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他,牡丹沒有想到蔣長揚會主動和自己打招呼。蔣長揚的打扮一如上次見面時一般,穿得樸實無華,那把橫刀仍舊掛在腰間,唯有表情要比上次生動瞭許多。一笑之時,透著一股子羞澀味,不說話時顯得有些過分生硬的臉部線條一下柔和起來,很容易就拉近瞭距離感。
大約是個不太擅長和女人打交道的人。牡丹想到此,便正兒八經朝他行瞭個禮,笑道:“正是。”
蔣長揚往眾人身上一掃,便明白眾人是來吃冷淘沒吃著的,便道:“你們稍候。”言罷往裡去瞭。
牡丹莫名其妙,張氏忙問:“你認得他?”
牡丹道:“前幾日在劉傢見過。說過幾句話的。”
孫氏異想天開地道:“必是去和包店之人商議,好教咱們也吃上冷淘的。”
張氏笑她:“你就光記著吃。”
話音未落,就見蔣長揚和個身材矮壯,穿胡服著六合靴,佩金銀裝飾的蹀躞帶的絡腮胡子出來。那絡腮胡子隻打量瞭牡丹等人一眼,就爽快地吩咐店傢:“安置好這些客人,都記在我名下。”
牡丹看這人眉目之間自有一種沉凝之感,不怒而威,又觀其蹀躞帶,知道不是普通人,便暗想道,人傢包瞭店子,自是有其不便之處,蔣長揚此舉固然是他有禮周到之處,自己也不能不知好歹就給人添瞭麻煩。當下鄭重行禮道謝,彬彬有禮地拒絕。
那絡腮胡子也不多話,隻微微一笑,往裡去瞭。蔣長揚笑道:“您太客氣瞭。不過一碗冷淘而已,既然是來瞭吃瞭再走,不是什麼大不瞭的。要是真覺得不便,可以自己付錢。他傢最有名的是水花冷淘。”
不過點頭之交,也不知他為何殷勤至此?牡丹遲疑地看向蔣長揚,不期然地,從他眼裡看到瞭一絲憐憫和可惜。她恍然大悟,原來人傢以為她可憐得很,難得出門一趟,今日沒吃成這有名的水花冷淘,以後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吃上瞭。當下微微一笑:“沒事兒,我明日又來。”
蔣長揚聞言,倒有些意外。又見牡丹笑容燦爛,雨荷也正滿面笑容地和身邊一個侍女說話,孫氏張氏之流對牡丹親熱體貼,情勢與當日完全不同,心想大概是發生瞭自己不知道的其他變故。便不再勉強牡丹,朝牡丹抱瞭抱拳:“既如此,請自便。”
牡丹上馬前行十餘丈,方又想起一件事來。她忘瞭問蔣長揚住在什麼地方。當初是通過潘蓉認識的此人,因他解圍故而答應送他幾株牡丹,可是如今她已與潘蓉、劉傢翻瞭臉,他日就算是想兌現諾言也不好去問潘蓉。但此刻再折回去問,卻是有些多事瞭。也罷,隻要他人還在這京城中,總有機會再遇到的。
一行人回瞭宣平坊,孫氏和張氏爭著要給花錢,牡丹堅決阻止瞭,讓門房倒水給送自己歸傢的夥計和那兄弟二人喝,厚賞那兩個夥計,打發他們回去時另行買瞭吃的去犒勞鋪子裡的其他人,又讓林媽媽拿出十緡錢交給那兄弟二人。那兄弟二人把錢到手,高興得什麼似的:“夫人不必替俺們操心,這就去換瞭米油鹽回傢。”
哥哥左右打量一番何傢的門頭,笑道:“俺叫章大郎,他是俺弟弟章二郎。下次如果俺們再碰到這種花,夫人還要的麼?”
牡丹笑道:“尋常的我不要,必須是像這種,與眾不同的,比如說生在野地裡,花瓣更多,味道香濃,顏色也不一樣的,拿來我便要。總之越稀罕越好。”
章二郎躊躇片刻,道:“俺想起來瞭,後半山往生崖下有棵牡丹有些古怪。”
牡丹道:“怎樣一個古怪法?”
章二郎比劃著:“俺記得俺小時候就看到它瞭,一直就長不高長不大,到現在也就是一尺半高左右。”
牡丹認真地道:“是開花之時有一尺半高還是其他時候也有一尺半高?花大朵麼?開得可多?什麼顏色?”她隱隱覺得自己大抵是遇到瞭一株微型牡丹。
牡丹花在民間有“長一尺縮八寸”之說,實際上並非如此。牡丹春季萌發,一個混合芽抽生的初步是莖的延長,然後生葉,頂端形成花蕾,花蕾下面有一段相當長的花梗,花後殘花與花梗相連幹枯而死。原來抽生的莖,隻有基部三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連續形成次年開花的混合芽或者葉芽,並逐漸木質化。所以在春季開花前後,由於花梗延長,植株顯現增高,花後花梗萎蔫脫落,好像植株又變短瞭。
從她這些日子的觀察結果來看,株型高大挺拔、花朵豐滿、開花繁茂是京中人士對牡丹觀賞的基本要求。但他們就沒有想過,株型小巧低矮,年生長量小,根系細、短而多的品種更適合做盆栽乃至盆景,用於室內裝飾佈置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也是她今後育種的方向之一。
假設這株野牡丹真如同章二郎說的一般,就是開花之時也隻有一尺五寸高,便是將來培育微型牡丹的好材料。王公貴族之傢,案頭幾上若上放上那麼一盆牡丹與其他花石組合而成,寓意吉祥的盆景,可以想象得到會是怎樣的效果。
章二郎見牡丹發問,想瞭很久,方傻傻地道:“花是白色的,不是很大朵,還多吧?俺沒註意到底是啥時候有多高,隻知道它矮小就是瞭。難不成還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不管如何,你去挖瞭送來給我就是。千萬小心不要傷瞭須根。假如果真如同你說的,還是與你一萬錢,就算不是,也不叫你白辛苦這一趟。”牡丹一時半會兒與他解釋不清楚,隻能是見到花又再說。
章傢兄弟聞言,再三保證最多三天後就挖瞭送來,又記瞭一遍何宅的具體位置,方歡歡喜喜地去瞭。
送走那兄弟二人,牡丹方進去看岑夫人。遠遠就聽到眾人歡快大笑的聲音和甩甩諂媚無比的聲音:“好阿娘呀!”
林媽媽解釋給牡丹聽:“當初它最愛學你這一句,去劉傢三年已經忘瞭的,今早起來聽到眾人和夫人請安問好,孩子們叫娘撒嬌,就又想起來瞭。夫人倒被叫它弄得傷瞭心,過後卻又叫人拿南瓜子賞它。”
牡丹聽得好笑:“這臭鳥見風使舵倒是挺快的,這麼快就抱上瞭我娘的大腿。”
雨荷笑道:“不是誇口,奴婢見過的鸚哥中,這鳥的聰明當屬頭一份。那日還多虧瞭它,奴婢不過教瞭它幾回,竟就記住瞭。”
牡丹沉吟道:“回去交代寬兒和恕兒,都註意些,要緊話不要當著它說。”
雨荷小心應下。住在這傢裡,目前也不能說誰不好,看著倒是大傢都挺疼牡丹的,但人多口雜,要是不註意說瞭不該說的話,又叫甩甩傳出去瞭,便是給牡丹增加煩惱,給岑夫人惹麻煩,自然得萬般小心才是。
岑夫人午睡剛起身不久,正歪在廊下的涼榻上歇涼,周圍圍著何傢的女人和小孩子們,喝茶的喝茶,說閑話的說閑話,聽孩子們背書的聽背書,其樂融融。見牡丹進去,盡都笑瞇瞇地給她挪地方,讓她在岑夫人身邊坐下。
岑夫人握瞭牡丹的手道:“幸虧今日你們帶的人多。”牡丹見孫氏和張氏都圍在岑夫人身邊,心知剛才的事情她二人一定已經和岑夫人說過瞭,便笑道:“若是人少,我也不敢隨便出門。”
岑夫人點點頭:“你李傢表哥做的那事兒是真的?”
牡丹猶豫片刻,道:“似乎是真的。劉暢問他,他承認瞭。得罪瞭那二人,他以後怕是不好過瞭。”而劉暢之所以敢問李荇,多半也是找清華郡主問過,清華郡主不認賬才會懷疑到李荇身上去。其實以清華郡主那個性格來看,做這種事情是遲早的。李荇就是不認,劉暢也未必就能完全斷定是他,他這一認賬,倒是把劉傢和清華郡主都完全給得罪瞭,他以後的日子隻怕會難過許多。
岑夫人嘆瞭口氣:“這孩子呀……你欠他的人情大瞭。”叫她怎麼說才好?她看瞭牡丹一眼,見牡丹垂著眼,心情似是很沉重,便不再多語,隻催牡丹:“不是買瞭花麼?趕緊去栽呀?”
見牡丹起身去栽花,幾個侄女侄兒忙七嘴八舌地和自傢母親請假,跟著牡丹往後院去瞭。
張氏方道:“娘,我看今日劉暢是動瞭真怒,把所有氣都撒到行之身上去瞭,隻怕後面會更加刁難。”她和孫氏都是女人,自然明白劉暢和牡丹說的那幾句話是什麼意思。隻是作為兒媳,是怎麼也不能當著婆婆說小姑私情的,隻能是很隱晦地提一提。
岑夫人沉著臉道:“該怎麼來往還怎麼來往。身正不怕影子斜。”
張氏和孫氏對視一眼,齊齊應瞭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