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相當美好輕松的一天。六月末的天氣,本來最炎熱,卻恰逢氣候宜人的一天。天空半陰半陽,偶爾有涼風吹過,把荷香送遍綠樹茵茵的小園,把所有的浮躁和喧囂都帶遠。
與蔣長揚攜手穿過碎石鋪就的花間小徑,聽著林梢清脆婉轉的鳥鳴,嗅著荷香,她突然想起去年節後她和何志忠、大郎來這裡蔣長揚時的情形,因笑道:“你還記得去年我第一次來這裡時的情形麼?”
蔣長揚笑道:“自然記得。其實我第一次見你,印象就挺深刻的。”
牡丹想起劉暢和清華的活春宮,忍不住笑瞭:“你當時是不是以為我是悲憤欲絕瞭?”
蔣長揚側臉看著她:“沒有,我隻是記得你的腰好細,細得幾乎風一吹就要斷的樣。我就想,這女隻怕騎馬都會被顛斷。”他停頓瞭一下,壞笑道:“幸好,事實證明很柔韌,很有力,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牡丹咬住嘴唇,使勁瞭他一把,低聲道:“你說得對,我騎馬最在行。”
蔣長揚低聲相詢:“今晚還能騎得動否?”
牡丹不屑地道:“今晚我要休息!誰耐煩騎什麼馬!”隨即高高昂著頭,搖著腰肢扔下他自往前頭去:“新房在哪裡?”
蔣長揚望著她窈窕的背影,款款擺動的腰肢,故意仰得高高的頭,發髻上隨風招展的結條釵,忍不住微笑著快步跟上去:“你且看看有什麼地方不滿意的,我再讓人重新擺過。”
穿過花園,又過瞭一重被竹林包圍的小樓,方到瞭正寢。正寢外頭套著個小花園,花園裡擺著好些牡丹花,紫薇朱槿更是開得正好。還未到廊下,便已經看見甩甩在鸚鵡架上撲騰著翅膀,興奮之地聒噪:“牡丹!牡丹!蔣叔!蔣叔!”
牡丹快步朝它走過去,笑話蔣長揚:“聽見沒,叫你叔呢。可知你有多老。”
蔣長揚瞪瞭她一眼:“再老也是你的夫!你且等著,我馬上教它換個叫法!”
“我等著。”牡丹歪坐在廊下,笑看蔣長揚到底怎樣調教這貪嘴的鳥。
蔣長揚命寬兒端瞭一小碟瓜來,當著甩甩的面細細剝瞭,將仁兒對著甩甩晃瞭晃,甩甩歪著頭,黑豆似的眼睛隨著他的手上下轉動,討好地喊:“蔣叔好!蔣叔好!甩甩真可愛。”
蔣長揚卻將瓜仁兒收回去,對著它搖搖頭。甩甩不明白今早還在給它喂食的人怎麼突然就不給它瞭,難道當著它的面這樣剝瓜,不是給它吃的麼?它瞪大瞭眼睛,焦躁不安地大叫:“蔣叔好!”
蔣長揚不理,隻將那瓜仁當著它的面,一顆顆地丟入口中,閉目細嚼,仿佛很香的樣。甩甩大急,來回踱步,偏著頭死死盯著他,眼看還剩最後一顆,蔣長揚還沒有給它的意思,而是繼續往他嘴裡喂,情急地發出一聲震耳欲聾,聽不出是什麼的怪叫。
蔣長揚方停住瞭,對著它字正腔圓地道:“蔣郎。”甩甩隻是望著他眨眼睛。蔣長揚又繼續先前的動作,它幹脆懶得說話,隻繼續怪叫。
“還蔣郎呢,換一個,它不會說郎。叫得吵死人。”牡丹惡寒,走將過去,劈手將蔣長揚手裡的瓜仁兒奪瞭,扔給甩甩,甩甩敏捷地接住,一口下肚,再不理蔣長揚,理瞭理羽毛,轉而討好地對著牡丹大拍馬屁,頗有些晾晾蔣長揚的意思。
“這扁毛畜牲,和小孩一樣精。”蔣長揚笑嘆瞭一回,跟著牡丹一起進瞭屋。但見門口水晶簾半卷,又見銀交關六曲鹿草木夾纈屏風靜靜佇立,當窗放瞭張一丈長,寬尺的貼牙床,上面鋪瞭水蔥夾貼綠錦緣白平綢背席,又有幾個繡草墩散放在周圍。
牡丹看瞭一圈,滿意地回頭看著蔣長揚一笑:“很好。”蔣長揚見她滿意,心中大喜,執瞭她手牽著她往屏風後頭去:“你再看這裡。”
龍檀木綠衣燭奴捧著五色香蠟燭,鎏金香獅將蜀錦地衣壓得平平整整,銀平脫花鳥屏帳後放著一張長一丈,寬六尺的檀香木大床,上頭垂著紫綃帳,上面鋪放著紅瑞錦褥,水晶枕頭,金鴨香爐。富麗奢華,大到一籠帳,小到一個燭臺,都用盡瞭心思,比之她當初在劉那間屋好上許多倍。牡丹回頭望著蔣長揚甜甜一笑,輕輕握住他的手:“過奢華瞭。”
“這不算什麼。”蔣長揚示意她再看墻角,牡丹看過去,但見靠墻一個檀木書架,上頭整整齊齊碼放著許多書。她疾步走過去,卻見全是遊記雜書,傳奇志怪。
牡丹忍不住扶額輕笑:“我還有什麼喜好是你不知道的?”蔣長揚從後面輕輕摟住她,把下頜放在她的肩頭上,低聲道:“那麼我呢,你對我所知有多少?”
牡丹一愣,隨即面紅耳赤。他知道她愛花,不吃放瞭鹽和橘皮這些東西的茶,愛吃新鮮果和蔬菜,還知道她愛看雜書,喜好舒適漂亮的傢具,喜歡扮,喜歡甩甩。可是她卻隻知道他心氣高,講義氣,尊敬她的父母兄長,愛護她和王夫人,真心關心朋友和下屬,不喜歡朱國公府的人,片生魚片片得好,馬術佳,不挑食,不挑衣物,每次都能把她端給他的食物全都吃得幹幹凈凈,還誇好吃,把她的蹩腳針線活當成寶貝。可是他自己私底下的喜好呢?。
“對不起。”牡丹慚愧地回手抱著他的頭,歪頭貼著他的臉,小聲道:“我隻知道你一些外面的,你私底下的愛好我不是很清楚。但這是從前,以後不會瞭。你和我說說,你愛什麼?不愛什麼?”
蔣長揚低聲道:“我愛吃肉,不喜歡吃素。我怕餓肚,餓肚我會發慌發火。還有我特別討厭吃甜食,可是又怕浪費食物,無論多難吃都會忍著吃下去,所以以後你若看見別人勸我吃甜食,你要記得替我吃掉。如果不上朝,我每天很早就會起床打拳,我想回來的時候能喝到你親手煎的熱茶湯,還想要你經常吹捧我……”見牡丹要回頭看他,他將頭死死頂住瞭,不許她回頭,繼續道:“我喜歡你做的襪和荷包,我不喜歡你和呂方說笑,不喜歡劉暢看你那眼神!”
這就是過日的感覺,牡丹的心頭酸酸漲漲的,她一本正經地道:“除瞭替你吃甜食一條我堅決不能執行以外,其他都可以酌情考。比如每天的菜裡一定會有好吃的肉,不會叫你餓肚,我不生病的時候你也一定有熱茶湯喝,吹捧丈夫也是天經地義的,荷包和襪以後都有。至於呂方,我不可能不和他說話,但我一定會盡量少對著他笑,還有劉暢,我一定鄙視他!他再看我我就惡狠狠地瞪他!表示我和他有仇,你看如何?”
她還沒笑出來,蔣長揚已經笑瞭出來:“算瞭,咱又不和誰比眼睛大,你也不用裝嚴肅,該怎樣就怎樣。”
牡丹也笑,小聲道:“你知道麼?我特別討厭蕭雪溪提到你時的表情!那天我聽見她在裡頭哭,我幸災樂禍瞭來著。其實我覺得她配你弟實在是你近瞭。”
蔣長揚一愣,隨即悶笑起來:“那我以後見瞭她也鄙視她,離她一丈遠,如何?”
牡丹認真嚴肅地點頭:“那是,必須要保持距離,不然搟面杖伺候。”
微風吹過,水晶簾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火紅的朱槿和粉紫色的紫薇花隨風搖曳,偶爾飄落一片花瓣,剛落到地上,便又被風吹得打著旋兒歡快地四處飛蕩。屋裡的香獅上盤旋著淡淡的香煙,把靈犀香的味道熏瞭滿屋。
這邊朱國公府卻是氣氛沉悶得很,杜夫人站在老夫人榻前,端著一碗湯藥小聲勸道:“您老莫生氣,身體要緊。外面也沒說什麼,人傢都是說大郎孝義。”
老夫人冷笑瞭一聲:“欺我老婆耳朵聾瞭什麼都沒聽見呢。現在朱國公府隻怕成瞭外頭流傳的大笑話!兒成親,竟然將方傢的請到蔣傢的堂上來相拜,這種事情,也隻有那個女人教出的兒才做得出!你說我當初怎麼就那麼糊塗?竟然答應把他交給那女人帶著去?早知道會這樣,我是寧可死瞭也不答應!”
杜夫人一言不發地聽她發完牢騷,勸道:“不是說是救命恩人,又是授業恩師……左右事情已經發生瞭,多說無益,隻會將大郎越推越遠,遂瞭旁人的意。明日新婦要過來見廟,我們和她好好說說,讓她勸勸大郎。聽說大郎愛她,說不定會聽她的話。”
老夫人頓時大,重重地將拐杖一頓,怒道:“她算什麼?也配拜祭宗廟?一樣的小傢,懂得什麼!不是說不會生孩麼?明日就讓她領一個回去!我倒是要看看,她到底什麼地方值得那孽障那麼喜歡!當得起當不起這個四郡君!”
杜夫人大樂,拼命忍住瞭才沒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