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從沙俄的軍艦開到旅順口那天起,大連就開始瞭她一段段不同尋常的歷史,這個三面環海的小城先是由沙俄統治,日俄戰爭後,作為戰勝國的日本開始瞭大連殖民地的歷史,特殊的遭遇,使大連有瞭與其它城市不同的經歷,不僅出現瞭各個流派的建築,還有的就是不同文化的滲透侵入,一度,大連成瞭多方勢力的角逐廝殺的隱形戰場。

江桂芬沒有在指定的地點下車,她多瞭個心眼,提前在路口的拐角處下瞭黃包車。她走在清脆的石板路上,腳下的高跟鞋發出有節奏的“咔擦”聲,合身的洋服穿在身上,恰到好處地顯出瞭江桂芬的婀娜腰肢。

漂亮女人總是吸引人,從停車的地方到大使館的百十米路上走過,江桂芬吸引瞭許多熱辣辣的目光跟隨。

已近晌午,大使館門口蹲守著幾個形跡可疑的人,雖說不時有高鼻梁、藍眼睛、豐乳肥臀的蘇聯女子進出,可他們的目光還是被江桂芬扯瞭過去。江桂芬隻要稍事打扮,立即就會光彩照人,對於外人尤其是男人的目光,她早已習以為常。江桂芬無視別人的目光,她目不斜視地徑直從大使館門口走過,使館門口那幾個形跡可疑的人有些失望,剛要把目光從江桂芬的屁股上收回來時,隻聽走出不遠的江桂芬“哎喲”一聲崴斜瞭身子。那一瞬間,如果不是有任務在身,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想飛過去攙江桂芬一把。

江桂芬右腳著地卻使不上勁兒,眉頭疼得直皺。她打量四下,路邊的幾個黃包車裡,一輛車頭插著小黃旗的車子有些招眼,江桂芬掏出手凰,掉在地上,撿起來時,甩瞭三下,那輛黃包車跑過來,年輕的師傅問道:“小姐,要不要去醫院?”

江桂芬問:“這離鐵路醫院不遠吧?”

“也不近。”小師傅說。

“還是去那裡吧。”

小師傅攙著江桂芬上瞭黃包車,低聲說:“去白樺林。”

小師傅說白樺林,是一傢蘇聯人開的列吧店,在青泥窪街上。大連街上的男女老少,沒有不知道這條街的,因為而今的大連,就是從青泥窪演變過來的。

青泥窪原本是個小漁村,1899年俄國人在大連建港時,就規劃瞭青泥窪,青泥窪街一點點成瞭城市最繁華的地方,也成瞭最熱鬧的商業街,說這裡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段,一點都不為過。

黃包車到瞭青泥窪街的白樺林列巴店,江桂芬一下車,就警覺地聽到瞭輕微的幾聲“咔嚓”響,她回頭一看,在“吉水寫真館”門前,一個穿著和服的日本男人正拿著相機在拍照。男人個子不高,見江桂芬正在看向自己,略顯尷尬,隨之頗有禮貌地輕輕鞠瞭一躬,江桂芬也躬瞭下身子,算是回禮,轉身進瞭列巴店。

一推開店門,一股濃烈的列吧麥香撲鼻而來,一個銀盆大臉的胖胖蘇聯中年女人面帶微笑地迎瞭上來:“尊貴的小姐,歡迎光臨。”令江桂芬驚訝的是,這個女人居然說瞭一口流利的大連話,如果不看她的面孔,實在想不出這一口的大連話出自一個外國女人之口。

雖然店裡還有客人,並不耽誤江桂芬和蘇聯女的人接頭,蘇聯女人像是在細心地介紹著自己的手藝:“小姐,你可真來對瞭地方,我們這裡是大連最好的列巴店,味道和品種絕對不輸莫斯科,不信你看,有列巴,還有沙克和蘇克立,不知道小姐您喜歡哪種口味?”

“當然是列巴啦,隻可惜,你這裡隻有黃油,沒有蘇波湯,隻有這兩樣東西搭配上,才能吃出列巴的原味。”

蘇聯女人攤開雙手,遺憾著:“看來,小姐對列巴很有研究,隻可惜,我不賣蘇波湯,很遺憾。”

“如果能喝上一杯格瓦斯,就不遺憾瞭。”

“小姐很懂蘇聯美食,格瓦斯有是有,不過,我倒可以給小姐煮蘇波湯,當然,前提是小姐有興趣,你可知道,我的蘇波湯從不外賣……”

“當然有興趣。”江桂芬欣然答道。

買列巴的客人一走,蘇聯女人便高興地上前擁住江桂芬:“我親愛的同志,可把你給盼來瞭,叫我伊蓮娜好瞭,你怎麼稱呼……”

江桂芬說出瞭自己的名字。

“大使館去瞭幾趟,門口一直有特務把守著,我隻好麻煩大使館外的同志瞭。”

“那些可惡的日本特務,每天像獵狗一樣圍在大使館門前,一有黃皮膚的人進出,他們便會粗暴地動手抓人。”伊蓮娜說。

“上級有什麼指示?”

“最近鬥爭環境不斷惡化,遠東情報站為瞭和抗聯保持密切聯系,調撥瞭一部電臺,將由大使館送出,由你轉交給中共方面。”

“什麼時間?”

伊蓮娜壓低聲音:“星期三上午交接。”

江桂芬點頭。

“為安全起見,這裡不能留你,隻好委屈你另找住處。”伊蓮娜抱歉地說。

江桂芬回到旅館,給夏傢河做好面條,她告訴夏傢河,她要回趟哈爾濱,過兩天,就是她父母的忌日瞭。

夏傢河從口袋裡掏出錢來,遞給江桂芬:“收著吧,也算我的一份心意。”

“夏大哥,我不在的這幾天,沒人給你做飯瞭。你的胃不好,多喝點熱湯水,別吃生冷的東西。”

夏傢河猶豫著,似乎有什麼話不好說出口,江桂芬一直看著他,等著他開口。

夏傢河終於開瞭口:“小江,我在這裡怎麼樣,還是未知數,我的意思,你回哈爾濱之後,就別回來瞭。”

江桂芬搖頭:“我既然追你追到瞭大連,就沒有想著一個人回去,除非你也回到哈爾濱。”

夏傢河知道,他無法阻止江桂芬的執著。

送走江桂芬,夏傢河心情有些煩躁。為瞭贖回電臺,他必須早些籌錢,不然夜長夢多。當晚,正是他和韓山東約定的日子,約定地點在城外的海灘上。夏傢河按約定往沙灘上走,沙灘上燃著一堆篝火,不見韓山東,他正疑惑是不是來錯瞭地方,韓山東光著身子從海裡出來瞭,手上的網袋裡裝著剛撈出的海參、鮑魚等活海貨,那些海貨在網兜裡蠕動、擁擠著。夏傢河跑上前,接過韓山東手裡的東西,韓山東哆嗦著,湊近火堆烤起身子來。

一堆篝火眼瞅著燃盡瞭,韓山東像是才回過勁來,夏傢河忙將放在一邊的衣服拿過來,想幫韓山東穿上,韓山東卻不接,說一會還要下去,得撈點給幹貨店的女老板。

夏傢河來瞭興趣,被韓山東捕捉到:“一個老娘們,大夥都管她叫麻姑。”韓山東往火堆裡投著幹柴,趴在沙灘上吹著火,火苗重又漸漸蘇醒,火光把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韓山東說,“這個麻姑在青泥街的人頭熟,我讓她幫著給你找房子哪。”

“找房子的事還不是太急,關鍵是得趕快拿到電臺,錢湊齊瞭嗎?”夏傢河拿瞭根幹柴,捅進火堆裡。

韓山東看瞭眼夏傢河,又把目光投進火堆,說“我湊瞭十一個大洋,大姑娘好不容易又弄瞭三十六個,你再湊幾個吧。”

夏傢河算瞭算,加上江桂芬給的那兩個大洋,一共是四十九個,還差一個。韓山東讓夏傢河找王大花壓壓價,估計王大花也不差這一個。可夏傢河知道,要是別人肯定能壓下,換作自己,隻怕沒那麼容易。

韓山東說,在明天下午兩點之前,必須要把電臺拿到手。原來,共產國際有一位重要代表要從哈爾濱出境,時間是下午兩點半。這個情報已經讓青木正二破獲,肯定會通報給哈爾濱的小鬼子。夏傢河不敢保證王大花能把電臺交出來,說最保險的辦法,還是打個電話,這比用電臺通知來得快,韓山東卻說,電話的接頭暗語已經被破獲瞭,想必青木正二也已經監控瞭從大連打出去的所有電話。

夏傢河不好再說什麼瞭,韓山東似乎看出瞭夏傢河的心思,擔心地問:“你是怕王大花變卦?”

“隻要拿到錢,她會交的,現在是差一個……”夏傢河看著已經重新燃燒起來的篝火。

“你和她的交情還抵不上一個大洋?”韓山東盯著夏傢河。

第二天一早,夏傢河就坐上瞭電車去找王大花,一路上,他都在想著見面後怎麼跟王大花說的小話兒,要是她實在因為少瞭一個大洋就不交出電臺,那自己可以給她打張欠條,哪怕以後再給她兩個大洋也行。夏傢河的心思都放在怎麼說服王大花交出電臺的事上,下車的時候,隻覺得被一個一同下車的年輕人碰瞭一下,等他回過味來,一摸衣兜,才發現千辛萬苦湊到的錢,已經孝敬給瞭賊。

錢丟瞭,就換不來王大花手裡的電臺,為瞭及時營救共產國際的代表,夏傢河隻能硬著頭皮去求王大花。

兩人一見面,夏傢河還想先做點鋪墊,王大花卻不想聽夏傢河多說什麼廢話,第一句就是:“錢帶瞭嗎?”

“大花,我今天真拿瞭錢,可在電車上遭……遭瞭賊。”夏傢河解釋著,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像是編出來的。

王大花自然不會相信:“出啥事我管不著,我就知道一手錢一手貨。”

夏傢河真是又氣又恨,卻也隻得耐著性子告訴王大花,他丟的那錢,都是組織上好不容易湊出來的,要知道組織上湊點錢多麼不容易。

“蝦爬子,聽你這話倒好像我不是玩意兒瞭。答應好好的事,是你變卦瞭,這賴我嗎?你知不知道,為你這個破東西,我和鋼蛋三番兩回都差點死在小鬼子手上,拿兩條命換你點錢,還不應該嗎?蝦爬子,我看你現在真跟過去不一樣瞭,滿嘴跑火車不說,還一屁兩個謊,眼都不眨巴!”

“我真沒騙你,那個東西你要是不給,下午就得出人命!”夏傢河作著輯,“求你瞭大花,給我吧。”

“怕出人命,就趕緊拿錢。別的,都是廢話!”

夏傢河還要說什麼,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夏傢河回頭一看,來的居然是韓山東,他想不明白韓山東為什麼突然跑來瞭。剛才韓山東遠遠得見夏傢河還在央求王大花,就知道事情進展得不順利。韓山東不知道夏傢河錢丟瞭事,他恨的是王大花太貪財瞭,差一個大洋都不肯交出電臺。還沒等韓山東發火,夏傢河搶先幾步上前,把自己被賊偷瞭的事悄聲說瞭,韓山東強壓住心裡的怒火,說:“這事回頭再說,你跟我走,東西讓她自己留著吧。”

王大花譏諷道:“兩個窮得叮當響的老爺們,又唱起雙簧,合夥算計我個老娘們瞭,你們可真有出息。說吧,又想耍啥歪心眼子。”

韓山東看著王大花,目光冰冷:“王掌櫃真是做生意做久瞭,什麼東西都能拿來做買賣。剛才有一點你說對瞭,我們倆確實都窮得叮當響,可我們心裡裝的是老百姓,天天想著怎麼把小鬼子趕走。”

“少拿嘴皮子泡人,我是不見兔子不撒鷹,錢不夠,想要東西,沒門兒!”

“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東西我們不要瞭。”韓山東拉著夏傢河就走。

“別呀,再和大花好好說說。”夏傢河不肯走。

“我說不要就不要!”韓山東瞪著夏傢河,“走!”

夏傢河遲疑,韓山東轉身走去,夏傢河跟在後面:“老韓,你冷靜點……”

韓山東回頭:“那個東本,我們有瞭,我不騙你。”

夏傢河還是將信將疑,王大花沉不住氣瞭,跑過來,看著韓山東,問:“真不要瞭?”

韓山東說:“當然想要,可惜我們沒錢,買不起。”

王大花冷笑道:“蒙誰呀?跟我玩心眼子,你不就是還想壓價嗎?”

韓山東搖搖頭,說:“真不是要壓價,是真不要瞭,你自己留著吧。”朝夏傢招瞭下手,“走!”

王大花慌瞭,怕東西砸在自己手裡,一把拉住韓山東的衣袖:“那,要不20個大洋?”看韓山東搖頭,又試探著問,“10個?”韓山東還是搖頭,王大花狠瞭狠心,伸出一個巴掌,“5個,5個總行瞭吧……管咋著你們得給我個腳力錢吧,我從花園口背到大連,得過多少道鬼門關呀……”

“貴賤不要,我沒騙你,我們確實有瞭更好的瞭,一個大子兒都不用花。”韓山東拉著夏傢河要走,夏傢河左右為難。

王大花絕望瞭,惡狠狠盯著夏傢河,話卻是說給韓山東聽的:“你們得趕緊殺瞭蝦爬子這個畜生,要不然,早晚有一天,你們一個個都得跟我男人一樣丟瞭命!”

“那是我們組織裡的事,不勞你操心瞭。”韓山東拉走瞭夏傢河,把王大花一個人留在原地。

路上,韓山東告知夏傢河,大姑娘通過蘇聯同志搞到瞭一部電臺。下午一點半,他就帶著夏傢河跟小貨郎到西崗破爛市場裡的“一壺春”茶樓拿電臺。韓山東說,有瞭蘇聯人提供的這部電臺,就不用再讓王大花牽著鼻子走瞭。為瞭組織的安全著想,以後也不準夏傢河再去見王大花瞭。

馬上就要拿到蘇聯人提供的電臺,這讓夏傢河很是高興,可高興之餘,又有些失落,夏傢河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簡直是五味雜陳。從內心裡講,他希望王大花在交出電臺的同時,多少拿到些錢,這樣也能為母子倆今後的生活抵擋些日子。而現在,王大花隻能竹藍子打水一場空瞭。

蘇聯大使館門前,木戶英一帶著幾個喬裝的日本特務守在門口,監視著使館裡進出的人。不遠處,一輛自行車駛來,後座上放著的大號木桶裡,堆起的土豆冒出尖來。騎車的是一個滿臉大胡子的蘇聯人。大胡子到瞭大使館門口,停下車子,熟絡地跟守衛打瞭聲招呼,將車子推進院子裡,支在門口,解開車座上綁在木桶上的繩子,在旁人的幫忙下,把木桶抬進瞭樓裡。

沒過多久,大胡子抱著木桶從樓裡出來,他將木桶綁在自行車後座,推車出來,守門的士兵過來檢查後放行。木戶英一湊上來,朝桶裡看瞭看,裡面橫七八豎堆瞭些瓶裝的洋酒。大胡子哼著歌跨上自行車,拐出路口,一會兒就不見瞭蹤影。

一輛汽車駛來,車上下來的是青木正二,木戶英一迎瞭過去,跟青木正二匯報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青木正二有些疑惑,得到的情報準確無誤地說瞭電臺的交接時間是在下午1點半,電臺也一定會從大使館送出去,他不信在這裡的守株待兔會空忙一場。

“從大使館出去的人裡,有沒有拿大件東西的?”青木正二問。

木戶英一想瞭想,也就隻有剛才送土豆的那個大胡子,可他的木桶裡除瞭些洋酒,再沒有別的瞭。憑著直覺,青木正二斷定電臺就在木桶裡,他讓幾個特務繼續留下來監視,自己帶著木戶英一去追大胡子。

青木正二的汽車沒開出多遠,就追上瞭大胡子,木戶英一帶著人沖下車,攔住瞭神色慌張的大胡子,可一通檢查之後,並沒有發現要找的東西。木戶英一氣急敗壞,一腳將木桶踢翻,酒瓶滾落出來,灑瞭一地。

青木正二不會想到,大胡子剛才在拐過一個路口的時候,已經將藏在木桶底座裡的箱子轉移到瞭江桂芬坐的一輛黃包車上。

大胡子撿起地上的酒餅,騎著自行車走瞭,青木正二還是認定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蹊蹺瞞過瞭自己,看看交接的時間越來越近,青木正二不敢再浪費時間,他覺得,拿到電臺的人,一定會就近交接盡快脫手。既然是交接電臺,就一定要有地點,這個地點也一定是能留住人的地方。如果接頭,兩方總會有個先來後到,先來的人得找個地方等後來的,流動大的店鋪一定不是他們接頭的最佳地點。想明白瞭這一層,青木正二隨即下瞭命令,在大胡子離開大使館方向的方圓半公裡內展開搜索,重點是飯店和茶樓。

此時,戴著假發的江桂芬已經坐在瞭小崗子市場街道邊的一壺春茶樓裡,面前放著一個有梅花圖案的茶杯。她不時探頭朝樓外看著。這個秋天裡,姚莉的那首《賣相思》唱的滿街都是,坐在茶樓裡,江桂芬也能聽到從街上飄來的這首歌:我這心裡一大塊,左推右推推不開,怕生病偏偏又把病兒害,無奈何隻好請個醫生來,醫生與奴看罷脈,說瞭一聲不礙……

歌聲裡的街道上,夏傢河、韓山東、小貨郎朝茶館走來。臨走前大姑娘交代,他們要找的接頭人在二樓。另外,茶樓的茶具都是青花瓷,惟有送貨人茶杯上有一枚粉色梅花。他們到瞭之後,先說點一杯紅茶,再改口要一杯綠茶,那時送貨人就會離開,東西在桌子下面。

在姚莉小姐的裊裊歌聲中,日本人包圍瞭茶樓。坐在樓上的江桂芬看到瞭圍過來的日本人,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日本人這麼快就拿到瞭情報,更讓她驚訝的是,她望向街道時,夏傢河闖入瞭她的視線裡,很顯然,他就是今天要接貨的人。身後的樓梯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江桂芬回頭,見兩個持槍的便衣特務已經上瞭二樓,江桂芬猶豫瞭一下,她得動手瞭,她要給夏傢河傳遞一個信號,讓他趕緊撤退。江桂芬掏槍朝特務射擊,特務應聲倒下。

突然響起的槍聲,拉住瞭夏傢河、韓山東和小貨郎的腳步,看到青木正二指揮著特務沖進茶館,三個人為裡面的蘇聯同志擔心起來。看著周圍撲過來的日軍,三個人一時都沒瞭主意。茶館裡的槍聲越來越緊,他們知道裡面的蘇聯同志應該已是兇多吉少。

江桂芬一連擊斃瞭四個敵人,趁著特務躲避的時候,她想彎腰取走桌下的電臺,朝後街的窗戶撤退。匆忙中,箱子掉在瞭地上,她試圖再去提箱子時,一大幫特務湧瞭上來,江桂芬又連開幾槍,發現已經沒有瞭子彈,箱子是來不及拿瞭,她無奈破窗而出。青木正二沖到瞭窗前,隻看到長頭發的女人朝著巷口狂奔,他舉槍想要瞄準,可那個身影跑得很老練,是完全沒有規則地在亂跑,前面來瞭一隊背著書包的日本學生,那個女人居然一頭紮進瞭學生堆裡,在學生們的掩護下,很快拐進瞭另一條胡同。青木正二沮喪地放下瞭槍。

夏傢河看見一個留著長發的女人跳出窗外,總算松瞭一口氣。太險瞭,好在蘇聯的同志已經脫險。不過,她是空著手走的,電臺肯定還留在茶館的二樓。日本人是不會放過電臺的,他們會把電臺帶走,那發往哈爾濱的情報可就發不出去瞭。想到這一點,夏傢河不由自主又想到瞭王大花,這個添亂的女人,太耽誤事瞭,要是她早把電臺交出來,也就生不出後來的這麼些麻煩。

街道很安靜,安靜的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小貨郎有些奇怪,茶館裡的日本人怎麼還不出來,夏傢河和韓山東相互看瞭一眼,他們知道,日本人沒有收兵的打算,他們是要等著來接頭的人上鉤,他們打算甕中捉鱉。

夏傢河的分析沒錯,青木正二確實把電臺當餌,正在茶樓裡等著膽大的魚兒上鉤。他讓一個扮成夥計的特務把電臺抱進瞭拐角的包廂,又讓人將空箱子重新放回桌下。木戶英一將一個披著長發瑟瑟發抖的女人摁坐到桌前。青木正二給女人倒瞭一杯重新沏上的新茶,面帶微笑地做瞭個請的手勢,女人哆哆嗦嗦地捧起杯子,喝瞭一口,燙得一激靈,杯子裡的水濺瞭一些出來。青木正二看瞭看墻上的掛鐘,去對面的包廂裡坐瞭下來。

韓山東掏出那塊重新修好的手表,夏傢河湊上前看瞭眼,已經一點三刻,時間越來越緊瞭,兩點之前情報發不出去,共產國際的那位代表和哈爾濱接頭的同志就會大難臨頭。夏傢河抬腿朝茶館走去,韓山東似乎一直都在等待夏傢河作出的這個決定,夏傢河動瞭,他也緊緊跟在後面。他雖然是夏傢河的上線領導,可今天的主角,是夏傢河,沒有瞭他,自己就是把電臺搶出來,也是一堆廢鐵。不過,兩個人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去,想要拿到電臺,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是不去搏上一下,韓山東不甘心,他知道,夏傢河也應該是這麼想的。小貨郎也要跟上去,被韓山東制止,多去一個人沒用,這不是打群架,再說,就是打群架,他們三個人也不是一群鬼子的對手。讓夏傢河去,那是沒辦法,要是自己會拍電報,這個去送死的差事,他韓山東自己就全部承包瞭。

韓山東和夏傢河走進茶樓,門口的特務警覺地看著兩人。兩人看瞭看一樓,又朝二樓望望,上面顯然更敞亮一些,兩人上瞭二樓。夏傢河看到約好的接頭桌子前坐著的女人,女人看著她,目光裡露出幾絲怯意。女人的腿無意間碰瞭下箱子,箱子晃動瞭一下。夏傢河看出來,電臺已經不在箱子裡瞭。夏傢河拉瞭把韓山東,找瞭張靠窗的桌子坐下。包廂裡,青木正二透過窗子看到夏傢河的背影,一根柱子遮住瞭韓山東的面孔。

夏傢河招呼扮成夥計的特務,讓他泡一壺鐵觀音,上一盤瓜子。特務有些茫然,夏傢河看出瞭端倪,特務回身去瞭。墻上的掛鐘已經走向瞭一點五十。夏傢河起身朝廁所走去,包廂前的特務警覺地盯著他。趁特務不留神,夏傢河從廁所閃出,鉆進瞭包廂。一個特務走到包廂門前,推開房門朝裡看瞭看。桌子上,放著電臺,原封不動。

夏傢河緊貼在門後,屏住瞭呼吸。包廂的門又被關上瞭。他看著桌上的電臺,走瞭過去。從外面的街道上,又傳來姚莉小姐唱的另一首歌,《桃花江上》,這首歌還是那麼得動聽:桃花千萬朵呀,開在江邊上,江邊有人傢呀,桃花做圍墻,隻見遠遠近近高高下下,一片錦繡好像桃花帳……

夏傢河打開電臺,不停地按著發報按鍵。呼叫瞭幾次,卻沒有回應。外面,韓山東不時瞅向門口的特務,特務似乎察覺到瞭什麼,剛要推開房門,突然,街道上傳來一聲槍響,特務本能地朝樓梯口跑去。外面又響起接連的槍聲,青木正二和木戶英一前後腳從包廂裡沖瞭出來,撲向樓梯口,所有的特務也跟著沖下瞭樓梯。

在外面開槍的是小貨郎。眼睜睜看著韓山東和夏傢河走進一壺春茶館,小貨郎想他得在外面制造點麻煩,把裡面的鬼子引出來。在約莫兩人已經上瞭二樓,確定瞭位置之後,小貨郎也走進瞭茶樓。小貨郎環顧瞭一樓,慢步朝二樓走去。在特務的註視中,小貨郎緩步走到樓梯前,又突然回身朝門口走去,他故意走得有些匆忙,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甚至緊跑瞭幾步,跨出瞭門坎。小貨郎的舉動,果然令特務們警覺起來,跟著從茶樓裡追出,他們不敢聲張,隻想把小貨郎抓住。小貨郎回頭看特務們追上來瞭,掏槍撂倒瞭一個,撒腿就跑,他不知道這樣做空間能為茶館裡的韓山東和夏傢河爭取多長時間,但隻要做瞭,一定聊勝於無。

小貨郎在街上狂奔,日本特務窮追不舍,大街上頓時亂瞭套,人群四散躲避,小貨郎邊跑邊回頭射擊,沖出茶館的青木正二高喊著要抓活的。

街上突然發生的騷亂,嚇壞瞭路人,也嚇壞瞭街道兩旁店裡的主人和客人,這才多大一會兒啊,已經響瞭兩回槍聲瞭,膽小的主人和客人都躲在店裡,聽著外面的動靜,已經空瞭的街道上,前面跑著小貨郎,後面緊跟著特務和日本兵。

第一回的槍響王大花沒聽到,她是在一切平靜下來之後才來到瞭小崗子市場。她知道這個地方,還是因為上次跟著小貨郎來的,小貨郎去藥鋪抓中藥瞭,她領著鋼蛋閑逛,發現瞭一傢賣鐵鍋的鋪子,她就是在鋪子裡看大鍋的時候,鋼蛋在街上擺弄罐頭,才被日本人盯上瞭。從憲兵隊的看守所裡出來後,王大花經瞭很多事,可壓在她心頭最大的一件事,還是來小崗子市場的這傢鋪子買個大鐵鍋,重操舊業,開一個魚鍋餅子飯店。她已經在鋪子裡挑瞭半天瞭,老板耐著性子替她搬上搬下著一個個大鐵鍋。外面突然響起的槍聲,嚇瞭王大花一跳,她是個天生愛看熱鬧的人,別人碰到這種事,躲還來不及,街道上好幾個人嚇得跑進瞭店,王大花卻往外擠,在門口朝街上張望。遠處的槍聲越來越近,王大花一眼看到正跑過來的小貨郎,她愣瞭愣神,跨出瞭門坎。小貨郎跑得一瘸一拐,眼看著就跑到瞭鋪子跟前,腿上又中瞭一槍,小貨郎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懷裡的一包中藥甩瞭出來摔得稀碎,小貨郎雖然倒在地上,仍然拼命地回身射擊,直到槍裡沒有瞭子彈。

日本特務蜂擁而上,步步緊逼,小貨郎一瘸一拐地朝後退縮著,突然看見身旁雜貨鋪子擺放著菜刀、鍋鏟,他看著青木正二和木戶英一等日本特務走過來,小貨郎悄悄摸過一把菜刀,木戶英一的槍對準瞭小貨郎,青木正二用地道的中國話勸著小貨郎:“年輕人,不要沖動。”

小貨郎突然將菜刀橫在自己脖子上,眾人一片驚叫。

“不要啊!”王大花突然喊瞭一聲。小貨郎與王大花的目光撞到瞭一起。

“年輕人,放下刀子,我可以保證不殺你,隻要你跟我們合作……”青木正二勸說著,“你這麼年輕,不應該受共產黨的蠱惑,破壞關東州的祥和……”

“滾你娘的小日本!這裡是大連,這裡是中國!”小貨郎大聲罵著。

“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聊,可以嗎?”青木正二彎下身子,伸出一隻手,做出友好的表示。

“好,那你就去閻王店等著老子吧!”話音剛落,小貨郎將手裡的菜刀向自己的脖子抹去,一股鮮血噴瞭出來,濺瞭青木正二滿臉。

街道上發生的這一切,韓山東和夏傢河都不得而知,不過,兩人都知道,在外面給日本人制造麻煩的一定是小貨郎,他是在拿自己的生命給兩人爭取發報的時間,他們不能辜負瞭一個年輕生命的托付。

夏傢河緊張地在電臺前忙碌著,他的額頭上滲出瞭一層細汗。

“怎麼?還沒發出去?”韓山東跑進來,焦急地問道。

“對方還沒收報。”

韓山東看看懷表,已經兩點瞭,他的心裡剛剛生出些絕望的苗頭,夏傢河突然心驚喜地叫道:“有瞭!”

電臺呼叫成功瞭,夏傢河緊張地敲到著電報,韓山東在外面緊盯著樓梯口,以防青木正二他們醒過味來以後,再撲回來。

小貨郎的突然自殺,讓正拿白色手絹擦著臉的青木正二特別惱怒,他恨手下的特務沒在茶館裡把人抓住,讓他跑到瞭大街上,想到這裡,青木正二突然明白瞭小貨郎跑出來的真正動機是什麼。他帶著人重新奔回瞭茶館,好在電臺還在,守在一樓的特務也說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青木正二松瞭一口氣,讓手下把電臺裝進箱子裡,帶著人撤離瞭茶館。

聽到外面沒有瞭日本人的動靜,躲在廁所裡的夏傢河和韓山東才出來。

青木正二坐在車裡的後排,身旁放著裝電臺的箱子,開車的木戶英一得意地說著今天的行動,青木正二沒有接話,他一直隱隱地感覺有些不對勁。汽車用力地顛簸瞭一下,青木下意識地用手護著身旁的電臺,他的手放在電臺皮箱上,突然意識到什麼,隨即地打開皮箱。

“有人用過電臺!”青木正二叫道。

“不可能。”木戶英一回頭看瞭一眼,繼續開著車。

“電臺是熱的!”

木戶英一回身伸過手來摸瞭一下,頓時驚呆瞭。汽車失去瞭控制,直直地撞向道路一旁的大槐樹,青木正二驚叫一聲,喚醒瞭驚呆著的木戶英一,他一腳剎車下去,汽車才猛地停下,晃瞭青木正二一個趔趄。

夏傢河和韓山東從茶樓出來,朝熱鬧的人堆趕去,小貨郎渾身是血地倒在街頭,旁邊是兩眼無神嚇呆瞭的王大花。

夏傢河擠進人群,拍瞭拍她的肩膀,王大花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夏傢河拉走王大花,王大花掙開夏傢河的手:“小貨郎咋辦?你們不管他瞭?就他橫屍街頭?”王大花眼裡滿是哀傷。

“大花,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兒!”夏傢河又來拉王大花。

王大花一把打開夏傢河的手:“他就死在我跟前,我不能不管!”王大花回身要走,被夏傢河抓住手腕。

“你不能去,鬼子已經佈下瞭陷阱,你去瞭就是送死!”夏傢河盯著王大花。

王大花一記耳光打在夏傢河的臉上,怒道:“你怕死,我不怕!”

“行啦!”韓山東過來,瞪著王大花,“現在想發善心瞭?晚瞭!要不是你死窩著電臺不放,小貨郎也不至於把命搭上!”

王大花驚住瞭,她回身望著不遠處小貨郎的屍體,懊悔的淚水滾落下來。

王大花跟著夏傢河一起,來到瞭城郊小貨郎的傢。

小貨郎傢的院子不大,院子裡種著些時令菜蔬,幾隻鴨子正悠閑地踱著步子四處閑逛,院子裡有一棵老槐樹,樹蔭下,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正在剁著鴨食。

夏傢河推開院門,鴨子們嘎嘎叫起來,警惕地盯著夏傢河。女人聞聲抬起頭,一見是夏傢河,臉上現出驚訝的表情,顯然,她認識夏傢河。

“大媽,忙著哪……”夏傢河寒暄。

“瞎忙。”大媽笑著,趕忙起身,她看著夏傢河身後的王大花,問:“這小媳婦是……”

夏傢河說:“是我們自己人。”

大媽瞅著王大花,眉開眼笑:“看這小媳婦長得,濃眉大眼銀盆大臉,一看就有福氣。哪個男人娶瞭你,那可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王大花眼裡湧出淚水,隻好別過身去。大媽招呼他們進屋坐下。

“大海怎麼沒跟你們一起回來?”大媽問。

大媽說的大海,就是小貨郎。來的路上,夏傢河告訴過王大花。夏傢河撒謊說大海有點急事去奉天瞭。他走得急,抓的藥來不及送回來,說著,遞給大媽一大包草藥。見大媽將信將疑的樣子,王大花覺得這個女人實在可憐,她再也忍不住瞭,嗚嗚地哭瞭起來。大媽警覺起來,盯看著夏傢河:“同志,大海他……”

王大花哭得更厲害瞭。

夏傢河看實在瞞不下去瞭,就跟大媽說瞭實話,大媽聽完,兩眼發直地盯著夏傢河,一言不發,好像一尊泥塑。

“大媽,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吧。”王大花哽咽著安慰著老人,老人還是不發一言,王大花不知應該怎麼勸說才好,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想著或許大媽知道瞭自己的遭遇,也能分解幾絲痛苦。

“你是不知道,要不是我,我男人也不至於讓小鬼子給殺瞭。”王大花抹著眼淚,哭得更傷心瞭。

大媽回過神來,看著王大花,問:“你男人,也是地下黨?”

“放著傢裡好好的買賣不做,他去當啥地下黨?最後還不是兩腿一伸走瞭,撇下我跟孩子,往後這日子還咋過……”王大花越說越痛心。

“閨女,往後有啥難處,來找我……”大媽抱住王大花的肩頭。

王大花說:“你老這命就夠苦的瞭,我哪能再來給添亂。”

“我一個孤老婆子,也不能再幫著組織上幹什麼大事瞭,幫你帶帶孩子,洗洗涮涮,讓你騰出手來,去幹點更重要的事,我這個做革命傢屬的,也就知足瞭。”大媽像是忘瞭兒子已經與自己阻隔兩隔,倒是一直在開導著王大花。

王大花想不明白,這個老太太的心腸怎麼如此之硬,就好像她的兒子已經離開她多年,她的悲傷已經讓日子磨得越來越淺瞭。大媽像是看出瞭王大花的疑惑,她告訴王大花,自從知道大海當瞭共產黨那一天起,她就明白兒子整天裡都是在提著腦袋做大事,每回兒子從傢裡出去,她都把那當成是最後一次的母子相見。

“我們一傢九口在旅順口住著的時候,也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可小日本不讓啊,他們為建軍營,搶村裡的地,占我們的房,大傢夥兒不走,他們就拿機關槍把全村的人給突突瞭,得虧那天我和大海不在村裡……”說起往事,大媽的眼角才泛起眼光。

“天殺的小日本!”王大花咬牙切齒地罵。

“哪個孩子不是爹生娘養的,哪個爹娘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安安生生,可要是都這麼想,讓誰去跟小鬼子鬥?什麼時候才能把小鬼子趕走?咱這輩子讓小日本騎在頭上拉屎尿尿,你還想讓自己的子子孫孫也這麼窩囊著過?”大媽看著王大花,像是要聽王大花給出一個答案。

“小貨郎就這麼死瞭,那……那組織也得補償你點兒錢吧。”王大花說道。

“王大花!”一旁的夏傢河再也聽不下去瞭,呵斥道,“你又胡咧咧什麼?”

“我、我也是好心……”王大花心虛地說。

“你好心什麼?要是早把電臺給我,會出後面的事嗎?”

王大花明知理虧,心中詞窮,便硬著脖子沖著夏傢河嚷嚷:“誰讓你早不給我錢的?”

“你混蛋!”夏傢河一記耳光甩在王大花臉上,王大花懵瞭。

第一次,王大花沒有還手,也沒有聲嘶力竭地嚎叫,她怔怔地捂著挨打的那邊臉,既委屈又悲傷,不過,她硬是把淚水吞瞭回去。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王大花帶著夏傢河和韓山東已經從城外取回電臺。有瞭這個電臺,往後他們就如虎添翼瞭。貢獻出瞭電臺,王大花還是覺得應該提點什麼要求,不過,她提出的要求,把夏傢河和韓山東都嚇瞭一跳。

王大花要加入組織。

本來就對王大花沒有好印象的韓山東想一口回絕,在夏傢河眼神的阻止下,敷衍地打著哈哈,王大花不樂意瞭:“我就想殺小鬼子,給鋼蛋他爹和小貨郎報仇!你不用拖拖拉拉,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加入組織是需要程序的。”夏傢河打圓場。

“啥程序?是不是殺個大公雞喝碗雞血酒?還是咬破手指肚擠點血按個手印……”王大花說著,就要咬手指肚。

夏傢河忙攔住,韓山東話裡帶著譏諷:“你當這是演戲啊?加入組織可不是三分鐘熱血的事兒。”

王大花有點後悔,要是在交出電臺之前提這個事,不怕他們不答應。事到如今,隻有認頭瞭,她一個女人傢,到底沒鬥過兩個大男人。

夏傢河不能總和江桂芬住在旅館裡,一是不方便,二是花不起那錢。好在大姑娘那面很快給夏傢河找瞭個地方,還是在寸土寸金的青泥窪商業街給找的,是個門頭房,既能住人還能開店。隻要稍事收拾,弄來些設備,夏傢河的牙科診所就能開業瞭。

房子很寬敞,裡面有股來蘇水的味道。原來有一個蘇聯大鼻子在這裡開過婦科診所,後來,這個大鼻子把警署一個日本小頭目的老婆肚子弄大瞭,小頭目一槍把他老婆斃瞭,大鼻子醫生丟下診所,逃之夭夭。

巧的是,房子是青泥街32號,這個數字跟王大花在花園口老街上的門牌是一個號。夏傢河覺得,冥冥之中,自己在這裡或許還要跟王大花扯出點什麼事情來。韓山東像是早看透瞭夏傢河的心事,告誡他,無論如何不能讓王大花知道他住在這裡,否則還是會破褲子纏腿。

雖然在夏傢河面前撂下瞭狠話,韓山東還是有些擔心,王大花她三妹傢就在青泥窪的後街,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保不準兩個人什麼時候就會碰上頭。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大姑娘找的這個地方既熱鬧又隱蔽,不光是賺錢的好地方,也是個藏身的好處所,更何況這裡一年的租金已經交瞭,換個地方也不太可能,住就住吧,王大花肯定也不能老在王三花傢裡住,那畢竟是妹妹傢,妹妹不嫌棄,還有妹夫哪,再說那個孫世奇一看就不像是個厚道人,也不像是個能容人的人。等王大花在妹妹傢呆不下去瞭,自然也就搬走瞭,不會再跟夏傢河糾纏瞭。

夏傢河把電臺藏瞭個隱匿的地方,卻突然發現瞭一個問題,電臺的手柄不見瞭。韓山東火瞭,從王大花痛快地交出電臺開始,他就懷疑王大花是懷什麼目的,不讓她進組織,她就來瞭這一手,韓山東推算,下一步王大花就會接著跟他們要錢。夏傢河不相信韓山東的推算,要找王大花問問。

“別招惹她瞭,不就是一個手柄嘛,我給你做一個。”韓山東大包大攬。

夏傢河說:“你想得簡單,電臺就好比是飛著的鳥,手柄就好像是翅膀,你說,鳥丟瞭翅膀你能給按上再飛嗎?”

韓山東不信這個邪,逼著夏傢河畫瞭草圖,回去找來傢什動手做起來。做好的手柄看著像模像樣,修改瞭幾次,總算按瞭上去,韓山東得意地看著夏傢河,夏傢河試瞭試,手柄是摁下去瞭,卻彈不起來。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