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宣召(三)

蔣長揚從小樓裡出來時,雨已經變成瞭瓢潑大雨。邵公公提瞭件油衣,撐著把傘,無聲無息地從陰影裡走出來,將油衣遞與蔣長揚,笑道:“咱送將軍出去。”

蔣長揚假意推辭瞭幾句,卻也沒有堅持。風雨很大,縱是有雨傘油衣,二人也很快就感受到濕意正從靴肩頭頭頂往身上一寸一寸地浸進去。

邵公公便道:“蔣將軍,這個時候趕回去也是全身濕透瞭,不如去咱傢那間小屋裡坐著烤烤衣物,喝杯熱茶湯?咱傢那裡有禦的蒙頂石花茶。”

“內侍監不用侍奉聖上?”蔣長揚停住腳步,看向邵公公。邵公公奸得似鬼,自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突然要送他,不過是要替皇帝說一些皇帝不方便親自說出口的話而已。

“聖上今晚放老奴的假。”雨夜裡,邵公公的白胖臉蛋印著燈籠的光,慘白中帶點青,一雙眼睛卻亮得猶如兩簇鬼火。

蔣長揚便不再言語,跟著邵公公一起穿過那荷塘。雨有些大,池塘裡的水已經漫上水裡的石墩,邵公公一個不註意,一腳踏空,險些跌落。蔣長揚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他的胳膊,將他輕輕放在石墩上,然後接過他手裡的燈籠,一手夾瞭他的胳膊低聲道:“我來吧。”

邵公公順從地將手裡的燈籠遞與蔣長揚,笑道:“將軍這膂力少說也有一兩斤吧?”

蔣長揚淡淡一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提著他快步往前走去。

邵公公邊走邊道:“聖上最近很舊……難得聽他和人說這些。前幾日聖上就和老奴說啦,你真是老實得過瞭頭,卻又讓人恨得牙癢癢。讓你閉門思過呢,你倒好,真的去這些女人幹的事情去瞭,實在不爭氣……不過呢,總比上躥下跳的好……”

上躥下跳,蔣長揚想起朱國公府最近的舉動來,不由暗自嘆瞭口氣。邵公公偷眼窺著他的神情,冷不丁道:“再過些日,方伯輝節使就要回安西都護府去瞭罷?”

蔣長揚面色不變:“在等旨意呢。”

邵公公嘿嘿瞭兩聲,把胳膊從蔣長揚手裡抽出來,靈巧地跳到瞭岸上,指指對面一間屋:“就是那裡瞭。”

蔣長揚從芙蓉園出來時,天剛蒙蒙亮,大雨已經變成瞭綿綿細雨,被水浸透的六合靴一腳踩下去發出“格機格機”的聲音,讓人聽著牙齒和骨頭都是酸的。看著鄔血紅著一雙眼睛從侍衛值宿的房裡歡天喜地的朝他奔過來,他不由得想,不知這會兒在做什麼?是不是也等他等得眼睛發紅?

“公爺?”鄔牽過馬,探詢地看向他。

蔣長揚輕輕搖瞭搖頭:“回去後再說。”袖裡的那塊玉佩滾燙滾燙的,他到過很多事情,處理過很多事,卻都沒有這一樁這麼難。難怪得皇帝會親自和他提起往事,還如此大方地放過瞭他。

下瞭一夜的雨,街道上泥濘不堪,馬兒稍稍放開一跑,就濺起泥漿無數。鄔故意和他開玩笑:“要是能做瞭宰相,就可以用沙直接鋪到傢門口瞭。”蔣長揚微微一笑,不用沙直接鋪到傢門口的殊榮,傢裡有牡丹等著他就比什麼都好。

一行進去,院裡靜悄悄的,牡丹的房裡卻還亮著燈光,她還在等他。蔣長揚將靴在門口踢瞭,赤著腳走進去,立在屏風外往裡看。昨夜的熏香已經淡瞭,龍檀木綠衣燭奴手裡捧著的五色香蠟燭已快要熄滅,紫綃帳半卷著,牡丹合衣躺在上頭,隻腹部搭瞭一個被角,閉著眼一動也不動。

蔣長揚輕輕出瞭一口氣,從芙蓉園帶來的不快與壓力頃刻間少瞭許多,這是他的妻,他的傢,為瞭這一刻的溫暖與寧靜,是值得的。

“郎君,熱水和幹凈衣物都已經備下瞭。”恕兒過來小聲道:“剛閉上眼呢。讓奴婢等您一回傢就喊她。”說著就要上去叫牡丹,蔣長揚忙制止她:“出去吧。”

蔣長揚洗漱完畢,躡手躡腳地進瞭屋,小心翼翼地在牡丹身邊躺下,雖然很累,卻半點睡意都沒有。盯著牡丹看瞭一會兒,先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然後又無聊地用手指比自己的嘴有多大,又去比牡丹的有多大。

比著比著,忽見牡丹唇角控制不住的翹起來,“嗄!你是醒著的,你裝睡!”蔣長揚伸手去扒牡丹的眼睛。牡丹翻瞭個身,八爪魚一樣地纏上他,把頭貼在他懷裡,小聲地笑起來:“看你有多無聊。原來平時的沉穩都是裝出來的。怎樣?你的嘴大還是我的嘴大?”

“這樣比不真切,要這樣才真切。”蔣長揚把牡丹從他懷裡拔出來,撅著嘴要蓋上去。

牡丹側過臉,伸手去蓋他的嘴:“別鬧啦!一夜沒睡,你不累我身上也軟著的,趁著天色還早,睡一覺吧。”說是拒絕,那聲音卻軟綿綿的,仿佛是邀請一般。

蔣長揚心裡一動,看著牡丹睡得微紅的臉頰和迷蒙的星眸,就有些心猿意馬,蠢蠢欲動。他翻瞭個身,將牡丹放在他身上:“我都聽你的。”

仿佛是說,你想把我怎麼樣都行,都聽你安排,你來吧……真可愛,牡丹撲哧一聲笑出來,摟緊他的脖,使勁親瞭他一口,將頭埋在他胸前,小聲道:“睡吧,睡吧,一夜沒睡呢。”

“我不……”他眼巴巴地看著她,仿佛在撒嬌。

牡丹壞笑著解開他的衣帶,指尖來回轉瞭兩圈,看到他的貓一樣舒服地瞇起來時,突然在他的肩頭使勁咬瞭一口,聽見他猛地吸瞭一口氣,大笑著滾到床內側去:“疼死你,還想不想?”

“好大的膽,竟敢戲弄我!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病貓!”蔣長揚爬起來,色厲內荏地抓住牡丹的胳膊要往外扯,牡丹死死揪著床柱不放手:“將軍饒命……小的知錯……咦……”她倒抽瞭一口涼氣,卻是蔣長揚的牙齒輕輕咬在瞭她的腰間,並且慢慢往下移動,與此同時,一隻溫熱的大手從披袍下一樣的溜瞭進去,試探著一點點往下。

蔣長揚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邊動邊狡黠地量著牡丹的神色,看到她越是不安他越是興奮得意,越發放肆。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朱紅薄羅披袍和白色的裡衣飛起,彼此糾纏著伏在蜀錦地衣上,像一抹最輕柔的流雲,旖旎而纏綿。

清晨的風,夾雜著沙沙的雨聲,從門縫、窗縫裡鉆進來,穿過水晶簾,繞過四角的鎏金香獅,吹落一室馨香。

順猴兒叼著一根草,抱著胳膊,吊兒郎當地看著國公府宿醉的兩個管事:“哥哥們一定餓瞭,這是廚下剛做好的胡餅肉湯,新鮮得很。”

兩個管事按著一跳一跳地疼的頭,互相交換著眼色,提心吊膽,唉聲嘆氣:“大公還沒歸傢麼?我們要見少夫人。”

順猴兒笑道:“大公是歸傢瞭,但又連夜出門瞭,這會兒還沒回呢。少夫人侯瞭一夜,才剛躺下,你們確定真的非要見她不可?”見那二人都不言語瞭,順猴兒一撩袍挨著他們坐下,親切地道:“哥哥們,咱們都不容易,何必一個為難一個?能交差就行瞭。”

財祿嘆氣:“我們是想交差呢,但也得有個說法吧?”

順猴兒笑道:“你們回去後,就說公爺連夜出的門,其他都不必說,府裡自然知曉。”

好容易哄走瞭那二人,順猴兒往長凳上拉平瞭一躺,睜著眼睛看著屋簷上滴下的雨滴發呆。忽見恕兒走進來,道:“國公府的管事呢?”

順猴兒不動,斜著眼睛看著恕兒:“被我收拾走瞭,怎樣?”

看他全身沒骨頭似的,男生女相,恕兒皺皺鼻,把一疊信送給他:“能怎樣?好事呀。起來,郎君吩咐你和鄔總管馬上出門,把這個送出去。”

“好嘞!”順猴兒一個鯉魚打挺,利落地躍起,一陣風似地從恕兒身邊掠過,等恕兒反應過來,手裡的信已經不見瞭影。恕兒低聲罵瞭一句,自去廚下安排飯食不提。

巳時,牡丹伸瞭個懶腰,睜開眼睛,蔣長揚已經不在身邊。寬兒聽見聲響,忙進來伺候她穿戴:“郎君去瞭書房和袁先生量事情。說是法壽寺去不成瞭,晚上傢裡會有很多客人,請娘讓廚下把飯食準備得好一些,肉一定要夠,酒一定要好,其他都不是問題。”

定然是昨夜在宮中又領瞭什麼差事。牡丹想瞭想,便道:“那你和林媽媽替我跑一趟,把昨日備下的幾份禮都送出去。就說我改日再親自登門拜訪。”

這裡剛收拾妥當,又來瞭訪客,這回來的卻是老夫人身邊的紅兒。進門行瞭禮問瞭好,笑道:“老夫人說大公有事不能去緊,不能耽擱瞭正事,請少夫人過去一趟就好瞭。”

看來是非去不可。左一趟,右一趟的,也不是辦法。蔣長揚有正事要忙,這些事情就由她來處理好瞭。牡丹性應瞭,正兒八經裝扮起來,讓人去和蔣長揚說瞭,登車往國公府而去。

《國色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