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宣召(一)

國公府那喚作財祿的小管事聽說讓他進去吃飯,卻猶豫瞭,守瞭一天自然是餓著的,肯定希望能填飽肚。可是差事沒辦妥,再在這裡吃得肚兒飽飽地回去,更是罪上加罪,當下就拒絕牡丹:“謝少夫人好意,小的不餓。”

牡丹曉得他擔憂什麼,便道:“不是不去,而是有事耽擱著。就算是要等,也要吃飽瞭才有精神等不是?你看,你在這裡空著肚守著,別人不知道緣由看見瞭也不好看是不是?要不,你先回去報信,說我們有空就來?”

兩手空空,財祿自然不敢回去,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吃飽瞭等著。牡丹便給順猴兒使瞭個眼色,順猴兒自來熟地上前擁著他的肩頭往一旁去,不多時就稱兄道弟起來。

牡丹看瞭看天色,天空的雲層很厚,又其悶熱,看似是要下雨一般。待到蔣長揚回,便已到瞭關閉坊門的時候,根本不可能再去國公府。牡丹性將簪釵去瞭,換瞭傢常衣服,命人將從芳園帶回來的新鮮稻米和蔬果按著份額一一分好,準備第二日自傢送去給李滿娘、張五郎、雪娘等人。又特意叫人將其中一份添上瞭如滿小和尚愛吃的幾樣糕點,將食盒裝瞭,準備讓蔣長揚親自送去法壽寺福緣和尚處。他雖然一副自得其樂的樣,每日陪她種種花,跑跑娘傢,些瑣事,但她總也希望有個朋友能替他消解一下的。

禮剛備好,恕兒進來道:“國公府又使瞭一人來催,也被鄔總管推進去吃酒瞭。”

牡丹眉毛都沒抬一下:“莫管,且就這般。”然後吩咐林媽媽:“把這米糧瓜果送一份到袁先生那裡去,就說是給他傢裡嘗鮮的。”

林媽媽將瓜果親自送至袁十九處,回來後笑道:“袁先生爽快收下瞭,看著還挺高興的,說謝過娘,他傢裡一定很歡。要說這袁先生也真奇怪,上次老奴去送衣物與他,他也不見得有多歡喜,今日幾個瓜果他倒高興瞭。”

牡丹微微一笑。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金銀財帛人傢未必多喜歡,反倒是一些不值錢的新鮮蔬果之類的東西讓人更高興,因為含瞭情意,還禮也不費力。

林媽媽見天色漸晚,取瞭火鐮火石將四處的燈燭點起,笑道:“丹娘,適才老奴聽服侍袁先生的小童說是前兩日有人來尋袁先生,替他傢裡送瞭一封信,袁先生看瞭以後非常高興。也不知是什麼好事?”

如今袁十九住在他傢,無論是以朋友論,還是以客人幕僚論,袁十九傢裡有事他們都必須出面的,牡丹便道:“媽媽再去聽打聽,務必問詳細確切瞭,該備禮的就要備下。”說到這裡,她眼睛一亮,沒聽說袁十九傢裡有孩,袁十九的妻也還年輕,袁十九非常喜愛今日送去的瓜果,莫非是有喜瞭?

林媽媽笑道:“這個您放心,老奴先前就想到瞭的,已然交代瞭小童,袁先生必然會送東西歸傢,讓他上心看著,回來稟告。”

牡丹贊許地點頭,有林媽媽在,許多瑣事都不必她操心,每每一問起來,都是打理得妥妥帖帖的。隻是也該和林媽媽好好談一談瞭,不溝通,以後隻怕問題更多。於是牡丹將林媽媽按著坐下,親手給她斟瞭一杯茶湯,和顏悅色地和她說起以前的事情來。

說起從前,林媽媽仍是眼淚汪汪,憤憤不平。牡丹等她傷心夠瞭,方才又說起現在,不停地誇蔣長揚好,林媽媽也贊同:“郎君是個好人,修養也好,就是老奴倚老賣老多幾句嘴,他也從未給老奴臉色看過。可不似那劉舒,一不如意就要罵人踢人的。”忽見牡丹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突然間回過味來,老臉一紅,起身道:“老奴知錯瞭。”

忽聽得外頭靴聲曩曩,丫頭們小聲問好,甩甩的聲音則無限諂媚:“蔣叔好。”接著蔣長揚從銀交關六曲鹿草木夾纈屏風後繞瞭出來,林媽媽趕緊行禮問好,凈手奉瞭茶湯,恭恭敬敬地退瞭出去。

蔣長揚敏銳得很,立刻就看出有些不同,便笑問牡丹:“林媽媽這是怎麼瞭?”往日見著他禮數也是很周到的,但神色卻不似如此恭謹。

牡丹笑道:“沒什麼,她就是誇你是個難得一見的好人。她有時倚老賣老,你也從不和她計較,擔心你這寬厚的性到瞭外面被人傢欺。”

“我要狠也不到傢裡來狠。她是你的乳娘,盡心盡力服侍你這許多年,且不看這情分,給她面也就是給你面。”蔣長揚雖隻是微微一笑,眼神卻露著歡喜,顯然很高興聽到這話。

“我就是和她這樣說的。”牡丹便問他六郎那裡如何瞭。

蔣長揚道:“倒也沒給我臉色看,隻是一直躺在床上不說話。我自顧自地在一旁說瞭許久,也不知道他聽進去多少,我聽著鼓聲響瞭,正準備回傢,才聽得他說瞭一句,他要去揚州販貨,賺瞭大錢以後再回來給有些人看。聽著還是孩氣一樣的話,我想他願意賭這個氣也賭錢好,便隻交代店傢照看著他,有事來報,這才回的傢。”

也隻能如此瞭。牡丹見他鬢角有細汗,便取瞭帕給他擦瞭汗,又將白絹扇給他輕輕打著:“我備瞭新鮮瓜果菜蔬,明日你送去法壽寺?”

蔣長揚一笑:“也好,很久不曾與和尚吵架瞭。你去麼?”

牡丹搖頭:“我也有幾個親朋好友要去送的。”便把自己的打算說給他聽,蔣長揚挑瞭挑眉:“為何不送你表叔傢裡一份?這是你婚後第一次送禮,雖說不值錢,但到底意義不一樣。你這般,倒似還把人傢當仇人看。多有幾次也就慢慢走動起來瞭,總比別扭著好。”

她不是沒想到,也不是把人傢當仇人看,而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就像她成親當日也隻見著吳十九娘,而不曾見過李荇和崔夫人一般。牡丹低頭想瞭片刻,抬眼一笑:“那好,我就不親自送去瞭,請我表姨送過去也是一樣。”

恕兒立在屏風外低聲道:“娘,順猴兒讓人來稟,說是國公府的兩位管事都招待好瞭,現下安置在客房裡的。”

牡丹便推蔣長揚:“你去聽聽他都有什麼要稟告的?這樣的催逼,也不曉得又是為瞭什麼。”國公府從來都是無事不登寶殿,所來必然又是為瞭求那幾件東西。

蔣長揚將茶湯一飲而盡,附在她耳邊輕聲道:“記著我和你打過的賭,該兌現瞭。”

牡丹的心口一緊,臉騰地就熱瞭,使勁推他出去,裝暈道:“什麼賭?我記不得瞭。”

蔣長揚抿唇一笑,道:“你記不得緊,稍後我定然叫你想起來的。”

牡丹在房裡默默坐瞭片刻,叫人備瞭熱水洗浴,又親手焚香薰被,隻留瞭一盞宮燈,然後披瞭朱紅薄羅披袍,坐在燈下靜候蔣長揚歸來。

蔣長揚坐在椅上,靜聽順猴兒稟告:“好酒好菜一下瞭肚,就什麼都說出來瞭。隻是說得不甚詳細,道是那日從芳園回去,蔣娘就病倒瞭,說是受瞭風寒,先前隻是吃藥,後來越來越重,已然天夜水米未進瞭的,雪姨娘伺候瞭兩日,也跟著病倒瞭。除瞭這個以外,府裡這兩日做的事情就是和蕭傢洽談公成親的事情,此外,並無任何客人上門。杜夫人也還在養病。”

蔣長揚不由皺緊眉頭,看來又是為瞭蔣雲清的婚事。蔣雲清多半是知道瞭什麼,堅決不肯,而汾王府那日走的也隻是面情,其實半點動靜都沒有,八字還沒一撇,傢裡這個倒先鬧上瞭,老夫人和蔣重這是急瞭。叫他和牡丹去做什麼?無非又是一個利用逼迫。他煩躁起來,又告訴自己,不值得為瞭這些人這些事生氣,不理就是瞭。便吩咐順猴兒:“明日你照舊帶著他們吃喝,就說我不曾回來,讓他們繼續候著。”

順猴兒應瞭,正要退下,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鄔快步進來,道:“公,宮使來瞭,急召您入宮見駕。”他壓低瞭聲音:“來的是邵公公,門都不進,就讓您馬上!十萬火急!”

蔣長揚看瞭一眼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半點星光都不見,悶熱無比,半點風都沒有,身上的米色紗袍好似棉袍一般緊緊地錮在身上,細汗一點點地浸出來,很不舒服。

鄔和順猴兒都看著他,蔣長揚鎮定地站起來:“去招待著,我去換身衣服。”

鄔急瞭:“讓您馬上呢!”

蔣長揚大步往外頭走:“去給我備馬!”話音未落,背影已經消失在曲廊盡頭。

牡丹聽見腳步聲響,立刻臉熱地趴在桌上裝睡,最好他直接把她抱上床好啦。卻聽腳步聲在自己身後停瞭,蔣長揚歡快地道:“丹娘,宮裡來人啦,我去一趟,來和你說一聲。”

《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