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一袋錢

月色朦朧一片,鳥兒早就不叫瞭,遠處不時傳來回的女郎們纏綿悱惻的歌聲,一行人依次走在田埂上,大約是大傢都累瞭的關系,便誰也沒說話,就埋頭靜悄悄的走著。

雪娘感覺今天很累,很傷心,幾次告訴自己再去看蔣長揚瞭,卻又總忍不住回頭去偷看。突然看到剛才踏歌的地方影影綽綽的,好似還有好些人沒走的樣,便道:“怎麼還有人不走?”

牡丹回過頭去瞧,果見還有好些人在堤岸上來回遊走,隻是月色黯淡,又隔得遠瞭,看不清楚在什麼。便道:“真的呢,難道他們都不回傢的?”其實她心裡更懷是情侶,趁著此刻人走得差不多瞭,才好一訴衷情。但轉一想,又覺得自己這個猜測不對,如果要幽會,應該是大傢都在縱情狂歡的時候,偷偷躲到一旁去才對,這會兒留在那裡可不是招人註意麼?

蔣長揚笑道:“你們都看看自己頭上的簪釵在不在?這些人就是專門候在那裡撿拾大傢落下的簪釵換錢的。”

眾人聞言,全都伸手去摸自己頭上的簪釵,又檢查環佩。牡丹為瞭出門方便,不引起註意,戴的飾本就不多,款式也簡單,就是些銀的,掉瞭也不心疼,隻略一檢查就算完:“我的沒掉。”

雪娘因是精心裝扮,頭上戴的飾多,卻是掉瞭一支赤金結條釵和一朵珠花,就連什麼時候掉的都不知道。付媽媽急道:“完瞭,那結條釵是夫人的陪嫁,上面鐫刻有字樣,必須得去找回來才行。”說完也不等雪娘示下,先就轉身回去瞭。

牡丹雖然想著不一定能找得回來,卻不可能放著付媽媽一個人去忙,隻得道:“一起去找吧。”想到平白耽擱瞭蔣長揚這麼久,便道:“蔣公,夜深瞭,你們先回去吧,左右我們人多,這裡我的莊也沒多遠,不礙事的。”

蔣長揚微微一笑:“送佛送到西,既然上瞭哪裡有不管的道理。”便問雪娘是支什麼樣的釵。

雪娘因是和竇夫人借的,不小心掉瞭也很著急,加上心情又不好,便帶瞭哭音道:“是一支赤金結條蜻蜓釵,翅膀上鑲嵌有翠玉的。上面刻有我娘的名字。”

話音未落,蔣長揚已經一撩袍,領著鄔一道大步折回去瞭。他並不如同付媽媽與其他人那樣低頭四處尋找,而是從懷裡摸瞭一袋錢出來遞給鄔,命鄔高聲問那些堤壩上撿拾東西的人,表示誰要是知道那釵的下落,過來說一聲就將錢作為獎賞答謝;若是故意隱瞞的,日後尋到便要報官,以偷盜論處,又警告撿到等人不要心存僥幸,最多天一定能查出是誰。

鄔高聲詢問的時候,蔣長揚就背手立在那裡,腰背挺直,神色肅穆,威嚴無比。雪娘輕聲道:“這樣隻怕找不回來的吧?一支結條釵和一袋錢相比,少瞭吧?”

牡丹卻覺得不一定。假如隻是兩雙眼睛盯著的時候,這東西的確難得尋回來,問題是有無數雙眼睛盯著,有無數人眼紅著,這東西就不可能藏得住瞭。懸賞檢舉,蔣長揚這個辦法應該很有效。

果然不過片刻功夫,就有個小孩奔過來將釵遞過去,眼巴巴地看著蔣長揚。蔣長揚果然從鄔手裡接過錢袋遞給瞭那孩,還摸瞭摸那孩的腦袋,柔聲誇他真乖真能幹,那孩興奮地提著錢袋拔腿就跑。

失而復得,而且幾乎沒費什麼力氣,雪娘感激又崇拜,望著蔣長揚道:“蔣大哥,謝謝你。我現在身上沒帶錢,明日我再送到你莊裡去還你。”

付媽媽聽到她又主動叫上瞭蔣長揚“蔣大哥”,不由撫額嘆氣。

蔣長揚卻似沒聽見那聲“蔣大哥”似的,而是不在意的淡淡一笑:“黃娘不用謝我,不過舉手之勞而已。您若是真要謝,不如謝何娘,我和她是朋友,您又是她的好朋友,我總不能看著你們沒頭沒腦的亂忙一氣。”

一切都是看在牡丹的面上,不然隻怕看也不會看自己一眼……雪娘徹底呆住,片刻後才輕輕道:“我自然是要謝何姐姐的,但我欠你的錢總要還你。”

蔣長揚呵呵笑道:“還何娘就好,這錢是她往日借我的。我本來也要還她,今日您正好還她也一樣。”

牡丹一愣,自己什麼時候借過他錢?她狐疑地看向蔣長揚,竟然從他臉上看到瞭幾分懇求之色。再看雪娘,雪娘呆呆的看著自己,臉色被最後的月影印得慘白。牡丹心回電轉間明白過來,蔣長揚大約是看出瞭小姑娘的心思,但並不想與小姑娘有任何牽扯,這是要徹底斷瞭小姑娘的念想,而她,正好的,就成為瞭在中間轉折的那一個。

牡丹很是為難。雪娘對蔣長揚的這種崇拜和好感不過是來源於他那次飛馬擊錢的驚艷亮相,更多時候是她自己把人越想越好瞭。從理論來說,這種莫名的激情不如趁早斷的好。但從情感上來說,牡丹卻是不願意雪娘用那種眼神看著自己的。可是要叫牡丹當眾揭穿蔣長揚的話,說她並沒有借過錢給他,她卻是做不出來,假如做瞭,那就不隻是蔣長揚難堪,就是雪娘也會深感沒面,說不定會更加羞惱。

因此牡丹斟字酌句地道:“不過一袋錢而已,比起你對我的救命之恩,又算得什麼,我已是忘瞭。”

蔣長揚見她應瞭,輕輕吐瞭口氣,也不看雪娘的表情,望著牡丹笑道:“什麼救命之恩,我也忘瞭,光記著你借我一袋錢瞭。這救命之恩,還請何娘以後不要再隨時掛在嘴上,省得我若是有想請府上幫忙之時,反而不好開口。”

牡丹聽他這樣說,微微一笑,應瞭一聲好。

雪娘的肩頭顫瞭兩下,拼命咬住瞭嘴唇,迅速回過瞭頭,快步往前走。付媽媽見狀,忙上前將她擋在瞭身後,不叫她的淚眼給人看到笑話,回頭望著牡丹笑道:“既然如此,咱們就還何娘也是一樣的。但無論如何,蔣公費瞭心,也一樣要謝。”

牡丹偷看著雪娘的表情,笑道:“好啦,夜色深瞭,要謝也明日再說。還是趕快趕吧。”

眾人紛紛稱是,都加快瞭速。這次隻用瞭一盞茶多一點的功夫,就到瞭芳園的門口。聽到腳步聲響,胡大郎養瞭看門的幾條大黑狗猛地跳起來,狂吠瞭幾聲,聞到牡丹身上的味道,哼唧瞭兩聲,又討好地上前圍著眾人轉瞭兩圈。一直候著的胡大郎已然開瞭門,著燈籠出來接人瞭。

牡丹一行人與蔣長揚別過,自進瞭門不提。

蔣長揚與鄔剛轉過身去,胡大郎又追瞭出來,把一盞燈籠遞過去:“公,我傢娘說月亮沉下去瞭,天色漸晚,田間地頭難行,吩咐小人送這盞燈籠給您照。”

蔣長揚正要說用不著,鄔已經接瞭過去,笑道:“煩勞大哥替我傢公謝過你傢娘,明日再送還來。”

蔣長揚也就不再言語,任由鄔提瞭那盞燈籠在前面引。待走得離芳園遠瞭,鄔一副迷茫的樣道:“公還記著那袋錢那?今晚您給那孩的,真是那袋錢?怎麼好像不是?”

蔣長揚淡淡地道:“原來你給那袋錢每一個都做過標記的,而且你隔著袋就能分出來。敢問是香的,還是臭的?”

鄔翻著死人眼道:“明明荷包的花色就不一樣。”

蔣長揚沉默片刻,不高興地道:“我沒你那閑工夫,更沒有閑心去記這個。”

鄔“哦”瞭一聲,道:“明日小人來還燈籠,公要來麼?不如再叫她們一起去踏歌吧?您自從來瞭京城後,就沒見過您踏歌呢。話說何娘在月亮下笑起來真是好看呢,最難得的是脾氣修養真好。”

蔣長揚不語,非常認真的走。

鄔喋喋不休:“那位黃娘,您幫她真是應該的。要是沒有她……”話音未落,蔣長揚已飛速將手伸出去,在他腰間抓瞭一把,摘下他的荷包,猛地往一望無際的稻田裡扔瞭出去。不等他反應過來,又從他手裡一把奪過燈籠,道:“你先找著,我回去瞭。”

待蔣長揚打著燈籠去得遠瞭,鄔還哭喪著臉站在原地不動,那是他媳婦兒給他做的啊,那母老虎兇得會吃人,這回可怎麼好?

牡丹等人剛進瞭屋,阿桃忙領著幾個留傢的粗使婦人將熱水送瞭上來,又問要不要吃宵夜。牡丹看瞭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的雪娘一眼,笑道:“雪娘,你吃麼?我是真有點餓瞭。”

雪娘抬眼看向牡丹,抿著嘴不說話。付媽媽見狀,忙插到中間去打圓場:“雪娘吃點吧?這下補覺隻怕要到午間呢。”

雪娘輕輕推開付媽媽,道:“要吃的,你們下去,我和何姐姐有幾句話要說。”

雨荷擔心地看瞭牡丹一眼,不想出去。牡丹沉默片刻,道:“你們都退下去吧,做好宵夜再送上來。”然後微笑著看向雪娘:“雪娘想和我說什麼?”

雪娘一張臉皺瞭起來,接著就哭出瞭聲音:“何姐姐,你一定看不起我瞭吧?我是個笨蛋,是個傻瓜。不會看人眼色,我不知道啊。”

《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