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池邊的柳樹蔭下,整整齊齊地排著大約四五十株盛放的牡丹和芍藥,觀看的人多,談價的也多,其中多數人衣著華貴,神態高傲,挑瞭又挑,卻也有那穿得樸素的,在一旁看瞭熱鬧,圍著那花打轉,每見一筆交易成功,大筆的錢自買主手中轉入賣主手中時,便滿臉的羨慕之色。
牡丹馬術不精,小心翼翼地下瞭馬後,將韁繩扔給雨荷,拉瞭張氏和孫氏,也圍瞭上去。但見品種遠比她想象的更多,雖不見那姚黃、魏紫、豆綠、藍田玉之類,卻也有幾株二喬、大胡紅、趙粉等傳統名貴品種。也還有些大抵後世已經流失,讓她叫不出名字來的品種。
仔細觀察後,牡丹心中便有瞭數。她算是明白為何她陪嫁的姚黃、魏紫,以及那盆玉樓點翠會成為劉暢炫耀的對象,清華郡主為何想霸占,潘蓉為何討好她,想高價購買瞭。
首先,從顏色來看,這些花中,多是單色,復色很少。其中粉色、紅色占瞭絕大多數,黃色、紫紅色、白色極少,藍色及綠色則完全不見,更勿論現代炒得最火的黑色系。就算是現有的這些色彩中,沒有真正顏色極正的紅色和黃色,紅色偏紅紫,黃色則偏白。想要一鳴驚人,就需要豐富花色。
其次,從花期來看,牡丹花期較短,又集中,過瞭這個季節便不能再觀賞,那麼多的花,在同期開放,買的人卻隻有那麼幾個,價錢和數量上不去,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它謝瞭。而平時呢,客人看不到花盛放時的情景,自然也就不可能高價購買。所以真想把它做大,做長,必須想法子延長花期。
再次,從花朵的形狀上來看,此間擺放著的牡丹花品種中,重瓣不多,多數還是單瓣和半重瓣。而明顯的,顧客普遍對半重瓣、重瓣類花型更為偏愛,尤其是那種花型端莊、大而豐滿的最受青睞,價格也更高。可牡丹認為,即便是單瓣品種,如果顏色稀罕,花型端正、花瓣挺直、不下垂、不變形,也自有它的欣賞價值,遇到喜歡的人,還是能賣上高價。就比如說,玉板白就是此類代表。可惜時間來不及,沒能從劉暢那株玉板白上弄個接頭來!
牡丹微微出瞭一口氣,漾起一個笑容來,給她時間,她完全有把握培育出新的品種來!她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就憑自己的雙手過上自己想過的富足生活!
張氏指著其中一株開得正好的大胡紅笑道:“丹娘!這株不錯,買這個!”
那花主是個穿麻衣的中年漢子,見有客人看上瞭自己的花,忙起身招呼,指點給眾人看,誇道:“諸位請看,不是我自誇,今日這些花中,就數我這株花最好!您看,一共有八個花苞,現在開瞭六朵,同一株上,有三種花型!”
牡丹湊過去一看,這株大胡紅的確不錯,花瓣淺紅色,瓣端粉色,花冠寬五寸(約十七厘米),高二寸(約八厘米),雌蕊瓣化成嫩綠色的彩瓣。六朵花中,囊括瞭皇冠型,荷花型,托桂型三種花型,在今日這些花中,的確算是頭一份,但遲遲不曾賣掉,想來價值一定不菲。便笑道:“大哥這花打算要幾何?”
那花主打量瞭牡丹幾人一眼,故意搖瞭搖頭,嘆道:“小娘子,你若是隨口問問,便不用問瞭,省得我開瞭口,你又說我坑騙人。”
孫氏見他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心裡就不服氣起來,淡笑道:“你且說來聽聽看?是不是坑騙人,大傢夥兒一聽,不就都知道瞭?”
那花主聞言,伸出根手指道:“十萬錢!”
牡丹愣瞭愣,回頭低聲問孫氏:“六嫂,現在一鬥米多少錢?”
孫氏先是在她耳邊低聲道:“一百五十錢一鬥,上好的一百八十錢到兩百錢也是有的。”接著又大聲同那賣花的漢子道:“你這花是出挑,可是卻也不值十萬錢!”
周圍的人見狀,都圍瞭過來看熱鬧。內中一個穿玉色圓領袍子,勾鼻鷹目,三十來歲,又高又壯的絡腮胡笑道:“鄒老七,早說瞭你這花不值這許多,六萬錢賣瞭,我也就買瞭。”
被稱為鄒老七的花主抱著手道:“我便要賣這許多!你們這幾日來看花,可見著誰的比我的更好?”
眾人隻是笑,卻又道:“過得幾日就謝瞭。”
鄒老七翻瞭個白眼:“那某就留著秋天賣接頭!”
他的人緣大抵是不太好,眾人紛紛沖他一揮袖,道:“既如此,你日日來這裡作甚?你這株花又能有多少接頭?大胡紅雖然不錯,卻又哪裡及得上那姚黃魏紫?你要賣幾年才能賣上這價?小心跌價!”
牡丹也不管旁人喧囂,隻低頭默算,按現代的算法,一鬥米大約是十二市斤左右的樣子,按兩百錢一鬥米算,十萬錢就是六千斤米,乖乖,夠多少人吃一年瞭?原來當初潘蓉肯出一百萬錢給她買那魏紫和玉樓點翠,果然是出瞭高價,難怪得她拒絕時潘蓉會氣成那個樣子,說她不知好歹。可是按著現代人炒作蘭花的瘋狂度來看,又算得什麼?
她在這裡低頭算賬,那鄒老七卻把氣出到她身上瞭,不耐煩地道:“兀那小娘子,你到底買是不買?”
對於這種欣賞型的,牡丹本就是瞭解一下行情,並沒有真的打算買。她要買的是那些從山間野地挖瞭來的稀奇品種和原生品種,又或是產生瞭異變的花朵,好方便拿瞭來雜交育種的。可今日看來,卻沒有什麼合適的。況且這鄒老七的態度實在太糟糕,她正要搖頭,先前不聲不響的張氏竟突然開瞭口:“七萬錢!你賣我們就買瞭。”
牡丹忙阻止她:“五嫂,別……”
“不就是一株花嗎?嫂嫂我買瞭送你!”張氏握瞭握她的手,示意她別說話,認真地看著那鄒老七道:“我幹脆,你也幹脆些!賣是不賣?”
鄒老七有些猶豫,正要開口,先前那穿玉白衫子的絡腮胡子突然道:“七萬五千錢,賣給我!”
鄒老七一聽,喜得抓耳撓腮,偏偏又拿眼睛看著張氏,道:“這位夫人,您看?”這絡腮胡,也不知是什麼來路,在這裡轉瞭好幾天,買瞭許多花去,天天都來問他價格,每次卻都把價壓得老低。如今看著有人要買瞭,熬不住瞭吧?
被人搶著買東西,簡直是欺負她們是女人嘛!張氏和孫氏俱都大怒,狠狠瞪著那人異口同聲地道:“八萬錢!”
孫氏極快速地低聲對張氏道:“咱們一人出一半!”雖然張氏和牡丹更親一些,但自己也是牡丹的六嫂,哪能五嫂送瞭東西,六嫂卻不送呢?又不是沒錢。
張氏也沒說好,也不說不好,隻挑釁地看著那絡腮胡。
那絡腮胡冷冷地掃瞭張氏和孫氏一眼,對著那鄒老七道:“八萬五千!”
孫氏還要開口,牡丹忙制止住她們,對著那鄒老七道:“我們不要瞭。”不是明碼標價的東西,最怕遇上的就是這種哄抬的人,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做瞭局?按著先前張氏說的價格,她還覺得劃算,如果這樣惡性競價下去,被人套住怎麼辦?所以堅決不要,及時抽身最好!
張氏和孫氏雖不以為然,但卻尊重牡丹的意見。
鄒老七遺憾得要命,卻又望著那絡腮胡道:“再加點,就是你的瞭!”
絡腮胡冷笑:“人心不足蛇吞象!”
“十萬錢,賣與我!”隨著這聲響亮的喊叫,劉暢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先惡狠狠地瞪瞭牡丹一眼,忍住想沖過去掐死她的沖動,背起手挺起胸兇殘地瞪著那絡腮胡子,暗想道:死女人!她以為她搬走她那幾盆破花,劉府就從此沒有花可賞瞭麼?他才不稀罕!隻要有錢,什麼買不到?
孫氏與張氏遞瞭個眼色,上前將牡丹牢牢護住,何傢的仆役婢女也擁瞭上去。
鄒老七大喜,又回頭看著那絡腮胡子:“這位郎君出十萬呢。”
本以為是十拿九穩的,誰知道斜刺裡殺出個猛張飛來,何況表情還這麼不善!那絡腮胡子雖見劉暢穿戴不俗,神態張揚,似是什麼貴公子,卻也不懼,惡狠狠地道:“十一萬!”
劉暢冷笑:“十二萬!”傲然對著那鄒老七道:“無論他出多少,我總比他價高!”
那絡腮胡子看出他是來找茬的,想不通究竟是自己得罪瞭他,還是他與牡丹等人是一夥的。便不再與這紈絝子弟一般見識,隻看著鄒老七道:“我聽說你傢裡的院子靠近百濟寺?你這些花都是寺僧送你的?”
鄒老七聽他這樣一說,勃然變色道:“是不是都和你沒關系!”接著回頭問牡丹:“小娘子,你果真不要瞭?”
牡丹自看到劉暢始,便猜他剛才一定是和潘蓉喝酒來著,就有些心慌,雖不怕他當場打過來,卻也不想主動招惹他,哪裡敢和他搶著買東西,何況還這麼貴。當下一手攥緊瞭馬鞭,搖頭道:“不要。”
鄒老七看也不看那絡腮胡子,對著劉暢道:“這位郎君,是你的瞭!”
劉暢也不管那絡腮胡子殺人一般的目光,淡淡地指瞭指惜夏:“等著,稍後跟著去拿錢!”回頭一瞧,牡丹早就和張氏孫氏一群人往另一邊去瞭,完全視自己為無物,不由咬緊瞭牙根,握緊瞭拳頭,這可惡的死女人!
牡丹本已被敗瞭興,是要走瞭的,但又見兩個衣衫襤褸,穿麻鞋的年輕小夥子小心翼翼地抬著一株約有一人高的粉色單瓣紫斑牡丹,滿臉期待地朝這邊走瞭過來。牡丹隻一看,就知道那株紫斑牡丹是野生的!這就是她要的東西!
牡丹便改瞭主意迎上去,問那兩個小夥子:“你們這花也是要賣的麼?”
劉暢一見,陰沉著臉也跟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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