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1945年春,同盟國在雅爾塔開會發表宣言,歐戰結束之後的三個月內,蘇聯將發動對日本的最後一戰。作為潛伏在東北的地下黨,夏傢河他們得到上級指示,要全力做好各種準備,以迎接對日本發起的最後一戰。

果然,大姑娘傳來瞭情報,最近一段時間,為配合蘇聯紅軍在我國東北地區對日本關東軍的最後一戰,黨中央選派瞭一批得力幹部,隨時準備開赴東北各地。而花園口,就是這批幹部的集結地,在大連的同志,要隨時做好接應。

此時的大連已經被日本鬼子牢牢看死,沿海以及所有碼頭都戒備森嚴,花園口這邊仗著有山口的關系,還有機會可以利用,上級指示一定不能出問題。為瞭增加力量,大姑娘準備從大連派一位同志來花園口指導和幫助夏傢河和王大花的工作。

此時調兵遣將,大傢都知道,形勢越來越嚴峻瞭,也說明花園口越來越重要瞭。

王大花為瞭練舞,幾乎是焦頭爛額瞭,讓一個目不識丁土生土長的農村婦女跳交際舞,這無疑是趕鴨子上架。留聲機放著著名的探戈舞曲《隻差一步》,夏傢河和汪桂芬在一邊做示范的時候,王大花看得目瞪口呆。王大花對此有著本能的抵觸,讓男人摟著抱著轉圈,她心理上接受不瞭。可是,她必須得學。不學就過不瞭山口那一關,不學她就不能繼續在花園口潛伏下去,不學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這個交通站就得黃攤兒。學吧,從基礎的開始,畢竟她的腦瓜靈活,應該差不到哪裡去。

可是真要學起來,王大花的缺點就暴露瞭,她的渾身僵硬,像根燒火棍子。這還不說,練瞭沒幾下子,江桂芬的一雙腳就被王大花踩的全是鞋印子。唯一讓江桂芬感到安慰的是,王大花雖然基礎差,但進步快,一點就透。可是,不下一番苦功,畢竟還是有太大差距。為這個,王大花沒日沒夜地練。

早上,雞還沒打鳴,王大花就已經從屋子裡走出來,梗著脖子挺著胸,嘴裡喊著口令,努力的走著舞步。孫雲香睡夢中從屋裡出來,看著王大花飄著的步態,一時就迷糊瞭,分不清夢裡夢外。到瞭日上三竿的時候,金寶和鋼蛋在院子裡玩著水槍,突見王大花“婀娜”而來,兩人都半張著嘴,不知所措,看著王大花一陣風似的旋進瞭客棧。而客棧前廳裡,錢旺看著王大花旋轉而來,也是一臉的迷惑。飯桌上,王大花手上端著菜,腳下邁著舞步,一個轉身,盤子裡的菜飛出去,恰好潑在進來的孫世奇臉上,孫世奇燙得一聲驚叫。

終於到瞭上場的時候。

夜晚的憲兵隊禮堂裡燈火通明,《隻差一步》的音樂聲中,一男一女的舞姿在舞池裡頗為顯眼。女人一回頭,正是王大花,男舞伴是山口。夏傢河與江桂芬也在跳舞,兩人的心思都在王大花身上,不過,她確實不錯。當然,這離江桂芬的要求還差太遠,這也就是在花園口吧,跑到大連去,王大花這水平根本上不瞭臺面。

一曲結束,山口禮貌地向王大花致謝,他想不到,孫太太酒量過人,這舞蹈跳得也有模有樣。

“你可真行,什麼都能來兩下子。”孫世奇不冷不熱地說。

“我要是沒兩下子,你也當不上稽查隊長。”王大花這麼說著,一個老頭過來,邀請王大花跳舞,王大花拒絕瞭。

“你胃口真大,就盯上山口瞭。”孫世奇諷刺道。

“我倒是想和你跳,可惜你那條瘸腿不爭氣。”王大花針尖對麥芒。

山口端著兩杯酒過來,並不理會孫世奇,將其中的一杯酒直接送到王大花手上。王大花接過酒杯,一幹而盡,嫵媚地說:“太君再不回來,我可就走瞭。”

“那怎麼行,我還沒有盡興哪。”山口一仰脖,喝幹瞭酒。

孫世奇忙接過酒杯,說:“三花,快跟山口隊長跳去。”

山口一隻手背到身後,一隻做瞭個“請”的動作,王大花趾高氣揚走上舞場。舞曲進入高潮,山口和王大花一個漂亮的亮相,完美收官。頓時,掌聲四起,氣氛空前熱烈。

回到桌前,夏傢河低聲誇她:“大花,跳得不錯,來之前我還一直捏著汗哪。”

“隻要是我想學的東西,沒有學不會的。”

“二位怎麼不跳瞭?”人群中,山口的老婆惠子過來瞭。

“我們歇一會兒。夫人,你可是今晚舞會的女主人,怎麼一直不見您上場?”夏傢河寒暄著。

“這裡有山口君做男主角就夠瞭,不缺女主角。”惠子看向舞池。

“夫人真幽默。”夏傢河說。

王大花看著夏傢河,說:“王先生別光動嘴兒,你陪夫人跳吧。”

“可以嗎?夫人?”夏傢河微笑地問惠子。

“跳舞就算瞭,如果王先生和孫太太有興趣,我倒是可以帶二位去做一件比跳舞更有意思的事情。”

惠子把兩人帶進一個包間裡,邀請他們一起擲骰子。燈光下,春日惠子亢奮地搖動著骰盅,圍在桌前的眾人緊盯著惠子快速轉動的手,夏傢河和王大花看的眼花繚亂。此時的這個女人,完全沒有瞭在山口面子的沉靜,像是變瞭一個人。

惠子回頭對夏傢河說:“王先生,試試手氣?”

“好吧。”夏傢河說著,掏出一疊錢,扔在賭桌上。夏傢河抓住骰盅,蓋住骰子。王大花在一旁緊張地看著。夏傢河把骰盅搖瞭起來,晃蕩瞭幾下,就把骰盅落下瞭,他怕再晃幾下,骰子就飛出去。骰盅揭開,王大花失望瞭。眾人興奮地喊叫起來,有人抱起惠子,惠子高聲尖叫,那個叫聲讓王大花聽著特別刺耳。

夏傢河又擲瞭一把,骰盅落下的時候,王大花臉上依舊露出瞭失望的神色。一連幾把下來,夏傢河隻輸不贏,而惠子則一次次地把錢攏瞭過去,臉上興奮得像開瞭一朵花兒。

王大花看出來瞭,今晚,夏傢河就是來給惠子開餉的。

正當山口的禮堂裡一片歡騰時候,在花園口外的城子坦橋頭一條鄉間小路上,一輛帶蓬的馬車正朝橋頭疾馳而來,坐在前面趕馬車的是老路。橋頭上,兩個警察正在抽煙,看到馬車,端起槍要車子站住。老路慢吞吞地從馬車上下來,陪著笑跟警察打瞭個招呼。

“車上拉的什麼人?”一個警察問。

“串親戚的客人。”老路賠著笑。

“這麼晚串親戚?”警察有些疑惑,用長槍挑開車簾,打開手電朝裡看著,車裡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他要車上的人下來。車上下來瞭三個人,下來的最後一個,居然是李巡捕。

“通關證。”

三個人拿出通關證,警察一一對比著,最後走到李巡捕跟前,警察看著李巡捕遞上的通關證,照片上的人與李巡捕相差太大,警察問:“這是你嗎?”

“是。”李巡捕說。

警察伸頭看過來,用手電照著李巡捕,罵道:“你他媽瞪著兩眼說瞎話!”

李巡捕還欲辯解,老路說著好話:“二位長官,確實是他,拍照片的時候胖點,現在瘦瞭,有點脫相……”

警察剛要發火,老路將幾個大洋塞在兩人手上。警察看看手裡的錢,揮瞭下手,放他們走瞭。遠處,一輛汽車駛來,車燈照亮瞭橋頭。馬車疾馳著,與汽車錯身而過。

馬車上,李巡捕舒瞭口氣。那通關證上的照片跟他本人差距太大,怎麼沒換一張?原來,李巡捕是突然暴露的,因為是提前來花園口,新身份的通關證還沒弄到,隻能冒險一搏。得虧這是晚上,這要是白天,蒙混過去都難。所以,他們選擇晚上過關,也是這個考慮。

黑暗中,馬車顛簸著。突然,從前面的玉米地裡鉆出兩個年輕人來,站在路邊,朝馬車揮手。李巡捕頓時緊張起來。

“是接咱們的人。”

聽到老路這麼一說,李巡捕松瞭口氣。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槍響,李巡捕和眾人都一驚,這是怎麼回事?哪裡來的槍聲?

這槍聲是在城子坦橋頭傳出來的,開槍的人,是小田。原來,剛才與馬車擦身而過的那輛汽車上,坐的正是小田。他看到在黑暗中疾馳而去的馬車,產生瞭疑惑。這麼晚,哪來的馬車?小田開始盤問那兩個警察,關於這輛馬車的情況。

“一個趕車的,還有兩個走親戚的。”

“走親戚?這麼晚有幾個走親戚的。他們去哪兒?”小田有些警覺地問。

警察開始支吾,答不上來。另一個警察忙將手裡的東西往兜裡揣,被小田看到瞭,一翻他的兜,小田什麼都明白瞭,如果通關證沒有問題,對方不會使錢開路,小田掏出槍,結果瞭兩個貪心的警察。

聽到身後傳過來的槍聲,老路快馬加鞭,馬車在黑暗中再次飛馳。身後,已經隱隱傳來瞭汽車聲。汽車沒追多久,就追上瞭馬車。馬車停在路邊,卻是一輛空車,人早已不見瞭。小田預感車上的人非同尋常,命令手下開始搜查。

玉米地裡,老路和兩個年輕人護送著李巡捕他們,眾人喘著粗氣在玉米地裡奔跑。玉米葉子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小田打開軍用手電,看到田裡有一串雜亂的腳印,毫無疑問,這是馬車上的那些人留下的。他指揮著日本兵沖下破路,朝玉米地而去。

老路聽到身後日本兵的動靜兒。這麼跑下去,所有人都會被抓住,得引開他們,這樣想著,老路轉身向另一側跑去,果斷開槍,日本兵聞聲追去,玉米地裡槍聲四起。

老路正跑著,突然面前出現瞭幾個身影,居然是李巡捕他們。他們迷瞭路。

老路回頭再看,鬼子兵影影綽綽開始湧過來。

李巡捕和年輕人一起掩護著其他幾人撤退,李巡捕斷後。跑瞭沒有多遠,老路一下撲倒在地,他的大腿中瞭一槍。

老路扶起李巡捕朝前跑著,護送的兩個年輕人迎著敵人沖瞭出去,他們拖延的時間雖然有限,卻讓老路和李巡捕跑出玉米地,更重要的還有,他們擊中瞭小田的左胸口,使得敵人放棄瞭追捕。隻是,兩個年輕人也犧牲瞭。

小田傷勢不輕,必須得馬上送到醫院。

“他們奔花園口去瞭,馬上打電話,讓山口隊長派人堵截……”小田虛弱地說。

山口的舞會正辦得熱鬧,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斷一切計劃,山口下令全城戒嚴,一定要找到李巡捕他們。

包間裡,惠子和夏傢河依舊在擲骰子,山口那邊的事,惠子並不關心。

“很遺憾呀王先生,今天的運氣不在你那裡,還來嗎?”惠子手氣好得很,說話時臉上不無得意。

“實在抱歉,我身上的錢都跑到您那裡瞭。”夏傢河有些尷尬。

“王先生為何不再搏一下,說不定,今晚的好運氣就轉到你那裡瞭。”惠子說。

夏傢河笑而不語,急紅瞭眼的王大花突然喊道:“我來!”

王大花押的是夏傢河手腕上的一塊金表。

王大花將旗袍往上一提,一腳踩在椅子上。她抓過骰盅蓋住骰子,慢搖瞭一會,突然高舉,在空中搖瞭起來,在眾人一片“小”聲中,夏傢河隻是緊張地看著空中搖動的骰盅,大氣不出。骰盅突然砸下,一片寂靜,王大花慢慢揭著骰盅,“小”的喊叫聲在惠子的帶動下,由小漸大,夏傢河緊張地盯著。王大花突然全部揭開骰盅,裡面三個骰子居然全是六點。

“孫太太,你太厲害啦!”惠子驚訝地說。

王大花裝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說:“這有什麼呀,不是大就小,猜點唄,太容易瞭!”

“在花園口這麼長時間,還沒碰到對手。沒想到孫太太這麼厲害。今天晚上咱們一決高下。”惠子說。

“夫人!”孫世奇一瘸一拐跑進來,說,“山口隊長讓你馬上回醫院!”

“幹什麼?”在這個時候打擾惠子的雅興,令惠子非常不滿。

“小田副隊長身負重傷,需要手術!”

惠子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門口,回身對大花說:“孫太太,我們明天再較量!”

山口得到報告,從城子坦那兒跑來瞭五個共產黨,他急匆匆地去搜城瞭。

港口已經戒嚴瞭,夏傢河預感事情不妙,匆忙來到鶴仁堂中藥鋪,卻得知路老板不在診所,出診瞭,還沒回來。

一定是出事瞭,老路沒在藥店,不知領著人躲到哪裡去瞭。夏傢河他們趕緊回到客棧,剛進門,就看到老路從黑影裡閃瞭出來。他們一直藏在柴火堆後面,沒敢進店。老路領著王大花來到柴火堆前,看到李巡捕和其他兩個人藏在那裡。

“我們又見面瞭。”李巡捕笑道。

“快進屋去吧。”王大花說。

地上有血跡,夏傢河蹲下,收拾著地上,問老路有沒有消炎藥。老路說,現在消炎的中草藥日本人都不讓賣,原來存的一點早用完瞭。在王大花的房間裡,夏傢河為李巡捕簡單地處理瞭一下傷口。李巡捕的槍傷很嚴重,不送到醫院救治,怕是不行。可是,現在全城戒嚴,何況這還是槍傷,哪裡敢送?

李巡捕說,大連的黨組織遭到瞭空前的破壞。王大花比較擔心曲子堂和邵夫人,不知道他們還安全嗎?李巡捕說,上個月他已經把曲先生和邵夫人送到瞭膠東革命根據地,叫王大花不用掛念。

從李巡捕嘴裡,夏傢河和王大花知道瞭時局的最新進展。蘇聯將發動對日本關東軍的最後一戰,日本鬼子整天提心吊膽,為掌控大連沿海的海防線,他們在旅順成立瞭一個要港部,直屬日本海軍省,這個要港部對大連近海的碼頭管控十分嚴格。可是,讓人感到困惑的是,要港部新任的部長,對大連地區地下黨的情況極為熟悉,已經連續破壞瞭我黨的多起行動,包括李巡捕本人在內,一些潛伏很深的同志,身份都已經暴露。目前,大連黨組織已經被迫全面蟄伏。要港部部長的來頭應該不小。面對這麼強大的對手,地下工作越來越難瞭。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大姑娘一直在摸這個人的底細。

幾個人正說著話,院子裡響起雜亂的腳步聲,王大花走到窗前,掀開窗簾縫隙,大驚,來的是山口,還帶著一群日本兵。

山口翻看過旅館裡的客人登記後,拿著登記簿要搜查旅館。王大花阻攔不得,隻好讓他搜。山口每一個房間搜過後,又看瞭夏傢河和王大花的房間,一無所獲後,又搜到瞭後院。

日本兵在後院裡翻箱倒櫃,找瞭半天,還是沒有發現什麼。這時,站在院子當中的山口對院子裡那口井產生瞭興趣。他拿著手電向井裡照去,井底黑乎乎的,隻看到隱隱地閃著水光。王大花有些慌瞭,井壁洞穴裡,藏著李巡捕他們。

山口蹲下身子,用手電照著下面,掃來掃去的光柱打在井壁上。

“這井裡……隻有水嗎?”山口問。

“怎麼,山口隊長還想從井裡提出酒嗎?”王大花答。

“有時候,井裡也可以藏人。”山口意味深長地說。

王大花笑起來,說:“山口隊長,這客棧的買賣你也有份子,莫不是要讓我開黑店,殺瞭人扔進井底去?”

“孫太太誤會瞭,我聽說,不少人傢在水井的井壁上鑿個洞出來,六月天的時候,怕東西壞瞭,都放進瞭洞裡。”山口說。

“喲,這還真是個好主意,我和世奇開客棧也是外行,你這一招,今年我就用上,要不然,大夏天屋裡真是存不住怕壞的東西。”

“你和孫桑來的晚,井裡的機關未必知道。”

“你是說,這個井裡也鑿個洞?那好啊,省著我再費勁挖瞭。這井壁上滑不溜嘰的,鑿個洞怕是挺費事。”

“我隻需要一把火,就能判斷出井壁裡面有沒有洞,洞裡有沒有人。”

“費那麼大勁幹什麼?要是山口隊長這麼不放心,就親自下去看看。”

“不用下,一堆火沉下去,如果火苗偏瞭,那麼,裡面肯定有洞口!”山口朝身後高喊,“來人,拿火!”

錢旺拿來一個托盤,裡面放著一根點燃的蠟燭,山口將托盤沉瞭下去。托盤裡的蠟燭徐徐下沉,移到瞭洞口,洞口被一塊木板封住,李巡捕等人拿衣服堵住空擋。火苗稍有點飄動,山口猶豫瞭下,穩住手。洞口被全封住,火苗才不動瞭。托盤直順到瞭水底,再不見東倒西歪。王大花舒瞭口氣。山口將托盤提起,走到半路,還是有點輕微晃動,山口提上瞭托盤。

“有嗎?”王大花看著山口。

“有的話,火苗早就叫冷風抽滅瞭。”劉順說。

“你下去。”山口看著劉順。

“我……”劉順佯裝無奈,在山口的逼下,點著頭,“我下……”

在李巡捕等人的註視下,一個身子緩緩下來,劉順的腦袋露出來瞭,劉順的手電照在眾人臉上,李巡捕的目光與劉順相碰。

“有情況?”山口在上面喊。

劉順朝上揚起臉,說:“累瞭,歇一歇。”劉順順著繩子滑下去,都夠著水瞭,才上來。山口失望地走瞭。

經過這麼一番折騰,李巡捕的傷勢更重瞭,硬扛著不是個事,關鍵還是得把子彈取出來,要不然,還是治標不治本。夏傢河說,今晚先暫時處理一下,明天還得另想辦法。

“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們,是關於江桂芬同志的。”看著江桂芬出去取紗佈瞭,李巡捕說,“江桂芬是蘇聯同志,老夏應該早就知道瞭。”

“蘇聯同志?”王大花打斷他,說,“她可是中國人呀!”

“我們黨的很多同志,原來都是共產國際的戰士。”夏傢河說。

“你早知道江桂芬是蘇聯那邊的?”王大花盯著夏傢河,問,“那你為什麼一直瞞著我?”

“這是紀律,也是為瞭保護江桂芬。”李巡捕搶著說。

李巡捕來花園口之前,從大姑娘那裡得到消息,組織上已經同意江桂芬成為一名正式的中國共產黨黨員。因為歷史原因,江桂芬在蘇聯留學期間,加入瞭蘇共,現在,根據她的申請,經過兩國黨組織批準,江桂芬的蘇共身份已經自動轉為中共身份。

“憑什麼啊?當初我入個黨,你們橫攔豎擋的,她倒好,一句話就成黨員瞭,就和我一樣成革命同志瞭。”聽到江桂芬一下子就入瞭黨,王大花不能接受。

李巡捕說:“特殊情況需要特殊對待。”

王大花不服,但她沒有再說什麼。她還在考慮另一件事,就是孫世奇如果回來,發現李巡捕瞭,這可怎麼辦?要想辦法管住他那張嘴。更重要的是,還有李巡捕的傷,這是個大事,得從山口他老婆那兒動動腦筋。她不是副院長嘛,那就直接想辦法把老李送到醫院。

也是在這天夜裡,在花園口醫院的病房裡,受傷的小田蘇醒瞭過來。他告訴山口,跑掉的幾個人當中,其中有一個受瞭槍傷。這個消息太重要瞭,受傷的人,一定走不瞭,除非他躲在哪裡等死,否則,他就要到醫院來治傷,隻要他一露面,就是送死。

手術後的小田君身體很虛弱,山口吩咐惠子,今晚要多派兩個醫生觀察,還囑咐惠子一定要看管好醫院裡的消炎藥,誰要用藥,必須經過惠子的手發放,醫院裡所有的消炎藥,都要集中到惠子的辦公室裡,統一管理。

山口對花園口的排查非常嚴密,無論是出入碼頭,還是通關入城,都加強瞭兵力。孫世奇作為水路稽查隊隊長,自然也加入到此次行動中瞭。

“請山口太君放心,別說是人,就是蒼蠅,我都能檢出公母來。”孫世奇討好地對山口說,“當然,哪怕是蒼蠅腿,我都會替您扯點肉下來。”

可是這一次,跟以往不一樣。除瞭捉拿共黨,還有一件事讓山口頗感焦心。最近一段時間,局勢緊張,帝國大本營也是人心惶惶,日本海軍省在旅順成立瞭要港部,垂直管轄,大連近海的碼頭都要聽從這個要港部的指揮。他和孫世奇私下裡做的這些事情若有紕漏,隻怕要吃不瞭兜著走瞭。

盡管山口人緣好,人脈廣,可是,人緣再好,人脈再廣,都有敵人。那位要港部的部長,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隻是聽說,他很難伺候。前幾天,大連跑瞭幾個共產黨,警察部的河野大佐受到瞭牽連,追究這件事的正是這位神秘的要港部部長。過些日子,或許他就來瞭。到時候,就會知道這個人有多難伺候瞭。

山口夫人給王大花打來電話,邀請她再去玩擲骰子。她對王大花那日的賭技欽佩不已,一直想找個機會一決高下。豈知那日王大花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憑著運氣擲出來的骰子,哪裡有什麼賭技?

王大花推辭不過,隻好答應瞭。可是,她那篩盅玩兒的半瓶子醋,去瞭也得輸。正在犯難,夏傢河就要教教她。王大花學得非常賣力,可就是摸不著門道。夏傢河耐心地講瞭擲骰子的玩法,要註意力道,勁兒要往杯子上,不能散瞭。還得用點力,得讓骰子粘在杯子上。骰子在杯子裡轉的時候,是往上走還是往下走得有數。

王大花對此表示不滿,你夏傢河說得頭頭是道,你那天晚上還輸成瞭那樣?

夏傢河對此並不理會,仍舊講著,玩骰子最後扣這一下也很關鍵,不能讓骰子跳起來,一跳前面搖的骰子位置全變瞭。王大花這一晚上練下來,旁邊的盆子裡,裝瞭大半盆碎杯子。

玩骰子不比跳舞,學學就會,這東西講究技巧,要求技藝精湛,個把鐘頭,哪裡能玩得精?她想放棄瞭,反正輸就輸吧。可是,早上的時候,李巡捕的傷嚴重瞭。李巡捕躺在炕上,額頭上搭著折疊的毛巾,臉孔漲紅,打著哆嗦,嘴裡嘟囔著冷。

夏傢河看瞭看,炎癥消不下去,傷口潰爛的厲害,不抓緊動手術的話,細菌進入血液裡,產生的毒素很容易引起全身性嚴重感染,發展成敗血癥就麻煩瞭。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手術。做手術,就得去醫院。

可是,現在花園口全城都貼滿瞭佈告,那通緝令上,畫著五位同志的畫像,李巡捕也在其中。日本人現在查得這麼嚴,即使給李巡捕換瞭裝,身上還有傷,他也出不去瞭。這可怎麼辦?多耽擱一天,李巡捕就多一分危險。

王大花想瞭個主意,隻是,這個主意是一步險棋。

惠子是自己開車來的,昨天晚上王大花贏瞭一把骰子,惠子要不是趕著去醫院,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昨天她說過今天要再跟王大花決個勝負,今天她就是來兌現的。

“哎喲,我還真忘瞭這事。”王大花說,“贏你那錢,我得還給你,我哪能贏你的錢。”

惠子搖搖頭,對她來說,賭,就跟她的命一樣,願賭服輸,這是原則。她說什麼也不能要。惠子催促著王大花趕快再賭幾把,一會兒她還得去醫院。

王大花隻得拉開桌子,把骰子倒在桌上。

惠子拿過骰盅,用杯子扣住骰子,搖瞭起來,骰盅在空中舞動,骰子在杯子裡撞擊。夏傢河和江桂芬看得眼花繚亂,隻有王大花面色平靜。杯子突然落下,在眾人的目光裡,杯子拿起,三個骰子平擺在一起,三點。

“請吧,孫太太。”惠子得意地說。

“孫太太能耐再大,也贏不瞭夫人,你就別難為她瞭。”夏傢河怕王大花露餡,搶著說。

“那孫太太認輸瞭?”惠子剛要去拿錢,被王大花壓住瞭。

“看來,我不露一手,還真是不行瞭。”王大花說。

“你……你要幾點?”惠子有些疑惑。

“一點!”王大花話一出口,眾人都是一驚。三顆骰子,一點怎麼要?王大花用杯子罩住骰子,試圖搖起來,但隻搖瞭一下,一個骰子卻飛瞭出去,王大花尷尬笑著,說多少年都不玩瞭,手還真有點生瞭。說著話,王大花彎腰去撿骰子。惠子有些不屑。

王大花撿起骰子,卻趁惠子不備,偷偷將骰子調瞭包。杯子又搖瞭起來,杯口終於向下,骰子在杯子裡撞擊,夏傢河、江桂芬、惠子都緊盯著杯子。杯子突然重重落在桌上,王大花的手按在杯子上,盯著惠子。

“夫人,咱們可就這一局定勝負!”

惠子點瞭點頭。

幾個人的目光都盯在罩杯上,杯子緩緩提起,居然一柱擎天,果然隻有一個點。王大花傲慢地又用杯子罩住“一柱擎天”,又將杯子放回桌上,倒出三個骰子,三個骰子在桌上滾動。惠子驚住瞭,“一柱擎天”的事情她聽說過,親眼見到,還是第一次。

這是怎麼回事?原來,今天一早,王大花去找劉順,他給瞭三個水銀骰子,還教瞭她怎麼使,所以,才有瞭眼前王大花驚艷的一局。

擲完瞭骰子,王大花倒瞭杯茶水,放在惠子面前。惠子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愣中回過神來。王大花將惠子輸掉的錢物和配飾推給惠子,說:“惠子小姐,你要是瞧得起我,就把這些東西收瞭。”

“我不能出爾反爾。”惠子猶豫瞭一下,還是不接。

王大花說:“賭桌上的話,哪有幾句是真的,豪氣萬丈的時候,都能點把火把房子燒瞭。我還是那句話,咱姐妹在一起,就圖個高興,收著,快收著。你今天來的,正是時候,這不,孫世奇上班去瞭嗎?趁他不在傢,我們三個剛想支上桌,打一圈麻將。剛才在院子裡聽見汽車響,嚇我一跳,我還當是孫世奇回來瞭哪,這心哪,呯呯呯直跳……”

“你們……要玩麻將?”

“對呀,剛準備打,你來瞭……”夏傢河和汪桂芬附和。

王大花說:“我跟你說啊,這個麻將真是害死人,要是一玩上瞭,就戒不掉,上癮,比抽大煙癮還大。你玩的這個骰盅,在鄉下,都上不瞭臺面,有身份的人哪能玩這個!你這麼尊貴的身份,斯斯文文一坐到麻將桌上也好看,擲骰子吆五喝六的,不好看。”

“我今天能冒昧和你們一起……打麻將嗎?”惠子問。

“那……那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們傢世奇。”

“我不會的,請放心。”惠子笑道。

麻將真的很有意思,惠子又是那種典型的賭徒,她剛玩幾把,就對麻將產生瞭濃厚的興趣。再加上夏傢河和江桂芬給她送牌,惠子打得順風順水,牌癮就出來瞭。

王大花第一次真正上桌摸麻將,是在邵府,邵夫人教瞭她一些招數,回去的時候,夏傢河也教過她,為的是再去邵府時,能跟邵夫人坐到一起,聽到點有用的情報。為瞭提高牌藝,王大花甚至還跟田有望學過幾招偷牌的小手段。

幾人正在打著麻將,一隊日本兵來客棧搜查瞭。

王大花急中生智,跑回儲藏間扶起李巡捕,讓他堅持一下,上桌去打一圈牌。

“老李,你得上場啦。”王大花沖著眾人喊李巡捕,李巡捕緩緩地走瞭進來。

牌桌上,夏傢河在為惠子說著牌,惠子認真聽著,並沒在意王大花扶著李巡捕從儲藏室裡瘸著腿出來,李巡捕強打精神,下巴上粘上瞭胡子。

“來來來,這是我老舅,姓趙,他麻將打得可比我好,”王大花對李巡捕說,“老舅,你再不來,我好把傢底都輸給人傢瞭。”

李巡捕對惠子笑笑,坐下,下意識地皺瞭皺眉頭。

“趙先生的臉色不大好。”惠子看著李巡捕。

王大花說:“他昨晚沒睡好,茶葉喝多瞭,一晚上翻來倒去睡不著,還受瞭點涼。”

房門突然推開瞭,軍曹帶著幾個日本兵闖進來,桌上的幾個人嚇瞭一跳,王大花更是誇張地大叫瞭一聲。

惠子抬頭,軍曹一怔,忙立正,慌張地叫:“報告夫人,奉山口隊長命令,進行搜查。”

“他是讓你們搜查,可不是讓你們擾民的,走開!”惠子厭惡地揮著手,哄走瞭軍曹,

王大花拍著胸脯,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說:“惠子小姐,這麻將還能打嗎?剛才這位太君要是回去跟山口隊長一說你在這裡,我怕……還是算瞭吧。”

“人傢趙先生剛上來,一圈還沒打完哪。”江桂芬說。

“要是山口隊長知道我把惠子小姐弄到這來打麻將,不得恨死我?不打瞭不打瞭。”王大花推倒碼好的牌,要離開牌桌。

“要不,去我那裡吧。”惠子說,“我剛剛玩出些興趣來,再說,這位趙先生才玩瞭一圈,我們就這樣散瞭,對趙先生也是不敬。”

“那……那就聽惠子小姐的安排吧。”夏傢河說。

王大花嘆著氣,佯裝無奈。

幾個人坐上惠子的車,往醫院趕去。街上,有日本兵和警察在盤查路人。車上,李巡捕額頭冒汗,夏傢河遞上手絹,李巡捕擦著汗,靠在車門上,閉著眼。

王大花在前面跟惠子說著話:“山口隊長不會去醫院吧?”

“放心吧,沒有事情他不會去。”惠子說。

惠子真說錯瞭。此時的山口,恰好就在醫院,他是來看小田的,他告訴小田,自己已經把全城大大小小診所的消炎藥都派人收繳瞭上來,如果有人買消炎藥,立即抓捕。

汽車駛進瞭花園口醫院,停在大門一側,醫院門口,有日本兵把守,墻上貼著佈告,上面是李巡捕等五個人。幾個人下瞭車,王大花和江桂芬纏著惠子說話,夏傢河扶下李巡捕。

山口從病房裡出來,剛轉過走廊拐角,迎面就看到惠子和王大花走瞭過來。

“喲,山口隊長——”王大花大喊瞭一聲,跟在後面的夏傢河一怔,扶著李巡捕站住瞭。

“孫太太、王太太,你們怎麼來瞭?”山口問。

“王先生感冒一直不見好,我陪王太太來抓點藥。”

“王先生的感冒有些時間瞭,好,你們去吧。”山口說。

惠子帶著王大花和江桂芬走去,惠子不安地回頭張望。

待山口走後,惠子拐過走廊,卻不見瞭夏傢河和李巡捕。王大花四下看瞭看,解釋道:“我老舅事兒多,每次打牌都要先洗手,說是換手氣。”

惠子似懂非懂地點瞭點頭。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