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惠子領著幾個人來到辦公室裡,過瞭一會兒,夏傢河才扶著李巡捕進來。

怕外人進來,惠子插上瞭房門。四個人夠瞭,江桂芬上不瞭桌,就站在一旁觀戰。幾個人說著閑話,打著麻將,閑聊中,惠子說到小田在醫院救治,幾個人都不接茬,王大花明白,如果小田見到夏傢河,那就意味著夏傢河的身份要被戳穿。她看瞭眼夏傢河,夏傢河沒有反應,王大花在心裡暗罵,你個大彪子,還什麼不知道。

李巡捕傷痛襲來,面色痛苦,出牌時手禁不住地發抖。王大花看惠子疑惑,解圍說,老舅摳門,怕輸錢,出張牌心都顫著。江桂芬趁機給李巡捕倒瞭杯水,來到側面的墻前,找到瞭一把掛牌上寫著“手術室”字樣的鑰匙。

“那個受傷的小田副隊長,我見過吧?是不是上次喝酒那個。”王大花抓起一張牌,隨口問道。

“對,就是他。昨晚已經搶救過來瞭,今天應該可以下地瞭。”惠子看著眼前的牌,“你那一頓酒,喝跑瞭他的稽查隊長夢。”

王大花笑笑,在桌下的腳踢瞭一下夏傢河,說:“我聽世奇說過,小田太君可是花園口的老人瞭。當年辦過不少案子,花園口原來的事,他知道不少。”

王大花的話,讓夏傢河一怔,猛然想到當年他和唐全禮被日本兵押著從魚鍋餅子店出來的時候,劉署長和小田都在場。小田應該認識他。

“小田君這次傷好之後,可能要留在花園口瞭。”惠子說。

江桂芬端著水過來,偷看惠子的牌,對王大花用兩手指在鼻子前比劃。王大花打出一張二條,惠子興奮地叫瞭一聲,她胡瞭!眾人給惠子送上錢,惠子高興地收下。江桂芬將水放在李巡捕身邊,手裡的手術室鑰匙滑進夏傢河的口袋。

李巡捕傷痛難忍,臉色痛苦,下巴上的胡子耷拉下一塊,卻全然不知。王大花一看急瞭,桌下踢著夏傢河,夏傢河一看,也急瞭。惠子正在低頭看牌,江桂芬從旁指點。

李巡捕要出牌,王大花心裡急躁卻不能明說。她一面說些閑話吸引惠子的註意力,一面飛快地一指胡子。李巡捕警醒過來,一摸,胡子卻掉在麻將桌上。李巡捕隻好連聲咳嗽遮掩,王大花趕緊扔過去一個手絹,讓李巡捕擋著下巴,把胡子粘好。

“唉,人老瞭,反應不過來!這麼多牌,出哪張好啊?”李巡捕猶豫著,江桂芬用手掌捂住瞭嘴。李巡捕看到江桂芬的暗號,打出一張五萬,惠子興奮地把牌一推,她又胡瞭!

王大花在桌下踢瞭一腳江桂芬,江桂芬看著王大花。王大花努嘴,指著窗臺上的藥水瓶。

王大花邊給錢邊埋怨,“老舅,點炮就點炮,你這咳嗽半天,夫人可是幹凈人,也不怕人傢忌諱!王太太,開開窗戶,散散氣吧。”

江桂芬去開窗,故意碰落藥水。藥水落在地上,濺在惠子腿腳上,惠子一聲驚叫。

江桂芬要給惠子擦腳,因為有男人在場,惠子閃躲著。王大花看在眼裡,讓夏傢河和李巡捕出去回避一下。

王大花一手扶著惠子進瞭裡間,夏傢河也趕緊扶著李巡捕出去。找到瞭手術室,夏傢河回手拉上瞭門簾。

夏傢河解開李巡捕的衣服,發現綁在胳膊受傷處的繃帶已經滲透血漬。夏傢河扶著李巡捕倒在手術床上,剪開繃帶,麻利地動作著。手術沒有麻藥,夏傢河隻得讓李巡捕咬住一塊毛巾硬挺著。夏傢河拿起鋒利的手術刀,開始取子彈。汗珠從李巡捕的額頭滴落而下,他的嗓子眼裡發出一陣低沉的喊叫。

手術室外的走廊裡,小田的日本主治醫生走來,不經意朝手術室看瞭一眼,走瞭幾步,意識到什麼,回身疑惑地朝手術室走來。門簾擋住瞭裡面,他朝裡面看著,擰動門把手,卻打不開。夏傢河聽到瞭外面的動靜,拍拍李巡捕,指指門外,兩人屏住呼吸,李巡捕額頭上的汗珠依舊不斷地滾落著。醫生轉身走瞭。夏傢河接著手術,一顆鮮血淋漓的子彈掉在醫用瓷盤內。夏傢河將李巡捕的傷口用紗佈包住,長出瞭一口氣。

辦公室裡,惠子被王大花拖著時間換好衣服,出來時,桌前隻坐著汪桂芬一個人。

“王先生他們呢?”惠子有些疑惑。

王大花說:“嗨,我那個老舅,這兩天水土不服,也許是去衛生間瞭,咱們等會兒吧。”

三人說著閑話。

走廊裡,夏傢河扶著李巡捕走來,李巡捕疼痛難忍,舉步維艱。

“消炎藥在惠子辦公室,一會兒還得費點事。”夏傢河說。

前面一間屋子出來一個護士,扶著的患者,居然是小田。小田扶著墻走來,與夏傢河擦身走過,看著夏傢河扶著李巡捕走過去。

“這兩個人,你在醫院見過嗎?”小田問護士。

護士搖頭。

“去看看,他們到哪裡。”小田說。

夏傢河扶著李巡捕走到辦公室門口,突然從走廊的鏡子上看到後面有人跟蹤。他心裡已經猜到瞭什麼。進瞭辦公室,幾人重新坐回牌桌前,夏傢河趁機把手術室的鑰匙遞給瞭江桂芬。

王大花回頭張羅著牌,說:“這回王先生回來,我可得贏幾把。”

四人開始洗牌,王大花對江桂芬遞瞭個眼色,江桂芬順著王大花視線看過去,看到瞭惠子背後,櫃子裡的消炎藥赫然在目。江桂芬不時看向惠子身後的藥箱,卻夠不到,向王大花輕輕搖頭。

“剛才孫太太教瞭我不少‘麻將經’,不知道是不是好使。”惠子說。

“麻將經當然都是歸納出來的好經驗,可怎麼活學活好才是關鍵。一付麻將一百三十六張牌,可以組成三億零八百七十二萬種不同的牌型,要都記下來,這得動腦子,不動腦子,幹著急可不行!”王大花一語雙關。

桌下,夏傢河輕輕踢瞭一下江桂芬。江桂芬看著夏傢河,夏傢河用三個手指抓瞭抓耳朵。江桂芬心領神會,打出一張三萬,夏傢河把牌往桌上一拍,他胡瞭。

王大花一把推倒牌,臉色變瞭,說:“你們兩口子怎麼回事,作弊呀!”

王大花要求調個莊,換換位置,打牌該講究就得講究,要不怎麼說風水輪流轉?江桂芬假裝不幹,跟王大花爭辯瞭起來。惠子為瞭息事寧人,隻好按王大花說的辦。

惠子抓牌時,亮出一張東風,王大花一看笑瞭:“看來,這個風是調定瞭!惠子小姐手氣真好,調到東傢,接著坐莊!”

汪桂芬和夏傢河假裝不情願地站瞭起來,江桂芬走到櫃子邊上。王大花將骰子捧在手心晃蕩,故意吸引惠子視線。看到江桂芬偷藥成功瞭,王大花會心一笑,將骰子猛地放到桌上

“成瞭,西風!”王大花喊。

在醫院的另一間病房裡,小田已經躺在瞭床上,他一直在琢磨著走廊裡看到的那個人,覺得那個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他思忖著,大腦不停地搜索著,猛然,他想起來瞭,小田的眼睛一亮,他費勁地坐瞭起來,讓醫生馬上打電話找山口隊長到醫院裡來,越快越好。

小田在等待,他知道,隻要山口隊長一到,他們一個也跑來掉。

山口坐著車正往醫院趕。

醫院裡,夏傢河雖然玩著牌,他的心裡卻在打鼓。如果小田認出瞭他,那就完瞭。把小田送走,需要有人望風。夏傢河借故要去方便,給王大花遞瞭個眼色,王大花跟著他出來瞭。

護士站裡恰好沒人,夏傢河閃身進去,從墻上掛著的患者姓名裡,很快便找到小田的房間號。他從處置櫃裡拿起一個針管,嫻熟地按上針頭,又在藥品櫃裡找到一個瓶子,拿出來。

王大花站在門前,看見一個護士端著藥盤走過來,王大花看看屋裡還在忙碌的夏傢河,朝著護士迎上去,走到跟前,佯裝腳下一絆,撲向護士。護士尖叫著躲開,手裡的托盤還是被撞瞭出去,落地後發出刺耳的聲響,突然傳來的聲響,讓正用針管在藥瓶裡抽藥劑的夏傢河嚇得一驚。

王大花對護士陪著小心,忙幫去撿地上的東西。護士不滿地瞅著王大花,問:“你是誰?是這裡的病人?我沒有見過你……”護士說的是日語。

“聽不懂,聽不懂你說什麼。”王大花搖著頭。

護士有些茫然,就在這個空擋兒,夏傢河閃身出瞭護士站,朝走廊另一頭走去。王大花二話不說,也跟瞭上去,隻剩下護士蹲在地上撿著東西,嘴裡還有不滿地嘟囔著什麼。

夏傢河推開小田的房門,看見小田在睡著。夏傢河將藏在袖子裡的針管拿出來,對著小田的脖子紮去。小田突然一激靈,睜開眼睛,一見是夏傢河,剛要叫喊,夏傢河拿起枕頭捂住他的嘴巴。小田拼命地掙紮著,夏傢河一個人擺弄不住,眼看著小田要掙脫瞭。王大花撲瞭上來,死死按住小田揮動的胳膊,小田的身子硬挺瞭一會兒,就軟瞭下來,再一會兒,就不動瞭。夏傢河撥出針來,將小田怒睜著的眼睛給合上。

夏傢河和王大花回到院長辦公室時,惠子正在和江桂芬聊天,李巡捕在一旁閉著眼,像是要睡著瞭。

“快來吧,我都等不及瞭。”惠子迫不及待地說。

四個人的牌局又開始瞭,一圈沒打下來,外面傳來汽車的轟鳴聲,惠子意識到什麼,起身跑到窗前往下看去,見山口的汽車駛進瞭醫院,惠子有些慌張,夏傢河到瞭窗前,看到山口下瞭車,腳步匆匆直奔醫院門口走來。

幾人忙起身收拾,搬動桌椅。夏傢河佯裝碰瞭下藥箱,藥箱險些落地,他伸手扶住,趁機將江桂芬偷藥時轉過的那面翻瞭回去。一切都沒有瞭痕跡。惠子帶他們從後門出來,王大花喊瞭一輛黃包車,夏傢河將李巡捕扶上車,幾個朝客棧的方向去瞭。

山口腳步匆忙地來到小田的病房,發現小田已經死瞭。山口暴跳如雷,小田這麼急著打電話叫他來,一定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說。他追問有誰來過小田的房間,可除瞭醫生和護人,似乎沒有別人。醫院門口也是憲兵隊的人把守,外人也很難進來。

山口走到床頭櫃旁,拿起一瓶藥劑,問:“會不會藥劑有什麼問題……”

“不會的,所有的用藥,我們都再三檢查過。”醫生慌張地說。

山口要送小田去大連屍檢,惠子朝醫生使瞭個眼色,醫生出去瞭。沒有外人,惠子不同意山口的決定,把小田的屍體送去屍檢,不僅會影響到醫院的聲譽,更會影響山口的名聲。畢竟,花園口是在山口的管轄之下,屍檢出瞭什麼問題,丟人的還是他山口自己。惠子說的有道理,山口鐵青著臉走出瞭醫院。

山口走後,醫生把在手術裡看到的異常告訴瞭惠子。手術的門簾,平常是不拉的,今天卻拉上瞭。醫生和惠子在手術室裡檢查一番,並沒有任何異樣。手術室的鑰匙一直在惠子那裡,別人怎麼可能進去?惠子覺得,一定是醫生記錯瞭。

“不要再節外生枝瞭,小田的值班醫生是你,如果真的追查出什麼問題,你就是第一個罪人!”惠子警告醫生。

抗日的熱潮越來越高漲瞭,我們黨在東北的活動也越來越頻繁。

南面陸續會有同志從花園口登陸,已經來瞭兩名同志,現在暫時安置在碼頭外邊的三號交通站。現在日本人查得緊,他們要想盡辦法,讓這兩名同志在天黑前從外邊進入花園口。

對於王大花來說,這件事好辦。有孫世奇這個水路稽查隊隊長,進幾個人不成問題。可是,孫世奇的態度不明朗,猶猶豫豫,找各種理由推脫。好在王大花有緊箍咒,關鍵時刻念一遍,還是起作用瞭。盡管孫世奇一百個不樂意,他還是得辦。

讓孫世奇不好受的還有一件事,就是要港部的部長要來巡視花園口瞭。這個消息是山口告訴他的。這個人到底什麼來頭,還沒查清楚。可是不管什麼來頭,以後涉及花園口碼頭上的事,他們都得收斂著點瞭。同樣不好受的還有山口,這個要港部部長是日本海軍省直轄的部門,司令部都管不著,可以通天告禦狀。

兩件事一起折磨著孫世奇,他得想辦法。後者顯然沒有辦法,再說,天塌瞭還有個高的人頂著,山口跟他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有山口在,自然不用他去操心天塌的事。可是,前者卻是他的一根眼中釘肉中刺。

孫世奇根據王大花的要求,辦好瞭通關證,他把通關證甩給王大花,說:“以後這種事,會越來越不好辦,聽說今天來瞭個旅順要港部的大官,山口的日子都要難過瞭。”

“你別給我找借口,該辦的事,你一樣不能少辦。”王大花說著,朝外走去。

孫世奇非常惱火,王大花越來越得寸進尺瞭,讓他辦個事眼都不眨,就像是應該應分的。這時,鋼蛋和金寶舉著紙飛機跑進來,金寶遞上一張牛皮紙,讓爹給他疊飛機。孫世奇拿過紙疊著,鋼蛋扔出飛機,飛機落進墻角櫃子後,鋼蛋夠不著,央求孫世奇幫他拿。

孫世奇費勁地推開櫃子,撿起角落的紙飛機,不耐煩地扔給鋼蛋。孫世奇想將櫃子推回原位,櫃子角碰到一塊活動的磚頭,墻上怎麼還能有活磚頭,孫世奇感覺不對,拿開磚頭,裡包果然有貨色,是個佈包。孫世奇打開佈包一看,裡面有三張照片,正是他在大連香爐礁港口碼頭交易時被王大花拍下的“證據”。

孫世奇激動萬分,關上門,將“證據”給燒瞭,看著相片打著卷燃燒起來,他的臉上露出瞭奸笑。沒有瞭相片,孫世奇就可以不用受制於共產黨瞭,想到以後再不用聽王大花那個假老婆的擺佈,孫世奇立即覺得渾身通暢揚眉吐氣瞭。他要幹一番大事,要把藏身在店裡的共產黨都挖出來,把這些人送到山口那裡,光是賞錢就相當可觀。原來他不去操心這個事,是怕鬧心,知道的越多越鬧心。

孫世奇找來錢旺,讓他從在店裡登記的人員中找到疑點。經過一番威逼,錢旺終於說出瞭秘密:203號房裡,有位姓趙的先生在養傷,比較可疑。孫世奇跟著錢旺來到房間外,趁著錢旺送暖水瓶的空兒,趁機往裡面瞄瞭一眼,看到瞭李巡捕。孫世奇認識這個人,他想不通在大連街上那個耀武揚威的巡街警察居然會是共產黨,看來,他興許就是山口和小田這幾天一直想抓的那條大魚,要不然,不能潛伏得這麼深。

孫世奇又去找妹妹孫雲香,查瞭客棧的賬本。這一查,發現客棧裡雖然住瞭不少人,但都是白吃白住,賬上根本沒錢。孫世奇有些生氣,朝著孫雲香嚷嚷,正好被進來的王大花聽到瞭。

“你倆嘀咕什麼哪?”

“王大花,店裡住的人越來越多,錢怎麼反倒越來越少瞭?”

“孫世奇,你別犯渾,不該問的就別問!”

孫世奇拿過桌上的杯子一摔,說:“我今天還就犯渾啦!”

王大花怔住瞭,覺得孫世奇今天有些反常。肯定是哪兒出問題瞭,他明顯是沒事找事,跟原來不一樣瞭。王大花沒有跟他正面沖突,轉身回到自己的屋子。她費力地推開櫃子,拿開墻角的磚頭,發現佈包還在,可是,裡面卻空空如也。

沒瞭緊箍咒,那孫世奇還不翻天瞭?這可怎麼辦?夏傢河不知跑哪去瞭,王大花找來瞭住在店裡的同志幫忙,把孫世奇架到瞭203房裡。

孫世奇看到李巡捕,佯裝驚訝地打招呼:“李……李巡捕,你來瞭?”

“孫世奇,你老實說,是不是把緊箍咒偷走瞭?”王大花著急地問。

“什麼緊箍咒,還孫猴子哪。”孫世奇裝彪賣傻。

王大花推搡著孫世奇:“就是你偷的!拿出來!”

“知道就好!”孫世奇一把推開王大花,“本來我不想說破,咱們相安無事也就罷瞭。既然你們知道瞭,那正好,咱們就擺牌吧。”孫世奇冷笑著,突然掏出手槍,對準幾個人,“拿著個破證據,你們還真當自己是如來佛瞭,要挾我?你們做夢!”

“孫世奇,你把槍放下!”王大花喝道。

孫世奇嘿嘿一笑,說:“我想放下,可我放下瞭,你們能饒瞭我嗎?不能!你們會殺瞭我,因為你們對我一直不放心。”

“孫世奇,你畢竟給我們幹瞭這麼多工作,也算是以功抵罪,有事都可以商量……”李巡捕說。

孫世奇用槍指著李巡捕:“商量?想得美!以後你們都得聽老子的,再不老實,我就上山口那兒點瞭你們,一個都不剩!”

“雲香!”王大花朝孫世奇身後喊道。

孫世奇一回頭,王大花一躍撲倒瞭孫世奇。旁邊的同志奪過他的槍,對準瞭孫世奇的腦袋。這時,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還真是孫雲香。孫雲香進來時,幫忙的同志正用手捂住孫世奇的嘴,孫雲香驚慌地問:“幹什麼這是?”

王大花說:“雲香,你哥要把我們出賣給小日本!”

孫雲香愣住瞭。

孫世奇臉上的惶恐逐漸消失瞭,取而代之的是幸災樂禍。

孫雲香慌慌張張地說:“山口來瞭,還帶著個人,要見孫世奇!”

“來的什麼人?”王大花問,她覺得山口帶來的人自己應該能應付得瞭。

孫雲香說:“青木正二!”

眾人都傻瞭眼。青木正二不是早被打發回日本瞭嗎?怎麼突然又從花園口冒出來瞭?會不會是孫雲香看錯瞭,走眼瞭?孫雲香的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說三花死的時候青木上傢去過,她不會認錯人。

青木怎麼就突然跑回來瞭,這個事現在弄不清楚暫時可以放下,他跑到大連客棧要見孫世奇卻不能不讓見呀,但是,讓孫世奇去又怕他把客棧裡的秘密捅出去,這可怎麼辦?沒有緊箍咒的時候,他孫世奇表面上像是被馴服瞭,骨子裡卻還是沒有低下頭,隻要有機會,都惦記著咬幾口。現在把控他的證據沒有瞭,他更要張口嘴吃人瞭。

在花園口,首先看到青木正二的人,是山口。那是在憲兵隊辦公室裡,山口迎接突然造訪的要港部部長,卻發現來人是青木正二。讓山口疑惑的是,青木正二不是回東京接受審判瞭嗎?他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花園口?

原來,青木正二回東京接受審判的安排,本身就是一個計劃,意圖讓大連的中共地下黨放松警惕,隨後,青木再潛回大連,對他們出其不意進行致命一擊。現在的日本已經被美、蘇、英、中等國傢逼到瞭懸崖邊上,在這個危急時刻,青木提議所有日本的將士都應該摒棄前嫌,破釜沉舟,才能殺出一線生機。

青木此次重返大連,就是要消滅在大連的地下黨。

據青木掌握到的情報,中共正在實施一項“陽光計劃”,這個計劃是涉及一批重要人員的安全轉移。現在,青木已經把大連的海岸線巡視瞭一遍,各個碼頭港口,都被他結實地紮住瞭口子。隻有花園口,還有紕漏。所以,他來瞭。

作為下級,山口隻能配合青木正二。他帶著青木在花園口裡巡視,來到大連客棧門口時,青木站住瞭。青木正二看著客棧的牌匾,朝客棧走去。他對大連兩個字,還是很有感情的。

“這個客棧的老板,是你原來的手下。”山口知道,一會兒青木看見孫世奇或是王大花,就會知道一些事情,與其讓他發現,不如自己先說出來,以算爭取瞭主動。

青木正二果然對山口的介紹有瞭興趣,他轉過頭問:“是誰?”

“孫世奇。”

青木正二怔瞭怔,在得知孫世奇擔任花園口水路稽查隊大隊長一職的時候,青木就對山口有瞭懷疑,認定他們兩個人十之八九已經沆瀣一氣瞭,但他沒有把柄。現在孫世奇還能在花園口開這麼大一傢客棧,讓他的好奇心又陡然增加瞭幾分。這個孫世奇有些經營頭腦他知道,但願他沒有把小聰明用到管轄的碼頭關口上,可現在看來,這種可能幾乎沒有。花園口的水路稽查是何等重要,山口居然讓一個見風使舵的小人去當大隊長。青木正二不相信中國人,更不相信漢奸。青木正二明天一早就要離開花園口,但臨走前他要辦兩件事。一是要立即撤銷孫世奇的稽查隊隊長職務,他的權力全部收回。從今天開始,花園口水路稽查隊長必須由日本皇軍擔任。

另一件事,是跟李巡捕有關。青木正二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李巡捕。這個人是大連地下黨的核心成員,在大連漏網,即日起,隻要是人到之處,必須張貼他的通緝令。

青木打發走瞭山口,今天晚上,他要住在大連客棧。

孫世奇要去見青木,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跟他去。”孫雲香說,如果孫世奇真敢把客棧裡的共產黨出賣瞭,她就在孫世奇面前抹脖子。

孫雲香的這一招,好像是眼下能制服孫世奇的唯一法寶瞭。孫世奇也點頭瞭,他就這麼一個妹妹瞭,他不能那麼不是人,看著妹妹去死。

兄妹倆來到走廊裡,孫世奇讓孫雲香趕緊收拾東西,要見青木正二,開始他還害怕,想明白瞭,也就無畏瞭,屋裡的那些人,正好是他在青木跟前重新立功的資本,供出那些人,他就能拿到一大筆賞金,出瞭國,一樣可以吃香喝辣。至於孫雲香那裡,把這件事瞞著她也就過去瞭。孫世奇瞭解他這個妹妹,成天到晚也就是瞎厲害,真到動心眼的時候,一百個孫雲香加起來,也不夠他孫世奇耍一個心眼的。

孫世奇催促孫雲香:“快把值錢的東西收拾好,領著金寶去客棧門口等我!”

“你還打算幹壞事啊?”孫雲香盯著孫世奇。

孫世奇火瞭,低吼:“不告發他們,青木能饒瞭我啊?”

“你敢!”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跑過來的是夏傢河,他將一張照片舉到孫世奇面前,孫世奇一看,頓時泄瞭氣。

照片上,正是孫世奇在運大麻的證據。

“這樣的照片,我那裡還有一疊子,隻要你的壞心眼一動,什麼後果,你自己掂量!”剛才,夏傢河去後院的廁所瞭,回來一聽王大花說孫世奇翻臉的事,回自己的房間翻出瞭這張照片。

在孫雲香的陪伴下,孫世奇來到青木正二的房間,他的腿一直在打哆嗦。比起孫世奇,孫雲香要冷靜得多。

青木正二微笑地看著孫世奇,像老朋友般地問候道:“孫桑,好久不見,你過得不錯吧。”

孫世奇連忙點頭:“馬馬虎虎,您在這裡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

青木正二看著孫雲香:“這位是令妹吧?”

孫雲香冷笑瞭一聲:“你腦子挺好使,我嫂子死的時候,咱們見過。”

青木正二有些尷尬:“看來,孫桑舉傢都遷到花園口來瞭。”

孫雲香說:“在大連混不下去,隻有來這找口飯吃瞭,你不會再把我們的飯碗砸瞭吧?”

孫世奇碰瞭下孫雲香:“別胡說八道!”

“姑姑——”金寶和鋼蛋突然跑瞭進來,兩人一看到青木正二,都怔住,鋼蛋喊道:“壞蛋!”

孫雲香嚇壞瞭,拉著兩個孩子想走,卻被青木正二攔住瞭,他打量著鋼蛋,疑竇叢生:“這不是……王大花的孩子嗎?”

孫雲香回過神來,說:“可不是嘛,這沒爹沒娘的孩子,還得我給拉扯。”

鋼蛋剛要說什麼,被孫雲香用眼神制止:“趕快回屋睡覺去!”

鋼蛋看瞭眼青木正二,拉著金寶的手跑去。

青木正二暗忖,今天晚上的戲,越來越好看瞭。

孫雲香和孫世奇進瞭青木正二的房間後,夏傢河一直在外面聽著裡面的對話,突然跑出來的鋼蛋,把本來就站在懸崖邊上的大傢,又推險境推瞭一步。夏傢河的腦袋飛速旋轉著,他知道青木不放過任何一個讓他們現形的機會,得趕快想個對應的辦法。

青木今天晚上很有興致,他不想睡得太早,他要跟孫世奇好好玩一玩貓鼠遊戲,他跟孫世奇嘮扯著過往兩人在關東州廳共事時的諸多細節和許多共同相識的人,比如焦作愚,比如木戶英一,比如王大花、王三花,孫世奇更像個認真的傾聽者,不時點頭,或者偶爾插上一句半句話,作為回應,他的內心其實一直都在經歷著百爪撓心的痛苦。孫雲香覺著這個青木有毛病,大半夜在這東扯葫蘆西扯瓢,正經事不幹。她一直想抬屁股走人,可她不能,她怕她如果不在,這個不爭氣的孫世奇真會把王大花他們的事捅給青木。雖然夏傢河拿出瞭個什麼東西把孫世奇嚇得夠嗆,可那個東西真能像如來佛祖把孫猴子壓到五行山下貼的那張紙那麼管用嗎?孫世奇沒有孫猴子的七十二變,可孫世奇的鬼心眼子肯定比孫猴子多。

老這麼耗著也不是個事啊,孫世奇盼著青木趕緊收場,他受不瞭青木的煎熬。

受不瞭煎熬的還有王大花、夏傢河,王大花提出,現在青木正二發現的秘密已經越來越多,既然他自己跑到店裡來送死,那就不如成全瞭他,大傢也都暫時安全瞭,後面會發生什麼事情再說,兵來將來水來土掩也就是瞭。何況山口和青木還是死對頭,他也能幫不少忙。夏傢河認為,在沒有更好的辦法想出來之前,王大花的這個主意就是最好的辦法。李巡捕搖頭,說殺瞭青木容易,可後續的麻煩會更大,山口怕是有心幫忙也不敢出手,那樣好不容易在花園口重建的黨組織必然會遭受血洗,大連的沿海和所有碼頭都被敵人掐死瞭,再放棄已經在花園口建立起來的這個關口,代價實在太大瞭。

青木正二遲遲不放孫世奇和孫雲香出來,絕對是件危險的事情,得讓他們趕緊出來。

青木正二還在對著孫傢兄妹暢談昔日的美好記憶,錢旺跑過找孫世奇,說孫太太讓他回去,商量明天早上進貨的事情。孫世奇和孫雲香都腦袋一大,想不出那個大膽的王大花又要幹什麼。

“孫桑的太太……我能見見嗎?”青木正二看著面前的孫世奇和孫雲香,問道。

“世奇,你怎麼在客人房間還不走瞭?”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人,她是住在這裡的同志,臨時客串一下孫世奇的老婆。她自自然然地進瞭屋,拉起孫世奇。

孫雲香立刻反應過來,起身上前挽住年輕女人的胳膊:“嫂子,倆孩子睡瞭嗎?”

年輕女人應著,沖青木正二點點頭,對孫世奇:“走吧,人傢客人還得休息哪。”

孫世奇朝青木正二哈瞭哈腰,走出去。

第二天一早,青木正二就走瞭,離開瞭花園口。臨走前,他宣佈瞭撤職命令,把孫世奇的官一擼到底。青木明白,戰爭的局勢越來越不利瞭,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謹慎,切不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近日,中、美、英發表瞭《波茨坦公告》,竟然敦促日本立即無條件投降。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一夜之間就可風雲突變,日本那些所向披靡的輝煌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可今天,他們卻不得不為保衛本土而戰瞭。遠的暫且不說,就說共產黨的陽光計劃,主要任務就是要聚集地下有生力量,聯合蘇聯紅軍,對抗大日本。日本方面已經在陸地上采取瞭嚴格的封鎖措施,大連是他們登陸轉移的必經之地,所以,花園口附近的關口,務必要嚴防死守。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