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池並不大,兩人於水底相距不過丈許,那人水中同樣耳目聰慧,兩人四目相對,各自閉氣。李嶷卻慢慢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唇邊,示意噤聲。那人微微點頭,似表同意。兩人潛伏水底,隔著水面漂浮的香花,卻聽上面吵嚷起來。
原來那邱掌事收瞭皮四郎的重金,私作主張將那皮四郎放進這後房,不想被那阿越發現,頓時發怒,喚進傢僮來要將皮四郎逐出。皮四郎既得見阿越,喜得便如天上掉下個活寶貝,哪裡肯走,苦苦糾纏不說,那邱掌事亦帶人進來苦勸,忽然又一陣喧嚷,竟是一名隊正率兵丁闖入,呵責那皮四郎,身負要緊公事,卻擅自離瞭護衛來此。
這偌多人在池畔糾纏吵嚷不休,池底二人雖然水性頗佳,但也難耐,李嶷隻覺得心跳如鼓,知道閉氣已近極限,那人亦是如此,嘴邊冒出一串細密的氣泡。那人見李嶷望來,便用手向上指瞭指,示意李嶷先上去,李嶷哪裡肯應允,隻在水裡緩緩做瞭一個相請的手勢,那人見狀,卻毫不猶豫手一翻,竟持短小利刃朝李嶷直刺過來。二人瞬間在池底無聲無息地過瞭數招,李嶷隻覺得此人心思敏銳,用招狠辣,十分難纏。片刻之後,李嶷終於尋機抓住此人手臂,便用力往上一送,逼其上浮。那人機變極快,反倒借他這一抓用力向下墜,反擰他向上送,兩人僵持瞬息,皆已屏氣到瞭極限,胸腔便似要炸開一般,李嶷當機立斷就勢往下一沉,卻勾住那人的腰,用力往上一送,那人掙紮抓緊李嶷,兩人被迫一起浮出水面。
兩人破水而起,水面無數香花隨著漣漪不斷蕩漾,隔著池面氤氳的水汽,李嶷隻見那人雙眼如寒星灼灼照人,目光似在自己臉上一繞,卻有數瓣香花,隨著散落而下的水滴,正巧沾在其人鬢角臉側,襯得那人下頜真如白玉琢出一般。此人心思十分敏慧狠辣,朝李嶷隻此一望,立時於水下又是手腕一翻,不知指尖夾著什麼利物,想要刺向李嶷。池畔一眾人看到兩人忽然從池底冒出,早就瞠目結舌,震驚不已。李嶷手一探,於水下牢牢捏住那人手腕,卻就勢將其往自己懷中一拉,狀若親昵,實則挾制,用匕首於水下抵住瞭那人柔軟的腰腹之間。
這一捏一拉之間,水下種種兇狠之態皆被水面挨挨擠擠的香花遮掩。隻說池畔那皮四郎眼睜睜看著兩人如此親昵,卻不由得氣惱悲傷:“阿越!你……你竟然在房內藏著男人,還藏瞭兩個男人……”他一語未完,竟已帶哽咽之聲。
李嶷見機何等之快,一轉念便用力將那人拽入自己懷中,水下匕首仍抵著那人腰間,口中卻解釋道:“不不!你誤會瞭!我們倆隻是一時情急……所以才……所以才……”他故作羞澀難言之態,池畔眾人隻見他二人渾身濕透從池底而出,情狀纏綿相互依偎,兩人臉上更皆暈紅之色,哪知道那是適才閉氣所致,又兼此處乃是風月之地,隻道二人真的在此行不軌之事,卻被自己等人撞破。
阿越素性愛潔,此刻早已嫌棄至極,厲聲道:“真真不知廉恥!都從我的屋子裡滾出去!”又指瞭指皮四郎,吩咐左右:“把這人轟出去!叫人來換瞭這池子裡的水。”
那皮四郎聞言大驚,哪裡肯走,直扯著阿越的衣袖連聲哀求,又那隊正率著兵士,非要立時就架走皮四郎,任由邱掌事苦苦相勸,卻是勸瞭這邊又拉那邊。趁著池畔眾人亂作一團,池中的李嶷拽著那人從池中起身,隻將手縮在袖中,隔著袖子將匕首抵在那人腰眼之上,狀若親昵攬著那人的腰,徑直從後門出屋而去。
待李嶷挾制那人出屋穿過跨院,又穿過兩重僻靜院落,天色早已經黑透。李嶷正待要發訊號招呼謝長耳,那人卻是猛然一揮手掙脫,指尖一探,李嶷閃避,微不可察的數枚寒芒擦著他的脖子飛過去,李嶷拔出匕首,揮刃格開,隻聽細密的叮叮數聲,原來那人指尖一直藏著細針。
李嶷不由冷笑:“出手就想傷人,你是什麼人?”那人見一擊不中,默不作聲,立時從袖底翻出一把金錯刀繼續刺向李嶷。李嶷喝道:“這裡是清雅小館,你一個女人跑到知露堂來做什麼?”
那人這才冷冷道:“誰說我是女人?”
李嶷攻向她腳踝,喝道:“纖足!”那人揮刀擋開,李嶷不待招數變老,已經借勢又攻向其腰際,口中喝道:“蜂腰!”那人機變極快,避開李嶷這一擊,旋刀相對,差點割傷李嶷的手,李嶷手腕一翻,刺向其肩,喝道:“削肩!”那人手中金錯刀上挑去擋李嶷的匕首,李嶷惱她招式狠辣,匕首一沉,刃尖便已刺破那人衣物,隻聞“叮”一聲細微聲響,似刺中什麼金飾佩物之屬,眼見就要傷及皮肉,那人已堪堪閃身避開,伸手捂住瞭肩頸衣物被刃尖刺破之處。
李嶷這才冷笑道:“還說你不是女人?”
那人眉尖輕挑,回手卻又是一把細針,李嶷知她針尖必煨瞭毒藥,急閃躲避。恰在此時,一青衣壯漢闖進院中,抬臂卻向李嶷射出一支冷箭,那冷箭來勢極快,明顯為勁弩所發,李嶷揮刃格擋,擊斷那支弩箭,卻也被震得手腕隱隱發麻。那青衣壯漢一言不發,又抬臂連射,原來他臂上綁著一架小巧弩機。李嶷心知厲害,隻得連連閃避,那喬裝的女子卻趁隙攻上來,手中金錯刀急刺李嶷胸口,待李嶷回身,她這一刺為虛,輕巧擰身,左手已就勢抽走李嶷掖在腰帶內的一條絲絳,李嶷心中一驚,探手抓向喬裝女子肩頭,口中喝道:“還給我!”
隻見那喬裝女子嫣然一笑,真真灼如朝陽,燦如明霞,卻是連退數步。隻聞“啪、啪”數聲,青衣壯漢又是數支弩箭接連破空而來。李嶷閃避格擋之時,謝長耳持刀匆忙越墻而入,又有數名青衣壯漢緊追著謝長耳,皆湧入院中,以弩箭相對二人,顯是那喬裝女子的同夥。李嶷見此情狀,冷笑一聲,從謝長耳手裡接過長刀,預備再戰,隻見那喬裝女子微微示意,那些青衣壯漢便不再戀戰,簇擁那女子緩緩而退。李嶷見對方人多,更兼弩箭厲害,一時並不追擊。
謝長耳卻是凝神細聽瞭一番,才對李嶷言道:“這群人外頭另有接應,是坐馬車走的。”
李嶷點一點頭,回頭望一望阿越院中,遙遙隻見燈火通明,人聲喧嘩,似仍在吵嚷不休。顯然此番打鬥雖然激烈,但動靜極小,並未驚動彼處。李嶷便道:“先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