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門口有人,那少女臉上露出一個和氣的微笑來,忙忙地起身下瞭榻,規規矩矩地站好,笑看著,顯得很是有教養,很討人歡。
牡丹的目光輕輕一掃,在另一側的墻邊看到瞭一個臉上堆滿笑容,穿橘紅色襦裙,頭上插著赤金結條釵,猶如一隻大橘的白胖女人。眉目間與那少女有幾分相似,看著似是母女倆。
牡丹含笑進瞭門,先給老夫人行禮請安。老夫人一貫挑剔地看著她,牡丹今日穿的是件嬌嫩清雅的海棠紅薄羅披袍,內著瑩白色抹胸長裙,烏亮豐盈的發髻上插瞭兩對水晶鸚鵡釵,喜慶悅目,實是不能從她的扮或是言談舉止上挑出任何一絲錯來,於是興致缺缺地叫她起來,介紹人給她認識:“過來見見你表嬸和端舒表妹。”
白胖女人站起身來,笑瞇瞇地道:“這就是少夫人呀?真是神仙一樣的人物。”美人兒端舒表妹則有些害羞地搶先給牡丹行瞭禮。
牡丹笑瞇瞇地扶瞭端舒起來,不顧白胖女人的推辭,認真行瞭禮,叫瞭表嬸,然後往老夫人身邊站定。老夫人今日很給她面,手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娓娓道來:“端舒的祖父,是我的族弟,從小就聰穎過人,有才名,年紀輕輕就去瞭柳州官……”老夫人擠瞭幾滴淚,“誰知道就埋骨在瞭柳州……”
白胖女人忙起身,笑道:“老夫人,咱們不提那些傷心的往事瞭。您要是哭壞瞭身,豈不是侄兒媳婦的錯?”
於是老夫人又歡喜起來:“這些親戚是多年不見瞭,見著瞭歡喜之餘難免傷感。”然後看向牡丹:“你表叔如今升任瞭禮部祠部司員外郎,以後要長住京中瞭。她們剛到,房還沒收拾妥當,所以我留她們在這裡住段日,也是陪我的意思。”
老夫人的口氣有些責怪:“我昨日設宴替他們接風洗塵,讓人去請你們回來,一團聚團聚,可惜你們有事,生生錯過瞭好日,好不掃興。”
牡丹微笑著:“傢裡有事,實在沒法,還望表嬸和表妹恕罪瞭。”隻是族弟,又隔瞭幾代人,而且多年不見,什麼感情深淺一概說不上,卻如此隆重地相待對方,不知老夫人是不是對她娘傢所有的親戚都這麼熱情的?
白胖女人和端舒都笑:“大表嫂好生客氣。”
老夫人道:“我本該盡地主之誼,領著她們各處去玩耍玩耍,奈何我年老多病……”仿佛為瞭證明她果然年老多病,她軟兮兮地嘆著氣揉瞭揉陽穴,“若是雲清沒病,也好叫她陪她表姐,可她偏偏又病瞭。所以呀,丹娘,這事兒隻好落到你頭上瞭。”
這樣起心動意的,竟然是要叫自己陪這母女二人逛街。牡丹猜不透老夫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也不好推辭,邊走邊看,便笑著應瞭下來:“這個事不難。隻要表嬸和端舒表妹嫌棄我性悶就好。”
端舒連連搖手:“大表嫂看著就是個溫和可親的性。”
又寒暄瞭幾句,牡丹覺著沒其他事瞭,性起身告辭:“今日傢中有事,晚上有大郎的同僚要來,孫媳婦還得歸傢去安排飯食。”
老夫人眼睛一橫:“養那麼多管事做什麼的?主母不在傢,就連客人也招待不好瞭麼?你坐下,我還有事要問你。”
牡丹隻好又坐下。
忽聽門口有人長聲吆吆地哭著一過來:“老夫人救命……老夫人救命……”聲音在門口驟然變大,雪姨娘一頭沖進來,跪下,膝行著往老夫人跟前爬,牢牢抱住老夫人的腿,哀哀哭道:“求您老看在骨肉至親的份上去看看清娘罷,她不行啦。”
這話說得,就像是一傢都冷冰冰地看著蔣雲清送死一般。當著自傢娘傢人的面,實在是過丟臉!老夫人臉色微變,迅速掃瞭端舒母女一眼,低聲斥責雪姨娘:“沒規矩!再大的事情就不能好好說麼?當著客人的面,像什麼樣?起來好好說!”
牡丹便上前去攙扶雪姨娘:“姨娘有話好好說。”隔得近瞭,她才聞到雪姨娘身上一股酒味兒。正在奇怪雪姨娘一個妾室怎會在大白天地喝酒,對上雪姨娘那忐忑中又帶瞭幾分決絕的眼神,算是明白過來,這是壯膽呢。真是難為做母親的一片心。
雪姨娘掃瞭一旁的端舒母女一眼,有心想當著這客人的面嚷嚷出來,但轉一想,她已經叫老夫人知道她敢做這種事瞭,若是半點面不給老夫人留,少不得又是惱羞成。當下便忍住瞭,隻立在一旁低聲抽泣。
紅兒早機靈地笑道:“後頭有幾株早菊開得好,朵朵都有碗那麼大,就像獅頭一樣,早起婆還說要送幾朵過來插瓶……”
話還未說完,端舒就已經知情識趣地道:“真的呀?得看看去。”然後起身與她母親一道,很講禮貌地同老夫人、牡丹告辭,由紅兒陪著一道往外頭去瞭。整個過程中,端舒目不斜視,對雪姨娘半點不感興趣,倒是她母親,偷偷看瞭雪姨娘好幾眼,滿臉遮也遮不住的好奇和驚異。
見這母女二人去瞭,老夫人方沉下臉:“清娘怎麼啦?誰叫你到我這裡來鬧的?”
雪姨娘哭著再次跪倒,拼命磕頭:“她暈死過去瞭,怕是不行瞭,求老夫人開恩……”
老夫人冷笑,胖而紅潤的老臉閃著冰冷的光:“還要我怎樣?沒給她請醫?沒給她用藥?她自己要求死,怨得著誰?我還沒和她算這大不孝的罪名呢。我此番姑息瞭她,以後就個個兒都如同她一般,一不如意就尋死覓活的,這府裡還怎麼過日?國公府傳到外頭去,就大笑話。”
說起這件事,老夫人也生氣得很。她原本是想著,蔣雲清經過她精心收拾裝扮後,就是那日出席宴會中最適合的人選,而且當日汾王妃與陳氏都表現得對蔣雲清很感興趣的,這事兒到底也就有幾分把握瞭。誰知道過去這麼長時間,卻不曾聽到半點消息,前幾日反而聽說汾王妃又要舉辦一次小型的宴會,請的是一群年輕姑娘們,其中就有上次與蔣雲清爭到陳氏面前獻媚的那個姑娘,國公府卻沒有得到任何邀請。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蔣雲清被對方放棄瞭,沒有入得對方的眼,原因不明。總不能不要臉不要命地貼上去吧?她還在惱火著呢,這雪姨娘和蔣雲清反倒鬧騰上瞭,也不知道鬧騰什麼。還尋死覓活上瞭,好呀!一個個都會杜夫人這招瞭,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此番要是心軟手軟瞭,她就不是人!她倒要看看,這母女二人是不是真的就這麼想死,真的就這麼有骨氣!
雪姨娘聽得心寒,曉得是無法撼動老夫人的鐵石心腸瞭,她可以死,但目前要緊的卻是蔣雲清不能真死。可是已經鬧瞭這樣一場,就這樣草草收場就是白白鬧騰瞭。正在苦思對策間,忽聽老夫人又發脾氣:“這種事情都要鬧到老人傢我這裡來,她的嫡母呢?大的帶頭,小的有樣樣,這傢風簡直不敢提瞭。她作的孽,讓她自己去管好。”
輕輕一句話就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瞭杜夫人的頭上。杜夫人現在那樣,又怎會管這事?又怎麼管?明明就是這老妖婆幹的好事。雪姨娘揪著帕哀哀地哭起來,她什麼都不能做,就隻有守著老夫人哭。
老夫人的心情本來就很糟糕,被她哭得更是心煩,罵道:“哭喪麼?全然沒有半點規矩禮儀,把她給我帶下去,從頭開始規矩。”雪姨娘立刻被兩個婆給拽著胳膊往下拖,她性高聲哭喊起來:“我可憐的清娘,生生被逼成這樣,你若是有個長兩短的,姨娘一定到地下來陪你……”
“簡直不成體統!”老夫人大怒,捶著床榻罵道:“拿馬糞把她這張嘴給我堵住!去叫杜氏來,看看她這個主母是怎麼當的?就這樣生生來氣死我麼?”
雪姨娘掙紮瞭兩下,被人堵著嘴拖瞭下去。
牡丹低聲勸道:“祖母,雪姨娘到底也是擔憂。如今府裡這情形,到這種事情隻有勸慰的,這樣硬來不好。”
“我自有分寸。”老夫人橫瞭她一眼,嘴唇嚅動瞭兩下,想說什麼到底沒說出來,隻淡淡地道:“我聽說宮裡連夜把大郎召去瞭?大郎可是又開始辦差瞭?”
牡丹便不再勸:“是有這回事。”
聖上到底對大郎是不一樣。老夫人想到這些日的奔走都沒有半點成效,許多人見著她和蔣重反而越來越疏遠,心裡一陣發酸,竟然有些嫉妒起蔣長揚來瞭,便酸溜溜地道:“讓他好好辦差,也莫忘瞭你們父親是為瞭誰獲的罪。你們父親若是能重蒙聖眷,對你們也隻有好處的。”
不管她說什麼,牡丹都懶得和她辯,俱都應好。老夫人也曉得牡丹雖然說瞭好,其實根本不會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大傢都不過是面情而已,便也沉默下來。歇瞭片刻,她猛地一聲喊起來:“我讓你們去請夫人,怎麼還不來?”
綠蕉戰兢兢地從門外探頭進來,小聲道:“適才夫人身邊的金珠過來瞭,道是夫人中午時候吃瞭不幹凈的東西,上吐下瀉,病倒瞭。”