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 長者賜(一)

杜夫人忍住笑,皺起眉毛憂心忡忡地道:“母親,這樣不好吧?他們剛成親,正是蜜裡加糖的時候,要不,等上幾個月又再說?這樁親事無論如何也是聖上同意的,這樣人說起來,也站得住腳,您看如何?”

老夫人陰沉著臉哼瞭一聲:“就你好心。長者不敢辭,聖上也是講孝道的!難不成要那個孽障無後不成?”杜夫人提醒的幾句話都算是犯瞭她的大忌諱瞭,她平生最恨的就是諸如王阿悠之類的事事都想隨心所欲,總想壓著男人一頭,還把男人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另外,何這樣的人,不過是機緣巧合才得瞭這樁婚事,她不感激涕零,低頭伏小,難道還想仗著這樣一個名頭作威作福麼?怎麼可能!

杜夫人聽她已然堅定瞭信心,無論如何都是要給蔣長揚這個人的,便也不再說話,伺候她用瞭湯藥就退瞭出去,並不過問她要派誰跟著蔣長揚和牡丹回去。

老夫人靜坐瞭一會兒,命紅兒:“你去長春閣那邊把老湯接過來。”想這老湯,本是她當年的心腹愛將,深得信任。隻是這些年身一直不好,便不在前頭來伺候瞭。但如此關鍵時刻,她鬱悶已久,就算是不能和老湯量,也要說點悄悄話散散心才是。

不多時,頭發稀疏,牙齒稀拉的老湯由紅兒扶瞭過來,顫巍巍地行瞭禮,在老夫人賞賜的錦墩上頭坐瞭,笑道:“老夫人可是有什麼煩心事?說給老奴聽聽,老奴為您解憂一二。”

老夫人掃瞭紅兒一眼,紅兒曉得這是要說私密話,忙倒退著出去,將門掩上,將其他丫鬟支走,自己正想躲在門下偷聽,又聽老夫人高聲喊道:“紅兒,把門開,過氣悶。”這明擺著就是要防所有人,紅兒卻也隻得依言而行,自己走到遠處坐下,替她二人把風。斜刺裡見杜夫人房裡的丫鬟松香瞭個頭,曉得松香是奉命來打聽消息的,便朝松香努努嘴,示意她看裡頭。松香心領神會,立即躲瞭開去,自去向杜夫人稟告不提。

杜夫人吩咐柏香:“聽說老湯最近風濕嚴重得很,晚上你把我匣裡頭收著的那瓶藥酒給她送過去。”這老湯,這些年可沒少拿她的東西,有道是拿人手軟,吃人嘴軟,她就不信老湯不一五一十地將老夫人的話說出來。

到得晚間,柏香果然取瞭藥酒,也不提燈籠,獨自前往長春閣。到得長春閣,老湯已然躺下,聽說是她來瞭,忙忙地起身披瞭件老夫人賞賜的半舊素羅披袍,扶著小丫鬟出來,笑道:“姐姐怎麼有空過來?”

柏香將紅綢包著的酒瓶遞到她手裡,笑道:“夫人聽說媽媽最近風濕有些嚴重,特意給您尋瞭讓這瓶藥酒來。聽說是禦醫配的,裡頭的白花蛇可是最好的。本來白日就要送來的,隻是聽說媽媽不得閑,所以就拖到瞭夜裡。倒是打擾媽媽休息瞭。”

老夫人雖然也時常有賜,可怎比得杜夫人出手大方,每次給的都是絕佳上好料?老湯多年混跡大宅的人,自是知曉什麼人得罪不得,什麼事可以適當放水。當下便感激涕零地道:“這真是及時雨,老奴這軀,怎當得夫人如此掛懷?”便要對著那藥酒行禮,請柏香:“煩勞姐姐替我將這禮帶回去給夫人知道。”

柏香冷眼看她對著一個酒瓶作,掩口笑道:“媽媽真是實誠人兒。”

老湯行瞭禮,把小丫鬟打發出去給柏香煎茶,自己拉著柏香坐下來,笑瞇瞇地打量瞭柏香一回,笑道:“姐姐好人才,依老奴說,就是配個公卿也不為過的。”

柏香心口莫名一跳,嗔道:“你個老媽媽,沒事兒拿我開什麼玩笑?我一個小丫鬟,賤婢,怎能配得上公卿?”

老湯笑道:“這可不一定,得看個人造化。紅兒那丫頭,可不就是馬上就要交好運?脫瞭籍,過得一兩年,若是肚爭氣,生個一男半女的,不是坐等著享福?”

竟然是紅兒!柏香心裡一時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杜夫人許諾她的前程什麼都看不見,反倒是這丫頭,平白就撿瞭漏。明面上是老夫人的人,背裡頭又是杜夫人的人,腳踩兩隻船,端的好手段。老夫人要她去大公那裡,不可能不給她知曉,她倒好,一直就不來與杜夫人說,是怕壞瞭她的好事還是怎麼地?

老湯見柏香那表情,一猜就知道她發酸瞭,當下笑道:“老奴當時也說,夫人身邊的姐姐們人才也不錯,一隻羊是放,兩隻羊也是放,不如多選一個,也好有伴。可是老夫人說……”說到這裡笑瞭一回,輕聲道:“老夫人說怕夫人舍不得。說起來,再有老夫人這樣體貼兒媳的婆婆真是不多。柏香姐姐呀,你真是可惜瞭。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那位又是不會生的。”

柏香聽出瞭些不一樣的意思來,其實老湯就是告訴她,老夫人不信任杜夫人瞭。當下匆匆辭別瞭老湯,埋著頭就往前走。走到花園裡頭,突然撞著個什麼東西,避讓不及,踩著裙一個趔趄就撲瞭下去,本以為要跌一大跤,誰知那東西也悶哼一聲跌下去,她恰巧地摔在那東西上頭,緊接著腳踝處就是一陣鉆心的疼。

柏香忍著疼,伸手去摸那東西,卻是個人,黑燈瞎火的,她也瞧不清是誰,隻道是個什麼丫鬟或者小廝,一邊從那人身上爬起來,一邊破口大罵:“天殺的,黑燈瞎火的你蹲在這中間做什麼?要死瞭!”卻是把適才聽到紅兒前途光明,自傢前途黯然無光的委屈全都發泄到這人身上瞭。

那人悶聲不響地扶著她起身,低聲道:“柏香姐姐,得罪瞭。”卻是蔣長義。

“……”柏香呆瞭片刻,匆忙行禮下去:“公,奴婢眼瞎瞭,沖撞瞭您,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和奴婢計較。”

蔣長義柔聲道:“都是我的不是,怨我擋瞭。”又體貼地問柏香:“姐姐摔疼瞭哪裡沒有?”見她皺著眉頭,當下便道:“定然是傷著瞭,前邊有個亭,我扶你過去,讓人取燈籠來看。”

柏香平時裡看不上這個唯唯諾諾,沒什麼存在感的公,就是他定瞭蕭傢那門好親事以後,也隻是覺得他是吃屎的運氣。此刻她卻覺得蔣長義的好性實在是難得瞭,若是換瞭這府裡其他任何一個主,此刻她就沒這麼好運瞭。當下帶瞭幾分感激,道:“奴婢適才沖撞公,已是該死。怎敢再有勞公?奴婢就在這邊坐著,請公回去叫個婆去尋到松香,讓她來接奴婢。奴婢感激不盡。”

蔣長義點點頭,轉身要走。

柏香想想又喊住他:“公,您適才在找什麼?”她倒是聰明,這會兒一會想,當時蔣長義可不就是彎著腰在找東西?隻是不知他為何連燈籠也不打一個。

蔣長義猶豫片刻,低聲道:“大公送瞭我一個玉佩,掉瞭。我不敢驚動其他人……”

公日不好過,隻怕就是大公送瞭他東西,也怕夫人知道不高興的。這樣的東西掉瞭,自然是要偷偷的尋。柏香想瞭想,便道:“是個什麼樣的?”

蔣長義笑道:“是個羊脂白玉錦雲紋,大概有這麼大。”言罷也不多說,自去瞭。

柏香不過等瞭盞茶,就見遠處有燈籠過來,卻是松香帶瞭人來接她,掀起裙,褪瞭鞋襪一瞧,左腳腳踝處一大塊烏青,看著不像是扭的,倒像是磕在石頭上頭或是被石頭砸的一般。便打著燈籠找瞭一回,卻見上幹凈得很,休要說石頭,就是草棍兒也不見一根。當下暗暗稱奇,卻也沒往心頭去,到底是摔瞭一跤,興許是剛好撞上蔣長義的骨頭也不一定。

想到此,柏香便猜蔣長義大概也被她撞得不輕,旁敲側擊地一問,就連松香都不知道是蔣長義使人去喚的,隻說是守園的婆去叫的。當下心頭就有瞭點意思,覺得蔣長義這個人心真是善良難得,想得周到。不然若是叫人曉得她和蔣長義有這瓜葛,杜夫人那多的性隻怕是不會讓她輕松。便暗裡吩咐人下去,說是自己掉瞭東西,悄悄兒替蔣長義尋那塊玉佩不提。

待回瞭院,柏香顧不上腳疼,先就去見杜夫人,添油加醋地說紅兒是早就知情的,卻故意瞞著不來說,言下之意是說紅兒見有高枝可攀,生瞭旁的心思。又恨老夫人不肯讓杜夫人這邊出人,不然就憑杜夫人對她的信任倚重,怎麼也該是她。於是又將老湯的話撩瞭杜夫人一回,自傢添瞭一句,說老夫人嫌紅兒身份低微,以後還想從娘傢選個貴妾來,聽得杜夫人面沉如水,到上床都沒說話,隻把蔣長忠人送來訴苦的信看瞭一遍又一遍。

《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