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王妃的宴會是定的七月初六,也就是七夕前一日。因著汾王府的人初四就要進駐芳園準備宴會相關事務,便決定初這日的傍晚與王夫人、白夫人他們一同前往芳園。
此番與從前牡丹獨身一人時不同,前前後後需要帶幾大車東西,要跟去的人也多瞭許多。雖有管事們理,早就提前對著單把東西都清點好瞭的,但林媽媽就是個操心的命,總生恐別人把牡丹的東西給弄丟,或者是沒裝好,一大清早起來就對著單點牡丹的飾和衣服,點瞭一遍不放心,又清點二遍,還覺著不夠,又要添。
外面裝車的催瞭一遍又一遍,她總是喊慢慢兒地來,急不得,要是牡丹宴會時突然要用著什麼,拿不出來怎麼辦?眼看著牡丹要帶去的衣服和飾越來越多,外面的人又催得急,寬兒和恕兒便都去勸她,偏生勸不住,隻好去和牡丹說。
牡丹聞言也隻好放下手裡的事情去找林媽媽:“媽媽,單是我早就擬好的,對著那個拿齊全瞭就沒事兒。”
林媽媽語重心長地道:“有道是,在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雖是自傢莊裡,到底不得在這裡方便不是?若是平常的宴會,老奴也不管您,隨便配,隨便穿,左右人才在這裡,即便拔不瞭尖也絕對不會落後。可是這次不同,一定會有許多宗室貴婦,您的衣服飾不能和人傢犯沖,又不能白白浪費瞭王妃的這番心思,不多帶點怎麼能行?”
牡丹說不過她,隻得笑道:“隨您吧,但把傢都搬過去瞭。”
林媽媽心情很好地道:“就算是把傢搬過去,郎君也不會說什麼。”
牡丹搖頭:“這倒未必,適才我替他收拾衣物,他都嫌麻煩,說弄這麼多去什麼?換得過來就行瞭。”蔣長揚對於衛生是講究的,但對衣服款式等純粹沒任何追求。基本是給他什麼,他就穿什麼。
林媽媽便撲哧一聲笑起來:“寬兒和恕兒私底下曾經議論過這個問題,猜郎君對衣物註重大概隻限於想討您歡心的那個時段。過後就忘瞭。”
牡丹前後一聯想,是這麼一回事,便道:“若是我與他一件粗佈衣服穿,看他穿是不穿?”
忽見蔣長揚背著手走進來,笑道:“原本可能會穿,不過因為要襯你,是怎麼也不穿瞭。”
林媽媽和寬兒等人見他進來,趕緊起身行禮問好。蔣長揚四下打量瞭一番,笑道:“帶的東西果然多,是不像從前瞭。”
到底牡丹才嫁過來沒多少時候,好些事兒和人都還不那麼順熟,林媽媽便猜是不是有人在他面前說什麼瞭,便要將先前說服牡丹的那一席話拿出來說,卻又要先開脫牡丹:“丹娘適才也說不用這麼麻煩,但老奴想著這宴會不是尋常宴會……”
卻見蔣長揚不以為意地道:“東西多,再裝一車就好,隻是抓緊瞭,他們還要先送過去,下會兒日頭毒,趕的人辛苦。”
這卻是面面俱到瞭,而且是為下人著想。林媽媽老臉微微一紅,口服心服地行禮低聲應瞭是,蔣長揚便叫牡丹跟他出去:“丹娘,你來。”
牡丹快步跟瞭他出門,笑道:“猜你是無事不登寶殿,什麼事你說吧。”自她嫁過來開始,傢裡一應事務便都是鄔或是管事直接與她交割,蔣長揚就算是在一旁看著,也輕易不會插嘴,隻偶爾在人情來往上提點她一下。他也多喜歡在書房那邊和袁十九等人一起呆著,似這般突然找過來,必然是有事。
蔣長揚微微一笑:“知我者莫如你,國公府適才使人過來瞭,說是要讓我們此番把雲清一並帶過去。”
牡丹心裡有些不舒服:“不是說汾王妃並沒有請雲清麼?我們這樣貿貿然地帶瞭過去,不妥當吧?”因為請瞭她,汾王妃也給面,請瞭老夫人和杜夫人,她二人要過去赴宴都不肯把蔣雲清帶過去,卻全推給她,讓她來討人厭。
“正是因為汾王妃沒請,她們彼時赴宴帶過去不妥,所以才計算著要我們提前把她帶過去,就說是跟著我們一道去玩耍的。到時候也不一定非要她出來,還看汾王妃的意思。”
蔣雲清到瞭婚配年齡,卻名不見經傳,如果想要最大范圍內的爭取一門好親事,汾王妃的這個宴會的確是最佳露臉時機。但就不知道,這個主意到底是杜夫人還是老夫人的,又或者是蔣雲清自己爭取來的?蔣長揚若是想拒絕,一定早就拒絕瞭,這般特意來與自己說,難道是已經答應瞭?牡丹想到此,便收拾瞭情緒,問蔣長揚:“那你是怎麼考的?”
蔣長揚道:“她雖然和我們不親,但確實也是到瞭婚配適齡年齡,她也不容易,和咱們也沒什麼沖突……”而且說的時候,人就已經送來瞭,難道叫他把蔣雲清立刻給送回去?對著蔣雲清那張又羞又怯又害怕又祈求的臉,他做不出這種事。
牡丹便明白瞭他的意思,當下應道:“好,但咱們還是得和她說清楚,盡人事知天命。還有她到瞭咱們的地盤,得聽咱們安排,不許隨便擅自行動。”不管是誰的主意,事情若是成瞭不占功勞也就算瞭,別事情不成,卻全部推到她和蔣長揚身上去,那才是費力不討好。
蔣長揚見她應瞭,忙道:“一定是要說的,這不好聽的話就由我來說。你隻管和她說好聽的就是。”
牡丹笑起來:“就是你最會替人著想。既然要去,就讓她今日和我們一起過去罷。”才要叫人去接蔣雲清,蔣長揚苦笑道:“不必瞭,人適才就已經送過來瞭的。”與牡丹猜測是否與杜夫人有關不同,他猜測的是老夫人一定是為瞭國公府,準備充分利用蔣雲清的價值瞭。而蔣重,應該也是贊成的。
霸王硬上弓,這真是想不到的,國公府的女兒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當然,倘若不是期望值高,也原本用不著的。牡丹無語望天。少不得還要去招待蔣雲清一回,套點話出來。能夠順手幫蔣雲清一把沒問題,但她總不能因為蔣雲清的緣故,就給她和蔣長揚惹一身騷。
蔣雲清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間花廳裡,透過湘妃簾半卷的窗戶往外頭看。從她這個角看過去,外面一塊玲瓏剔透的湖石像瞭一隻俯沖的仙鶴,而下面又剛好懸著半池碧水,裡面蓮葉荷花長得粉粉嫩嫩的。整個園清幽中又帶著一種蓬勃的朝氣,讓人看見瞭心裡就喜歡,完全不似國公府那種沉重壓抑的氣氛。她不由暗想,若是她也有這樣一個屬於她自己的園就好瞭。
她還是第一次到曲江池這個別院來。從前這院是王夫人的嫁妝,和後就一直給汾王妃管著。但她每年上巳節時來曲江池踏青,從這裡經過,總會聽府裡的老人提起來,說當年的時候春日就住在這裡,想什麼時候出來遊玩就什麼時候出來,是何等的愜意,哪裡像現在這般一大清早就從傢中出發,到瞭這裡人都乏瞭。
那時候她小,也覺得在這裡有一座園的確是件非常愜意的事情,便向人打聽為什麼現在沒有瞭,那些人卻什麼都不肯說瞭。沒有過幾年,府裡的老人漸漸的越來越少,隻剩幾個鳳毛麟角一樣的存在,卻要麼是些鋸嘴葫蘆,要麼就是些諸如老湯之類兩面刀的陰險小人,都沒人能說得上話。
一直到蔣長揚突然歸來,她才知曉這別院是怎麼一回事,原來其中有這樣的過往。剛開始的時候,她和大傢一樣,對這個從未出現在她的生活中,突然出現瞭就仿佛是要奪走國公府一切的大哥本能地帶著一種抗拒排斥心理,可是現在,她卻不得不求助於他們。
她自己很清楚不可能得到他們的全力支持,就連與自己生活瞭這麼多年的親祖母和親父親都沒能把自己的婚事全部放在心上,又怎能指望他們呢?不過這一次確實是得到瞭哥的指和幫助,才讓祖母動瞭心,願意給她這個機會。大哥當時是沒拒絕,但這位看著和善,卻輕易就把祖母給弄得沒法的嫂嫂,會幫她到什麼地步?假如蔣長揚和牡丹幫瞭她這個忙,助她跳出去,她想她一輩都會感激他們的。
外面傳來環佩的叮當聲,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鬟笑瞇瞇地將水精簾卷起來,屈膝行禮問好。牡丹帶著一股蓮花清香,含笑穩穩走瞭進來:“雲清,聽說你要跟我們一起去芳園?”
蔣雲清飛快地起身與牡丹行禮:“雲清見過嫂嫂,給你們添麻煩瞭。”
“不客氣。”客氣也客氣不瞭,牡丹拉她坐下,認真打量蔣雲清。蔣雲清的眉眼長得像雪姨娘,卻長著個與蔣長揚類似的下巴,遠遠談不上美麗,隻能叫端正而已。本身是庶女,又長得不美麗,也難怪老夫人一直不上心。倘若蔣重不被停職,隻怕此番也想不到她,從這方面來說,蔣雲清是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