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金不言(一)

潘蓉和白夫人並沒有能在芳園住上多久。七夕剛過沒幾天,楚州候府就派瞭人來,道是楚州候夫人身體不適,也不說要潘蓉和白夫人回去,而是說要接潘璟回去以慰病中寂寞。在這樣的情況下,潘蓉和白夫人隻得收拾行囊回城。

芳園一下隻剩瞭王夫人和、蔣長揚,興許是習慣瞭潘璟和潘蓉每日裡的吵鬧不休,幾人都覺得冷清瞭好多。晚上吃飯的時候,王夫人就感嘆:“你們別說,這裡多個孩真是要熱鬧許多。我每次看到潘璟那小粉臉蛋兒,就想咬一口,可轉一想,我不是他親祖母,咬瞭要被人嫌棄的,隻好忍下瞭。”

蔣長揚就笑看瞭牡丹一眼。

牡丹明白王夫人的意思,微微紅瞭臉埋頭吃飯。反正這個月是沒戲的,她正不方便著呢。

王夫人見好就收,給牡丹夾瞭一腿雞肉,又舀瞭半碗湯:“多吃點,你瘦瞭。”

牡丹本已吃得半飽,若是王夫人不勸,她興許還能再吃點,可一看到面前的一大腿雞肉和半碗湯,立刻就覺得飽瞭,半點都吃不下去。可是王夫人一直以來都是順著她,幾乎就沒提過要求。好吧,先吃肉,再喝湯填空。她吸瞭一口氣,準備去夾雞腿,卻見一雙筷從斜刺裡殺過來,敏捷地將她面前的雞腿給夾走瞭。

牡丹不由竊喜,雙眼放光看著蔣長揚。

蔣長揚看也不看她,口裡吃著雞腿,抱怨王夫人:“娘您偏心瞭,什麼好吃的都給她。”

王夫人瞪瞭他一眼,卻也沒有戳穿他的把戲,隻淡淡地道:“我對她好不就是對你好麼?”

牡丹一聽這話,趕緊抬起雞湯,幾口喝光,然後討好地看著王夫人笑。王夫人瞟瞭她一眼,輕輕敲敲她的頭,罵蔣長揚:“半點不討喜。”卻沒有再勸牡丹吃過東西。

第二日清晨,牡丹吃過早飯就去瞭種苗園,與李花匠瞭招呼後就蹲在去年秋天種下的牡丹花幼苗旁查看長勢,看今年秋天能不能移栽成功。

大黑盡職盡忠地守在一旁,伸直雙腿,把頭放在腿上淌著口水,聽牡丹指導雨荷:“你看,肥水很適宜,今年中秋前後就能移栽。”她在畦邊劃著,“起苗前要在這裡挖兩尺深的溝,然後垂直入土,把土和苗一齊送入溝中,才能揀苗。大的移栽到苗圃裡去,小的還重新種在畦裡。”

雨荷認真的記下,然後掃瞭一眼立在不遠處,專心伺弄牡丹花的李花匠,小聲道:“他昨晚答應教我用刀瞭。”

“真的?”牡丹很是替雨荷高興,也為李花匠開心,他總算是挑著滿意的徒瞭。

雨荷有些黯然:“他最近幹活的時候偶爾也會留阿順和滿在一旁看著,我估摸著他還是有些嫌棄我是女。等和您稟過以後,正式收的隻會是那二人。”

牡丹拍拍她的手:“沒關系,你有我。”

雨荷有些憂傷地道:“是呀,多虧還有您。”

牡丹早就想問她這段時間和貴處得如何,到底是怎樣打算的,一直就沒機會開口,現下見著機會正好,便道:“上次我們來的時候,封大娘使人來說讓你過些日回宣平坊一趟。”

“知道瞭。但芳園忙著呢。”雨荷的動作頓時停瞭下來。封大娘早就和她說瞭幾回,道是給她相看好瞭親事,早點定下,將來牡丹也好升她管事娘。可是她心裡滿滿都是那人,怎麼肯另嫁他人?

牡丹聽她這意思就是不想回去,便道:“你還記得去年秋天我和表公吵架那一遭麼?”當時她直截瞭當地拒絕瞭李荇。

雨荷一怔,隨即點頭:“記得。”

“你記得就好。既然放不下,就去爭取,是死是活早見真章,這樣拖著有什麼用?”牡丹低聲道,“如果你想好瞭,和我說,我讓人去問他。”

倘若他拒絕瞭,那以後再見面豈不是尷尬瞭?就這樣遠遠看著,他什麼都不知道,也許更好……雨荷正在猶豫間,忽見貴笑吟吟地從外頭進來,朝牡丹跟前行瞭個禮,笑道:“娘,外頭來客瞭。是盧五郎和一位黑面皮的女客,還有一位道是從杭州來的男客。說是早前就與您約好的。見麼?”

“見,怎麼不見?雨荷你也一起來。”牡丹匆忙往外走。不用問,與盧五郎一同來的定然是段大娘和那日段大娘說的那位要尋名牡丹和好花匠的杭州富。

到瞭正堂,卻不見客人,貴都覺得奇怪,忽見阿桃過來笑道:“郎君恰好見,聽說是來看花的,便先領著看花去瞭。這會兒約莫在半月亭附近。”

行至半月亭附近,隻見蔣長揚和盧五郎等人站在一株金腰樓面前,正繪聲繪色地描述金腰樓盛開時的場景:“顏色是粉紅色,黃色間之,花瓣重疊如樓,花冠可達一尺,有八多瓣,非常美麗,也其難得,我傢隻得這一株。聽說還有玉腰樓,紅腰樓,可惜不得見。”

就聽段大娘身邊那個穿褐色圓領缺胯袍的男操著一口純熟的官話道:“敢問郎君,這一株金腰樓要值多少錢?”

蔣長揚有些為難地道:“這個詳細的我卻是不知,要問拙荊。不過我記得她當時得到這株花時分外高興就是瞭,道是花瞭錢也未必尋得著。”

牡丹不由一笑,原來蔣長揚也能替她做生意打下手的。這金腰樓本是何牡丹的嫁妝,聽說傳自宮中,十分稀罕難得。他倒曉得她得到的時候分外高興瞭,有鼻有眼的。

那杭州富商不再多問,而是蹲下去上上下下打量起那株金腰樓來,先看根部萌蘗枝,又看枝幹葉片,倒像是個懂行的,看瞭一歇方站起身來,道:“玉腰樓,其實花型與這個一樣,就是間色為白色罷瞭。”

“敢問客人見過麼?”牡丹緩步行過去,與眾人一一見禮,看向這杭州客。一看之下不由有些吃驚,段大娘的老朋友竟然如此年輕?這杭州客不過中等身材,年紀約有十七八的樣,衣飾雖然精致,卻風霜滿面,絡腮胡遮瞭半張臉,鼻梁高挺,一雙眼睛狹長明亮,飽含著生意人的精明。

盧五郎許久不見牡丹,如今見到她已褪去瞭青澀,又比去歲之時添瞭許多風情,全身綻放著青春與少婦的嬌艷,不由就有些挪不開眼睛。好歹記著禮儀,垂下眼就不敢再看。

大抵是因為蘇杭美女如雲,那杭州客見慣不怪,見到牡丹,也不過是微微眨瞭眨眼,就敢直視著牡丹坦然笑道:“在下不才,傢中正好有一株玉腰樓,老母一直就想再尋一株金腰樓,湊成金玉滿堂。這些年在下尋遍大江南北都不曾見過,隻聽人說隻有宮中才有,便來一運氣,哪成想果然運氣佳,竟然就遇到瞭。”

牡丹搖頭微笑:“這金腰樓是我的陪嫁,不賣的。”

“我那玉腰樓,在杭州之時,一朵花要值萬錢。這金腰樓想來也不便宜。”那人淡淡一笑,四處張望:“先看其他花。”

一朵花要值萬錢?這是故意拋餌呢,這人可不好糊弄。牡丹便低聲同蔣長揚道:“你若是不感興趣,就不必陪著瞭,去做你的事情罷?”

蔣長揚笑道:“我陪你。”言罷朝那杭州客商行瞭一個禮:“還不曾請教過客人尊姓大名。在下姓蔣名長揚,字成風。”

那人一笑,回禮道:“是在下疏忽瞭,在下姓金,名不言,字寂默。”

好古怪的名字,聽上去就無限蕭瑟。這誰傢給孩取名字,竟然這樣起的。牡丹暗自嘀咕瞭一聲,前頭引:“客人請這邊走。我這芳園目前也有上種花,其中拿得出手的名牡丹也有幾十種……”

金無言聚精會神地聽著,每走到一處總要停下來詳細問上許久,不光是對牡丹花感興趣,對石頭也感興趣。竟然對那石頭的來歷種,價值俱都說得頭頭是道,盡顯精明本色。

這樣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中午時分,還沒完全遊完整個芳園,看完所有的牡丹花。牡丹都覺得腳疼瞭,人也餓瞭,金無言還在興高采烈,一副全然不知疲累的樣。

蔣長揚便道:“此時已近午間,客人不如一同用些飯食,歇上一歇又再看如何?”

段大娘人胖,又是常年在船上的,早就累得不行,聞言大喜,連聲贊同。金無言呵呵一笑:“客隨主便。”

一行人往草亭中坐瞭,牡丹自去安排飯食,因不知金無言、段大娘的嗜好是什麼,先使貴去問瞭他們隨行的小廝,又去同周八娘商量。周八娘道:“既是江南人,自是愛吃魚蝦蟹,不過想來吃多瞭也膩。不如就做些咱們的清淡傢常菜,再加一個軟丁雪龍,一個幹鱠,米飯用上好的香粳好生燜將出來,保管他們喜歡。”

牡丹聽得分外滿意,又叮囑取好酒好器皿,安置妥當,方才去陪客人。段大娘聽說王夫人在,便主動提出要去拜見,考到秦娘與景王的關系,牡丹詢地看向蔣長揚,蔣長揚微微點頭。牡丹這才領瞭段大娘過去。

《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