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前,李荇、大郎、六郎並十多個丁出瞭城,並不直接趕去芳園,而是在城郊尋瞭個莊戶人傢坐著,直到二更時分方起身靜悄悄地趕,悄無聲息地趕去芳園。
與五郎坐在燈下有一搭沒一搭的將些小時候的事情來說,說著說著扯到瞭李荇,五郎笑道:“行之從小就喜歡跟著爹爹跑,說是將來要一個大人,坐很大的船,去很遠的地方,沒想到他果真跑去做生意……”
牡丹靜靜地道:“他和我們不是一人,總有一天,他不會再做生意的。”
五郎嘆瞭口氣,給牡丹倒瞭杯茶,趁機將那早就想和牡丹提起的事情說瞭出來:“你五嫂有個姑表兄長,年齡和我差不多,前年死瞭原配,已是有兒有女,傢中殷實,為人也厚道,長相也端正。人我是見過的,和嫂娘傢那個兄弟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可你五嫂還是不敢和娘說,也不敢和你說,讓我先問問你,等這些事兒過瞭後,你願不願意見一見?”
牡丹一愣,難道她就隻能配鰥夫麼?已是有兒有女的,所以才不在乎她到底能生不能生吧?
五郎見她垂頭不語,曉得她不樂意,忙道:“你多想,我們也隻是按著我們的想法提一提,隻是想為你好,萬萬沒有逼你,讓你不開心的意思,你要是不願意,就算瞭。”雖然真實情況自傢人都曉得,卻不可能拿去嚷嚷著給旁人知道。在旁人眼裡,牡丹就是個病弱之身。
牡丹苦笑道:“我知道哥哥嫂嫂們都在為我操心,都心疼我,怎會故意讓我不開心呢?我隻是有些害怕嫁人瞭。”
她本是推脫之詞,聽在五郎心中卻是另外一種感受,忙安慰道:“劉傢那樣的人實在是少數,你五嫂這個姑姑傢為人很實在的。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然你見上一見吧?”
忽聽雨荷在簾外輕聲道:“傢裡來人瞭。”緊接著,簾起,大郎當先走瞭進來,牡丹笑道:“大哥,你們怎麼這個時候還能出城?”話音未落,又見李荇與六郎並肩走瞭進來。
牡丹沒想到李荇也會跟來,這還是他向她表白之後,二人第一次見面,又是這樣措手不及,一時之間倒有些尷尬。
大郎道:“早就出瞭門的,一直等到天黑盡瞭才敢往這裡走。就怕被那幾些個狗東西知曉我們來瞭,不敢送上門來。”
李荇從進來開始看瞭牡丹一眼後,就一直強忍著不讓自己盯著她看,笑瞇瞇地道:“今夜咱們就來個守株待兔,甕中捉鱉。”他笑得自然,但他自己知道,他用瞭多大的力氣才叫自己的聲音沒打顫。
牡丹忙起身去倒茶,頭也不敢回地道:“你們吃過飯瞭麼?我讓雨荷去做宵夜。”
大郎掃瞭李荇一眼,心想這二人這樣坐著確實也怪難受的,便道:“去吧。”
牡丹借機走瞭出去,李荇不露痕跡地將目光從她身上收回來,笑看著五郎道:“五哥,讓巡夜的人撤回來吧。”
五郎笑道:“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李荇道:“防守這麼嚴密,他們不敢來,咱們反倒不好動手瞭,我爹那裡已然安排妥當瞭,就等咱們這裡瞭。這起不知好歹,為虎作倀的傢夥,今夜便要叫他們有去無回!”
五郎道:“既然是你們已經安排好瞭的,且聽你安排就是瞭。”
牡丹和雨荷、封大娘一道去廚房取瞭蒸胡餅送過來時,房中隻有李荇和六郎在,大郎與五郎卻是到外面佈置去瞭。六郎眨眨眼,抓瞭個蒸餅道:“我去看看大哥他們。”不由分說就徑自走瞭。
牡丹沉默片刻,堆起笑來,將肉湯遞給李荇,語氣輕松地道:“表哥吃吧。多吃點,吃飽瞭才有力氣幫忙。我還說不用你幫忙瞭呢,結果還是勞動你跑這一趟。”
李荇見她笑得沒事兒似的,想到剛才來時聽到的五郎那幾句話,心裡堵得發悶發慌,有心問她幾句,掃瞭一眼旁邊虎視眈眈的封大娘和滿臉別扭的雨荷,終究暗嘆瞭一聲,強笑道:“我還真怕從此你就不要我幫忙瞭。”
牡丹聽他一語雙關,笑容就有些勉強,封大娘咳嗽瞭一聲,笑道:“丹娘,時候不早瞭,您該歇著瞭,這裡有老奴伺候,保管他們個個吃得飽飽的,您就放心吧。”
牡丹無奈,隻好和李荇行瞭個禮,道:“那我先去歇著瞭,若是有什麼需要,隻管和封大娘說。”
李荇忙放下手裡的湯碗,深深地看瞭她一眼,沉聲道:“你安安心心的去歇著,萬事有我們。”他話雖如此說,暗裡卻嘲笑瞭自己一回,這次他是又幫上瞭她的忙,那麼以後呢?隻怕她身邊越來越不需要他瞭。正在悵惘間,封大娘將一大個滾熱的蒸胡塞到他手裡,熱情地道:“表公,多吃點!”
李荇無奈,隻好埋頭與蒸胡、肉湯奮鬥。
出得門去,雨荷沉默著打瞭燈籠,引瞭牡丹回房。牡丹沉默地挽住她的胳膊,將頭輕輕靠在她頭上,輕輕喊瞭一聲:“雨荷。”
雨荷“哎”瞭一聲,靜心等待她說話,牡丹卻又沒瞭聲息。一直到牡丹躺下,她給牡丹放下帳來,牡丹才眼睛亮亮地看著她,低聲道:“你說我要是和他們說,我不想嫁人,他們會不會生我的氣?”
雨荷一聽慌瞭神,道:“您怎能這麼想呢?您正是花一般的年紀,難不成要孤獨終老?這是暴斂天物!”
“還暴斂天物呢!你可真會說。”牡丹撲哧一聲笑出來,擺擺手制止住雨荷接下來的一連串勸解的話:“我就是說說而已,不想給人做後娘。”
雨荷沒好氣地道:“不想就不想唄,傢裡誰舍得逼您?沒來由說這種話,嚇死人來。”
牡丹調笑道:“你放心,就算是我一輩不嫁人,也不會拘著你,讓你陪我一輩的。”
雨荷紅瞭臉,嗔地瞪瞭她一眼:“您說什麼呀!”報復地撲哧一口將蠟燭給吹滅瞭,也不理牡丹喊她,徑自到外間去躺下。
不管旁人怎麼看,她絕對不委屈自己嫁個莫名其妙的人。牡丹翻瞭幾個身,架不住疲累,靜靜地睡過去瞭。四更時分,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說是抓到瞭賊。牡丹要起身去看,偏被封大娘堵住:“您要真想知道,待老奴去打聽瞭來,半夜更地跑外面去做什麼?”
牡丹無奈,隻好任由她去打聽。約有一炷香後,封大娘回來輕描淡寫地道:“不過是幾個小毛賊,從身上出瞭火石火鐮還有油。果然是想混進去燒咱們的木料,大郎他們安排得妥當,來瞭個甕中捉鱉,人贓俱獲!現下正在審呢,說是天亮就要送去寧王府。”
好容易熬到天邊放亮,牡丹把熬瞭一夜的封大娘按下去躺著休息,她與雨荷去廚房安排早飯。去叫大郎等人吃飯時,屋外不聞任何聲響,掀開簾頭去瞧,但見幾人歪歪倒倒地躺靠在榻上、繩床上,竟然是都睡著瞭。
牡丹正要退出去,忽見靠在繩床上的李荇突然睜開瞭眼,定定地看著她。牡丹的心口一跳,趕緊將頭縮回去。才轉瞭身,簾一掀,李荇快步跟瞭出來,輕聲道:“丹娘!你是打定主意一看到我就要躲瞭麼?”
雨荷見狀,拿眼盯著自己的鞋尖,一點一點地蹴到一旁去站著,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牡丹沉默片刻,回頭望著李荇微微一笑:“表哥說笑話瞭,我怎會一見到你就要躲?”
李荇看到她交替握在胸前的青蔥玉手,恨不得一把握住讓她聽他細訴才好,但他不敢,隻怕這樣一來會從此再不能近她的身。他將拳頭在袖籠裡握緊又放松,放松又握緊,好容易平復瞭心中的波瀾,笑道:“不是就好。就算是……那個,反正你明白的,旁人是旁人,我是我。”見牡丹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他有些語無倫次地道:“早知如此,那些話我就不該說給你聽,咱們還是像從前那樣,你不要特意躲著我,好麼?”
牡丹心想,已經說出口的話,怎能當它沒有說過?已經發生的事情,怎能當它沒有發生過?她倒是想呢,隻是大傢都不這樣看。看看,大郎不是就掀起簾探出頭來,狐不滿地看著二人瞭?牡丹飛快地喊瞭一聲:“大哥。”
李荇唬瞭一跳,迅速調整好瞭表情,坦然自若地回頭看著大郎微微一笑:“大哥,我正和丹娘說那幾個人已經供認不諱瞭,這次咱們把這事兒弄好後,這一片就不會再有人敢來生事瞭。”
大郎也不戳破他,笑道:“這次真是辛苦行之瞭。”回頭看著牡丹道:“丹娘!你去看看早飯好瞭麼?得趕早回去呢。”
牡丹忙道:“我就是來叫你們吃飯的。吃瞭飯以後都歇上一覺再走吧?”
李荇道:“不行,得盡早回去才好安排。”
大郎回身喊瞭一嗓,五郎和六郎揉著眼睛出來,幾人說說笑笑地吃瞭早飯。仍由五郎守在工地上,牡丹隨著大郎等人一道回城。李荇命人將那幾人捆在馬後,當著眾莊戶和工人的面,拖著上瞭,一行人搖搖擺擺地回城去。
一上總有莊戶好奇地停下來,盯著那幾個人看,竊竊私語一通,有那大膽好事的便直接問這是做什麼?李荇便大聲說這幾人都是借著寧王府的名頭做壞事的,他奉瞭寧王之命前來捉拿這幾人,現下就要送回去交給寧王殿下處置瞭。看以後誰還敢借著寧王府的名頭再做壞事。
牡丹看到眾莊戶敬畏的神情,不由暗想,雖然寧王要名聲,定然不會容許這些小蝦米壞他的事兒,可李荇這樣嚷嚷得人盡皆知,何嘗又不是為她撐腰呢?從此以後,這一片隻怕不會輕易有人來找她的麻煩瞭。她算是!
一行人回到城中,大郎與李荇自將人送去寧王府,牡丹則與六郎回傢去聽消息。中午時分,大郎喜滋滋地回來,道:“寧王殿下大怒,已是嚴厲處置瞭那幾人,又命人去綁莊裡的管事來問罪瞭,不單是那鄧管事,就連莊裡的總管也一並獲瞭罪。丹娘,以後應該再沒人敢去你莊上尋事瞭。”
牡丹皺眉道:“不是說那鄧管事是王府大總管的侄兒麼?表舅他們會不會因此得罪人?”
大郎呆瞭一呆,隨即笑道:“應該不會吧?人贓俱獲,他就算是想反駁也沒辦法的。再說表舅厲害著呢,他自己有數。大總管哪兒能和他比?寧王殿下也說啦,他下面的人要是個個都像這些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刁奴一般行事,他再好的名聲也不夠敗壞的。”
薛氏笑道:“你親眼見著寧王殿下啦?”
大郎笑道:“那是自然。我也沒想到,不過表舅叫我進去,我就進去瞭。他問瞭我一下具體情況,然後又安撫瞭我幾句。要我說,這親王也沒什麼可怕的,脾氣好著呢,說話也好聽,比王府那些人平和多瞭。”
牡丹現在就好奇,到底那鄧管事是為什麼和她這樣般過不去的?
到瞭傍晚,前來做總結,匯報情況的李荇終於將得到的具體情況報瞭上來。卻是有人挑唆那鄧管事,說願意出高價買芳園,隻要他能弄瞭來,就一定要。去拿鄧管事的人從他的房間裡出十兩黃金,據說就是定金。
牡丹苦笑瞭一下,不用問她也知道那人是誰,和她結下深仇大恨,幾次番總想和她過不去的人,還能有誰?
果然李荇看瞭她一眼,道:“好像是說,某人從馬上摔下來,雖然還未痊愈,但肯定瘸定瞭,成日大發雷霆,便有人去和她說,我姑姑的球技馬術都非常好,若是那次我姑姑她們跟著一起打球,她肯定不會發生這種。隻是不知為何,這賬又算到瞭丹娘頭上。不過,寧王殿下已經派人去魏王府瞭,想來她以後會收斂。”
牡丹皺眉道:“是誰和她說這話的?”她可真是躺著也中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