才會撕下自己的偽裝。我回到儲傢的目的,是決不會讓那些對儲先生圖謀不軌的人得逞的。”

肖昆平靜地說:“過去發生的,已經發生瞭,以後會發生什麼,我們也不知道,但是隻有對得起現在,才能對得起將來。”他打開門:“走吧。”

章默美:“肖大哥先請吧。”

肖昆走出,章默美看著肖昆的背影,敬佩的神情終於從眼中流露瞭出來。他是共產黨嗎?共產黨是這樣的人嗎?這種認識越發讓她迷茫瞭。

在儲傢大門口,阿福開大門,看見肖昆,綻出笑臉:“肖老板……”他緊接著看見肖昆身後的章默美,臉上的笑容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你怎麼又來瞭?”

肖昆說:“是我帶章小姐來的。”阿福為難地說:“肖老板,我們老爺吩咐瞭……”肖昆開玩笑地打斷他:“阿福,不要假傳聖旨。”阿福小聲嘟囔:“是小姐吩咐……”

肖昆推開大門,轉身對章默美說:“進來吧。”

阿福隻好對章默美怒目而視,看著章默美進瞭大門。

肖昆:“你先回房,我去跟儲先生談談。”章默美點點頭,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阿福有些埋怨地說:“肖老板,您和老爺都是心太軟啊。”

肖昆笑笑沒說什麼,向儲漢君書房走去。

儲漢君在畫國畫,肖昆進來,招呼道:“儲先生。”

儲漢君放下畫筆:“你什麼都不必說瞭。其實,我都是為瞭你啊。”

“我知道。”肖昆走到儲漢君畫的畫前:“先生畫得越來越好瞭。”

儲漢君苦澀地說:“聊解胸中塊磊,無異借酒消愁。”

肖昆看見畫案旁放著刊登儲蘭雲和陳安婚禮的報紙,他緩緩把報紙扣翻過去。

儲漢君看著肖昆,半晌無語。

肖昆岔開話題:“對瞭,忘瞭跟您說,程程今天幫我去辦件事,不過來瞭。”

儲漢君沉默瞭會兒:“恐怕以後她也不會再來瞭。”

肖昆心裡一沉。儲漢君背著手,默默走到門口,止步。片刻,他轉身看著肖昆:“我有一個問題,你可以回答,你也可以不回答。”肖昆:“先生請說。”儲漢君:“那天陳安說他從武漢帶到上海一份中共絕密文件,文件中明令,如我不去北京就暗殺之。”

肖昆點點頭:“陳安的確帶來一份絕密文件,那是共產黨潛伏在南京的同志,冒著生命危險拍照的國民黨高層的指令,指令中明確:如果您和韓先生、鄭先生等民主黨派領袖堅持不同意去臺灣,便暗殺。陳安叛變後,這份文件就在廖雲山手裡。丁副官也是想把這份文件拿出來而犧牲的。包括無辜的韓光,也是他們懷疑……”

儲漢君頹然地揮瞭一下手,像是自語:“作孽啊……作孽。”

肖昆說:“我知道空口無憑,所以從沒有跟您提及……”

儲漢君定睛看瞭一眼肖昆,轉身,推門而出。

儲蘭雲房間門窗緊閉,章默美猶豫著沒有上前叫門。站瞭半晌,她還是轉身走向儲蘭雲房門。

“蘭雲。”無人應。章默美提高聲音:“蘭雲。”

仍無人應。章默美輕輕推門進去。

儲蘭雲房間裡掛著窗簾,光線很暗,儲蘭雲像生瞭重病一樣,閉著眼睛蓋著被子半靠在床上。

章默美走近儲蘭雲:“蘭雲……”

儲蘭雲沒睜眼睛,無力地說:“給我出去。我永遠不想見到你。”

章默美滿心苦澀:“我知道。”她彎下腰幫儲蘭雲撿地上扔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其中有那條白綾,章默美拿著白綾看著,心裡非常痛苦。

終於,她忍不住瞭:“我對不起你蘭雲。”

儲蘭雲閉著眼睛:“出去。別讓我再說第三遍。”

見章默美沒動,儲蘭雲又說:“跟賈小姐比起來,你讓我惡心。”

這話刺激瞭章默美,她把東西放在一邊,默默走出,回瞭自己房間。一進門,她就手忙腳亂地鎖瞭門,一頭紮在被子裡,死死捂著嘴壓抑地痛哭起來。

用圍巾把臉包得隻剩一窄條的二娘低頭匆匆進瞭院子,向屋裡走去。她突然收住腳,因為她隔窗看到瞭屋裡的賈程程正拿著肖鵬的相框看著,臉上似乎有無限的悲涼。這不禁讓她心裡一驚。

二娘推門而入,賈程程趕緊把相框放在桌上,快速擦瞭一下眼睛站起來。

“賈小姐來瞭。”二娘堆起笑容。

賈程程說:“二娘,肖老板讓我給您來送藥,您去哪兒瞭?我來瞭兩次,等得真著急。”

二娘解下圍巾走到床前:“難為大少爺瞭。我剛才出去,是給……給一個朋友燒紙去瞭。”她拿起鏡框:“賈小姐,你認識鵬兒嗎?”

賈程程慌亂地搖搖頭:“不認識。隻是常聽肖老板說起。”

二娘:“肖鵬要是活著,比賈小姐還要大幾歲哪。他是個非常聰明,心地善良的孩子。”

賈程程心情復雜,又不敢流露。

二娘唉瞭一聲:“隻是不該生在肖傢。從小到大,受盡瞭別人的欺侮和白眼,真心對他好的人太少瞭……記得有一次給大少爺過生日,老爺一時高興,讓鵬兒舞劍,不小心劃破瞭大少爺的袍子,老爺揚手就給瞭他一個嘴巴,鵬兒一夜沒回傢,天亮的時候,我在大柳樹下找到他,他一個人在漆黑的地裡呆瞭一晚上……”她擦瞭下眼淚:“肖鵬活得太不容易瞭……”

賈程程心如刀割:“二娘……”

二娘:“唉,讓你見笑瞭,我不該跟你嘮叨這些的。”

賈程程勉強笑一下:“隻要您心裡能好受點……”

“賈小姐快請坐吧,我去給你沏茶。”二娘說著走出。

賈程程又拿起相框看著。她心情非常復雜,照片上不茍言笑的肖鵬轉化成肖鵬凝視賈程程的笑臉,賈程程使勁閉眼搖頭,努力想驅走肖鵬的影子。再看照片,看見照片上有一滴淚水,正落在肖鵬的臉上,賈程程默默地用手擦掉。

二娘端茶進門,正看到這一切,激動不已,她退出門去,暗問自己:“難道鵬兒真的還活著?”

天近傍晚,一片晚霞把西邊天際染成通紅。

肖鵬疲憊不堪地走進宿舍,解下腰帶扔在桌上,一頭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一天瞭,他不敢放松自己,一放松,眼前就會交錯出現何三順和肖昆的樣子。

肖鵬用手捂住眼睛,有淚水從眼中緩緩流出,流進他的頭發裡。門口傳來

敲門聲。肖鵬忙擦瞭眼睛坐起來:“進來。”

一個特務進來:“報告隊長,大門口有一個姓賈的小姐要見您。”

肖鵬不假思索地一擺手:“不見。”

特務應瞭走出。肖鵬再次躺下,又翻身坐起來,沉默片刻,突然站起來拉開門走出去。

可是,等肖鵬匆匆出現在大門口,四下張望時,已沒有瞭賈程程的身影。肖鵬悵然若失。

徐傑生在屋裡來回徘徊著,看得出他心情煩悶。

何三順進來:“校長,車在樓下等著哪。”

徐傑生看看何三順,沒說什麼,走出辦公室。他心裡翻騰著一個新主意……

而這時,肖昆已在飯店等候瞭,他正指揮服務生:“把花籃擺在餐桌中間,對,就是這個位置。”突然,他發現其中一朵花打蔫:“這朵花蔫瞭,不行,馬上換一枝。”

服務生欲走,肖昆又吩咐:“先把涼菜上瞭,七葷八素,是按我的菜單配的嗎?”

服務生:“是的,肖老板。”

肖昆:“熱菜備上,客人一到聽我的吩咐……”

就在這時,肖昆聽見瞭外邊何三順的聲音:“校長,這邊請。”他精神一振,馬上站起來往門口走,伸手拉門,卻隻見徐傑生和鄭乾坤走來。

鄭乾坤:“群生,我想瞭半天,想不出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值得你請我到這麼高級的地方吃飯?”

徐傑生似乎沒看見肖昆:“一定要有好日子才吃飯嗎?有的人,見瞭面就是好日子,有的人,無論什麼好日子,我也不想見。”

徐傑生說著,和鄭乾坤進瞭肖昆隔壁的包房。

肖昆的手停留在剛開瞭門的動作上,聽見隔壁包房門嘭地關上,肖昆的心像被狠狠砸瞭一下,他緩緩關上門。

肖昆緩慢地坐下,面對滿桌美味佳肴,心涼如水。

而隔壁的聲音不斷傳來。觥籌交錯,賓客頻頻舉杯,何三順的大嗓門兒在勸酒,熱鬧非凡。

肖昆眉頭緊鎖,心中無比沉重。工作的艱難和親情的折磨使他心力交瘁。

突然,何三順喝得醉醺醺地推開屋門:“喲,好像走錯瞭。”他瞇著眼睛看著肖昆:“這……不是肖昆肖老板嗎?怎麼像被揍癟瞭的皮球,哭喪著臉?”

何三順想瞭想:“噢,我想起來瞭,好像,上午你從我手裡拿過一張請柬……”他笑瞭:“可惜呀,那是個棒槌不是針……像你這樣的小人……實在不足我們校長掛齒……校長……校長就在隔壁……宴請鄭乾坤鄭先生……”

何三順說完,舉起手中的空酒杯,得意地向肖昆舉瞭一下,誇張地往嘴裡倒去……

肖昆站起來,平靜地看著何三順:“何三順,如果這樣一件小事就讓你得意成這個德性,你真是連小人都不如瞭,如果你還是一個男人,就別讓我看不起。”

何三順一愣:“你再說一遍?”

肖昆:“你不會沒有聽清楚,別給自己的膽怯找借口,我再說一遍,你就敢為所欲為瞭?我就不信這個邪!”

何三順一把撥出槍:“姓肖的,我看你是不知死!”

門一開,廖雲山和肖鵬突然出現。

廖雲山道:“怎麼?欺負肖老板手裡沒槍,你何三順就敢隨意撒野?徐傑生是怎麼管教你的?”

何三順醉醺醺地看著廖雲山和肖鵬,又回頭看肖昆:“噢,原來你們是約好瞭的,我說校長……怎麼請瞭鄭先生……好啊肖昆……你明裡接瞭校長的請柬,暗地裡羞辱校長……校長真是英明……沒上你這個王八蛋的當……”

肖昆馬上說:“廖特派員,不必聽何三順一派胡言。”

廖雲山笑瞭:“肖老板,你要感謝肖鵬。是肖鵬事先知道瞭徐校長今晚真實的安排,不願你忍屈受辱,央求我來給你解圍……”

肖昆打斷廖雲山:“要感謝我也感謝廖特派員,肖鵬沒有這個雅量。所以上午我一再給肖鵬解釋,是我請徐校長在先,肖鵬仍是拂袖而去。是您廖特派員不記前嫌,大人大量。若是沖我肖昆,我自知沒有這個面子,廖特派員能甘願為瞭自己屬下屈就自己,可欽可敬。我們兄弟倆最一致的地方,是我們決不會有負於人。所以請特派員放心,我決不會因為何三順這個小人的挑撥,而遷怒徐校長,我決不會上何三順的當。”

何三順大怒,躥上前,拿槍頂到肖昆腦門:“你再說一遍!”

早在門邊聽著的徐傑生喝道:“放肆!”

廖雲山轉過身:“我以為,你徐校長忘瞭今晚宴請的朋友。關鍵時候,徐校長還是挺身而出瞭。肖鵬,顯然你是以小人之心度瞭君子之腹,想得太多瞭。看來徐校長如此安排,隻不過是為瞭試試肖老板的度量,徐校長和肖老板裡應外合,這出戲唱得相當默契,我們就不要自作多情,熱臉去貼冷屁股瞭。不攪擾你們朋友的相聚瞭,走吧肖鵬。”

肖鵬被廖雲山說得臉青一塊白一塊,咬著牙隨廖雲山走去。

徐傑生冷淡地一拱手:“多有得罪肖老板。”說罷掉頭而去。何三順咬牙切齒地跟著:“姓肖的,咱們走著瞧。”

肖昆一言不發。

鄭乾坤站在包房門口搖頭嘆氣:“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徐傑生一直鐵青著臉不說話。下瞭樓,他才咬著牙罵何三順:“若不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我真想一槍斃瞭你。”

何三順啪地立正:“三順這條命就是校長給的。被校長斃瞭也是心甘情願,若是有來生,三順仍給校長當牛做馬報答校長再生之恩。”

徐傑生無奈,嘆氣:“你什麼時候能長點腦子,不再被人利用。”

何三順:“校長你放心,我一定找到機會殺瞭肖昆,報剛才肖昆用罵我來羞辱校長之仇。”

徐傑生氣得跺腳:“蠢貨!你難道聽不出肖昆指桑罵槐,罵的是誰嗎?”

何三順愣瞭:“沒聽出來。”

徐傑生的車開到跟前,何三順趕緊上前開車門。徐傑生憂心忡忡地看著他:“你呀,早晚會給我惹出大亂子。”

徐傑生上車,何三順也趕緊上車,車啟動時,何三順還愣著眼不明白呢。

賈程程從人力車上下來,匆匆走向肖昆商貿行。一直在她後邊跟著的肖鵬從角落走出來,臉色陰沉地看著匆匆而入的賈程程背影。大門關上瞭。天上一聲炸雷,要下雨瞭。

賈程程匆匆進瞭辦公室,看見臉色陰沉的肖昆,道:

“出什麼事瞭?”

肖昆看她一眼:“徐傑生沒來赴宴。”賈程程一愣:“為什麼?”肖昆:“依我判斷,一定是陳安找瞭他。”賈程程:“陳安……去威脅徐傑生瞭?”肖昆點頭:“應該是。”

賈程程一屁股坐下:“那……那怎麼辦?”

肖昆想瞭想:“必須想辦法盡快把陳安送出上海。”

賈程程嘆口氣:“這談何容易啊?現在陳安被關在特別行動隊,根本沒有行動自由……”

肖昆打斷賈程程:“說服儲先生去找徐傑生。”賈程程:“讓徐傑生幫忙把陳安放出來?”肖昆:“對。”

賈程程猶豫瞭一下:“我擔心徐傑生不會同意。”

肖昆已經把事情想明白瞭:“他會同意的。因為陳安的存在最直接威脅的,是他。”

見賈程程沒說什麼,肖昆說:“咱們商量一下把陳安送出上海的具體安排。”

雨開始下起來瞭,雨聲淹沒瞭屋子裡兩個人的談話,也一點一滴淋在門外的肖鵬身上。肖鵬此時已經站在肖昆商貿行的大門口,看著大門,他的目光是那麼復雜。

雨水沖刷著肖鵬的臉,可以看出他沒有一滴淚……

屋子裡的人根本不知道門外人的情況。他們商量完計劃,肖昆就把有關的資料燒瞭。火苗子躥起來,在火光中。兩個人的神情都是嚴肅的。這個時候,他們才察覺到,下雨瞭。

肖昆看著窗外的雨:“你明天一早就去安排,越細越好。之後向我匯報。”賈程程點頭:“我知道。”肖昆停瞭一下問:“二娘回來瞭嗎?”賈程程:“回來瞭。她說是給一個朋友燒紙去瞭。是不是二娘過去那個戀人……”

肖昆點頭:“是。三年前就是今天,二娘差點跟他的表兄一起墜入山崖……”他馬上理智地截住瞭話頭:“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馬上回去設計好出城和接應方案。”他看看窗外:“外面下雨瞭,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雨變得很大瞭。賈程程撐傘先出門,愣住瞭,肖鵬站在大門口,已經淋得像落湯雞一樣。肖鵬兩眼冷冷地看著賈程程和隨後出來的肖昆。

賈程程:“肖鵬……”

肖鵬淡淡地說:“我隻是想問問賈小姐,下午去找我,有什麼事。先是在賈小姐閨房門口碰瞭鐵將軍,我想到這兒碰碰運氣,不承想,賈小姐果然在此。”

聞聽肖鵬說自己去找他,賈程程有些不自然:“是你哥讓我去看看你的……”

肖昆在一旁說:“你別撒謊,我沒有讓你去看他。”

肖鵬冷笑:“想不到你們也有內訌的時候。隻是肖昆,你這話裡,我怎麼聞著味不對……”

肖昆冷靜地說:“肖鵬,你心裡想什麼我一清二楚。本來送走賈小姐,我是要去找你的。”

肖鵬:“你這謊撒得並不比賈小姐高明。”

肖昆不理他的話:“肖鵬,我隻想跟你說一句話。後天,是爸六十大壽,爸讓我帶著你一起回傢給他祝壽。在那一天,我要當著全傢人的面,把有關二娘的,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你也就會明白,為什麼這三年來,我沒有正面回答過你。走吧程程。”

肖鵬一下子擋在肖昆面前:“如果你真想說,我給你這個機會,你現在就告訴我。”

肖昆:“現在不是時候,定在後天,我自有我的道理。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你也不會等不到後天。”

肖鵬一把揪住肖昆,狠狠盯著他:“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話瞭肖昆,時至今日,我慶幸我終於活明白瞭,我終於徹底明白瞭,真正利用我暗算我的人不是別人,是你!是你肖昆,你知道嗎?”

肖鵬把所有的憤怒都發泄在手上,肖昆被推得收不住腳,噔噔噔倒退幾步,狠狠地跌倒在雨水裡。

賈程程扔瞭傘抓住肖鵬:“肖鵬,你理智一點——”

王雙全從大門出來,看見肖昆摔在雨地裡,也急瞭:“大少爺——”

肖昆甩開王雙全站起來:“要是打我能讓你好受,你就打吧。”肖鵬惡狠狠地說:“有那一天,不是現在,我不會當著一個女人的面撒野。”

夥計在門裡喊:“老板,儲先生來電話找你——”

肖昆擦一把臉上的雨水:“肖鵬,等著我。後天。”他說完匆匆跑回店裡,王雙全瞪肖鵬一眼,也跟著進去瞭。

雨中隻剩下肖鵬和賈程程。肖鵬回頭看一眼賈程程,賈程程已被淋得濕透瞭,他撿起賈程程扔在地上的傘走到賈程程面前,一言不發,把傘遞給賈程程。

賈程程懇切地說:“肖鵬,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也會這樣。但是希望你聽進去肖昆的話,等待後天。”

賈程程說完,獨自走瞭。肖鵬一動不動,一直看著賈程程走得越來越遠……

賈程程撐著傘走得很慢,邊走邊看著漫天的雨,在想什麼,她自己仿佛也不知道,任憑雨水打濕著自己的心情。肖鵬的車從身後開來,開到賈程程身邊剎住車。賈程程意外地看著從車上下來的肖鵬。肖鵬卻一言不發,打開副駕駛車門:“上車。”

賈程程有些感動。她收瞭傘,上車。車在雨中開走。

肖鵬一言不發。賈程程看瞭看他,也不知說什麼好,兩人默默無言,車從寂靜無人的街道快速開過。

在賈傢樓下,車停瞭,肖鵬下車,走到賈程程車門前拉開車門,賈程程下車。肖鵬一言不發上車要走。

賈程程叫一聲:“肖鵬。”她走到肖鵬車窗前:“別恨你哥……後天,你會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肖鵬看著前方,沉瞭一會兒,轉向賈程程:“看來肖昆的所作所為,你一清二楚,他在你面前沒有秘密,你們不分白天晚上的在一起,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瞭肖鵬好嗎?賈小姐,隻怕你也是被蒙在鼓裡,像我一樣被人利用被人犧牲,可悲可嘆。”

賈程程不說話。肖鵬不再說什麼,發動車,車開走,剛開走,又停下。賈程程看著肖鵬的車,慢慢走到肖鵬車窗前。

肖鵬看著前方淡淡地說:“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肖昆。”他說完這句話,目光轉向賈程程,有些傷感有些艱難:“如果……如果我們還有以後的話。”

這話刺痛瞭賈程程。肖鵬的車開走瞭,賈程程仍然站在原地,內心極度苦澀。

雨後的清晨天氣灰蒙蒙的。

肖昆匆匆從店裡出來,與正往店裡走的賈程程碰上。他看瞭賈程程一眼,沒說話,匆匆往車上走。賈程程愣瞭一下,跟在肖昆身後:“出什麼事瞭嗎?”

肖昆不回頭:“車上說吧。”

車子在晨霧中馳去,地上的積水被濺起來,落在人行道上。

賈程程看著肖昆:“任務我都佈置下去瞭。”肖昆沒說話。

賈程程:“我知道,你因為昨天晚上肖鵬說我去找過他,不高興。”肖昆:“豈止是不高興賈程程同志!你是否還記得你的身份,是否知道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無論面對的是誰,有什麼理由,你都不能忘瞭,你是一名地下共產黨員,你要服從命令,謹言慎行,慎之又慎。”

賈程程難以接受地爭辯:“可肖鵬是你親弟弟呀,而你確實傷害瞭他,盡管這種傷害是不得已……”

肖昆:“你可以理解他,甚至暗中幫助他。但前提是理智先行,不能暴露身份使工作受損。”

賈程程更加難以接受瞭:“我怎麼不理智,我怎麼暴露身份瞭?”

“肖鵬對你的感情你應該清楚,這麼做隻會使你和他都身陷被動,被感情拖著走。你不僅不能幫助他,反而害瞭他也害瞭自己!”肖昆的話越說越重,

賈程程一時無語。

肖昆艱難地:“程程,人是有感情的動物,一旦你心中感情的防線崩潰瞭,你就會模糊自己曾經堅定不移認準的方向,屈服於感情的逼迫。”

賈程程突然沖動地喊:“停車!”

車停在路邊。賈程程要下車,肖昆一把按住車門,看著賈程程:“別讓我擔心,行嗎?”

賈程程扭過臉,掩飾流下的眼淚。

肖昆:“我們已經太難瞭,決不能有任何因為我們自己的不謹慎而帶來的損失。”賈程程不語。肖昆:“對肖鵬,我有我的辦法,我之所以忍到今天,是為瞭萬無一失,你以為我不痛苦嗎?可是在這個特殊的時期,我首先是地下黨303,其次才是肖鵬的哥哥肖昆。希望你能理解能明白。”

賈程程擦掉眼淚,心情平靜下來:“我知道瞭。你放心吧,我不會做出讓你擔心的事。”

肖昆發動車,車開走。

賈程程幽幽地說:“有一句話,你說得對。人是有感情的動物,無論從事什麼工作,恐怕人都不能完全泯滅感情的需要。昨晚上在那麼冷的雨裡,看著渾身濕透,心比身上更涼的肖鵬還是追上我,送我回去,我確實感覺到瞭內心深處隱藏的脆弱……”

肖昆的車停在儲傢門前:“你記住,這樣的話,別讓我聽見第二次。”他看著儲傢的大門:“儲先生已經決定後天星期日,給儲蘭雲和陳安辦婚禮……”

賈程程吃驚,回頭看肖昆:“你的意思,儲先生不接受把陳安送出去?”

肖昆:“昨晚他在電話裡告訴我的,還沒待我說什麼,他就把電話掛瞭。”

賈程程皺眉:“如果這樣,我們一切的計劃一切的一切都泡湯瞭。儲先生……怎麼能這樣?”肖昆不語,眉心皺成一個疙瘩。

賈程程問:“你打算怎麼辦?”肖昆:“你今天去,什麼也不要說。我不去,儲先生自然明白我的立場。我要給他一天時間,我再做決定……”

賈程程打斷肖昆:“你為什麼不馬上告訴他我們的計劃,這樣……”

肖昆搖頭:“我們決不能做牛不喝水強按頭的事。”

一瞬間,賈程程已經放下瞭剛才的心情,她又是個面對困難沉著大方的賈程程瞭。她畢竟是久經考驗的共產黨員,此刻,在她的心裡,隻有工作。

賈程程向肖昆點點頭,下車,進瞭儲傢。

賈程程走到書房門口,正聽見韓如潔氣憤的聲音:“儲先生,不管你聽得進去還是聽不進去,這個婚不能結!難道你不知道廖雲山的狼子野心嗎?陳儲兩傢當年的海誓山盟敵不過現而今某些不懷好意人的淒風苦雨!廖雲山是要拖得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難道先生會不明白?”

儲漢君不語。

韓如潔:“如果蘭雲嫁給陳安,就等於你對外宣佈……”

儲漢君擺手想制止韓如潔往下說,韓如潔卻固執地:“就等於向外宣佈,你屈服於廖雲山的淫威!就等於宣佈,曾經堅定正直的儲漢君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沒有立場,軟弱非常,讓我們一眾曾經信靠景仰的人痛斷肝腸的懦夫!”

韓如潔站起來:“如果一條腿讓你跌倒,那麼寧可砍斷,不能讓生命跌倒!如果一隻眼睛讓你看不見瞭,那麼寧可挖掉,不能讓整個生命進入黑暗。你好好想想我的話吧。”

韓如潔繃著臉匆匆走出瞭書房,賈程程忙讓開路,然後追在韓如潔身後送去:“韓主席走好。”

儲漢君的書房彌漫著重重煙霧。不多時,賈程程返回來,看見儲漢君正坐在沙發上悶悶抽煙,就轉身上樓去看儲蘭雲。

儲蘭雲正和衣靠在床上,頭不梳臉不洗的,在慢慢地一條一條地撕著什麼。看見賈程程也沒打招呼。賈程程拉開窗簾,屋裡亮瞭,她走到儲蘭雲床前,拿起儲蘭雲撕成一條條的東西看,卻是陳安的照片。

賈程程厭惡地扔下照片:“蘭雲。”

儲蘭雲靠在床上看著天花板:“這兩天睡不著,我想瞭好多事。好像以前二十年沒想明白的,這兩天都想明白瞭。賈小姐你能幫我件事嗎?我想見肖鵬。”

賈程程一驚:“為什麼?”

儲蘭雲:“我有事問他。我不想傷爸爸的心,但是結婚之前我要知道,陳安到底是不是叛徒。”

賈程程憂鬱擔心地看著儲蘭雲,委婉地說:“其實,事到如今,這都不重要瞭。恐怕連我這個旁觀者都會分不出來,誰說的是真話,誰說的是假話。”

儲蘭雲迷茫地看著賈程程:“這話是什麼意思?”

賈程程一時語塞。儲蘭雲看著她:“我明白瞭,你的意思是,既然我決定答應跟陳安結婚,是為瞭不讓爸爸為難傷心,那麼陳安到底是什麼都不重要。我不是嫁給他,我是嫁給陳傢對儲傢的恩情瞭……”

看著悲痛欲絕的儲蘭雲,賈程程不忍心再呆下去瞭。她從屋裡出來,卻看見站在門口的章默美。

章默美:“賈小姐,你比我有勇氣,我都不知道該跟蘭雲說什麼。”賈程程不想理她,點點頭,要走。章默美在她背後說:“蘭雲嫁給陳安這件事中最受益的,可能是我。”賈程程一愣,站住:“為什麼?”章默美觀察著賈程程:“儲先生有瞭這樣的女婿,恐怕不去臺灣也難瞭。我終於可以歸隊,結束任務。難道,我不是唯一的受益者嗎?”

賈程程笑一下:“恭喜你。”

章默美問:“賈小姐還會在儲府繼續做儲先生的助手嗎?”賈程程說:“這要看儲先生的意思瞭,總之是客隨主便。”章默美點點頭:“我想婚禮之前,儲傢會戒備森嚴的,隻怕共產黨惱羞成怒露出殺機。賈小姐,你也要多多留意。”

賈程程說:“多謝你的提醒。默美,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我會非常想你的。”

賈程程說罷走瞭,她的話讓章默美心裡很不是滋味。

廖雲山長舒一口氣。

“後天,待婚禮結束,立即送儲傢一傢人去臺灣。儲漢君走瞭之後,我們再細細地去查303。”他啜瞭一口茶,是他喜歡的凍頂烏龍。

肖鵬應道:“是。”

廖雲山又叮囑道:“你一定要囑咐章默美,這期間嚴加防范,不能離儲漢君左右。”

肖鵬說:“放心吧特派員。儲傢外圍全部佈置瞭暗哨,嚴防死守,裡面有章默美死盯儲漢君和儲蘭雲,共產黨即便混得進去,也不會得手。”

廖雲山正色:“不要太大意,更不能太樂觀。要知道,也許儲漢君最信任的人,就是欲加害於他的共產黨。”

肖鵬心虛地偷看廖雲山一眼:“是。”

夜深瞭,儲傢偌大的院子冷冷清清,整個院子,隻有儲漢君的書房亮著燈,這燈光在黑暗的夜裡顯得格外孤獨。儲蘭雲慢慢走來,走到書房前,半掩的書房門裡不斷飄出煙霧。儲蘭雲想哭,又忍住瞭,半晌,她拉開書房門,走進去。

獨坐沙發埋在煙霧裡的儲漢君怔怔看著儲蘭雲:“蘭雲,怎麼沒有睡覺啊?”

儲蘭雲再也忍不住瞭,她撲到儲漢君面前抓住儲漢君的手:“爸爸,我願意跟陳安結婚,你別再折磨自己瞭……爸爸——沒有誰我都不怕,我不能沒有你——”

儲漢君哽咽瞭,摟過儲蘭雲:“我的好女兒……”

儲蘭雲痛哭。她的哭讓儲漢君心疼欲碎:“蘭雲,……爸爸決不會讓你受委屈……”

父女倆抱頭痛哭。整個院子都是他們的哭聲。樹,也沉默瞭;花,也開敗瞭。傭人們都縮在自己的房間裡,聽著主人的悲聲……

《最後的9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