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望著十九娘行瞭個禮,十九娘的身上並沒有吳惜蓮的那種倨傲,人也沒有吳惜蓮那麼美麗,但是整個人從內及外散發出的自信卻是顯而易見的。那正是這個時代出身良好,教養良好,自我感覺也不差的女們所共有的特色。
十九娘也在不露痕跡地量牡丹,牡丹很美麗,十九娘不知道什麼叫傾城傾國,可她知道,在她這一生見過的女中,牡丹的美麗是屈指可數的。年華易逝,紅顏易老,所以她最欣賞的,還是牡丹那種不卑不亢,坦然自若的氣。
她不是十七娘那樣出身在嫡長庭中的嫡女,沒有十七娘那樣光輝的出身,待價而沽的身價。她隻是一個庶的嫡女,雖然父親很勤奮,卻脫不瞭一個庶的身份,在很小的時候,父親還未成功,不得不依附傢族生存之時,她就會瞭看眼色,看冷暖。但是父親一直教導她,可怕的不是身份地位比別人低,而是事總認為自己低人一等,不敢爭,不敢搶,那才是最可悲的。
所以,當她聽到關於牡丹的事情時,她下意識的就將牡丹與父親所說的這種態聯系在瞭一起,今日得見,牡丹果然沒有讓她失望,是個勇敢大方灑脫的女。十九娘掃瞭一眼一旁明明心中不好受,偏偏要做出很溫柔懂禮,當眾點明牡丹身份,還化瞭一個宮中剛流行起來的淚妝的戚玉珠,頓時覺得牡丹比戚玉珠可愛多瞭。
雪娘親熱地拉著牡丹的手,笑道:“何姐姐,你上次送給我的芙蕖衣香,果然是精,在外面花錢也買不到。適才我和母親她們在外面陪夫人們說話,這幾位姐妹聞到瞭這香味兒,都想要向您取經,崔夫人就說你也在,便讓我領她們進來啦,擾瞭你的清凈,可別見怪呀。”
竟然是崔夫人讓她們進來找自己的,雖然不知道崔夫人的目的是什麼,但總不會是真心讓這些名門官傢的女兒們和自己交朋友吧?可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既然人都送到瞭面前,她就有機會混個臉熟,為自己的牡丹園打個廣告!更何況,雪娘是個好姑娘。
想到此,牡丹越發坦然自若,便笑道:“我這段時間忙得很,不然早就上門去找你玩的。今日也是不知你要來,要不就使人去尋你來說話瞭,又怎會嫌你擾瞭我的清凈?走,咱們去那邊涼亭裡坐,我的姐妹們都在那裡,還有侄女兒也在。”
戚玉珠看瞭那涼亭一眼,見裡面的人多,心裡不喜歡,就都有些遲。唯有雪娘喜歡人多,也沒那麼多講究,正要應瞭好,榮娘與英娘已經非常懂事的領著幾個妹妹過來道:“姑姑,我們想去遊遊園,聽說那邊還有一個水榭,想去那裡看看,喂喂魚。”這就是給牡丹等人挪地方瞭。
還是自傢人最體貼。牡丹伸手給最小的芮娘和涵娘理瞭理衣服和頭發,叮囑道:“陽大,盡量在樹蔭下玩,當心中瞭暑,在水邊的時候也要小心些,別掉進去。”
榮娘和英娘一人牽瞭一個,笑道:“姑姑放心,我們會看好妹妹們的。”
見榮娘和英娘等人遠去,雪娘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氣來:“你們傢的人真多,你侄女兒也沒比你小多少啊,想必你傢裡一定很熱鬧。”
戚玉珠拿扇掩瞭半邊臉,嬌笑道:“既然雪娘妹妹這麼喜歡,不如叫何姐姐請你去她們傢玩兒啊。”她心裡一直愛慕著李荇,下意識地就將今天這些女孩們都視作瞭她潛在的敵人。特別是李荇最親近的牡丹、出身最好的十七娘,其次是父親官職最大的雪娘,個人都是她的。
雪娘卻是拍手笑起來:“好主意呀,我一直就想跟何姐姐去你傢的香料鋪和珠寶鋪裡看看。”說到此,她突然停住,認真地問牡丹:“我聽李夫人說,你在黃渠邊上修瞭個莊,你最近是一直在忙這個麼?”
牡丹見她問到瞭點上,忙道:“正是,除瞭這個,我也忙著到處買牡丹芍藥,四處名花呢,也沒時間制香瞭。”
十九娘略一沉思,恍然大悟:“是瞭,我聽說你有許多的名貴牡丹,特別擅長種牡丹。怎麼,這是要建一個牡丹園麼?是誰幫你治的園?有多大?”
聰明人可真多。牡丹笑道:“正是要建一個牡丹園,是請法壽寺的福緣大師治的園。約有一畝左右,不是很大,卻也讓我夠嗆。”
福緣大師的名頭卻是在座的女們多數都聽說過的,甚至有些人傢中的別院,就是請的福緣大師。一時之間,好幾個人都主動和牡丹搭上瞭話,問牡丹的園主要講究些什麼。
牡丹自然是力誇贊瞭一番,隻不過為瞭不讓人反感,著力點沒有放在自傢園身上,而是大肆誇贊福緣大師的奇思妙想,利用福緣的名頭來招攬這些人的興趣。
其他人,但雪娘卻是異常感興趣,揪著她的袖撒嬌:“何姐姐,我不管,修好園以後你一定要請我去玩兒的。”
吳十九娘則扶著下頜道:“以水為主體,那麼春日泛舟河上,從你那個桃李林中穿行,幽訪花,想來一定是美的。到時候也和我說一聲吧,我也去湊個熱鬧。”
戚玉珠冷不丁道:“何姐姐真厲害,這園是打算如同曹傢花園一樣的吧?想來將來收入一定不菲。”一句話就將牡丹的雅致之事直接打回瞭原形,生意人,做生意,沾上銅臭就不再風雅瞭。
其餘幾個女孩都搖著扇等著看牡丹怎麼回答,牡丹微微一笑:“我愛牡丹,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能收盡天下名,每日種花觀花賞花,與志同道合的人泛舟湖上,春日觀花,夏日戲水,秋日賞月,冬日聽雪,那我這一生也就圓滿瞭。可這麼大的園,這麼多的花,每年維護就要花許多錢,我不過是個女,身無長技,又不忍心靠著父兄養一輩,那麼,除瞭招待至親好友之外,不管我想或是不想,都是不得不走那條的。總不能讓花木無人打理吧,那可就是大罪過瞭。”
雪娘心中就沒有什麼雅事不雅之事的區別,隻有對與不對,該與不該的區別,當下便兩眼放光地看著牡丹道:“何姐姐,你真能幹!我娘就成日罵我,說我隻會糟蹋傢裡的好東西,浪費糧食,其他一點用都沒有。我若是有你一半有法,她就不會說我瞭。”
戚玉珠非常熱心地建議道:“何姐姐的園是名傢設計,種的又是名貴牡丹,想來去的人一定很多,到時候收錢可以比曹傢花園多收些,就所有的難題都迎刃而解瞭。”
牡丹意識到她名為好心,實為針對的意圖,卻並不把戚玉珠這種手段看在眼裡,隻揚聲笑道:“玉珠妹妹,你錯瞭!”
戚玉珠不高興地道:“我哪裡錯瞭?”她今日化的本就是淚妝,這淚妝,是舍棄瞭紅粉,隻用白粉將整個臉盡數塗白,看著就像是剛哭過,沒有心思上妝一般。雖然是最時髦的,但牡丹是欣賞不來的,一點精神面貌都沒有,笑著還好,這一不高興,看起來就像是真的要哭瞭。
雪娘的看法與牡丹差不多,人又口直心快,見狀忙一把拉住戚玉珠勸道:“珠娘,你別哭,何姐姐不過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她自然是有理由的,咱們聽她慢慢細說不好麼?”
知道雪娘性格的人,會認為雪娘天真可愛,口無遮攔,不知道雪娘的人,卻會認為她這是故意捉弄嘲笑戚玉珠。當下眾人雖然是各懷心思,卻都忍不住笑起來。一位叫程媚娘的促狹地道:“你這傻孩,珠娘哪裡是要哭瞭,這淚妝本來就是這樣,你這樣一說,倒顯得珠娘小氣似的,為瞭一句話就要哭。”
戚玉珠不好發作,隻得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正是,我哪兒有那麼無聊。何姐姐,你說我錯瞭,我錯在哪裡?難道你建這園,不就是為瞭這個麼?既然東西比別人的好,多收點錢又算得什麼?”
牡丹正色道:“我最主要還是因為感興趣。我經常想,我是靠著父兄疼愛,傢境也還算富裕,所以才能滿足我這個嗜好。但這天下間,愛牡丹的人何止千萬,一株名貴種,可以是十戶中人之傢的賦稅甚至以上,能夠買得起的人又有多少?所以,我除瞭要收錢養園養活自己之外,我還想要讓那些買不起花,修不起園的人,可以隨便花一點錢就可以欣賞到自己想看的花,在園裡歡樂地過上一整天。我身為女,能做的事情不多,但可以盡量為天下愛花,與我志同道合之人做上這麼一點點,隻願愛花之人有朝一日都能種得起牡丹。所以,多收錢,我是不會的。”
縱然她的目的先是為瞭賺錢,能夠自立自強,讓自己活得更好,但她這番話,卻也不是隨口虛說的,她真的希望能有那麼一天。牡丹不再是富貴人傢的座上客,也能成為尋常老姓傢中的嬌客。隻有買得起的人多,喜歡的人更多,她才能賺到更多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