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賈程程拎著東西進瞭儲傢。她匆匆來到儲漢君臥室外,儲蘭雲正好從屋裡出來。賈程程忙問:“蘭雲,儲先生好點瞭嗎?”儲蘭雲情緒明顯不高,懶洋洋地說:“好點瞭。還在睡,沒醒哪。”賈程程說:“我買瞭雞瞭,馬上讓廚娘燉出來。走,陪我一起去廚房。”儲蘭雲默不做聲,跟著賈程程往廚房走。賈程程說:“你今天別去學英文瞭,在傢裡陪陪儲先生吧。”
儲蘭雲沒說話。賈程程想利用這個機會刺探儲蘭雲,便安慰她說:“你別著急。我想,儲先生昨天暈倒應該是因為鄭先生被害之後,他心情不好。不會有什麼器質性問題的。”
儲蘭雲放慢瞭腳步,顯得心事重重,站住瞭說:“你自己去吧,我突然想起件事。”說著轉身就往大門走。賈程程稍事猶豫,急忙轉身進瞭廚房放下東西,又跟出來。
儲蘭雲走得很快,賈程程遠遠地跟著她。突然,一輛車從斜刺裡沖出,把賈程程嚇瞭一跳,隻見沈奪從車上下來瞭。
沈奪說:“早啊賈小姐,這麼慌慌張張的幹嗎?”賈程程坦然地說:“我在跟著蘭雲。”沈奪淡淡一笑:“噢?像你這樣一個有身份的小姐為什麼要鬼鬼祟祟跟蹤別人?”賈程程不動聲色地說:“因為儲先生想知道,蘭雲每天早出晚歸的,到底在幹什麼。”沈奪問:“為什麼不當面問她?”賈程程說:“肖鵬,這是我跟蘭雲的事。你怎麼瞭?難道一大早守在儲傢門口,就是為瞭問我這麼多為什麼嗎?”沈奪放緩語氣:“我是為你好。你知道,鄭先生被暗殺之後,我們加強瞭對民主黨派領袖的保護工作。幸而剛才我來查崗,看見你跟著儲蘭雲,如果你被別人攔住,恐怕你又要說不清,又要……哼。”
沈奪沒再說下去,他的語氣裡分明有別的意思。賈程程直視著他的眼睛說:“我有什麼說不清的?”沈奪隻好回避著說:“說得清說不清,你心裡明白。沒有一個正被人利用的人,能認識到自己是在被人利用,否則就不會被利用瞭。你說是嗎?我想說,你就是這樣的人,癡心等著替那個賣瞭你的人數錢,可悲可嘆!”
賈程程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少頃說:“肖鵬,如果我現在願意跟你一起離開上海,你願意嗎?”沈奪一愣:“什麼意思?”賈程程的話裡有無限的誠懇:“離開上海,脫掉這身衣服,我們……”沈奪悲憤地打斷她:“你不要說瞭。這又是那個詭計多端的肖昆支使你的吧?讓你用感情迷惑我,讓我脫掉這身衣服跟你一起離開上海,他好為所欲為。賈程程,為瞭肖昆你願意出賣自己,可惜我沒有你預想的那麼可恥下賤!”沈奪難掩憤怒逼視著賈程程:“難道肖昆讓你死你也去嗎?”
說罷,沈奪上車揚長而去,賈程程怔怔地看著沈奪車遠去的影子,心裡有說不出的焦慮難過。
於阿黛集合好特別行動隊全體隊員,之後向陳安立正:“報告教官,隊伍集合完畢。”
陳安點頭說:“好。各位隊員,各位同仁們。被特派員任命為特別行動隊的政治教官之後,這還是我第一次與大傢面對面交流。昨天特派員批評我這個教官名實不符,我深感慚愧啊。所以今天我抖擻精神,準備不負特派員的重望,認真地、積極地參與特別行動隊正在執行的每一項任務,每一個特殊使命。我知道,目前大傢都奮戰在第一線,雖然沒有連天炮火,也依然是危機四伏,隨時有犧牲生命的危險。現在按我的要求,從第一排第一個秦江開始,向我匯報你們正在執行的任務……”
大傢有些發愣,因為誰也沒見過陳安這樣精神煥發。於阿黛打斷陳安:“報告教官,沒有沈隊長的批準,任何人不得過問特別行動隊所執行的任務,這是命令。”陳安問:“誰的命令?”於阿黛說:“沈隊長的命令。”陳安一笑:“於阿黛,我問你,你應該執行沈隊長的命令,還是廖特派員的命令?”於阿黛說:“除非廖特派員親自佈置,否則特別行動隊每個隊員都以執行沈隊長命令為己任。”陳安大喝:“胡說八道!”有人在隊列裡回瞭一句:“陳教官,你嘴幹凈點。”又有人在後排說:“我們進軍校的時候,你還在為共產黨效勞呢吧。”這話引起一陣哄笑。陳安臉紅瞭:“放肆!剛才那話誰說的?站出來!”於阿黛攔住他:“陳教官,不管誰說的那句話,是不是事實?既然此言不虛,陳教官惱怒又為哪般?常言道迷途知返回頭是岸,除非你認為你回頭投奔的不是岸!”
沈奪的車開進院子,遠遠地看見陳安正當著全隊人的面訓斥於阿黛,便駕車向他們沖去。陳安沒看見他,還在跳著腳嚷嚷:“於阿黛,不要以為受沈奪的賞識就可以輕視誰,告訴你,特別行動隊再特別也不能凌駕於教官之上,你記住瞭,不尊重我,就等於不尊重你自己!”沈奪的車剎在隊伍旁邊。陳安這才看見他,馬上說:“我的話說完瞭,解散。”說完,他匆匆跑瞭。沈奪下瞭車,隊員們沒敢走,看著沈奪。沈奪沒說什麼,隻揮揮手:“解散吧。於阿黛留下。”
等大傢都走瞭,沈奪才問:“陳安為什麼教訓你?”於阿黛說:“他讓我集合隊伍,之後讓每一個隊員向他匯報目前正在執行的任務,被我攔住。我說必須有隊長的許可,他很惱怒。”沈奪凝神不語。於阿黛看著他:“隊長……”沈奪的語氣裡有點酸楚:“若沒有特派員的默許,他不會這樣放肆。”於阿黛低聲說:“那麼他必有讓特派員轉變態度的事情。”沈奪點頭,沉默瞭一會兒說:“於阿黛,如果你是特派員,在我和陳安之間,你會選擇依靠誰?”於阿黛說:“如果我是特派員,我會選擇依靠你。但是廖特派員很可能選擇陳安。”沈奪一愣,不知為什麼心裡有點亂:“為什麼這麼說?”於阿黛四下看瞭看:“因為陳安是喪傢之犬,除瞭特派員他無以投靠。而隊長可選擇的可能性比陳安大得多,並且……廖特派員是個多疑的人。”最後這句話她幾乎是耳語。沈奪點頭:“情勢逼人,讓時間和事實說話,總勝於強辯。”於阿黛點點頭。沈奪說:“你把儲蘭雲叫來,說我找她。”
儲蘭雲很快來瞭,可她沒想到,沈奪隻是說要教她射擊,並且馬上把她帶到瞭操場。沈奪教得認真,儲蘭雲舉著手槍卻是強咬牙忍著累和煩。
沈奪耐心地說:“你的視線要從槍的準星瞄出去,瞄向目標。千萬別哆嗦,穩中求準。”儲蘭雲終於支撐不住,把手垂下來:“我的胳膊都快折瞭。”沈奪一把撐住她的胳膊:“儲蘭雲,實彈訓練的時候,槍口隻能朝向靶子,絕不能朝向任何一個方向。要知道,你手指頭一緊,子彈就會射出去,會出人命。”沈奪拿過儲蘭雲手裡的槍,下瞭保險。儲蘭雲問:“你不是答應把這支槍配給我的嗎?”沈奪有些猶豫:“這是槍,不是玩具,如果走火,後果不堪設想。”儲蘭雲有點嬌嗔地說:“可現在這麼亂,沒有把槍我也無以防身啊。再說,要是誰來暗殺我爸爸,我怎麼保護他呀。”沈奪笑瞭:“你以為,你能保護你爸爸?”儲蘭雲說:“總比沒有人保護強吧。”沈奪想瞭想,下瞭決心:“你一定要熟練拆裝過程,而且遇見事要冷靜,千萬不能隨著性子來。”儲蘭雲說:“我知道,記住瞭。”
沈奪把槍給瞭儲蘭雲,儲蘭雲非常高興,她反復端詳著:“這把槍真漂亮。”沈奪說:“這把槍配給你瞭,同時也要交給你一個任務。”儲蘭雲興奮地說:“什麼任務?我一定會完成的。”沈奪放低聲音說:“你沒有感覺到陳安有變化嗎?”
儲蘭雲一提陳安就生氣:“還用你告訴我嗎?我早看出來瞭。看著這個不要臉的叛徒神氣活現的,真恨不得一槍把他打死。”沈奪說:“打死他你也要受軍法處置。蘭雲,人應該銳氣在胸,隱而不發。弄明白陳安因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神氣活現,就是我交給你的任務。”儲蘭雲失望:“這算什麼任務。”沈奪說:“做特工都是從小事做起的。別小看這個任務,你不一定能夠完成。”儲蘭雲果然上瞭沈奪激將法的當:“你太小瞧我瞭。其實,誰是真正的傻子呀。我不是沒有心眼,而是懶得跟誰用心眼,有什麼必要啊?這種雕蟲小技我根本就不屑一顧。你等著吧,不用到天黑,陳安肚子裡裝的秘密就得讓我揭出來。”
肖昆來看儲漢君,拎著藥進瞭儲傢。門口的特務眼上眼下打量著他。進瞭院子,院裡已沒有瞭往日的幹凈利落,是一幅衰敗的景象。菊花早就謝瞭,一陣風吹來,花瓣滿地飛旋著。肖昆踏著花瓣走進去,直奔儲漢君的臥室。
靠在床上的儲漢君正起身費力地要拿水杯。肖昆進來,見狀忙把水杯拿起遞給他:“儲先生,我來。水涼瞭,我幫您換一杯。”肖昆把水倒瞭又換瞭熱的,遞給儲漢君。儲漢君接過喝著,喝完又遞給肖昆。肖昆扶他躺好:“程程早上不是來瞭嗎?她去哪瞭?”儲漢君說:“替我辦事去瞭。傢裡沒人瞭,從早上到現在被我支使,忙得腳不沾地。”肖昆試探著問:“蘭雲……又去學英文瞭?”儲漢君:“說是去跟老師請個假,到現在也沒回來。肖昆,你坐下,正好傢裡沒人。難得清靜,我跟你好好聊聊。”
肖昆坐在儲漢君床邊椅子上。儲漢君說:“現在你是唯一一個一如既往來探望照顧我的人,你知道對你來說,這有多危險嗎?”肖昆笑笑:“小時候,我父親就教育我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您一日為我師,終身為我父。照顧您是我的本分啊。”儲漢君說:“古人也說過,君子不能趁人之危。你的身份我心知肚明,你冒著生命危險給我的關懷是有代價的,是我不能接受的。離開上海吧,生而為人,我亦不能脫去人的軟弱,亦不想讓你成瞭我軟弱人性的代罪羔羊。”肖昆平靜而嚴肅地說:“先生,如果您顧慮的是我個人安危,那我今日坦誠相告,上海解放之前,除非有組織命令,否則我不會擅自撤離,您大可不必為此不安。而且,中央明確指示,尊重先生您的選擇,無論去留,都是我們的朋友。其實我知道,您心中是去意已決的,但是鄭先生被殺,韓先生等一眾民主黨派猶豫徘徊無所歸依,才是您心頭之痛……”儲漢君傷感地說:“並不僅僅如此。肖昆,你就如我所願,把蘭雲送出去吧。如果我有萬一……我就把她托付給你。蘭雲這個孩子是我們這個傢庭的悲劇,是我們害瞭她。她若沒有一個好的歸宿,我死難瞑目。”肖昆心裡也很難過:“先生不必這樣悲觀。隻是,我又必須提醒先生,表面上的平靜也許轉眼即逝,現在最需要的是快刀斬亂麻,流逝的每一天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不過十天的時間瞭,廖雲山這個人非常陰險,除非先生同意南下臺灣,否則他一定要向先生下毒手。”
儲漢君默不做聲。
陳安的聲音突然出現:“爸爸。”隨著聲音,陳安進來,看見肖昆,馬上熱情地打招呼:“肖大哥,辛苦你瞭。”肖昆站起來:“應該的。”陳安向儲漢君說:“爸爸,廖特派員在客廳,聽說您病瞭,他一定要來看您,我攔也攔不住。”肖昆馬上說:“先生,那我先走瞭。”儲漢君點頭:“好吧。肖昆,專心忙你的生意,不要牽掛我。”肖昆:“我知道。陳先生,我先走一步瞭。”陳安說:“肖大哥,我送送你。”
兩個人出來,路過客廳,廖雲山正站在門口,看見肖昆,他緩緩走過來:“肖老板,探望儲先生來瞭?”
肖昆站住。廖雲山走到他面前說:“若是知道在此處能夠巧遇肖老板,我應該把沈奪帶來,噢,就是你的弟弟肖鵬,他如今改名沈奪,想必肖老板也知道瞭。”肖昆笑瞭一下:“肖鵬隨父就姓肖,隨母就姓沈。無論姓肖姓沈,隻要他不姓廖,就是我的親弟弟。”廖雲山笑瞭:“我還忘瞭告訴你。沈奪還確實已經認我做義父瞭,據我所知,沈奪父母雙亡,是個孤兒。我們父子倆從此相依為命,也有可能哪天一高興,他就改姓廖瞭也說不定啊肖老板。”肖昆好像一點不生氣,微微笑著:“廖特派員,這話改變瞭我之前對你的印象。”廖雲山饒有興趣:“噢?”肖昆:“人哪,不管多大歲數,如果能自信到欺騙自己的程度,隻要這種自信是真誠無偽的,可能靈魂還沒有潰爛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我先行一步瞭特派員。”
廖雲山氣得臉發青,在肖昆身後叫道:“肖老板,我還有話沒說完。”肖昆站住。廖雲山再次走到肖昆面前:“我知道肖老板這樣殷勤,是非常關心恩師儲先生的生命安危,很讓人感動啊。鄭乾坤先生被共產黨303安排的殺手暗殺之後,蔣總統下瞭死命令,要我們必須保護儲先生這些第三方領袖的人身安全。現在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肖老板,我已掌握瞭303插到我身邊的釘子,這個釘子是誰,恐怕以肖老板的聰明,也能夠猜到幾分。無論303再有什麼詭計,都難逃我的掌握,所以儲先生的安全完全能夠保證。在我拔出這顆釘子的時候,隻要你肖老板還在上海,隻要你還是自由身,我一定邀請你前來觀賞。”廖雲山加重語氣:“不過就是十天的時間。你可以走瞭。”
肖昆似笑非笑地看著廖雲山,轉身離去。
陳安出現在廖雲山身後說:“特派員,肖昆這不是明目張膽跟您叫囂嘛!”廖雲山冷笑一聲。看著廖雲山陰沉的臉色,陳安心中湧上希望:“特派員,雖然您不需要我提醒,但我還是想說,凡是沈奪知道的行動最終都以失敗告終,您不能對他再這麼縱容下去瞭。”廖雲山不熱不冷地說:“你做好自己的事休管他人。通報儲先生我來探望瞭嗎?”陳安不自然地說:“不知肖昆給他喂瞭什麼藥,我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昏昏欲睡,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睡著瞭。”廖雲山一笑:“噢,真是不巧。不過我人到心意就算到瞭。改天再來拜訪吧。”陳安趕緊說:“我一定把特派員的關懷傳達給他。”
陳安陪著廖雲山走瞭。他回到軍校,進瞭自己的辦公室,看見儲蘭雲坐在辦公桌前,先是一愣,接著又松弛下來:“你在這兒幹嗎?”儲蘭雲說:“我來看你,不行嗎?”陳安厭煩地說:“也是,你整天在隊裡遊手好閑的,不東串西串也沒事可幹。我跟你不一樣……”儲蘭雲緩和地說:“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有話跟你說。”說著,她先走出去瞭。陳安坐下沒動,想瞭想,又站起來,追出去。
陳安跟著儲蘭雲在操場上慢慢走。陳安看著儲蘭雲的臉色說:“說吧,不是有事要跟我說嗎?”儲蘭雲故作憂傷地說:“陳安,說實話,在沒有對比之前,我挺討厭你的,覺得人傢都說你是叛徒,都看不起你,我也跟著他們討厭你,看不起你。可進瞭特別行動隊之後,我突然發現,其實……”
儲蘭雲轉向陳安,陳安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儲蘭雲,他的心在一剎那突然萌生瞭一點什麼希望。儲蘭雲說:“其實你才是真心對我好的人。”陳安果然上當瞭:“哼,你才明白。”儲蘭雲說:“是啊,我是才明白。我才明白他們不僅看不起你,也同樣看不起我。他們覺得我加入這個特別行動隊純屬是搗亂。我這也才明白,在他們眼裡,我和你一樣,都是叛徒。”這一段陳安也沒聽到過這樣貼心的話瞭,他不禁大受安慰:“我真沒有想到……蘭雲,你會有這樣的認識。我以為這輩子你都不會再看得起我瞭。”儲蘭雲說:“想起過去對你的態度,我挺後悔的,真的。”陳安忙說:“有你這句話就夠瞭,我不恨你,也不怨你。其實開始的時候,我不太喜歡你,可現在……我倒是有點喜歡你瞭。”
儲蘭雲強壓著內心湧起的反感,轉過身去。陳安誤解瞭,他以為儲蘭雲不好意思,更加受到鼓舞:“蘭雲,你能有這樣的轉變,我吃多少苦也值瞭。現在你明白瞭吧,沈奪他根本不喜歡你,過去你執迷不悟,我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現在冷酷的事實擺在眼前,你真的開始成熟瞭。蘭雲,我對你是真心的,嫁給我,我一定會讓你幸福……”儲蘭雲打斷陳安:“你拿什麼讓我幸福啊?”陳安急切地說:“你還在小瞧我嗎?有道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刮目相看的。”儲蘭雲說:“你先告訴我,為什麼昨天管我爸爸叫爸爸?”這話問住瞭陳安。他沉吟片刻:“你很快就會明白的。”這樣的支吾讓儲蘭雲更警覺瞭,她真的覺到陳安是有問題的。陳安繼續說:“蘭雲,現在我們的任務是說服爸爸去臺灣……”儲蘭雲忍不住搶白:“是我爸爸!”陳安笑瞭一下,寬容地:“好,你爸爸。那我們要是結婚之後,不也是我爸爸嗎?
儲蘭雲又有點摟不住火瞭:“誰說跟你結婚瞭?你現在有什麼資本跟我結婚哪?大傢那麼看不起你,就算是我理解你,我也不能改變你的處境啊,我要是嫁給你,豈不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陳安也急瞭:“蘭雲,你不要跟他們一樣目光短淺!看不起我……哼,我會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一個一個地付出代價。”儲蘭雲激陳安:“你憑什麼?你要槍法沒槍法,要功夫沒功夫的,你拿什麼讓他們付出代價?”陳安大叫:“我拿地位!槍法和功夫管個屁用。地位才是決定一切的制勝法寶。”儲蘭雲逼問:“那麼你拿什麼換取地位?難道就拿你這個叛徒的身份?”陳安真急瞭:“你別叛徒叛徒的行不行?”儲蘭雲:“不為你想,我也得為我自己的前途想,除非你能說服我。否則我怎麼跟你一起做我爸爸去臺灣的工作?”陳安下決心瞭:“蘭雲,我跟你說吧。我已經完全取得瞭廖特派員的信任。在他和我之間有一個秘密,是我們共同擁有的。這就是我的資本。說到這個份上你滿意瞭吧?”儲蘭雲故意裝出不信的樣子:“你吹牛吧。廖特派員跟你共同擁有一個秘密?我怎麼聽著像是夢話?”陳安撇嘴:“婦人之識。”儲蘭雲說:“你知道嗎?沈奪是廖特派員的義子。特派員不跟沈奪共同擁有秘密,跟你?簡直是笑話。陳安,我看你還是把我當傻子哄,你根本不真誠,看來我還是錯看你瞭,我不跟你說瞭。”儲蘭雲說著要走。
陳安急瞭,一把拉住她說:“哎——你別說急就急啊。”儲蘭雲甩開陳安:“我不想聽你說夢話瞭!就沖你,我也不讓我爸爸去臺灣!”這話讓陳安真的急瞭,他大喊一聲:“儲蘭雲!”見蘭雲瞪眼,他馬上又軟下來:“蘭雲。好吧,不讓你見識見識,你真不知道馬王爺長幾隻眼。我告訴你,鄭乾坤是我殺的。”儲蘭雲大吃一驚:“你說什麼?”陳安得意地說:“好話不說第二遍。現在你明白瞭吧,我和特派員的關系達到什麼程度。蘭雲,我們必須說服爸爸去臺灣,以爸爸的身份地位,到瞭臺灣,我們就是開國元勛……”
一個耳光狠狠抽在陳安臉上,儲蘭雲聲音顫抖地說:“是你殺瞭鄭伯伯?!”陳安蒙瞭,捂著臉看著儲蘭雲:“他,他通共!該殺——”儲蘭雲完全失控,歇斯底裡地沖上去掐陳安:“你這個殺人犯——我要殺瞭你——”陳安一把甩開儲蘭雲:“你瘋瞭?”儲蘭雲拼命與陳安撕扯,連踢帶抓瘋瞭一樣地大喊:“你殺瞭鄭伯伯!我要殺瞭你!我要殺瞭你——”
陳安害怕瞭,他好不容易甩開死揪著他連踢帶撓的儲蘭雲,倉惶跑去。儲蘭雲緊追不舍,情緒極度失控地喊著:“你這個殺人犯——我要殺瞭你——”追著飛跑的陳安,儲蘭雲突然想起身上的手槍,她一把拽出手槍,打開保險便向陳安射擊。“我要殺瞭你——”砰的一聲槍響,陳安嚇得一個跟頭摔在地上。槍再次響瞭,陳安連滾帶爬,一次次躲過儲蘭雲的子彈,待爬到一堵墻前,已無路可走,他絕望地嘶喊:“儲蘭雲!你沒有資格殺我——是因為你向沈奪告密才有鄭乾坤的死——”
儲蘭雲呆瞭,她舉著槍一步步走來,她的槍口直愣愣頂住陳安的腦袋,聲音顫抖地問:“你說什麼?”極度恐懼中的陳安結結巴巴:“蘭雲,是因為你告密說鄭乾坤反對國民黨……特派員才下命令,我隻是執行……”儲蘭雲手哆嗦著要扣扳機,突然被趕來的沈奪抱住,章默美趕緊下瞭儲蘭雲的槍。這時,陳安才看見聞聲趕來的廖雲山、沈奪和章默美。
儲蘭雲拼命要掙脫沈奪:“我要殺瞭他!我要殺瞭他——我要殺瞭他……”儲蘭雲悲痛欲絕,泣不成聲。廖雲山示意沈奪帶走儲蘭雲,沈奪和章默美架著哭號的儲蘭雲走去。
廖雲山冷冷地看著地上像喪傢犬一樣的陳安:“孔老夫子說得對呀,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我看你陳安做到頭瞭。”陳安撲過來抱住廖雲山的腿,聲淚俱下:“特派員求您饒恕我……”他絕望地說:“沈奪會背叛您但我不會,因為我無路可走……”廖雲山甩開他說:“無路可走是你應有的下場。”說著狠狠甩開陳安欲走,陳安又撲上來抱住廖雲山的腿:“特派員你留著我吧,我對您會有用的。因為我是儲漢君的親生兒子——”廖雲山一震。
沈奪和章默美把儲蘭雲架回瞭她的宿舍。儲蘭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掙開兩個人,撲向沈奪連踢帶打。“我恨你——是你讓我告密,鄭伯伯才被陳安殺瞭——我恨你——”章默美和沈奪都被這個內幕震驚。沈奪一動不動,任由儲蘭雲踢打。章默美上來攔住儲蘭雲:“蘭雲,你冷靜一點。事情可能不是陳安說的那樣,你冷靜一點……好嗎?”儲蘭雲停住踢打說:“你說,陳安說的是真的嗎?是因為我告密,鄭伯伯才被殺的嗎?”沈奪咬瞭咬牙說:“不是。陳安說的不是事實。”儲蘭雲一把抓住章默美說:“默美,你說,你不要騙我,你說啊——”章默美目光躲閃著說:“你先冷靜下來,冷靜才能接近真相……”沈奪先冷靜下來瞭:“蘭雲,不要相信陳安,他隻是個叛徒。”儲蘭雲突然緊緊抱住沈奪痛哭失聲:“這一切都是為瞭你——”為瞭堵住儲蘭雲的嘴,沈奪隻好硬著頭皮安慰儲蘭雲,任由驚懼過度的儲蘭雲死死抱住他,直到把這個任性幼稚的大小姐給安撫住……
沈奪趕來見廖雲山。一見他進門,廖雲山就說:“你不要聽陳安胡說,這不是事實。剛才陳安向我交代,他是為瞭讓儲蘭雲佩服他才編造這種謊言。”沈奪心裡疑惑,嘴上隻好答應:“是。”廖雲山說:“你知道我為什麼留著陳安這個叛徒,又似乎這樣縱容他嗎?”沈奪沒說話。廖雲山眼裡閃過狡猾的光:“因為陳安是儲漢君的親生兒子。”沈奪大吃一驚:“啊?”廖雲山笑笑:“所以,你能明白我的苦衷瞭吧。”沈奪點頭:“實在是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廖雲山說:“陳安是手上的一張王牌,如果沒有他,恐怕儲漢君早跟303北上瞭。沈奪,今天發生的事,你無論如何不能讓徐傑生知道,尤其註意章默美,此人不可靠。”沈奪立正:“我明白。”廖雲山又感喟起來:“你去吧。隻有你才真正不讓我操心,我想靜一會兒。”
沈奪走瞭出來,一剎那間,他似乎覺得一切都不真實起來,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還有什麼是人們特別要隱瞞的?他站在走廊上,一時感到心灰意懶。
當天晚上熄燈之後,沈奪把章默美叫到操場,詢問儲蘭雲的情況:“她怎麼樣瞭?”章默美說:“按隊長的吩咐,我給蘭雲服瞭安定片,之後她就睡著瞭。”沈奪點頭,少頃才說:“章默美,白天陳安說的不是事實,是他為瞭取悅儲蘭雲編的胡話,你不要相信,也不要跟任何人講。”沈奪到底還是沈奪,想來想去,他知道自己隻能綁在廖雲山的戰車上。
章默美沒說話。沈奪看看她:“為什麼不回答?”章默美說:“我不認為陳安說的不是實話。”沈奪一愣:“為什麼?”章默美:“誰在槍口之下會撒謊,起碼不是陳安這樣的人。況且鄭乾坤死得蹊蹺,其中疑點經陳安一說,才讓我茅塞頓開。隊長,其實我完全可以敷衍瞭事,答應你的要求什麼也不說。但我今天想說。”
沈奪心情極其矛盾,不語。章默美說:“還記得特別行動隊剛成立的時候嗎?隊長你幾次痛罵責備我,我也恨我自己為什麼不夠堅定,為什麼矛盾徬徨,不知度過瞭多少不眠之夜。但我現在似乎慢慢明白瞭……”沈奪冷冷地問:“你明白什麼瞭?”章默美堅定起來:“我明白瞭我心中的正義感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尚存。我不能執行不被理智認可的任務,這也是隊長眼中我的無能。”沈奪厲聲說:“章默美,你喝迷魂湯瞭嗎!如此放肆!”章默美平靜地說:“鏟除我,對隊長來說輕而易舉,隊長你之所以不這麼做,是因為你和我一樣……”
像有針紮在心上一樣,沈奪實在聽不下去瞭,打斷她說:“我和你不一樣!章默美,我從來沒有忘記自己備受黨國恩澤,從來不敢忘記我必須用生命報效國傢,我從來沒有動搖猶豫過,我知道我在為誰付出我的忠誠和熱血。我和你不一樣,我不會因為某些人行事曖昧就以偏概全否定大局。我和你永遠不會一樣。你說得對,鏟除你對我來說易如反掌,我之所以不這麼做,一是我答應自己,給你一個成長的時間和空間,對你,我要做到仁至義盡,這是我做人、做你的長官的原則。第二,你畢竟沒有真正投奔共產黨,在我面前,你的所作所為秋毫畢露,休想藏住馬腳。若有那一天,我的子彈對你絕不留情。希望你記住我今天的話。”
沈奪說完掉頭就走。章默美卻心靜如水,這一刻,曾經模糊的東西似乎漸漸清晰,她的心反而沉靜瞭。
賈程程拿著一張紙,照著名單挨個打著電話尋找蘭雲。
“喂,是何老師嗎?在您那嗎?我是她的朋友……噢,謝謝。再見。”掛機,她接著撥號:“喂,是許老師嗎……”
在書房,隱隱約約可以聽見賈程程的聲音。儲漢君不安地在屋裡踱步。片刻,賈程程進來瞭。“儲先生,您怎麼起來瞭?醫生讓您臥床休息……”儲漢君急切地問:“找到蘭雲瞭嗎?”賈程程搖頭說:“沒有。”
見賈程程好像有話說,儲漢君焦急地說:“程程,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你快說,不要讓我再著急瞭。”賈程程隻好說:“這幾個英文老師說……蘭雲從來沒來上過課。”儲漢君險些摔倒:“啊?”賈程程趕緊上前扶住儲漢君:“儲先生,您別著急,肖昆馬上就到,我們一起想辦法。”
話音未落,肖昆正好進來,見狀趕緊扶著儲漢君慢慢坐下:“先生!”儲漢君抓住他說:“蘭雲是不是遭瞭暗算?”肖昆說:“不會。您別著急。我琢磨著這事跟肖鵬有關系。”儲漢君似乎看見一線希望:“幫我把藥拿來……”賈程程趕緊跑出去瞭。肖昆說:“蘭雲任性又幼稚,這些天能這麼平平靜靜地早出晚歸,一定跟肖鵬有關系。”賈程程拿藥給儲漢君吃瞭。儲漢君欲站起來說:“我去找肖鵬。”肖昆按住儲漢君說:“先生,您別急。我來安排吧。還是先找默美,蘭雲的事她不會不知道。我們先掌握個大概情況,再找肖鵬。”儲漢君點點頭:“那就勞駕程程跑一趟……”
賈程程奉命來到軍校,找到瞭章默美,她直截瞭當地說:“默美,你肯定知道蘭雲在哪,別說不知道。告訴我,別讓儲先生再著急瞭,好嗎?”章默美猶豫瞭一下說:“蘭雲遇上點事,情緒不太穩定。你跟儲先生說我在陪著她,明天她就會回去。”賈程程直視著她說:“你沒說實話。這樣,儲先生見不到蘭雲,急得心臟又不舒服瞭。你跟我一起回去,你自己當面跟儲先生解釋,好不好?”章默美說:“那……我得去請個假。”賈程程說:“你去吧,我等著你。”
章默美隻好來向沈奪報告。得到瞭沈奪的同意,她才跟著賈程程回瞭儲傢。
兩個姑娘一進書房,儲漢君馬上站起來說:“默美,蘭雲在哪?”章默美急忙上前扶老人坐下說:“老爺,您別著急。您坐下聽我說。老爺,您還記得蘭雲跟您說,除瞭沈隊長她誰也不嫁嗎?”儲漢君嘆口氣說:“我怎麼會不記得。”章默美說:“這些天,其實蘭雲根本沒有去學英文,她一直在為瞭追求沈隊長而努力。今天,沈隊長徹底拒絕瞭她,蘭雲一時生氣,把我抽屜裡所有的藥都吃瞭下去……”
儲漢君大驚:“啊?!”章默美按住儲漢君:“老爺,您別急。她剛吃下去我就發現瞭,當時就吐瞭。”儲漢君悲憤地拍桌子:“真是作孽呀。”章默美說:“雖然身體沒事,但她情緒不好。我送她去我母親那休養,今晚就不回來瞭。”儲漢君站起來說:“我去看看她。”章默美攔住:“老爺,千萬不行。”儲漢君:“為什麼?”章默美說:“這事蘭雲覺得丟人,讓我不許告訴任何人。您要是去瞭,她的臉往哪擱,弄不好情緒又要失控。”儲漢君嘆氣說:“早晚弄出大事她才能罷休啊。”
肖昆當然不完全相信章默美的話,他送章默美出瞭大門,就說:“我送你回隊裡。”章默美忙說:“不用瞭,我自己回去吧。”肖昆笑笑:“別客氣瞭。上車吧。”他替章默美打開車門,章默美隻好上車。車子在空寂無人的街上走著,章默美一路不語,心事重重。
肖昆開著車說:“我知道你剛才沒有說實話。”章默美回頭看肖昆。肖昆說:“這是顯而易見的。一個誠實的人被迫撒謊的時候,會為自己的謊言添加善意的成分,以安慰自己。”章默美說:“這麼說在肖大哥的眼裡,我還是個誠實的人。”肖昆說:“是你自己願意做誠實的人,我才會有這樣的認識。”章默美感慨:“謝謝你這麼說。”肖昆說:“你是軍人,有紀律,這也是你內心常常掙紮的原因。”章默美又警覺起來:“你指什麼?”肖昆:“從你剛才的情緒和隻言片語裡,我能猜到一些什麼。”章默美:“你猜到什麼瞭?”肖昆直接問:“蘭雲是不是為瞭肖鵬當瞭特務?”章默美心中暗驚,不語。肖昆:“蘭雲任性又幼稚,根本不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麼。我真為她擔心。”肖昆看看心事重重的章默美,將車停在瞭路邊說:“我們下去走走好嗎?”章默美點點頭。
兩個人下瞭車,在林蔭道上漫步。天氣很好,空氣新鮮,可章默美覺得壓抑。肖昆和緩地說:“默美,你和蘭雲從小一起長大,你比她成熟得多也堅強得多,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蘭雲,別讓她越走越遠,因為……這是一條不歸路。”章默美用復雜的眼神看著肖昆:“你這樣說,不怕我認為你是共產黨嗎?”肖昆笑瞭:“如果我是共產黨,你會當即逮捕我嗎?”章默美張口結舌。肖昆又說:“共產黨是你的敵人。你有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麼共產黨是你的敵人?”章默美站住:“肖大哥,你不是在試探我敢不敢抓你吧。”肖昆坦然地說:“如果一個人寧可茍且偷生也不敢捍衛真理,那這個人的生命是可恥的。”章默美久久看著肖昆,心情非常復雜。肖昆說:“我敢說,三年或者四年前,邁出儲傢大門的時候,你並不知道國民黨和共產黨的區別。三年之後你認識的轉變,可說是被洗腦的結果,是強加給你的,並不是你真正的認識,認識之後的選擇。”章默美問:“那麼肖大哥你呢?”肖昆說:“我所做的一切都經過我理智的認識,分辨,認可,決定。我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也知道我應該做什麼。”
章默美一下子想起瞭沈奪,她感慨地說:“今天我聽一個人說過同樣的話,隻不過所認可和所選擇的,是相反的。我頭一次感覺到,肖大哥和沈隊長是一脈相承的兄弟,盡管你們選擇的可能是相反的,但你們就像一隻手的正反面,本質是那樣地相似。”肖昆的眼睛暗瞭一下:“我們是一父所生,成長的環境所受的教育是一樣的,本質相似是必然的。”章默美:“可是……”肖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人的成長和認識是需要過程的……”章默美忍不住說:“這話我剛剛聽過,從肖大哥弟弟的口中。”肖昆看著遠方:“但願有一天,他能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車子徑直開到軍校,停在大門外。章默美下車說:“肖大哥,謝謝你送我。再見。”肖昆笑著點頭,他看著章默美進瞭大門,才把車開走。而章默美聽著他車的聲音,不由得回頭看,又追出瞭幾步,看著肖昆的車開遠瞭。
於阿黛出現在她身後說:“你在看誰哪?”章默美暗吃一驚,回身說:“你嚇瞭我一跳。”好像有默契,章默美和於阿黛沒有回宿舍,慢慢向訓練場走著。於阿黛說:“今天看你出來進去,情緒特別反常,有點擔心,所以在門口等你。”
章默美有些意外地看瞭一眼於阿黛。於阿黛說:“這樣的溫情在你我之間變得肉麻瞭是嗎?”章默美淡然地說:“是。”於阿黛臉色有些黯然,沒說話。章默美說:“沒有想到我會這麼坦率是嗎?我們友情的裂痕是因為一個共產黨的通緝犯,所以,你以為我不會承認友情疏離這一點。其實,我現在把生生死死看得淡瞭。”於阿黛說:“不要這麼說。人生沒有比生和死更大的事瞭。你有責任保護自己的生命。”章默美站住說:“我也有權利讓自己的生命有意義。從進軍校,這幾年受的教育讓我堅信共產黨是一群面目可憎的邪惡力量。可是畢業之後這一段時間,發生太多的事……讓我非常痛苦,我不知道到底是我的立場出問題瞭,還是事實跟我原來想象的有出入。”於阿黛臉色變得沒表情瞭:“你剛才說的,我沒聽見。”
章默美非常失望,轉身就走。於阿黛在她背後說:“默美,你已不再被信任,保護好自己,不要向別人暴露你的思想……”章默美又站住:“你是別人嗎?在我面前。”於阿黛說:“不要向任何人暴露你的思想。這是我最想跟你說的。”章默美冷淡地說:“謝謝瞭。”於阿黛的聲音低下來:“我珍惜這一夜,畢竟,這是我們兩個人友情有瞭裂痕之後,第一次靠得這樣近。”說完於阿黛便消失在夜幕裡。章默美怔怔地站著,心緒極其復雜。
儲蘭雲從睡夢裡突然驚醒,她騰地從床上坐起來,額頭上的毛巾掉在地上。她擦一把額頭冷汗,下瞭地,愣愣地想瞭一會兒,清醒過來,三步兩步走到窗前。陳安的話,沈奪的話,一下子全都湧到瞭她的耳邊……儲蘭雲三下兩下擦掉臉上的冷汗,下瞭決心,毅然拉開門,下樓,向辦公樓跑去。
辦公樓樓道漆黑一團。儲蘭雲緊張地挨個輕輕推著辦公室門,一間門被她推開一道縫,她沒有註意到這是沈奪的辦公室,慌不擇路地趕緊閃進房間,儲蘭雲直奔桌上的電話,拿起電話撥號。她第一個電話打給瞭肖昆。商行裡,電話鈴急促地響起來,肖昆匆匆過來接電話:“喂。”一聽大吃一驚:“蘭雲?”辦公室裡,儲蘭雲低聲說:“肖大哥,你快告訴我韓先生傢裡的電話,我有急事找她。快一點。”肖昆說:“24537。蘭雲……”他還沒來得及說下去,儲蘭雲已掛上電話,趕緊接著撥號瞭。韓傢電話鈴長時間響著,儲蘭雲急得直擦汗,自語:“快接呀韓先生,快接呀。”
韓傢,電話鈴不間斷響著,終於,韓如潔披著衣服過來拿起電話:“喂……”
一聽見聲音,儲蘭雲就哭瞭:“韓先生,你趕緊離開上海,否則會有生命危險的……”韓如潔一震:“你是蘭雲嗎?”
有腳步聲,儲蘭雲嚇得趕緊掛上電話,慌慌張張往出走。沈奪邊用毛巾擦剛洗的頭發邊走進來,撞見儲蘭雲,他愣住瞭,但他馬上明白瞭什麼:“儲蘭雲?”儲蘭雲欲走,被沈奪擋住:“你剛才給誰打電話?”儲蘭雲結巴著:“我、我沒打電話。”沈奪:“我剛才聽見你在屋裡說話,別撒謊。”儲蘭雲說:“我給我爸爸打電話,我今晚沒回去,怕他著急。”沈奪逼問:“給你爸爸打電話,你會這麼慌張嗎?”儲蘭雲馬上爭辯:“我沒慌張。”沈奪逼視著她說:“我剛才說瞭,別撒謊,你撒謊我一眼就看出來……”
在沈奪的一步步逼視之下,儲蘭雲一下子崩潰瞭,大叫:“是我撒謊還是你撒謊?”她連哭帶罵:“是你撒謊!你騙我,讓我去偷聽我爸他們開會說的事,之後你又讓陳安去殺瞭鄭伯伯……”儲蘭雲情緒徹底失控瞭:“今天我告訴你,你們殺錯人瞭,那些話不是鄭伯伯說的……我恨你!”說著她就要打沈奪,沈奪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說:“儲蘭雲,我告訴你,陳安說的不是真的。我早知道你聽錯瞭,那些話是韓如潔說的,不是鄭乾坤說的……”儲蘭雲大叫:“沈奪,你不要殺韓先生,我不能讓你們再去殺韓先生——”沈奪心裡一震。
這時在商行裡,快速思考過的肖昆決然拿起電話,撥號:“程程,是我,大表嫂遇上麻煩瞭,你趕緊通知大表哥,讓他馬上去把大表嫂從傢裡帶出來。快。”放下電話,他到櫃子前打開抽屜,拿出那支勃朗寧手槍,檢查子彈。一瞬間,他突然想到瞭自己和弟弟之間關於這把槍的淵源。他好像又聽到瞭弟弟和自己爭執的聲音……但是,僅僅是一瞬,他就又回到當前的狀態中瞭。
再次看瞭一眼自己手中的勃朗寧,收槍,他轉身欲出門,電話又響瞭,他趕緊去接電話:“喂。”這次是儲漢君,他心急如焚地說:“肖昆,韓先生剛來瞭電話,說蘭雲給她打電話,讓她馬上離開上海,說有人要殺她。肖昆,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想辦法去救韓先生……”
肖昆立即答應,隨即驅車直奔徐傑生傢。車停在徐傢門前,肖昆匆忙走到大門前:“我叫肖昆,我有急事求見徐校長。”
跟蹤肖昆的特務在暗處看著。
肖昆被哨兵引進客廳,徐傑生也進來。肖昆忙迎上去說:“徐校長,我有件急事。剛才韓如潔先生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打電話的人讓她馬上離開上海,說有人要殺她。韓先生給儲先生打瞭電話,儲先生身體不適,讓我代他來懇求您保護韓先生。”徐傑生看著肖昆:“是什麼人給韓先生打的電話?”肖昆:“應該是儲蘭雲。”徐傑生不語。肖昆焦急地說:“徐校長,隻要您發話派人去保護韓先生……”徐傑生打斷肖昆的話:“肖老板,軍隊不是經商,即便是經商也不能聽見風就是雨。儲蘭雲說這樣的話有什麼根據,如果隨便什麼人隨便說一句話,我就要當真。那麼我就不是軍校校長,而是幼兒園的校長瞭。抱歉。”
徐傑生說完走出,肖昆萬分失望,他知道,徐傑生仍對共產黨有懷疑,而這個時候,一切都來不及說什麼。他匆忙走出徐傢。
而這時,沈奪也已向廖雲山匯報瞭一切。廖雲山立即說:“看來儲蘭雲是給韓如潔打電話,說瞭監聽儲傢會議和鄭乾坤的事情。”沈奪點頭:“我也這樣認為。”廖雲山臉上騰起殺氣:“不能再猶豫瞭,殺掉韓如潔,馬上。”沈奪沒說話。廖雲山瞪他一眼:“現在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一旦韓如潔逃離上海,共產黨馬上會拿這件事大做文章。鄭乾坤被殺引起的社會憤慨馬上會轉到我們身上……要是那樣,後果我們沒法收拾。”這話讓沈奪下瞭決心:“是。”
街上,肖昆開著車,特務的車緊跟著。肖昆焦急地想著對策,車突然停瞭下來,肖昆一看,是沒油瞭。他勉強把車停在路邊,下車。特務的車也停在不遠處,特務也下瞭車。肖昆佯裝沒有發現特務,匆忙走去,特務緊跟著。在一個黑暗的巷道,藏在暗處等著特務的肖昆待特務走過,一把扭住他,利索地殺瞭這個特務。之後快速走去。
特別行動隊的車疾疾駛來,車上的隊員們都穿著黑色的隱身服裝,顯然是要去秘密執行暗殺韓如潔的任務。
肖昆終於先一步趕到,翻墻躍進韓傢,韓如潔聞聲出來:“誰?”“韓先生,是我。”肖昆匆匆走到燈影下,韓如潔看清瞭他:“肖昆?”肖昆急問:“韓先生,除瞭大門,有沒有別的出口?”韓如潔說:“有個倒垃圾的小門。”肖昆一把抓住她:“有人要殺你。趕緊跟我離開這兒,什麼都別問瞭。快。”不由分說,肖昆拉著韓如潔向小門跑去。
穿著黑色衣服的隊員們在大門前利落地跳下車,有條不紊地分幾個方向向韓傢快速包抄過去。
肖昆帶著韓如潔剛剛跑出韓傢,看見多條黑影奔他們而來,情急之中肖昆帶韓如潔沖進側面的一棟破舊公寓。
沖在最前面的沈奪恍惚看見有人進瞭公寓,向於阿黛做手勢:“停!”身邊的幾個人停住。沈奪:“章默美,你們幾個人過去封鎖這棟公寓所有出口。於阿黛和其他人跟我來。”沈奪帶人奔向公寓。這時,槍響瞭,章默美看見兩條黑影向暗處跑去,忙和幾個隊員追去……
兩個黑影分開瞭,特務們也分頭去追,章默美跟著黑影穿街跑巷上瞭樓頂,眼看追上黑影,突然,黑影一步踩空,在摔出的那一瞬間黑影死命抓住瞭一根房梁!就在這時,章默美跑到瞭黑影面前,這條黑影竟然是孫萬剛。章默美的槍口對準孫萬剛,死抓著房梁的孫萬剛毫不畏懼,兩個人就那麼對視著。遠處傳來尖利的哨聲,紛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章默美突然放下瞭對準孫萬剛的槍口,伸手拉孫萬剛,救瞭孫萬剛一命。從命懸一線的危機中度過,看著站在眼前的孫萬剛,章默美心情復雜。
孫萬剛說:“謝謝你第二次救瞭我。”章默美說:“你是來救韓如潔的?”孫萬剛點頭說:“對。”章默美說:“你好不容易逃出上海,為什麼還要返回來?”孫萬剛說:“為瞭韓先生。鄭乾坤被暗殺,我們知道韓先生面臨的危險是必然會發生的。所以我一直奉黨的命令在上海保護韓如潔。”
章默美向四周環顧一下說:“你們有幾個人?”孫萬剛說:“兩個。剛才為瞭分散對方兵力,我和另一個剛趕到的同志開槍引開你們的註意力……還不知道韓先生的安危如何。看得出,你是個明辨是非的人,救我是冒著生命危險,我敬佩你。更盼望你能邁出最關鍵一步……歡迎你加入我們的隊伍。”他伸出手說:“希望再次看到你會是在解放區,我會稱你為同志。”
沉默良久,章默美終於伸出手握住孫萬剛的手。孫萬剛很快消失在夜幕裡。然而,遠處,孫萬剛的同伴被抓住瞭……呼著特務們的打罵聲,章默美馬上抽身離去。
孫萬剛兩個人把特務們的行動拖延瞭,肖昆帶著韓如潔度過幾度危機,終於到達一個無人的樓道。走到門前時,門突然打開,於阿黛持槍出現瞭!肖昆的槍口立刻頂在瞭於阿黛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